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城南的道路上,重明远远望见了连珺初,觉得他步履沉重,好似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他急忙迎上,道:"公子,你是不是受了伤?"
"没有……"连珺初疲惫地回了一句,见此处只留下他与另外一个骑手,微有诧异,"他们几个呢?"
那个骑手下马回答道:"我叫三弟先送两个受伤的兄弟去南城了,丹凤那有止血药,而且我也怕他们在那等急了。"
连珺初点了点头,当下由他们扶着上了马,骑手为他牵着缰绳,三人朝南城缓缓行去。
待到了约定之处,应龙已为受伤的伙伴包扎了伤口,一见连珺初他们回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重明看看四周,又撩起车帘朝内张望,应龙见他这般举动,不由拍拍他的肩膀:"别找了,丹凤不在这里。"
"她怎么了?"重明握着剑柄,紧张地道。
应龙一边搀扶连珺初下马,一边回答他:"她知道你们没事之后,想到还有两个兄弟留在印溪小筑附近,等不及到天亮汇合,便自己骑马去找他们了。"
连珺初才刚踏到地上,听到此话,脸色一沉:"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去?你不知道极乐谷的人还在附近吗?"
"她……她听回来的弟兄们说极乐谷的人已经撤走。"应龙忐忑不安,声音小了下去,"公子,您知道她的脾气,我拦不住。"
连珺初蹙眉想要说他几句,重明已翻身上马,道:"公子,我去接应,反正这里离印溪小筑也不是太远。"
"不要再落单。墨离会那么轻易就走了?"连珺初跨上马车,应龙自知犯错,小心翼翼地跃上车头,掉转方向朝印溪小筑方向而去。
他们一路上并没有快速前行,按照时间估算,丹凤找到两名骑手后也应该原路折回了。但走了许久,也不见三人的身影。
又过了一阵,天色已微微发亮,前方道路上有人影晃动,间杂马蹄声响。重明喜道:"是我们的人!"
应龙这才放了心,但此时马蹄声近,却分明只有两个剑手,并不见丹凤身影。
"丹凤呢?"重明也已发现异样,迅速策马迎上他们。
剑手面露错愕,一人道:"我们刚从印溪小筑过来,丹凤难道去找我们了?"
"糟了!"重明重重地一夹马腹,冲回马车边,还未开口,车内的连珺初已然叹了一声:"早知道这样,我根本不该带你们出岛。"
丹凤离开应龙他们之后,马不停蹄地往印溪小筑方向赶路,道路两边松柏苍郁,暗影幽然。她与重明一样,都还是头一次离开七星岛,她虽是表面上装得毫无畏惧,心里却隐隐也有些不安。但此刻,她只想快些找到另两名伙伴,早日启程回岛,不要再卷进是非之中。
她所走的这条小路,与来时的并不是同一条道路,此处有一矮丘,上边亦可通行,行至半程,忽听得远处马蹄声阵阵,似是朝着这边而来。
丹凤一怔,以为是公子带人赶到,回头望去,在微明的天色中,依稀可见在上面那矮丘上,有一队黑衣人正策马行来。
她心中寒意一起,急忙下马躲在树下,紧贴着斜坡。那队人马匆匆赶来,没半点交谈之声,直奔前方。丹凤屏住呼吸,等到他们远去之后,才上马继续前行。那些人似是也要前往印溪小筑,丹凤唯恐自己又生出事端,不敢接近,只是放慢了速度,遥遥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大蜀山区域,丹凤却找不到那两个骑手的踪影,她暗自担心,不知他们是否出了意外。沿着那溪流继续寻找,她便渐渐靠近了原先到过的默林,只见不远处黑影晃动,尽朝着印溪小筑方向而去。
丹凤将马匹留在原地,自己手握双剑,谨慎地跟在后方,那一行人到了印溪小筑围墙之外,弯腰疾走,手中似是拿着一截竹筒。这时有一个精瘦男子向墙内掷出数枚黑丸,饶是丹凤离得较远,也能闻到那些黑丸在半空中散发出奇怪的味道,甜而带腥。众人又将竹筒上的填塞之物取下,只见一团团白物自筒内飞出,先是在他们头顶徘徊一阵,紧接着似是嗅到了那黑丸之味,便齐齐朝着院内飞去。
不多时,只听墙内有人惨呼一声,噪杂声四起。此时那些黑衣人迅速后退几步,自腰后取出弩箭,对准了围墙。
"这是什么东西?!"院内有人一声暴喝,说话间有一人跃上围墙,才露出半个身子,便被飞射而出的弩箭刺中,即刻倒了下去。
此时印溪小筑正门中已经冲出许多人,其中也包括着衡山派弟子。
江疏影疾步而出,白衣一拂,站在人群当先,朝着那群黑衣人怒斥:"墨离又要来生事不成?"
自不远处传来阵阵低笑,这声音似有似无,犹如弦音一般萦绕不绝,但在众人听来,耳中嗡嗡作响,刺入心扉。
江疏影定下心神,凝目望向前方,一身黑布长袍的墨离缓缓而来,眉飞入鬓,若不是脸带病容,倒也算得上相貌堂堂。
"江夫人不必发怒,我这次来,并不是找你麻烦。"他轻掸去衣衫上的尘土,扫视印溪小筑门前众人,"我要找的是于贺之。"
江疏影脸色一变,正要追问,身后响起了蓝柏臣那浑厚的声音:"怎么?贺之兄这样隐逸闲散的人难道还会主动招惹了极乐谷?"
丹凤见这里情势不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脚下正是枯枝,发出轻微声响,那个站在墙侧的精瘦男子闻音猛然回头,双眼一斜,当即持刀追了过来。
丹凤返身便跑,身后刀风大作,她忽而拧身急旋回转,手中双剑横掠,正撞上那人的弯刀。丹凤只觉手腕一震,心知此人内力不浅,敛容屏息,双剑一颤,如灵蛇般左右缠向他的肩头。
那人招式虽然简单,却劲力十足,卷起满地枯叶。两人交手十数招后,丹凤剑尖一挑,斜撩男子咽喉,趁他仰身闪避之时,足尖一点,便纵向林中。那男子稍一迟疑,飞奔追了过去。
丹凤在默林间急掠,还有不远便是她栓马之处,她虽内力不及那男子,但身姿轻盈,如青蝶般穿梭。此时那男子追及身后,见她即将飞跃上马,掌中弯刀斜削而出,直砍向丹凤后腰。
丹凤闻音回手一剑,叮的一声,兵刃相撞。丹凤趁势纵上马背,扬起缰绳便飞奔而去。那男子左袖一抬,飞出一枚极细的银针,正刺入那匹马的后蹄。马在疾行之中强鸣不已,丹凤顾不上别的,只得强行挥鞭,骑着这受伤之马冲出默林。
才到道边,马已支撑不住,飞奔之中突然侧翻倒地。丹凤惊叫一声,在摔下马背之际一踏马鞍,斜斜掠出数丈开外,才刚站稳,那黑衣男子已经迫近道边,其后还跟来了数名帮手。
恰在此时,丹凤望见有一女子骑马而来,她在情急之下,飞身纵去,单手一按那人肩头,翻身跨上马背,抢过缰绳叫了声:"得罪了!"
话音未落,追击之人展臂射弩,数道黑羽弩箭激射向丹凤身前的女子。丹凤才要抬剑去挡,那女子已挥鞭将弩箭一一震了回去,趁着那几人闪避之时,女子从丹凤手中又夺过缰绳,掉转马身沿着原路疾驰。
丹凤双手抓着马鞍,不住地回头,那些人急追几步,又一排弩箭呼啸而出。丹凤一拉那身前的女子,两人迅速弯腰伏在马腹之侧,风声疾劲,弩箭紧紧擦着丹凤的肩头掠过。
前方便是分岔路口,一条较为平坦,正通往庐州城,另一条则崎岖蜿蜒,通向远处的山峦。耳听身后追击未断,那女子略一思索,便纵马踏上那蜿蜒小道。
丹凤转身回望,那些黑衣人有的也已上马,那个持刀的男子一马当先,正不断迫近。这条山路越来越狭窄,丹凤的衣裙不时被道边的灌木挂住,脸上也被擦破。此时正遇转弯,再往上去便是山坡顶端,那女子奋力策马想冲上坡顶,丹凤却听见背后一声啸响,才刚刚回身,一支漆黑弩箭带着尖利之声扑面而至。
丹凤震惊之余,紧抓着那女子的腰带,想拉住她一起躲避,岂料座下马匹受惊,猛然间高高扬起前蹄。这山路本就满是沙石,这一跃之下竟将丹凤抛下马背,但她还紧抓着身前的那个女子,一时不及松手,女子便被她拖着一起滚下了山坡。
虽是冬季,这山坡上并不荒芜,灌木丛生,枝桠横斜。丹凤一路下坠,不知撞断了多少枯枝,最后才摔落在山坳之间。幸好有树枝的阻挡,她才未被摔晕,但全身疼痛,连坐都坐不起来。
有交谈之声从上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也听不清楚。她趴在地上,既不能动弹也不敢动弹。过了许久,她听不到上面还有什么动静,才试着撑起了身子,头顶是一方突起的土石,上有树丛,挡住了视线。丹凤小心翼翼地挪到靠边的地方,四顾张望,见不远处的草丛中,那被她拉下山坡的女子正拄着剑朝她慢慢走来。
这时天色放亮,丹凤才看清女子的样貌,她看上去比自己年长,面容姣好,黛眉微微上扬,只是眼睛带着浮肿,脸色也很是憔悴。
丹凤扶着山岩想要站起,后腰酸痛,发力不得。那女子的伤势似是比她要轻一些,尚能走动,她来到丹凤身前,俯身望瞭望她,轻声道:"你走不了了?"
"好像撞伤了腰间。"丹凤蹙着眉,很是沮丧。
女子抬头望着上方,过了片刻,只说了一句"你在这等着",便又朝着山坳那头走去。
丹凤不知她要做什么,见她径直绕过了盘根错节的树根,踏着满地碎石,一会儿就消失在灌木丛之间。
等了许久,那女子也未曾回来。天色是亮了,但这山坳里阴冷潮湿,丹凤独自瑟缩在这里,心头浮现各种各样的猜测,恨不能Сhā翅飞上山崖。
正在焦虑之时,听得不远处有踩着枯枝的声音,丹凤警觉地直起身子,握住腰后剑柄。待得来人转过山角,她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那女子去而复返了。
"你刚才去了哪里?"丹凤试探着问了一声,观察她的神色。
女子没有回答,将背后的长剑挪到腰侧,蹲□子,便将丹凤背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通知一下,周四从37章开始倒V……谢谢各位与我一路走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写文,希望不要扑得太惨,哈哈哈。
五二、远帆零乱向漠漠
"把你送到城里,然后你自己想办法。"那始终沉默前行的女子忽而微微侧过脸,朝着丹凤说。
趴在她背上的丹凤怔了一怔,她想到若是公子他们找不到自己,必然会留在城南等待,便讷讷地道:"不需要进城,我只想去城南。"
女子紧抿了唇,也没说同意或是不同意,继续往山外走去。这里仍是谷底,地面上枯枝败叶积了厚厚一层,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去。丹凤见她身材也不高大,背着自己显得有点吃力,心中很是惭愧。
"姑娘,我把你拽下山坡,真是对不住……"丹凤小声地说着。
女子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丹凤觉得气氛很是尴尬,只得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你不用打听那么多。"还是异常疏远的回答,丹凤以为她其实心中还是有怨气,便急忙补充道,"我不是要打听你的底细,因为我的缘故才让你也受了伤,等我回到城南后,要告诉我家公子,请他来谢谢你。"
女子的脚步有所迟缓,似是更加费力了。
原本应是放晴的天色,却渐渐阴沉下来。不多时,点点细雨打落,透过头顶的尖叶松柏洒在两人的身上。女子背着丹凤本就不便,一不留神,踩在突起的树根上,险些滑倒。
丹凤紧张地抓着她的双肩,她走到一株古松之下,将丹凤放下,无言地望着远处灰白的天空。
这时,丹凤才发现她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白帕,已被污血浸渍。
"你受伤了?"丹凤忐忑地问。
女子抬了抬手腕,垂下眼帘道:"被刚才那弩箭擦伤的,不碍事。"
丹凤揉着后腰,见这冷雨虽然不大,却使得道路更加难走,心情也随之低落下来。她想了想,从腕上取下一条精巧别致的链子,托在掌心:"你还是不要背着我了。我们的人应该会在城南,等雨停后,你只需去那里把这个交给他们,他们就会来找我了。"
女子接过链子,见那上面坠着珊瑚雕成的星星,荡来荡去,含着几分顽皮之意。
丹凤见她望着这链子兀自出神,唇边绽出小小的笑意,指着那珊瑚星星道:"这是海里才有的东西……"可话才说出口,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抿住了唇,躲在树下,露出一丝既担忧又畏惧的神色。
"怎么了?"女子低头望着她那稚嫩的脸庞。
"没什么……"丹凤虽这样说,但是语气仍是低沉的,摇摇头,道,"都怪我,自己跑到这里来,本来想早些启程离开庐州的,结果反而耽误了时间,还连累了你。公子肯定会责备我的,还不知他要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泄气地托着腮,又抬头看看女子,见她眼波黯淡,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忙解释道:"不过你若是见到我家公子,不用害怕……嗯,他只是,只是看上去有些冷漠……"
女子侧过脸,望着远处山谷,低声道:"我见过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谁?"丹凤狐疑地望着她,微微直起腰来。
"七星岛的连公子,不是吗?"女子淡淡地说了一句,握紧了丹凤交给她的链子。
丹凤略感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原来你知道。你是以前就认识他吗?他很少会离开七星岛的。"
"只是最近才见过。"女子缓缓地说,"连公子的确行事决绝,不留情面。"
"那也是没有办法啊!"丹凤叹了一口气,故作老成地道,"他接管七星岛时间不长,如果优柔寡断,其他人更不知会怎么说他了。我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是有些冷酷,也是摆在面上,并不会使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
女子听着,没有在这话题上继续下去,沉默片刻后问道:"我知道以前七星岛都是由连珺秋管理大小事务,为什么这些年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反而是,由连公子继任?"
丹凤怔了怔,目光游移道:"连姑娘已经厌倦了以前的生活,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情。"
女子看着她,见她明显有所掩饰,也不再强行追问。
"你是专门侍奉连公子的侍女?"她转身,低声问道。
"我和重明、应龙,都是自幼失去了父母,在街上卖艺为生,后来被岛主带回七星岛,就专门陪着公子练剑。对了,我们的名字都是公子给起的呢!"丹凤终究还是年少,对她的问题并没有戒心,相反,似乎很乐意说到这些事情。
"练剑……"女子喃喃地念着。
丹凤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敬慕之色:"你知道吗?我们与他同时开始学剑的,自问并不算懒惰愚笨,但抵不过他没日没夜地苦练。他通常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别的时间一概在海边练剑。虽说只有三年多,但若真算起来,他花费的时间恐怕超过了别人的六七年吧。"
女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倚着古松,看上去很是无力。
丹凤怔怔地看着她那手腕上的伤处,见白帕上的血痕有些发黑,不由惊了惊:"姑娘,你的伤,没事吧?"
"外伤而已。"她撑着树干,见雨点渐渐转小,向丹凤道,"我去找人接你。"
丹凤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是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一直在牵绊着内心。
城南的郊野中,连珺初抬头望着苍茫的云天,重明在他身后道:"公子,应龙他们应该能找得到丹凤吧?"
连珺初回头,见他年轻的脸庞上掩不住的忧心忡忡之色,便道:"我们刚才沿着道路也没发现什么打斗痕迹,应该不会有事。"
"这次出来真是晦气透了!"重明不无怨气地说了一句,想想又不妥,"不过还是我们第一次离开七星岛,做事不谨慎,拖累了公子。"
连珺初似是笑了笑:"你们总有一天也会真正踏入江湖的。"
此时雨已几乎停了,只是偶尔还稀稀疏疏地落下细小的雨珠。远处有数人策马而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两人,前面的少女正是丹凤,被应龙以双臂护着,身形仍有些摇晃。
重明喜悦地喊了一声"丹凤",便奔了过去。应龙等人驰至近处,一一下马,丹凤蹙着眉,站着有些吃力。
连珺初也赶至她身前,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身上并无严重的伤处,才沉声道:"你究竟怎么回事?"
丹凤一路上早就想到这次必然要惹公子生气,她往后缩了一下,未等开口,眼圈已经红了。
连珺初望了她一眼,压住了原本想说的话,侧过脸问应龙:"在哪里找到她的?"
"印溪小筑附近的山谷里,我们先是发现了她的马在那山道上走,随后有个女子从谷底攀了上来,正巧被我看见。她说有人还在下面,之后我们就看见了丹凤。"
"原来是有人救了你。"重明向丹凤道,"那女子是什么人,你可曾问过?"
丹凤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低声道:"她不肯说。但我看她也会武功,听口音也是当地人。我本来想找到你们之后要谢谢她,可应龙救我上来后,她就已经走了。"
"也许人家不愿卷进是非呢!"重明见丹凤苦着脸,便道,"公子,既然丹凤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启程了?"
连珺初抬起眼望瞭望丹凤,忽而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丹凤愣了一下,道:"穿着浅绿衣衫,身材娇小,瓜子脸,眼睛很漂亮。不过我看她脸色不好,而且她手上还被极乐谷的弩箭刺伤,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连珺初低下头,没有说话。众人不知他为何会在意这些,也不敢轻易发问。他站了一会儿,低声向应龙道:"劳烦你再跑一次,去印溪小筑那里,打探一下丹凤说的那个女子,有没有回去。如果没有,就去查清她到了哪里。"
应龙虽是疑惑不解,但还是带着几名手下急忙又原路返回。
丹凤被重明扶进了马车休息,旷野里,连珺初独自站着,等待应龙他们的再次归来。
快要临近中午的时候,马队才如急旋风般的回来。应龙还未下马,便向连珺初回报:"印溪小筑之前跟极乐谷发生了冲突,但因为有衡山派蓝柏臣在,墨离只与他们打了个平手。丹凤说的那个女子并不在印溪小筑,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刚才在庐州城找了一圈,渡口那有人说,不久之前是有这样一位姑娘去过,但是已经乘船走了。"
"为什么她没有回印溪小筑?"连珺初望着应龙,说话声却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应龙为难地摇摇头,连珺初这才回转身,默默走向马车。帘子一撩,丹凤忍住痛探出身子道:"公子,她是不是以前与你认识?我总觉得她有些奇怪。"
连珺初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丹凤战栗了一下,忙收声不语。
等连珺初上了马车,她才偷偷望了他一眼。他侧脸朝着窗外,应龙驾着马车缓缓前行,离庐州城渐渐远去了。
丹凤觉得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一直住在幽静岛屿上的她,很是手足无措,甚至到现在,她的头脑还是晕乎乎的。她倚在角落里,刚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忽然听到连珺初喊了一声:"停下。"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他已经起身出去。
"公子,又有什么事?"应龙他们很是诧异。
"你们先回城,带丹凤去原先住过的客栈。"他跃下马车,又叫过应龙,低声说了几句,便独自朝庐州城折返回去。
丹凤急忙掀开车帘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公子,你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人。"他没有回身,只留下了这句话。
正午的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淡淡地落在城门上,衬着"庐州"二字,有说不清的绵长悠久。
街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欢笑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路边的人家不知在办什么喜事,门前劈劈啪啪地放起了炮仗,鲜红的纸屑在风中飞了好远,宛如扑簌簌的花瓣。
他一步都未停留,在拥挤的人群中朝着渡口跑去。
这条路漫长而曲折,等他穿过大街小巷,赶到渡口时,渡船已远去。岸边空无一人,只有绿水滔滔,白鸟翩翩。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姜夔《踏莎行》
(第四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丹凤、重明、应龙等人的名字,取自于《山海经》,丹凤与重明皆为神鸟,应龙为有翅膀的巨龙。嗯嗯,我给起的名字,也就是小唐给起的名字,~\(≧▽≦)/~啦啦啦
【第五卷鹧鸪天】
五三、白水青山生晚寒
淝河东逝,穿城而过。沿着这古河顺流而下,远离了喧嚣,唯有水声凉如碎玉,木桨拨过,便荡起一圈圈一阵阵的涟漪。
船行至岸,便是巢县,到了渡口,船上的人们纷纷下船,多数都是往城里赶去。岳如筝与人群背道而行,沿着古河道朝东南方慢慢走着,冬日午后的时光原本应是闲散恬淡,但因早先下过的那一场雨,那一丝丝寒冷之意钻进肌肤,让本就有伤在身的岳如筝很是乏力。
伴着那缓缓流淌的河水,她独自前行,出城之后,河流两侧更是幽静冷清。凭着过往的记忆,她一直沿河往南,走向淝水的尽头。
黄昏时分,薄暮冥冥,河流至此,汇入了巢湖。远处一片白茫茫,水意氤氲,连天衰草与灰蓝苍穹相映,勾勒出那片湖泊的轮廓。岳如筝站在岸边,眼前是朦朦胧胧的寒气,如云似烟,慢慢浮满了水面。
就如同往日那些迷蒙的记忆。幼年时流浪到此,赤着双足,踩在湿滑的湖边,只为了能捡到一条死在水面上的小鱼……
天色渐晚,又累又困的她,实在支撑不住,背着孤芳剑便坐在了浩渺的湖边。手腕处的伤处还会偶尔渗出血滴,已经快要一天,却未能止住。
芦苇在寒风中起伏不已,岳如筝伏在双膝上,很想将自己蜷缩起来,才能抵御住外界的侵袭。
不知是何缘故,尽管天气寒冷,她却渐渐地意识模糊,脑海中光怪陆离,好似陷入了噩梦中,却又挣脱不得。她在这难言的恐慌之中想要醒来,但全身无力,只稍稍睁了睁眼。影影绰绰之间,依稀望见水波远处,青山之畔,有人朝这里走来。
初初望去,处于朦胧之中的她只是有所警觉,待到再近了一些,岳如筝忽然浑身一凛,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摇晃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相反的地方奔逃而去。
绵延的芦苇丛中,飘絮如雪。她慌不择路,险些被泥土间的石块与根茎绊倒。奔至芦苇边际,终是无力再跑,她伏在岸边的树上喘息不已,双腿不住地发颤。
脚步声渐近,直至停在了不远处。她低着头,身子紧贴着斑驳的树干,无论如何也不愿回头。
追来的人也没有说话,彼此沉默了许久,只有风声掠过水面。
天色一分分地暗了下来,站在身后的人终于开口。
"为什么不回印溪小筑?"他的声音还是如初次相遇时那样清冷,甚至让人无法察觉到任何情绪。
岳如筝用手指抓着树身,指尖微痛,硬是忍着没有回答。
他等了半晌,见她连回应都不给一句,又冷冰冰地掷出一句:"你打算在这里等死?"
岳如筝被激了一下,忍不住负气回道:"我不会死的。"
他冷笑了一声:"那你把右手抬起来我看看。"
岳如筝固执地站着,动也不动。他上前几步,走到她身侧,岳如筝垂下眼帘不敢看,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心里一阵打颤。
"抬起来。"他用命令的语气道。
她把右手藏在身后,连珺初忽然一抬腿,一脚踢中她膝盖下方。岳如筝惊呼一声,一下子栽倒在地。他迅速上前,抬脚踩住她的右袖。岳如筝忍着痛,左掌就往他腿上砸去,他用另一只脚轻轻一钩,便踢中她后肩。岳如筝只觉手臂一麻,再也用力不得,颓然躺在地上。
连珺初用脚尖撩起她的右袖,看着她那污血斑斑的手腕,眉间一沉:"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死?"
"我自己知道分寸!"她逞强道,"又不是什么重伤!"
连珺初坐在她身边,道:"确实不是重伤……中毒罢了。"说罢,右肩往后一动,袖口突然露出一截剑尖,他一抬臂,那剑尖便飞快地往她右腕处划去。
"你干什么?!"岳如筝尖叫起来,想要翻身起来,却被他用左腿一下压住腰身,挣扎不得。
"你不是说不会死吗?反正这样下去手也保不住了,帮你砍掉,免得麻烦。"他淡淡地道。
岳如筝面朝泥地,脸色苍白,眼里都是泪水。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忽然发疯一样喊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很厉害了,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不要这样羞辱我行不行?!"
喊完后,她侧着脸紧贴着泥土,忍着眼泪,身子在他的膝下不住地发抖。
连珺初没有说话,右臂一抬,剑尖移到她手腕处,轻轻一挑,便划断了那布帕。她捆扎已久,手掌与手臂处已经明显地分为了两种颜色。手掌乌青,手腕上端却变得惨白。布帕一断,那污血便涌向上方。
连珺初又一压剑尖,在她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一瞬间,发黑的血从伤处喷涌而出,溅上了他的衣袖。
岳如筝只觉手臂一阵刺痛一阵酥麻,无力再挣扎,昏昏沉沉地俯身躺着,任腕上血流不止。
连珺初却用膝盖碰了碰她,沉声道:"你有没有干净的布?"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皱着眉,俯身道;"把我外衣解开。"
她睁开双眼,看着他不语。
"快点!"他眉尖一挑,满目厉色。
岳如筝被他这陌生的样子吓了一跳,强撑起身子,用左手解开他外面那件长袍的系带。他左肩又往后一沉,左边袖口也突然伸出剑尖。随后他往自己里面的白布衫下摆处一划,削下一截,用剑尖挑起,递到她面前,道:"还算干净,拿去包扎。"
岳如筝跪坐在他身前,他右边袖中的剑笔直地朝下垂着,剑尖上还滴着血,左剑又挑着白布直接送到她面前。
她看着他这怪异的样子,忽觉一阵恐惧,心又猛烈地揪痛起来。
连珺初左臂上的剑微微颤了颤,他看着自己的剑尖,紧抿着唇,片刻后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有什么好怕的?"
岳如筝望着他的眼睛,慢慢地从那剑尖上取过白布,抬起了右腕。但她右手一点儿也不能用力,单凭左手很难包扎。连珺初看她费劲地在那缠绕,便用两支剑撑在地上,然后俯身咬住了那道白布的一端,用眼神向她示意了一下。
她明白他的意思,用左手与他配合,一道道绕过手腕,又打上了结。他这才松了口,剑尖一撑地面,直起身子。
岳如筝瑟瑟地倚着大树,湖面上吹来的寒冷卷乱了她的长发,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是很憔悴了,可是她已经无心去关注这些。在岳如筝的心里,始终还镌刻着昨天深夜,他在庐州古城墙前的样子,清冷淡漠得好像再也无法接近。
以及他那句简单至极又陌生至极的话。
--我姓连,连珺初。
现在他就坐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岳如筝却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她只觉得自己像个逃亡已久的罪犯,被人擒获后,没了脸面,却还苟活于世。
晚风萧萧,天边最后一抹斜阳余晖也落进了水色之中。连珺初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道:"不要再坐在这里了。"
岳如筝没有起来,只是略微动了动双膝,反而将身子更贴紧了那株大树。
他侧过脸,用眼角余光睨着她,脸色有些难看。
"这时候还在逞强?"他似是强忍着不满,压低了声音。
岳如筝的脸贴在粗糙的树干上,眼里酸涩难挡,心更是好像被人撕碎了一般。她深深呼吸了一下,颤声道:"对不起。"
连珺初的呼吸似是瞬间停息了一下,随即扭过脸,眼里笼着深深的沉寂。
"我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个。"他很快地说完了这句,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湖边。
水面的风吹起了素白的芦苇,起起伏伏,挡住了西沉的斜阳。一钩残月浅浅地挂在天际,渺远难寻。
连珺初独自对着碧波万顷的湖面站了片刻,转回身来到岳如筝身前,道:"起来。你得去找极乐谷的人要解药。"
岳如筝支起身子,抬了一下右臂,那种酸麻之感依旧存在。她慢慢抬起头,望着连珺初,他很迅速地移开了视线,神色冷淡。
"你走吧。"岳如筝低下头,完全没了力气。
他转过脸,正对着她,眼眸深处含着怒意。
"你真是打算在这里等死了是吗?刚才只是稍稍缓解一下,没有解药你那伤口根本不会好,明不明白?"连珺初素来的冷静似乎已经被岳如筝的固执给打败,甚至有点口不择言。
岳如筝忍着右臂的酸痛,强自坐直了身子,发狠道:"我就是不想回去!我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来找我!"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连珺初冷笑,"我只是看看是什么人救了丹凤而已。"
"我救她,不是因为她来自七星岛!"岳如筝挣扎着站了起来,倚着树,边喘边道,"只不过是我讨厌极乐谷的人,所以才带她走了一程!"
连珺初紧抿了唇,盯了她一眼,才道:"我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她语气强硬,泪水却渐渐弥漫上来,只是硬生生地忍着。
连珺初在这时候居然不屑一顾地笑了笑:"你希望我立刻消失?"
"应该消失的是我!利用你的身份上了七星岛的是我,瞒着你闯进忘情阁的也是我!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骗子!"岳如筝苍白着脸,泪珠自脸颊一滴滴地滑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看到你,我就慌得找不到方向!"
连珺初看着她虚弱却又执拗的样子,不禁愤笑起来:"说到底,我就根本不应该再跟你见面是不是?岳如筝,你就希望我永远留在七星岛,永远不在你面前出现?!但你别搞错了,要不是你几次三番出手,我根本不会在意你如今在做些什么,更不会来找你!你既然不愿意看到我,就不要故作姿态去帮我的部下!你以为这是在赎罪吗?告诉你,我不需要!"
岳如筝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人,一时之间连眼泪都止住了。连珺初说完之后,也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若眼神也是兵刃,岳如筝觉得自己早就在他的目光中被刺得遍体鳞伤。
注视一阵之后,连珺初忽而转身就朝着来时之路快步走去。岳如筝背倚着大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止不住心酸悲凉。眼见他即将转过那一片的苇丛,她终于忍不住,撑着剑追了上去。
"小唐!"
"唐雁初!"
任由她怎么大声地喊,他都不肯停下脚步。岳如筝伤心至极,只觉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无论怎么弥补都是徒劳。
"连珺初!"她发泄似的将手中的孤芳剑狠狠掷向他身后。
浅粉的剑穗在暮色中飘飞,那柄剑重重地砸在了他身后的地上。他停下脚步,低着眼眸望着脚边的剑。
岳如筝走上一步,身形摇晃,脚步虚浮,脸上泪痕未干,唇边带着悲伤的笑。
"只有叫你一声连公子,你才会承认了是吗?"
连珺初没有回答,反是扬着俊秀的眉问道:"不是叫我走吗?为什么还叫我?"
岳如筝垂下眼帘,道:"你要去哪里?"
"去找人,把你带回印溪小筑,随后叫你那什么师兄师傅的,赶紧找极乐谷的人要解药。"
"我说过我不想再添乱……"
连珺初斜睨了她一眼:"你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受伤的缘由吧?"
岳如筝咬着唇,侧过脸不看他。
他上前轻踩落在地上的剑尾,勾起一踢,孤芳剑便飞向岳如筝手边。
"还自命为江湖人,连剑都不要了。"连珺初略带嘲讽地说着,转身就走。只是这次他的步伐比之前稍稍慢了一些,岳如筝迟疑了一会儿,远远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五四、幽怀难写今非昨
"墨离现在还留在庐州?"一直走在岳如筝前方的连珺初忽然问了一句。
岳如筝始终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此时亦未曾上前。她有气无力地边走边道:"应该是。我背丹凤出来之前,曾经回印溪小筑附近看了一下情形。极乐谷的人都守在庐州,要我们交出于师伯。"
连珺初的脚步缓了缓,似是很随意地问道:"极乐谷为什么要找于贺之?"
"不知道。"岳如筝走得吃力,原先只是右臂酸软,现在连双腿都渐渐麻木,勉强才能挪动脚步,心口也郁结难言,故此已没有精神再去思考他提出的问题。
连珺初听她说话声音轻弱,侧过脸朝后望了一眼:"你在这里等着。"
岳如筝的伤处此时虽已止血,但那种难以名状的晕眩一阵一阵侵袭而来,她想尽力忍住,至少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糟透了,为什么偏偏在他出现后变成这个样子,或许在他眼里,她岳如筝无非是以这脆弱来博得他的同情。
她不想欠他任何人情,之前的已经无法偿还,为何还要添上新账?
于是她很执着地摇头,故作自然地道:"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不料话刚出口,她忽觉脚下一软,身子便朝前栽去。连珺初下意识地往她身前一挡,岳如筝的手心才一触及他的肩膀,便觉好似被无数尖针扎了一般,他也忽然回过神来,立即撤身一退。岳如筝收势不住,一下就摔倒在地,那手腕的伤处正撞在地面,痛得她冷汗直流。
连珺初怔了怔,低头看着她。此时他双袖短剑已经收回,袖子依旧空了半截,垂在身侧。
他默默地看了她片刻,低声道:"你自己起来。"
岳如筝强忍着痛,用左臂撑着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路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