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叶素贞把文穿约到家中,请他吃了一顿炸酱面。叶素贞对文穿说,早就想让你到家中吃顿饭,可自从你秦老师到外边学习以后,这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家也不象一个家了。一个人做什么都没有心情,吃饭也总是凑合完事。我做的炸酱面是有名的,你秦老师最爱吃,今天你到家里来,可给我一个露一手的机会。文穿平时在学校食堂吃饭,学校食堂经过一场“革命”虽有些改观,但毕竟是大锅饭,油水少,常年吃下去,千篇一律。叶素贞做的炸酱面吃到肚里,的确是美滋滋的。文穿边吃边想,这秦正怀的婚姻至少一点是成功的,那就是找了一个会做炸酱面的老婆,米泠不知会不会做同样味道的炸酱面。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抬头看了看叶素贞,发现叶素贞不吃饭正望着他笑:“你吃饭的样子还真有些象你当年的秦老师。”听了这话让文穿吓了一跳,正在下咽的一撮面条差一点噎在喉咙里。然后叶素贞又说:“不行了,老了老了,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说老就老了。”文穿忙说:“哪里哪里……”他本想对叶素贞说你一点都不老,正值青春年华呢,但他这会还不习惯肉麻的吹捧,因为眼睛传递给他大脑的信息告诉他,面前的这位主任夫人的确有些人老珠黄了,说她风韵犹村吧,又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好用“哪里哪里”支吾过去。也许叶素贞从文穿的支吾里感到自己确实老了,此后很长时间没有言语。文穿也不敢再作任何胡思乱想,只埋头“扑哧扑哧”吸溜面条。吃完饭后,叶素贞又把文穿留下来拉了一些家常。她直夸文穿有才气,说秦正怀对他很器重,要他跟着秦主任好好干。还关切地问他终身大事定了没有,文穿的脑海里就飘忽起米泠迷离的影象,不知该回答是还是否,又支支吾吾搪塞了一番。叶素贞就批评他道:“你这一点可不象你秦老师。做个男人,说话办事要干净利落。”又说道:“对婚姻一定要慎重。婚姻不是唐宋诗词,而是柴米油盐。找一个能共同生活的伴侣很重要。”文穿不明白这位主任夫人为什么老拿自己和她的丈夫相比,也不敢再语言暧昧,只是机械地用力点头称是。叶素贞突然问道:“那个米泠和你是不是同学?”文穿有些慌乱,生怕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心事,答道:“不,只是校友。”叶素贞含义复杂地笑道:“你这位校友的确有些漂亮,谁要和她结婚,衣服和化妆品的开销一定不会少。”好象是叶素贞在故意回避文穿的尴尬,说罢便起身到书房去了。从书房出来,手里拿了几页稿子,那是她连夜整理的查书记的谈话记录。她让文穿看了看,要他进一步加工加工,写成一篇通讯,正标题就叫《改革要进行,作风要整顿》,副标题叫《查书记对目前学校形势的谈话要点》,并说这个题目是查书记本人亲自定的。吃了主人的美食,聆听了许多关切的话语,本来是心存热乎乎的感激的。但这顿饭突兀加了这么一个灰不溜湫的尾巴,便感到吃到肠胃里的东西全都变了些味道。
在办公室里,秦主任和刘副主任的微妙关系,文穿早已感觉到了。一般的同事处理这样的问题相对简单,那就是关键时刻听一把手的。可他文穿由于和刘文报加了一层老乡关系,处理起来要棘手多了。不听一把手的没有道理,不听老乡的要背上“不义”的罪名。一种生存的本能使他选择了走钢丝。走钢丝是危险的,一旦失足,恐怕就要粉身碎骨。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命运栓在谁的裤腰带上,就为自己定了一个原则:埋头干事,实现自我。叶素贞交代给他的这件事,无论是从主任夫人的角度,还是背后那个查书记,他都没有理由不做。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把那篇通讯做完,分秒不差地交到了叶素贞手里。叶素贞看后表示非常满意,还特别说查书记也非常满意。她对文穿说:“你的文笔真的不错,宋植跟着你秦老师搞了这么多年文字工作,我看也比不上你。等你秦老师回来了,我一定要让他给你多压担子,多写些有分量的文件,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这个学校的第一大笔秆子。”还意味深长地说道:“小文呀,搞行政可不象做学问,光靠文章写的漂亮可不行。搞行政路线问题很重要,站错了队,跟错了人,一辈子的前程也就完了。”过了几天,叶素贞又找到文穿,说他写的东西查书记看过了,也很满意,要他赶快在《工作通讯》上发了。还特别叮嘱他,要是刘文报问起原由,就说是查书记直接指示的,千万不能提及她。文穿总算明白叶素贞为什么总把他和秦正怀相比了。他感到心中沉甸甸的。他清楚自己正在一步步滑向一个曾经竭力避免的旋涡。
文穿权衡再三,他不能擅作主张把那篇通讯在《工作通讯》上发了。那样他就真的要成为一场旋涡的中心了——他还没有在旋涡中舞蹈的力量,旋涡只有把他撕成碎片。最后他决定按照程序把它交给刘文报。刘文报一瞅见那稿子,象经过专业训练的警犬一样,立刻嗅出了里面的味道,就穷追不舍地询问稿子的来历。文穿没有遵从叶素贞的叮嘱,而是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经过向刘文报说了。文穿认为自己谈不上对叶素贞的背叛,也谈不上对刘文报的忠诚。他只是忠于事实,也是忠于自己的职责——刘文报是自己的上司,他有责任按程序把事情的原向他说清楚,换了第二个人他也会这么做。刘文报责怪他太没有政治敏锐性,这样的文章也敢写。说他是在被人利用,这样下去很危险,弄不好要自毁前程。还批评他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早向他报告。文穿沮丧极了。他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建议创办什么《领导参考》〈工作通讯〉,让他惹出如此大的麻烦。也不该展示自己的什么狗屁才气,实现什么狗屁自我,让自己弄锝人不人鬼不鬼的,就象掉进风箱里的一只小老鼠。
刘文报在文穿身上出完了该出的气,重又把精力集中在了那篇文章上。他先是在心中大骂叶素贞,她老头一直骑在自己的头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儿,趁着他出外学习刚舒坦几天,她却又蹦出来狐假虎威对自己遥控指挥起来。进而他想到了叶素贞背后的秦正怀,秦正怀背后的查中和。想到查中和他有些畏惧。不管怎么说,他查中和现在仍然是党委书记,是这个学校的法定第一当家人。他一个区区的校办副主任,再借给他两个胆也不敢和书记抗衡。可他明白这篇文章发下去将会造成的影响,关键是另一个他也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唐文治将会怎么想。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把它交给唐文治。文穿也许没有想到,此时的刘文报也成了一只掉进风箱里的老鼠,只不过是比他稍微大一点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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