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不论白天晚上都不会是热闹的,这般残酷,这般冷清。
仿佛春尽,花已亡。
不知何处长出的桃红花瓣,又是何时谢了,漆黑的夜空下,落红慢舞,飘飘扬扬,飞的远了,散的近了,凭添几分香,诸多花瓣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雨,抚慰着死去的英魂,祭奠它们的主人,它们把落城衬得分外凄美,这一夜,城中所有植物枯竭。
我倚在美人靠,伸出手,一瓣花无息地降在掌心,常言道,“美人靠,靠一靠,十年少。”为什么这样的人生,只让我觉得心一天比一天更为苍老,几乎快要辨识不清原来的样子。
恍惚间,似还能看到岳眠若面对死亡还能微笑的幸福表情,还有莫莫与其携手的幻景,或许,岳眠若的死并非是件坏事,生无可恋,远比死了还要痛苦。
反观自己,不知道该痛苦挣扎还是颓然放弃的人生,我总会觉得这些不该是我的生活,只是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来了,就必须背负,就像刚来这个时代时,杜颜几次入梦说的话,“你变成我,我成为了你,你早在天地间说了,我们之间只是一个游戏”,现在想来,顿觉感伤。
我面前摆着一大坛子的酒,之前送佳酿过来的奴才一板一眼地告诉我,是司空拓料想我今日定然心情不佳,便送些陈年好酒让我暖暖。
此项行为,颇让我感觉不可思议,何时这个冷心冷面的残酷郎君变得如此体恤“棋子”了?为防不测,我还多了个心眼,以银针点了酒液些试试,深怕会是什么毒酒,轻易下了肚,最后怎么死都不清楚。
可笑,我竟然要时刻防备着司空拓。可悲,我居然怀疑最爱的人。
柳会在我不快乐的时候及时出现,他不仅温柔,并且智慧过人,不同他人仅仅给人以安雅,令人有种晓风残月般的错觉。柳却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深沉而安然、温柔,丝毫不迫人。
春风静静,在我和他之间的空旷处放置了四个酒杯,柳不语,只是将我随意取来的大酒盅拾起,悄悄掩于地上,为我换成了小酒杯。
这天的夜里,还未饮已有几分醉意,不是夜醉了,而是心欲醉。
“傍晚的事情,万穗烨告诉我了。”柳淡淡了扶住酒坛,把其中的美酒倒入四个空的杯中,琼觞酒香,有些微微洒了开来,也令人浑然为觉。彼此沉浸在思绪里,不能言说。
我点点头,一醉解千愁,自己求的不就是如此么,想毕,仰头喝了一杯。“柳,一个人喝酒叫做借酒消愁,那两个人呢。”
柳望着远处某一点,勾唇淡笑,“两个人么,叫做一起借酒消愁。”
余光瞥见多摆的两个酒杯,还是忍不住指了指,问道,“柳,你一直都是那么了解我,那么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寂寞了。”
闻言,我深吸一口气,又听柳道,“我知道,岳眠若的事情一定会带给你冲击,其实,你心里不好过,不管是因为司空拓的做法,还是岳眠若的死,你都不能释怀。”
波光潋滟,月亮终于探出头来,清辉慢慢散去夜幕下的寒冷,柳的面容清雅绝世,风华出尘。
我失笑颔首,我知道,这时自己的笑容并不好看。
月光如此让人着迷,我的头更低,“柳,你猜,岳眠若和莫莫会来吗。”
柳没有回答,只是突然过来拥我入怀,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是那么令人安心,药草香气宜人。若是现在只身一人,我也能熬过,不过,伤口不见得可以愈合的那么快。
柳像唯恐我会哭一般,哄小孩似的连连轻拍我的背,显得有些迟钝,却又温柔蚀骨,我侧过头悄悄看柳此刻的表情,有些无措,原先全然不为世事所动的俊颜有了裂痕,保不住镇定无谓的本色,在我眼中,却是那么可爱,柳,实在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柳看我调皮地打量他,正了正神色,“颜儿,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请你答应我,不要轻易地去相信任何一个人。”柳没由来地如此说,后又续,“哪怕这个人……是我,你也不能。”说完,眉眼间错落不明的心绪。
我迷茫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说这些。”
柳避开我追问的视线,低眉道,“ 因为颜儿你总是那样的简单而任性,甚至有时候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这样的你,让我放心不下,让我总在不停地担心,担心你受到伤害。”
“你要我不要相信别人,那么,我就不信。那么柳,你呢,我可以相信你,对吧?”我见柳依旧闪避的神色,心中起了怪异,害怕柳说的这番话中藏着某种含义,让我暂时体悟不到的含义。
而我预感,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会影响到我、柳,甚至是更多更多的人。
我从来都晓得,柳不会是故弄玄虚的人。
柳终究是拗不过我的追根问底,叹息一声,轻托起我的脸,说,“至少现在,你可以相信我,颜儿,你现在可以放心地相信我。”眼中的真挚不容置喙,可言辞中仍有秘密,柳已经说到如此份上,说明即使我打滚闹腾也是绝不再提的了。
相信,无论以前,现在,还是未来我都相信柳,无论世事如何变。那么,就不如不问了。“要不要喝酒?”我坏坏地从柳的身后悄然拿到两个酒杯,递与他。
两个人,四个酒杯,空一双。
*****************************************************************************
酒才三盏,我竟已哈欠连天,微微蹙眉,这是怎么了,即使酒量不怎么的,也不至于猫咪的量度而已罢。可是,未能出言问询柳,顿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天上的月亮印在水面,依旧亮亮的,粼粼波光,但,为什么圆圆的月化作了三、四个,令我渐渐数不清晰。
我摇摇头,试图甩去这种怪异的晕眩感。
眼前的人儿,也是一脸的疑惑。
我只能凑很近很近方能看得清晰柳现在面容上的忧心,视线模糊地几乎下一刻就要失去。
柳疑惑地探手,抚向我的额头,他一怔,似乎说了,“好烫。”
而我只觉得柳的手很冰,很舒服,可以化解我身体上的灼热。想着,也这么做了,我双手捉住柳的掌,对他笑,“柳,你的手有魔力。”
柳对我突然亲密的行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闷闷自语,“难不成,是病了?还是醉了。”他仔细地一探再探我的脸颊温度,又是为我诊脉,尔后脸色忽而惊疑,柳是怎么了,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近乎是半个身子瘫软在了栏杆上,体内异样的感觉周身乱窜,我心下强抑住冲动,可俨然手已不听理智的使唤。
“柳,热……”
春来不久的夜里,又怎么可能会热呢,可是连自己的指尖都可以碰触到发烫的肌肤,这样子的感觉,若说不是热,那是什么呢。
朦胧间,但听到柳似乎有些恼怒的声音,他说,“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酒中竟下了惹意牵裙散。”柳夺过我手中捧着的酒杯,掷在地上,抿紧唇瓣,似乎很生气的模样,又似乎在考虑什么重大的事情,眉头皱得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