“你说,我什么时候能遇到司空拓呢。”我问柳。
“或许,不会太久了吧。”柳指了指前方,“据说司空拓领着大军已过了这片林子了,我们只要加紧赶路,你和司空拓很快就能见面了。别担心。”柳安抚我焦躁的情绪,“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样美呢。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柳对我提议,脸上露出久违的温柔笑意。
“好。”
一路上走的迷迷糊糊,要不是柳,我肯定早迷路到了哪里都不知。经过一个小小的村庄,眼下是一片荒凉,前面是座山,不怎么高,柳领我攀上了山的顶峰,站在山的最高点,我看见前方赫然是一道深谷,这山下便是高深莫测的谷底,山腰间环绕着若现若无的云雾。
“这里没什么人会来,所以,如果没有登上过这座山的人,不会料到山背后会横亘着那么幽深的山谷。”柳微笑着,“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十多年前,我跟着师傅来到附近的小村庄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时的我,不喜欢跟人说话,师傅修行时,我便四处走动。我常到这山上,一个人闻闻树木的清香,吹吹凉爽的风,心里的害怕就不复存在。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平静地活着,不想被仇恨牵绊,也从不奢求锦衣玉食。我那时就想,如果有一座只属于我自己的山,能够和一个可以爱我的人待在一起就足够了。颜儿,你知道么,做一只自由的鸟儿或者是在水的世界里畅游的鱼儿,才是我最大的愿望。可惜我不是。于是我选择奔跑。我自小就非常喜欢,喜欢奔跑时从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柳说着,安然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突然间跑了起来,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愿,无目的地向前俯冲,徘徊在峭壁的边缘。
我捏了把冷汗,忙叫住他:“柳,不要再往前跑了,前面是悬崖!”
他在危险边缘,离深谷仅仅一步之遥,停了下来。柳的身影伫立在危崖上,迎风而立,黄昏强烈的山风从谷中一阵阵刮上来,海天一色的长衫在风中猎猎起舞,“颜儿,我会保护你。即使,粉身碎骨……”柳低喃道,后半句被吹散在远空,说的什么,几不可闻。
一个喜欢飞鸟水鱼的人是不会喜欢束缚的,不会喜欢背负着近乎包袱的人一路同行,柳,他是自由的,也可以随时离开,但是他没有,他说要留下来,不再让我一个人孤单。孤单。我是孤单的么?也许。七世的记忆里我都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里寻找、分离、轮回,精神已经快要消磨殆尽。
这个眼睛里有水光柔色、轻易可以触及我灵魂深处的男子,目光坦荡而直率,脸上带着似有还无的微笑,我想,我或许永远也不会真正了解柳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有时他像是个天真淳朴的孩子,有时又像个洞悉世间所有的智者。无论他的内心是什么样子,毫无疑问的是,这样的柳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这种深刻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司空拓、还有我自己。
“柳,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他拉着我翻越过高耸的山脉,背着我淌过深深浅浅的湖河,牵着我走过每一段疲惫而又崎岖的道路,我有时觉得自己很残忍,即便柳从来未曾表露心意,可从他不经意的眼神里我往往看到比自己想像中还要丰沛的感情,还有阴霾的痛苦。
陪我去找司空拓,柳应该是不好过的。
他沉默了许久不说话,我以为将得不到回答时,柳望着碧蓝的天空,淡淡地说,“不知道。也许上辈子欠了你的。”
“不。是我欠了你。”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柳疑惑地看着我的惊慌失措,关心地拍拍我的头,大概是以为我在不好意思什么。“柳,你不欠我。无论未来会如何,你答应我,不要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可以么?”我提高嗓门,要求柳答应我。
在此时,仿若我的耳畔又回响起那个凄婉得让人无法呼吸的声音,他在一遍一遍反复地轻问,“为什么她都没有回头呢……她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我一直在她身后……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呢,即使一次也没有呢……”
柳平静而真挚地注视着我,他对我突如其来的请求,未深究其中含义,只是轻轻点头,道:“好。”他笑了,笑涡深深印在脸上,一如和煦春光。“三天左右,我们就能赶上司空拓他们了。”
“恩。”
“颜儿,你要做好准备,司空拓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你……”
“啊。恩。”我迭迭颔首,司空拓变成怎么样了呢,兜兜转转循着他的足迹,探听来的种种事情都不像是司空拓平日所为。譬如说,他会破坏与司空月升的协议、主动请战隆翔国。
而这时候的天泽皇宫里也是混乱不堪,单蓦终于不再装疯卖傻,他纠集紫渊宫一干江湖人士与宫内的党羽,挑起了与单烙的内战。按理说,单烙应是会召回司空拓带出去的大批军队来平定内乱,可似乎大军并无返回的迹象。难不成皇帝焦头烂额未曾做此事么,这个可能性是极低的。
我翻来覆去、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此事大约是司空拓与单蓦早已达成的共识的可能性占了上风,那么,他主动请战,也许不过是掩人耳目,也许是为了搅乱一切,然后再与隆翔的月升一同给予天泽致命一击?司空拓的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头痛地望着天边晕黄的夕阳光圈渐渐淡去,吸了戏了鼻子,借以驱散心里的不安。不,司空拓不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人,他不会……
“我们走吧。”柳抓紧我冰冷的手,如水瞳孔泛起温暖人心的力量,“恩?我们走吧……别担心。凡事还有我。”
“好。我不怕。”
夕阳淡淡的余韵趋于不见,在短短一瞬,忽见折翼的飞鸟们从天际纷纷坠下,落在深不可测的谷底里,天际浮起诡异的血色。
凭窗远眺,我还是一夜无法安睡,噩梦如影随形,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即将与司空拓重逢的心情会变成极度的忐忑,站在隆翔国的某个城里,等待不久后将大肆进发而来的天泽大军。
我按了按狂跳的太阳|茓,司空拓举军进犯的大动作竟然也没能让司空月升警戒起来,甚至有些门户大开之感,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任由天泽大军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隆翔国不战而败、节节败退,反应极其反常,几乎等到快要兵临城下了,司空月升方才如梦初醒,亲自披挂上阵。
天边露出一线灰蒙的时刻,这座城依旧沉睡,我睁着酸涩的眼,担忧地东想西想。此刻黑夜还带着那种压倒一切的力量盘踞在这座城的上空,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无暇理会不远的几个城池早已陷落。是啊,凡是不关己,自然无心,周遭一切看上去那样的祥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