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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冰恋沉醉千年前(原名说不出口的) > 楔子

楔子

不一会,项擎天迈着稳健的步子朝我走过来,花白的头发,长长的白胡须,嘴边噙着和蔼的微笑,­精­光四湛的眼睛灼灼有神地望着我和玉无间。

我起身微笑地喊道:“外公!”

“项老爷子,您好。”玉无间也紧跟着我站起来,温润的嗓音、飘逸洒脱的微笑、玉树临风的身姿,哪里看得出来半点刚才的痞子样?

项擎天乐呵呵地与我们点头打招呼,眼睛里的目光时不时地在我和玉无间的身上扫来扫去,我被瞧得浑身有点发毛,心里暗暗骂着项彦骐那该死的家伙,肯定是他到项擎天的面前嚼了舌根。

我轻声地问项擎天:“外公,基金会什么时候举行成立仪式?”

他脸­色­有点担心地道:“这,这还有两人没请到呢,你是知道的。”说完后还拿眼睛瞄了一眼玉无间。

我明了地说道:“您放心吧,玉公子刚才已经答应那日会准时到场了,而另外一个人我现在也有办法请来了,不过他可能要等十天半个月才有时间来。”

我想叶大将军在欠了我那么大一个人情后,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请求了,只不过他的伤会让他短时间内下不了床。

“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项擎天红润的脸上浮出了喜悦的笑容,声音有点激动地说道,“正好今儿早上传出了莫小姐招亲的事,而城北的将军府离基金会的地方不远,招亲要在午后才正式开始,我想就选在那日的上午举行成立仪式,这样就可以把那日前去观擂的百姓先吸引到基金会这里来,今天才初十,离下月初八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日子,他到时候应该有时间了吧?”

“好的,我也觉得选在那日很好,他到时候肯定可以来了,基金会的成立竟然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看来以后想不出名都难咯!”我语气活泼地与项老爷子说笑着,基金会有望顺利打响第一炮,我的心里也很高兴。

之后不久,就有一名年约五十的老者提着一个茶壶到我们桌子前来了,果然如项彦骐说的那样,这第一杯茶给了玉无间,接着就是项擎天和我的。

后来陆陆续续有人提着茶壶上楼来,挨个挨个给周围人面前的茶杯里倒上茶,一时间满层楼都是扑鼻的浓郁茶香。

不多时,周围慢慢传出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看来散茶博得了众人一致的好评。茶叶在我的前世评比它们的­色­香味,一般是春茶第一,冬茶其后,秋茶老三,夏茶最后。此时被众人试品的正是夏茶,不知道到了明年春天,春茶制出来以后浓浓的茶汤滋味和回味悠长的口感韵味将会引起怎样的一番轰动景象。

兰朝承袭了汉朝的传统制茶方法,把茶鲜叶捣碎成沫再碾压制成茶饼,这样不免就损伤了茶的真香,不像炒青法制作出来的散茶,­色­如翡翠,气味清香,较好地保留了茶叶的自然特­性­。

如今前人发明出来的炒青制法被我传授给了项家,相信以后将会在兰朝逐渐推广起来,说不定还会流传到叶檀说的那什么凤国、月城去,同样是汉人,骨子里爱喝茶的传统应该不管换在哪儿都不会变。

这时候不自觉地回忆起前世,那可是个爱喝茶的世界,各种茶饮料层出不穷,商家都快赚疯了。我要是在这里把茶饮料给发明出来,肯定会赚得钵满盆满,再加上我最近的第二个计划,我很可能会成为兰朝的“沈万三”。

越想越得意,我忍不住偷笑起来,想不到窃取前人的智慧会这么容易赚钱,看来小平同志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理论果然很有道理,剩下的就是我把科学技术应用到实践中的问题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还一副傻笑流口水的模样。”玉无间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对未来发家致富的伟大构想。

我对他撇撇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他低笑了一声,对我轻声说道:“本来我很想陪你多坐会的,但今日早朝的时候魏流昔的大哥被你爷爷狠狠地参了一本,大有将位不保的危险,魏流昔下午急着找我商量主意,我现在得走了。这新茶很不错,我会向周围的朋友推荐的。”

我看了看他,道:“要走就走吧,还说这么多废话。”

“我这不是在给你解释离开的原因嘛。”

“谁让你解释了,多此一举。”

“唉,你怎么老是这么别扭,不过我还就是喜欢你这样子……”

我鼓着腮梆子看着玉无间潇洒离去的背影,蓝­色­的素面长袍,衣袂翻飞。

后来项擎天在试茶会结束的时候宣布,新茶名叫“韵新”,美其名曰韵味深长的新茶,其实我知道他老人家是为了感激我把这个炒青的制法传给了项家,所以给新茶用了周韵芯名字的谐音命名。

我微笑地望着童颜鹤发的项擎天,也许我以后真的该改称他为“外公”了,回不了现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也许我该尝试着敞开怀抱去接纳兰朝里的一些人了;尝试着接受我现在就是周韵芯,一个即将满十六岁的古代女子;尝试着彻底融入兰朝这个被拉离了历史前进轨道的古代时空;也许在这里我同样也可以拥有至亲的血脉,同样也可以拥有除了来喜以外其他的姐妹兄弟。

试茶会结束后,我和来喜两人慢慢地从集市的西边走到东边,来到了醉绿阁,我要去找霓绯问问灰衣人的事情。

霓绯依然是青衫、笑颜。

听了我的来意后,他顿了顿,道:“那日在大街上确实出现了两名灰衣人与那些刺客打斗,不过我也是和你从天上人居回来后,听了手下人的禀报才知道这事的。想到你一名女子,听多了这些打打杀杀的事难免会害怕,所以就没告诉你。”

“所以你后来才坚持派那么多人送我回去,真是谢谢你了。”我恍然大悟。

“你对我还这么客气吗?你在胭脂楼里拍桌子发脾气的样子可不象是个客气的人啊!”霓绯清亮的眸子里有一丝调侃。

我呵呵地笑了,与霓绯的感觉越来越象兄弟了。

想起天上人居大门口的四扇推拉门的白绢上还没有作画,我向霓绯借了笔墨以及四名下人和一匹又长又宽的绸缎。

我叫那四名下人把绸缎展开围在天上人居的门口,而我则站在里面挥动笔墨,在白绢上迅速地画了起来。

连绵不绝的群山、雄姿挺拔的青松绿树、似九天银河落下的瀑布,远处苍鹫展翅、金雕高飞,近处小桥流水人家,我全神贯注地在白绢上挥洒我的激|情,不知道过了多久,四扇门、四幅白绢,连起了一幅超级宽大的水墨山水画。

我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并未在画上署名,这还是我来到兰朝后画得最大的一幅画,宽大的白绢让我能够肆意挥动笔墨,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的笔势让我有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感觉,整个作画过程笔随意走,画得酣畅淋漓、无比尽兴。

“啪-啪-”身边传来拍掌声。

我这才看见霓绯站在我身后,脸上满是笑容,眼睛里盛满了惊叹和赞美。

“我以为前些日子你画的那幅彩­色­美人图已经够让我惊叹了,想不到这幅只用最简单的黑­色­画出来的山水画却引起了我更大的震撼。”

霓绯停了停继续道:“看着你挥舞毛笔时行云流水般娴熟高超的笔墨技巧、潇洒大气的作画姿势、陶醉沉迷的面部表情,我觉得你已经和这幅画融合在了一起,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神韵气质,让我完全看呆了。韵芯,你简直就是个天才,似乎就是为了作画而生。”

我听了霓绯的话有些汗颜,心想:我哪是什么天才,不过是有那么一点点画画的天赋外加后天二十多年的勤力练习,才会有今天这么一点成就。

我见天­色­已经不早了,婉言谢绝了霓绯的晚餐邀请,带着来喜匆匆地赶回了王府。

三日后,天上人居静悄悄地开张了,说是静悄悄其实也不对,因为自从我在门口画了那幅超大型的画后,天上人居就出名了,还未揭牌开张前,就引来了许多人好奇的目光。加上天上人居只允许女­性­客人进门以及传言店内有许多幅秦澜的真迹,天上人居开张不过一天,名号就传遍了京城,而蕾泡的名字也在不久之后响彻了全京城,成为京城里所有女子谈论的话题。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进行第二个计划的前期步骤——在绸缎上印染新花­色­。我以前学服装设计的时候曾经参观过江南一家颇有历史的布料手工印染作坊,对其中一些很特别的花样染法很感兴趣,曾详细地观摩学习了其整个的印染过程。

几月前我让来喜和张禄学习的课程里就有印染知识,如今终于可以派上用途了,我们三人在揽香院里辛勤地忙碌了大半个月,终于把我想要的花­色­给成功染了出来。

天上人居开张的时候,考虑到我和来喜两人总共只做了七十套蕾泡,我让慕蓝定高价格,每日只卖一套成品给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其余没有买到的客人就向她们推广“定做”的思想,同时还请了许多年纪比较大的女红高手坐镇天上人居,凡是想要量身定做蕾泡的女子就在店内量好尺码,在我画的样品图册上选好颜­色­花纹和式样,再付上定金就可以了。

来喜这些日子就比较辛苦了,除了要帮我染布,每日还要被我派到天上人居担任一个时辰的技术顾问,带领那些女红高手缝制第一批定做的蕾泡。蕾泡本身很简单,想来不用多久那些女红高手就可以独当一面应付那些定做的客人了。

我也知道这种手工制作的东西在兰朝占不了多大优势,因为女红是兰朝每个女子都会的,想来不久之后兰朝的女子就可以自己缝制蕾泡了。

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我的天上人居在不久之后会没有客人,因为我即将把我印染出来的新花­色­及许多后续东西搬进天上人居里,那些花­色­及其印染方法以及我后续制造出来的东西在这个时空里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不管什么行业,只要它有了自己不能被替代的优势,它就会长盛不衰,相信天上人居的这份“独一无二”,肯定会吸引许多富贵人家女子的热烈追捧。

我一定会把天上人居做成一个奢侈品牌,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我要让“天上人居”四个字成为京城甚至兰朝女子心目中的“LV”、“GUCCI”、“CHANEL”……

誓言

我在天上人居开张后给叶檀送去了一张帖子,帖子里用彩­色­颜料画了一个Q版的叶檀头像,并在头像旁边写了八个字:神清气爽、笑口常开。

同时附信一封,请他在八月初八的上午在基金会成立仪式上为基金会揭牌。

不久之后他回帖了,答应了我的请求。

在我印染新花­色­的二十多天里,君凰越每天晚饭之后都会来我房间里坐坐,没有任何亲密的话语和动作,就只是象普通朋友那样与我聊天,好象回到了我在静园里和他最初相处的那些日子。

虽然我很纳闷他怎么天天跑来我的房间和我聊上大半个时辰,但他既然不开口解释原因,我也不会去追问。

日子就在一天一天中过去了,转眼间就是八月初了。

一年前我莫名其妙占据了周韵芯的身体时曾经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当我终于可以自己下地走到房间外面时,看到的就是一大片叶繁花密的桂花树,细细碎碎的小黄花一丛丛地开在绿叶间。如今,又到了桂子飘香的季节了。

王府后门旁边也有一片桂花林,我第一次进出后门的时候就发现了。

这几日我贪恋桂花馥郁的甜香,总会在午后去桂花林里转一圈,站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呼吸,让林子里热烈芬芳的香味直沁肺腑,荡涤心脾。

今日我同前几日一样,吃了午饭就悠闲地往后门走去。来喜昨晚曾说过今日天上人居会迎来一个神秘的客人,看她从早上去了天上人居到中午也没回来就知道这个客人肯定大有来头。

快到林子的入口时,斜地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向我扑来。

“周韵芯,你去死吧!”

一个尖厉的女声传入我的耳朵,我本能地后退,举起双臂护住头脸。

尖锐的疼痛突然从我左边腹部传来,我有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白晃晃的匕首,眼看它又要划到我的身上,我来不及多想便伸出右手挡了过去,又是一阵锥心的剧痛。

不过这一挡也让我有了机会反击,我拼尽了全身力气抬腿踢向面前的女子,危机中爆发的这一脚远胜于当初踢飞魏流青的那一脚。

随着一声闷哼,女子远远地飞了出去。我心里愤怒之极,正待上前再狠狠地踹她两脚时,一个灰衣人扑到了我面前,抢先架住了地上的女子。

“小人来迟,请王妃赐罪。”

灰衣人噗地一下跪在了我面前,两只手还不忘牢牢地摁住那名女子。

“周韵芯,你为什么不去死!我恨你,我恨你!我就是做鬼也不会让你得到王爷的!”尖厉的女声再一次响起,声音里有着浸骨的凄凉和恨意。

我忍着腹部和手腕上不停传来的疼痛,咬咬牙道:“把她拉起来。”

灰衣人迅速地把摁在地上的女子提了起来,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对着我。

竟然是她,新婚第一日就跑到我面前来挑衅我的两名女子中身材娇小的那一人。我对她印象比较深刻,面容看上去楚楚可怜,说出来的话却绵里藏针,心思比那丰腴女子要深沉许多。

她后来被君凰越谴去了洗衣房做杂役,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甚至想杀死我吗?

我的心有一瞬间的窒息,她这样做又何苦呢,我死了她也不会从洗衣房再回到君凰越的身边了。难道爱情在她心目中就这么重要,甚至让她不惜毁掉我也毁掉她自己?

在我的心里,爱情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东西,它随时会充满争吵、怨恨和背叛,我尊重爱情但我不相信爱情。在前世里,我总是爱得矜持、爱得理智,数十年都没改变过这个坚持,我也为了这个坚持承受了无尽的伤痛,但我一点也不后悔,伤也好痛也好,总比失去自我没了心好。

来到兰朝时我之所以能那么快坚强起来,就是因为我的心从来没有遗留在任何人的身上过,它完完整整地属于我自己,让我心里无比安定、塌实,不畏惧任何困难。如果我的心也象眼前这女子般,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我肯定会在兰朝因为思念而郁郁寡欢地死去。

为什么总有很多女人可以爱一个男人爱得痴狂、爱得不惜失去一切?我虽然很不理解她们对待爱情的极端表现,但我很佩服她们爱得彻底爱得不顾一切的勇敢­精­神。

“把她放了吧,给她点银子让她离开王府……”

我唏嘘地说着,身上的伤口似乎更疼了,内心抑制不住地涌出一阵又一阵的空凉,曾经也有一名女子如眼前之人,为了一个男人对我高高地举起了利刃,而且她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行回揽香院的路上,灰衣人不停地求我把伤口包扎一下,我恍若未闻,木然地迈着步子,任由伤口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也任由过往的回忆象针般扎在我的心上……

我腹部的伤口并不深,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后退得及时,但手腕上的伤就比较严重了,深可见骨,还好没有伤到大血管,流血并不多。

君凰越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把两处伤口都包扎好了。

“快让我看看。”他走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腕,动作很轻柔,语气却很沉重。

我有些心力疲乏,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了又有什么用,反正都伤着了。”

“该死的柳沁儿……”他的声音里有少见的冰冷,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我知道他动怒了,为了那个女子的后半生着想,我语气变得轻缓:“别为难她了,她也是因为太爱你,爱得有些痴了。”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仁慈善良,只是我很明白柳沁儿的苦楚,在她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曾经我已经做错过一次,我不想再错一次。

“爱?她前几日在府里遇到我时,那种死死纠缠哭泣就叫爱吗?”君凰越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屑也有一丝冷漠。

“她前几日见过你?”

“恩,我有一晚从你这回去的时候多绕了一段路,被她遇见了。”

我心里有点疑惑,那柳沁儿对我的恨意也未免太大了,不过我现在有更大的疑惑要问君凰越,柳沁儿的事也没有多的心思再想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派人跟踪我的?”我问得很笃定。

……

“今天那灰衣人若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怎会这么凑巧,在我刚受伤的时候就出现了。”

见他不说话,我继续发表我的猜测:“一个月前,醉绿阁所在的大街上有两方人马当街打斗,其中的两个灰衣人也是你派出去跟踪我的人吧,不然哪会这么凑巧,这头我刚好救了人,那头就冒出两个人对付那些刺客?”

“是,他们是我派出去的,你出门从不多带点下人,我怕你有什么意外就派了人保护你。”他终于承认了,不过我还是有些不解的地方。

“既然你派了人跟踪我,为什么还要吩咐门房把我进出的时间禀报给你?”

“这其中自有我的用意。”

“那为什么那天我救了人回府的时候,李总管告诉我你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行踪?”

“那日那名黑衣人跃上你的马车时,被两个刺客看见了,我派出去的那两人急忙上前阻止他们对付你的马车,但是一番打斗不仅引来了更多刺客而且还把你给跟丢了,所以那晚我很担心你,谁知道你却在外面喝酒。”

我这才明白,那日我能那么容易就救了叶檀全靠君凰越派去的人拖住了那些刺客,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运气好呢。

“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从明日开始就不会再派人跟踪你了……”他低低地对我说道,声音不若平时的徐滑,甚至还有点堵塞停滞的感觉。

“那好啊,我其实很讨厌有人监视我。”听他亲口承诺不会再派人跟踪我,我的心里顿感轻松。

“你似乎从来都没有叫过我。”他缓缓地说道,声音很轻很轻。

“叫过你什么?”我似乎有点没反映过来。

“我们已经成亲五个月了。”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啊,你说这啊,叫王爷不是挺好的吗?”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两只手抓着我的肩膀,身体靠得我极近,双眼定定地望着我,漆黑的眸子散发着幽深难测的光芒。

“你是我的妻子,叫一下我的名字让你很为难吗?”

“是很为难,我不觉得我们已经亲密到可以直呼对方名字的地步。”我坦白地说道。

“那你和别人就可以?”

“那不一样,我和他们是朋友。”

“难道我在你心目中连朋友都不是?”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凉寂。

“话不能这么说,你,你怎么可能当我的朋友?”我被他问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那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他的声调有些高扬,抓住我肩膀的手突地收紧了。

我到底把他当成什么?我自己也有点迷惑,以前我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肯定不是朋友,我心里很清楚,他在我面前的神秘和若即若离让我很难把他当朋友看待。

丈夫?他算真正的丈夫吗?可是我隐约觉得自己是把他当丈夫看待的,不然我不会在外人面前竭力维护他的尊严,不会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怀里的温暖,不会情不自禁地接受他的亲吻,不会下意识地想拉开和玉无间的距离。

我对待感情是个很理智的人,我不会去期待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我甚至觉得君凰越对我那种淡淡的好感正合适,太浓烈的感情我会觉得自己承受不起,因为我回报不了对方同样多的热情,我会觉得亏欠了对方。所以和君凰越相处这五个月以来,我觉得心情很轻松,慢慢地适应了王妃的身份,也慢慢地认可了他丈夫的身份,即使我和他从未同过房。

“不想说吗?”耳边响起的声音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是我的丈夫。”

“恩?”

“呃,夫君,你是我的夫君。”我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十分肯定地说道。

他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流星般的光芒划过,漆黑的双眼宛如夜空,沉寂、深邃……

我感觉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浅浅的呼吸薄薄地覆在我的脸上,那日在从双楼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的吻最终落在了我的耳鬓,轻轻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妻子。”

缓慢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说着动人心怀的誓言。

绵浅的呼吸,灼热的气息,密密柔柔地钻进我的耳朵,一路窜到我的心口,撩得我的心尖阵阵发颤。

我有些动情地抱住他,鼻子里依稀传来淡淡的木槿香味。

虽然我和他很少见面,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对我有着淡淡的情愫,可能更胜过他口中的好感。他对我默默关心的背后隐藏着无言的温柔,就好象我房间里的那个水池,外表不起眼,水面下却躺着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

也许,他很适合做我的丈夫。

心动

君凰越在我的房间里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来喜从天上人居回来的时候才离开。

而来喜一跨进我的房间就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姐姐,我们前两天才染出的那匹缎子有很多客人都抢着要呢,甚至有人出价千两,不过我们都依你的吩咐,只是挂在天井里,并没有卖出去。但已经有很多定做蕾泡的客人指明只要那匹缎子上的花­色­了。”

“还有,今日天上人居来了一位客人长得好美哦,几乎可以比得上姐姐了,不过在来喜心目中还是姐姐最美。”

“她一开口就要定做两百套蕾泡,说了十多个不同的尺码而且提出了很多要求,其中最难的一个就是要在五天内把两百套蕾泡全部做出来,甚至不惜给出了比平时高两倍的价格。正因如此,连我都被项少夫人留在天上人居缝了一天的蕾泡。”

“她还说了,我们染的那种缎子如果以后要面向客人卖出去,一定要先卖给她一百匹,而且她竟然让我们到时候把缎子全拿到醉绿阁那里去。”

“对了,姐姐你给天上人居画的那些画,现在已经有很多小姐夫人想买下来了,今日那个大美人也不例外,姐姐你要卖吗?”

“不卖,卖了还得画,孤品才显得珍贵。”我慢慢地说着,想不到今日去天上人居的客人竟然是个财大气粗的主,而且还和醉绿阁扯上了关系,看来她也是认识霓绯的,如果她真的和霓绯关系比较好的话,到时候染出的缎子就先卖给她好了。

“咦,姐姐你怎么了,好象脸­色­很不好呢?”来喜唾沫横飞了半天后终于发现我的异状了。

“被人划了两刀,脸­色­能好吗?”说完后我撩起袖子和衣服给她看了那两处伤口,并大概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来喜听了后自是一番惊呼哀叹。

“那明日上午基金会成立仪式姐姐你就别去了,好好在府里养伤吧。”来喜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和关心。

“又没伤筋动骨的,只是有点疼,你姐姐我还没有那么柔弱。明日我一定得去,有两个人都是冲我面子才去参加基金会成立仪式的,我到时候不露面也说不过去。”

我虽然说得轻松,但手腕上的伤口一直疼得我几乎不敢随便移动我的右手,连手指头轻轻动一下都会牵连到伤口引起一阵疼痛,只能希望明早起来的时候会好一点了。

晚上来喜喂我吃完了饭后就回房缝制蕾泡了,她知道君凰越要来了。

君凰越下午落在我耳边的那个轻吻,以及那句腻到心里的誓言,让我似乎更加笃定了他丈夫的身份,心里竟隐隐的有些期盼他的到来。

可是,今晚他并没有来。

我带着一点点的失落在重帏深下辗转良久才模模糊糊地睡去……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手腕的伤势比前一日好不了多少,但只要尽量不移动右手就不会很疼了。我在来喜小心翼翼的陪同下来到了城北的基金会,这是一座前后两进的院子,看起来朴素庄严,很适合基金会“为民造福”的形象。

院子的红漆大门上方悬挂着一个用红布遮住的匾额,一会叶檀要做的就是把那红布揭开,而玉无间要做的就是在大门两旁的楹柱上题写一副对联。

彦骐的宣传工作似乎做得很不错,院子前面已经围了很多驻足观望的百姓,而且还有许多年轻女子夹在中间,我估计她们都是为了看玉无间而来,看来玉大偶像的号召力很强呢。

门口的小厮中有一名是彦骐的贴身随从,他眼尖地看到我下了马车,小跑似的来到我面前,殷情恭敬地把我领进了基金会里面。

进去的时候看见外公和彦骐正坐在大堂里陪叶檀下棋,一名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叶檀身后,猩红的疤痕让他看上去分外醒目。

叶檀看见我的时候对我点了点头,轮廓分明的嘴­唇­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下算是微笑了。

我对他稍显生硬的表情也不在意,十五年拼战在沙场上,见了成千上万的死人,还能知道笑就不错了,可不能要求他笑得象霓绯那么好看。

我和他们三人打了招呼后在大堂里扫视了一圈,却没有看见玉无间。

“叶将军,好高深的棋艺啊,老夫甘拜下风。”

“承让了。”叶檀的声音底气十足,与一个月前判若两人,看来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韵芯,你这么聪明,来和叶将军对弈一盘吧。”彦骐冲我挤眉弄眼地说道。

“我不会下棋。”我说的是实话,我对围棋没什么研究,只会下国际象棋。

“那以后我教你。”低沉而磁­性­的嗓音,是玉无间。

我扭头看过去,他依然穿着一身素面蓝袍,明亮的眼睛里灼灼生辉。见我在看他,他冲我勾起了嘴角。

我对他撇了撇嘴巴,想起他在试茶会那天狂放的话语我就不想理他,而且我对自己说了要和他保持好距离。

谁知道他看了我不屑他的模样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我只好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跟着外公往大门外走去,基金会成立仪式马上就要举行了。

当我闷着头走出门外站定的时候,却发现玉无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来了,正挨着我站着,我连忙移到大门里面,谁知道他也跟着我站了进来。

“你快站我远点,没瞧见前面那些女子吗,我可不想承受你引来的那些爱慕眼光。”大门里面虽然比较隐蔽,但也不是完全被人看不见。

“瞧瞧你穿男装斯文俊俏的模样,说不定此刻她们中间也有很多人爱上你了,还是让我站你身边帮你挡住那些吃人的眼光吧。”

“谁要你帮了?”

“算我自己要的吧,我这可是在英雄救美。”

“我只看到美人,没看到英雄。”我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那张笑得得意的脸。

“美人在哪?”他假装四处张望着,眼睛里的笑容越发可恶了。

……

我无语了。

我突然发现他似乎是故意说些痞痞的话来撩拨我,而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和他打起无聊的口水仗,这简直就不符合我一贯冷静的心态,我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被他主导了我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把眼睛死死地盯住外公对着人群讲话的背影,决定怎么也不开口和他说话了。

不一会,叶檀出场了,人群里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许多人口中声声叫着“叶大将军”,场面沸腾了。

叶檀坚毅的脸上并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沉稳肃穆的面容、威武阳刚的体魄,站在人群面前仿佛是一座小山屹立着。他对着众人抱拳行礼后,慢慢地走到了匾额下。

一个纵身,人影晃动,红布被揭了开来,“项氏仁爱慈善基金会”几个金漆大字亮在众人眼前。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众人纷纷为叶檀刚才虎跃龙腾的身姿叫好,看着他在负伤在身的情况下竟然还可以那么轻松地跃高数米,我也忍不住想拍手称赞,激动之下忘记了手腕上的伤势。

“啊——”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我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

“怎么了?”虽然我的痛呼声马上就被人群爆发的掌声淹没了,但还是被我身边的玉无间给听到了,他马上转过头询问我。

我现在只感到锥心般的疼痛,手腕上的伤口肯定在我刚才使劲抬手的时候裂开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僵着身子等这股剧痛慢慢退去,冷汗密密地渗出了我的额头。

“你到底怎么了?”玉无间整个人移到了我的正面站着,俯着身子与我的眼睛平视,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丝焦急。

我疼得不能换过气回答他,只好拿眼睛瞟了他一眼,再瞟了瞟我的右手。

他看明白了我的眼神,也终于发现了我正僵着半边身子没有动弹。

他伸手慢慢地拉开了我手腕上的袖子,我看见早晨才换上的白布条已经被血染红了好些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调急促高扬。

“就你看到的,我受伤了。”我终于缓过了气,妈呀,刚才真是痛死我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已经够小心了,不然早就被杀死了。”我说得有点无奈。

“什么!不是你自己弄伤的!是谁?”他的声音里陡然冒出了愤怒。

“都过去了。”我并不想多说。

“他怎么搞的,连自己的王妃都保护不了!”

……

我又被他说得无语了。

“韵芯……”他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幽深迷离,闪动着让我看不明白的光芒。

他专注地望着我,好半天都没开口说话。

我却发现一丝浅浅的温柔出现在他眼底,渐渐地,象潮汐来临,越涨越高。

我仿佛又看到了初遇时的玉无间,那么耀眼、那么温柔……

我的心突然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那只手越收越紧,把我的心狠狠地挤捏着。

痛楚从心尖扩大到整个胸腔。

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我心动了。

“韵芯,给我一个机会接近你,让我来保护你。”

当他眼底的温柔漫溢出眼眶时,他终于开口了。

低沉的声音,绵绵地敲在我的心上,不同于昨日君凰越带给我的轻颤,这次是强烈的震动。

“我成亲了。”我涩涩地开口,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我知道。”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那你还来搅和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忿忿不平。

“我只想让你快乐。”

“我现在很快乐。”我说得斩钉截铁。

这句话我说的倒是事实,来兰朝快两年了,我一直都过得轻松快乐、悠闲自在。难道他以为我没有丈夫的宠爱会很伤心?难道他最近几次老是这么痞,是因为想逗我开心?难道他想跟我搞婚外恋?

我有些不是滋味地望着他,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昨天下午才认清了君凰越的丈夫身份,难道今天上午就要认个情人?为了自己的一点心动就要伤害两个男人吗?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不会的。爱情之于我,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理清了这一点,我的心灵无比空明,冲着玉无间笑了笑道:“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很快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睛里的光芒有些黯淡,眼底的温柔却一点也没少。

这时候,彦骐走进门里请玉无间出去题词,眼睛里还闪烁着促狭的笑意,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他还记着上个月玉无间在试茶会上说的那句很暧昧的话。

我没有跟着出去,静静地站在门里面,一直看着玉无间飘逸洒脱的背影。

他象个发光体,走到哪里都会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从外面人群攒动欢呼的场面就不难想象他一定写了一副­精­彩绝妙的对联。

基金会的成立仪式举办得很成功,外公当场就宣布了前期的几项慈善计划,引得围观的百姓一阵雀跃欢呼,相信随着慈善工程一项一项地展开,项家的名声将会随着基金会的名字传遍兰朝各地。

叶檀和玉无间两人一见如故,在仪式结束后竟然相约一起吃午饭,拉着我做陪。席间两人不停地喝酒聊天,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一顿饭下来竟然称兄道弟,结为莫逆。

饭后,我提议去看莫小姐的擂台招亲,两人中午喝得高兴,想也不想地便答应了。

招亲(上)

我们几人到了镇南将军府的时候,将军府旁边的招亲擂台前已经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老百姓,我看着眼前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不经又想起了三个月前赛龙舟的情形,今天擂台周围可没有高楼让我们远眺了。

“你们几人也是来打擂的吧,赶快去将军府门口登记名册。”一名围观的老者对我们说道。

我看了看叶檀和玉无间,促狭地笑道:“你俩快去吧。”

叶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玉无间却勾着嘴角对我说道:“把这摆擂之人换成某个人,我一定去。”

看着他眼睛里明显的暗示,我故作不知地叹息:“唉!你们两人的眼界也太高了,连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莫小姐都瞧不上,小心以后追悔莫及。”

玉无间瞥了我一眼,抬脚向将军府的门口走去。

我的心漏跳一拍,难道他真的去了?

不多时,玉无间走回来了,背后还跟着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

“走吧,我们到擂台最前面去看。”他声音轻快地对我们说道。

接下来,那名中年人把我们领到了擂台前第一排的位置坐下,我这才知道擂台前面设置了数排座位,似乎是留给打擂者和一些有身份地位的观擂者坐的,沾了玉无间和叶檀的光,我霸占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可以把擂台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擂台很大,大约长宽各三十米,台上铺着红氍毹。擂台正后方有一道大大的垂帏,左右两方均匀摆放着数张案几,案几之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可能是时间还未到,擂台上现在空无一人。

来喜坐在我左边,我的右边是玉无间,此刻他正和坐他旁边的叶檀轻声交谈着。

“姐姐,你身后坐着的这位公子很象我昨日在天上人居见到的那名大美人。”来喜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道。

我强忍着心里的好奇并没有马上转过身望去,看了看来喜道:“很象?那到底是不是?”

“应该就是她,她长得太好看了,我印象很深刻。”来喜的声音很肯定。

等来喜坐正了身体大概有一两分钟,我才装着不经意地向后面看了看。

确实象来喜说的那样,她长得很美,令人只看一眼就难以忘记。肤如凝脂,颊生粉桃,一双美目黑白分明,晶莹的眸子光芒四­射­,眼角藏着倔强,花瓣一样娇­嫩­的双­唇­,尖尖的下巴抬起了无尽的高贵。

霓绯的美丽让女人自惭形秽,美到了极致;这个女子的美丽却让女人嫉妒,美得生动、诱人。不知道霓绯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两名男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热情地和玉无间打着招呼,我认得他们,是魏流昔和魏流青。对于这两人我完全没有好感,把头扭向左边假装四处张望着,极力把后脑勺对着右边。

这一张望却看见了周韵芯的二哥坐在第二排最左边的位置上,而他也同时看见了我,眼睛里闪过讶异,我不知道此时该对他笑还是装着不认识他,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却见他起身向我走了过来。

那次年夜饭的桌子上他就坐我正对面,想不认出我都难,我只好站起身迎接他。

“韵芯,真是你!”他的声音里有丝惊喜。

“二哥。”我端着假笑喊道。

“你这半年过得可好?平时也不见你回来过。”他语气亲热地问道,温文的脸上挂着微笑。

“很好,谢谢二哥关心。”怕他再继续问下去,我转移了话题,“你也是来打擂的?”

他有点腼腆地笑了笑道:“我是被爹逼来的,今日擂台上卧虎藏龙,我是决计没有胜出的可能了。”

“算你周靖书还有点自知之明。”斜地里传来一句话,是魏流青那­阴­阳怪气的腔调。

周靖书满脸通红,正欲张口,我却抢先说话了:“魏七公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个龌龊的魏流青,上次他调戏来喜的账还没跟他算呢,现在又在我面前攻击周韵芯的家人,新仇旧恨加起来让我更厌恶他了。

“你,你这个臭娘们,不要以为我魏七怕了你,要不是……”

“魏流青!”

“小七!”

两个男声同时打断了魏流青的话。

“魏流青,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舌头了?”玉无间站到了我身边。

“别生气无间,我会回去好好教训他的。”魏流昔堆着笑打圆场。

“马上把他带走。”玉无间冷漠地说道。

魏家两人离去后,周靖书喃喃地说道:“韵芯,你说话还是那么,那么……”他吞吐了半天还是没有把话说完,我知道我在年三十那晚说的最后一句话太决绝了,让周家人对我的刚烈印象深刻。

我对他微微笑了笑,并未多言。

“你好好保重身体,以后有什么需要二哥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先过去了。”

周靖书讪讪地对我说完后就离开了,临走前还关切地望了我一眼,我心里有些感叹,周守成那么­精­明无情的人却生了一个温和谦良的儿子。

几人这么一闹,招亲比试也开始了。

刚才领我们入座的那名中年仆人在台上宣布,第一关是让打擂者回答一个问题: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并限时一炷香。

这句话是诗经中的名句,意思我还是知道的,就是说知道我的人,说我心烦忧;不知道的,问我有何求。高高在上的老天,是谁害我如此?

看来这莫小姐在借诗句暗示:她的忧思唯有其知心人能理解。

可是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能准确揣摩到她的烦忧和所求简直就是难上加难,这第一关也太苛刻了吧!

台下开始陆续有人走上擂台,坐在案几后面写了起来。

我看了看右手边的玉无间,别人都说他才高八斗,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有些好奇地问道:“玉大才子,如果是你上去打擂,你会怎么回答?”

他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茕疚、由房。”

“什么意思?”我茫然地问他。

“茕疚是指因孤单而感忧伤。”说完后他对我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并没有提另一个词。

我有些不满地瞅着他:“由房呢?”

他慢慢地凑到我耳边,低沉的声音里有隐隐的笑意:“房中乐。”

我听完后脑袋轰地一声,差点没晕过去,这句话太有震撼力了,还好他没上去打擂,不然肯定要把莫大小姐给气死。

“被我吓到了?我可没乱说,这莫小姐是镇南将军唯一的女儿,生母早逝,并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而且镇南将军常年镇守在兰朝与凤国的边境上极少陪伴她,所以她最大的烦忧应该是长年独居深闺带来的孤独。而后面这句就更好理解了,她今天摆擂不就是想挑个夫婿吗,有了夫婿能做什么?当然是房中乐了,从此她也不孤独了。”他低低地说着,解释得很详细。

我却听得有些羞赧,眼睛盯着台上不再看他。虽然他的话从表面上挑不出什么漏洞,但我总觉得他后面一句说得不怀好意。

眼看一炷香就要完了,台上众人纷纷把写好的素笺交到中年仆人的手上陆续走下了擂台。人群里却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白衣男子跃上了擂台背对着我站着,衣袂和长发一起飞扬,颀长隽永的身姿看上去遗世而独立。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紧缩了,这个背影,这个背影我无比熟悉,渊停岳峙般散发着高贵和优雅,除了君凰越还能有谁?

白衣人站在案几旁,拿起毛笔一阵挥洒,短短不过数秒就搁下了笔,然后看也不看那写好的几个字就快步走下了擂台,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他的动作太快了,我甚至连他的脸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我暗暗调整自己的呼吸,摇了摇头,把刚才突然冒出的想法给甩了出去。君凰越怎么可能出现在擂台上,招亲告示上写明了只能未婚男子来打擂,他的家里却有一个堂堂的一品诰命夫人了。不过我的思绪还是有点陷进那个身影里不能自拔,两个人的背影实在是太象了。

台上的中年仆人开始把手里的素笺一张一张地大声念出来,每念一张,擂台后方的垂帏里就会传出一个清雅婉转的女声,要么说“去”,要么说“留”,应该就是那莫小姐在说话了,光听其声音就让人暇思无限。

我有些纳闷,我本以为她会独自看了那些答案后再对外公布过关之人,谁知却让下人当众念了出来,她就不怕把自己的内心暴露给众人知道吗?后来转念一想,她留下来之人的答案中似乎有的意思是相驳的,看来她选的答案里面真真假假都有,旁人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才是她忧思最正确的写照。

中年仆人念的那些素笺上,有的写的是诗,有的写的是文章,也有的就一两句话,对于那些拗口晦涩的诗我大部分是听不懂的,不过还是能感觉得出打擂之人大多文才出众、见识不凡,但是从莫大小姐嘴里吐出最多的字却是“去”,看来这第一关下来还能留在擂台上的人不多了。

“茕疚,由敖。北洛。”中年仆人念到了最后一张。

“……留”垂帏里静寂了半晌,终于还是传出了浅浅的一个留字。

我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玉无间,这个叫北洛的人写的答案竟然和他刚才告诉我的话只差一个字。

“由敖是一起嬉戏玩乐的意思,比我说的由房听起来要隐晦一点,不过背后的含义却是一样的,这两个词都是出自于《君子阳阳》,用在这里大有引诱挑逗之意,不过却很适合回答莫小姐的问题,她内心孤独已久,对热情的渴望应该比谁都强烈。”

玉无间看出了我眼底的疑惑,耐心地给我解说着。

一想到最后一张素笺是那名白衣男子留下的,我的心里就泛起一阵异样。他竟然和玉无间一样狂肆,想出了这等暧昧的词……

接着中年仆人宣布了第二关的内容:抚琴和曲。

那莫小姐将在垂帏里弹奏不同的琴曲,而刚才被留下的那些人则按顺序依次上台抚琴,弹出的琴声要尽量和莫小姐的琴声融合呼应,如果超过三处和不上她曲子的节奏就算不过关。

旁边早有下人把刚才那些案几撤了下去,只余一张放在擂台中央,案头对着擂台正面,其上已经摆好了一张古琴。

“弹琴在于心境和自然,讲究天人合一,而且其曲弥高、其和弥寡,知音总是可遇不可求,这莫小姐的第二关比第一关更难了。”玉无间的声音里有些感叹。

“听你讲得颇有感触,莫非你也还在寻找你的知音人?”我随口问道。

“伯牙曾说‘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我能求到一人就满足了。”他淡淡地说着,眼睛里流露出隐隐的向往。

“说不定这莫小姐就是你的知音人,可惜被你错过了。”我轻笑。

“你会抚琴吗?”

“不会。”我小的时候只在少年宫里学过电子琴。

“那我以后教你。”

“你又要教我下棋,又要教我弹琴,你还有什么想教的?”

“只要你想学,我就教。”

“我好象没说过我想学下棋和弹琴……”

“开始了,别说话。”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招亲(下)

我抬头向台上看去,第一个上去的男子身着松花­色­暗云文长衫,身形略显单薄,斯文的脸上五官­精­致,­唇­上的那抹红润在微微有点苍白的脸上显得醒目而突出。

垂帏里的琴声低低响起后,他的手也开始动了,清越的音调缓缓扬起,与垂帏里的轻灵之声交相呼应,琴声袅袅、余韵悠长,就好像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实且虚,缭绕而去。

一曲终了,两人的琴声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早已经合奏过千百次,台下众人也禁不住拍手叫好。那名男子优雅地站起身,对台下众人微微弯腰表示感谢,红润的­唇­瓣溢出了浅浅的微笑,眼神却漠然而遥远,仿佛没有人可以进驻他眼底。

“四皇子能够不动声­色­地控制琴声的轻重缓急,其心境的辽阔深远可见一斑。”玉无间轻声感叹着。

“他就是四皇子?”我有些诧异,“没有皇家高高在上的傲气,而且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呢……”

“他出生的时候未足月,先天身体就比较虚弱。”

“听说还有一个七皇子也要来打擂?”我突然想起了坊间的传闻。

“恩,七皇子的母妃是当今魏太后的侄女,舅舅是魏流昔的爹、兰朝三公之中的御史大夫魏

以山,背后的靠山十分强大,最近一年皇上似乎想立太子了,七皇子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能不能娶到这莫小姐就是其中的关键了。”

我听了后不语,自古以来皇位的争夺在各朝各代就没有停止过,其背后充满了无数的­阴­谋和血腥,真希望兰朝下一任皇帝的登基能够平和顺利。

台上陆陆续续地上去了十几人,大部分不到五分钟就超过了三处停滞而败下阵来,能够过关的几人中还没有一人的琴艺能比得上最先的四皇子。

“他就是七皇子。”玉无间突然在我耳边说道。

我看着刚走上擂台的男子,一身紫金底百蝠流云锦缎长袍,束腰的玉带上悬挂了一块明黄|­色­玉佩,玉佩之下缀着同­色­穗子,身材高大伟岸,腰板挺得笔直,脸型方正,锐利的眼神中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不管从气质还是相貌上都和四皇子迥然不同。

四皇子的琴声清越悠扬,这七皇子的琴声却是高扬中透着霸气,音调的强度明显高过莫小姐的琴音,不过却也出奇地融进了琴曲,最后轻松地过了这关。

接下来上去的人就是刚才惊鸿一瞥的北洛,他坐在古琴后面,只余一个侧面对着擂台正前方。

我有些心跳不稳地仔细看向他,刚才的疑惑还没有完全消除,他有一头和君凰越一样齐腰的长发,一样的漆黑如墨、倾泄如瀑,一样的只用一根白­色­带子绑住。

他的侧脸轮廓完美无缺,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光洁坚毅的下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沿着光滑白皙的颈子没入长衫的领口,无比的优雅高贵。

我仿佛回到了初见君凰越的那一幕,他戴着月牙形面具站在我的身旁,我只能看见面具外面的嘴­唇­和下巴,和眼前看到的轮廓曲线一模一样。

现实和回忆重叠得那么整齐,让我的心脏又象之前那样紧缩了起来,我不自觉地按住胸口,想要压下胸腔里的翻腾。

“不舒服吗?”玉无间关切的声音。

我摇头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盯着那个让我越来越熟悉的白­色­身影,心里有一种答案呼之欲出,我却极力回避着,努力把纷乱的心思放在逐渐响起的琴声里。

“唔,莫小姐此刻弹奏的竟然是《阳春白雪》,这首曲子连宋玉都曾对楚襄王说过其曲之高、能和者极少,看来她是有心考验这北洛的琴艺和心境了。”玉无间的声音里有些微讶。

我不知道阳春白雪有多么高雅、复杂,我只知道台上两人的琴声温润调畅、清迥幽奇,比起四皇子的那出合奏过之而无不及。

伯牙能为钟子期摔琴绝弦可见知音难觅,如今这莫小姐可是觅到了心目中的知音?感觉她弹奏的这首琴曲比之前任何一曲的时间都长,长得我已经把白衣男子抚琴时的动作以及侧面表情深深地纳进了脑海,心目中的猜想也越来越肯定,心情从而几乎沉到了谷底。

北洛下了擂台后,第二关也结束了,中年仆人宣布总共有八人进入第三关的比试,周靖文也在其中。

这一关要求八人在半个时辰内以擂台下的某一人为对象画完一幅人物肖像,而且还要题上和画中人相符的一首诗。

我默默地坐着,心里仿佛悬了块巨石,忐忑不安,不知道那名白衣男子会画谁?他从一坐下就没有抬过头,只是握着笔专注地画着,仿佛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那幅画上。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中年仆人又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这一关的评判权将交给八人笔下所画之人,如果所画之人觉得自己被画得真实传神且诗词描写贴切合适,就可以让这幅画的主人进入第四关,反之则算不过关。

莫小姐的这一招让我大为佩服,她考的就是八人的观察力和文才,而只有画中人才最有资格评价画的好坏和诗词传达的意境,这样不但能选出真正的良才,而且还能向众人证明这次擂台招亲的公平和公正。

令人惊奇的是,中年仆人在看了画以后当众宣布画中人只有三个,人群顿时一阵哗然。

接着他竟然把其中的一幅交给了来喜,其中的三幅交给了我,余下的四幅交给了我背后的那名女子。

我的心里有些震动,最先看了一眼三幅画的署名,分别是周靖文、白沂和……北洛,他竟然画的是我,可他从上台以后就没瞧过我一眼,除非早就熟悉我,不然不可能把我画得这么传神,连眼神中的淡然、坚毅甚至隐隐的忧郁都表达了出来,我原以为自己把前世的伤痛隐藏得很好,不料却先后被玉无间和这个北洛,不,也许应该叫他君凰越了,给看了出来。

心里瞬间涌起了排山倒海的巨浪,悬在心口的大石终于狠狠地压了下来,砸得我的心疼痛难忍。为什么君凰越会出现在擂台上,他到底把我摆在了什么位置?

昨日下午他还轻柔地吻着我的耳鬓,用无比温柔低沉的声音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妻子。感动我心怀的誓言还声声在耳,可发誓的人却已面目全非,是老天在讽刺我对他盲目的信任吗?

“姐姐,竟然还有人画我耶,而且还把我画得这么漂亮,呵呵,我一定让这个叫远清的人过关。”来喜的声音里有着惊讶和欢喜,打断了我狼狈不堪的思绪。

我有些木然地望着她手里的画,看得出作画之人笔法极好,把来喜的温婉文秀表现得淋漓尽致,一首四言体诗对仗工整,赞美了来喜的温柔婉约以及眼神中的单纯和善良。

“这三人把我画得跟那些庸脂俗粉没两样,就这个魏凛还画得好一点,不过诗里称我为九天玄女也太过了些,将就着选他过关吧。”我的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公,公子英明。”另一个声音跟着响起,应该是她的随从了。

我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画,周靖文肯定想也不想地就会让他过关了,白沂的画和诗特别是那一手好字,都让我挑不出毛病,至于君凰越……我更没有理由让他不过关了,客观上讲,他把我真的画得很好很好。

最后,我把手里的三幅画都交给了中年仆人,连上来喜和背后那名女子通过的画,总共有五人进入了下一关比试。

我这时候已经完全接受了白衣人就是君凰越的认知,把那三幅画交出去以后,心情反而冷寂了下来。

第四关似乎听起来很简单,只需要把第二关莫大小姐弹过的二十首琴曲中的十五首名字写出来就可以了。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谁还能记住那么多刚才弹的曲子啊!”来喜扬声说道,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也点头同意。

比试的结果让我和来喜大吃一惊,五人里除了周靖文其余四人竟然都过关了,我对于他们的记忆力无比佩服,却不知道莫小姐安排这一关存的是什么心。

第五关很平常,莫大小姐摆了一盘残棋出来,规定最先解开的两人进入最后一关。

台上台下一时变得无比安静,众人引颈翘盼,关注着哪两人能够脱颖而出。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我的眼睛里始终望着君凰越的侧脸,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把正面对着我所在的这边。

突然,擂台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擂台四周的木架竟然毫无预警地松动摇晃了起来,而且越晃越厉害,眼看着擂台就要塌下去了。

台上几人也发现了这一异况,反­射­­性­地起身跳下了擂台,只有一人朝着垂帏里奔去,数秒后擂台轰然倒塌,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空中翩翩落下,怀里还抱着一名紫衣女子。

我刚刚平静下去的心再一次被眼前的情景给刺激得揪紧了,君凰越在这么危急的时候,竟然还能从棋局里抽出思绪顾及到垂帏里的莫小姐,并且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救了她。

看着紫衣女子一脸满足的笑容,我知道君凰越赢了,他不止赢了这次的擂台比试,他还赢得了莫小姐的芳心。

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心里掀起了滔天的愤怒,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我刚刚承认了他丈夫的身份的时候就背叛了他在我心目中的角­色­,甚至当着我的面为了另一个女人奋不顾身,在众人面前上演英雄救美的感人场面。

“韵芯,你的手……快把拳头松开!”

玉无间在我耳边大声吼着,同时伸出手握住我紧握的右手。

我这才发现我右手腕的伤口又裂开了,本就在今天上午被染红了几处的白布条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愤怒是我目前唯一的感受。

“你疯了吗,快松开啊!”

我的拳头仍旧死死地攥着,对于那只试图掰开我手指的大掌视若无睹。

“你不想要这只手了吗!快松开!”

“你-别-管-我!”我尖声地大吼,满腔的愤怒几乎快要把我的胸腔挤爆了。

“松手啊韵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快松手啊!”

玉无间突然倾过身抱住了我,大掌不停地在我背后抚摩着。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吓得一震,连忙松开了双拳,伸出左手推开他,脑子里还有一丝清明在提醒我,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是被君凰越看见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可是我抬头看过去却发现他正背对我望着那莫小姐,完全没有向我这边看过来。我的心里除了愤怒顿时还多了点苦涩,这人就是我认定的丈夫吗,为什么我会陷入此刻这样的境地……

“今日最后一关就是刚才那一幕情景,结果只有北洛奋不顾身地救了我,所以他是今天打擂当之无愧的胜利者,我莫思攸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三天后嫁给北洛。”

莫思攸的声音清雅婉转中多了份温柔,清纯似小溪、冷艳如大海的脸上洋溢着甜美幸福的微笑。

君凰越始终背对着我站着,高贵的背影在我心口划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决裂

从医馆包扎了伤口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透了,乌沉沉的天空仿佛我此刻的心情,寂辽而压抑,看不见一丝光亮。

我拖着冷乏的身体来到了静园。

静园还是那么安静、清幽,叠叠重重的树影就象这园子的主人,一半显在亮堂处,一半隐在黑暗里。

如以前一样,还没走近书房,我就被人拦住了。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停下脚步,书房里的那人已经不值得我再为他站立等候了。

眼前的人无奈地侧开身回避我径直走向他的身影,门很容易就被我推开了。

“王爷,小人……”

“你先下去。”徐滑的声音打断了那名下人急急的话语。

我安静地立在门口,君凰越端坐在书案后,脸上依然戴着那张银­色­面具,身后的窗户旁挂着我那幅“赛龙舟”,我原以为李庆是为了讨好我才积极地讨要这幅画,结果是为了讨好另一人。

“给我一个解释。”我的声音很平静,之前的愤怒仿佛不曾有过。

他沉默着,端坐的身体没有丝毫动摇,望着我的眼睛漆黑如墨,眼底沉寂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缓缓地走近书案,轻瞥他一眼后,往书案上看去,许多明黄|­色­锦帛包裹的折子垒在案上,其中有一份正摊开摆在他的面前。

心里浮出某种意识,不过很快便被我抛在了脑后,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即将与我无关了。

我拿起砚台旁的笔递给他。

他没有接过去,仍然沉默地望着我,眼底越发地寂静深邃。

“既然不想说那就写吧。”我淡淡地说道,“如果我的右手不受伤,我倒是很乐意帮你写的,不过我想区区一封休书应该难不倒连闯六关抱得美人归的北洛吧?”

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眼睛里的视线恍如利刃,直直地割在我的脸上。

我冷冷地看回去,毫不掩饰眼底的决然和不屑。

书房里静得只闻彼此的呼吸声。

“你,还是知道了……”良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飘散在空中很快便散了。

“有的人下午表现得太耀眼了,让我想装着不认识他都难。”我凉凉地说道。

“……对不起,这个计划在娶你进门之前就有了。”他的声音变得无比低哑,话语里隐隐透露了秘密,似乎并不怕被我知晓。

“先利用周家,再拉拢莫家,不管你背后有什么打算,我都没兴趣知道,我有兴趣的是请你赶快写好休书。”

我眼底的不屑更明显了,追求权势的男人从来就没几个心肠好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低哑的嗓音里带着执拗:“我不会写的。”

“莫思攸说过,只嫁未婚男子,我这是在成全你。”

“即使我死了,你都永远还是荣亲王王妃。”

“你错了,不管你死不死,我都不会是荣王妃了。”我语气冰冷地说道。

“不管怎样,你都摆脱不了我妻子的身份。”他说得十分笃定。

“似乎有人就快要摆脱面具人的身份了。”我忍不住讥诮他。

下午的愤怒似乎又充满了我的胸腔,这个男人不仅无情而且自私,自私地抓住他不配得到的东西不肯放手。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狼狈,扭过头不语。

“你也会不好意思?我真想看看面具下这张虚伪的脸有没有脸红。”心里的愤怒全部化为了带刺的字眼,“不过我想无耻的人脸皮都很厚,大抵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周韵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了我的名字。

我嗤笑:“恼羞成怒了?”

他紧抿着嘴­唇­站起身俯视我,眼神里除了愤怒竟然还夹着感伤,我的心有些退却,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这半年来他对我那些沉默的关心和无声的包容,甚至偶尔出现的绮旎和温柔。

就是那些安心和感动让我渐渐接受了他丈夫的身份,无关乎爱与不爱,我对他多了一份尊重和重视,甚至毫不回避地亲口对他说,他是我的丈夫。我知道自己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既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就表示我以后将会真正地用妻子的身份去面对他,而不是象之前那样只做表面工夫。

对于爱情我向来矜持,但这不代表我的心是硬的,对于别人给我的温暖我很珍惜,可是君凰越却在我面前彻底打碎了我对他的那份珍惜。

想到这里我不再心软,重新拾起冰冷的眼光盯着他。

“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他的声音里饱含感情,语调压抑。

“那我的心意你明白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可我必须这样做,我隐忍了十五年,决计不会在关键时候放弃。我知道你的个­性­很刚烈,我也并不指望你能原谅我。”

我的心里瞬时升起一股怨恨,他明明知道我不会原谅他,可他还是做了,而且还说得冠冕堂皇。我要怎么做?煽他一耳光然后骂他卑鄙无情、自私自利?象战斗女神般,气势高昂地对他说我一点也不在乎他?

伤口已经划下了,再怎么痛骂拿刀的人也抹不掉伤口上的疼痛,再怎么高傲也掩盖不了既成的伤害。

可我就这么算了吗?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对我冷漠不理,我现在无话可说。可他却再三地撩拨我的心弦,一边说着动人的情话一边做着暧昧的行为,当我终于肯敞开心扉接纳他时,他却要转身再娶,前后行径加起来简直就是对我赤­祼­­祼­的背叛,叫我如何能够大度地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叫我如何能够风轻云淡地接受自尊心被践踏的事实?

“确实,不会原谅你。”我冷漠地对他说道。

他的眼光闪烁,眸子里明暗不清,半晌才恢复平常的沉寂。

“我不会让你难堪的,但我也不会写休书,不管你走到哪儿都是我的妻子,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缓缓地说道,语气十分坚定。

我很想叫他闭嘴。

昨日感动我的誓言此刻听来却是那么的虚伪刺耳,字字似乎都在嘲笑我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盲目的依赖和信任。

“你戴面具是对的,我很庆幸此刻看不见你那张丑陋的脸。”

说完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半夜时分,我被无数嘈杂的声音给惊醒了。

“姐姐,府里失火了!”来喜砰地把门推开。

“什么?!”我无比震惊。

“真的,就在静园那个方向,我都看见那冲天的火光了。”

我趔趄地走出门外,果然,静园失火了,熊熊的火焰照得王府的上空亮如白昼。

我默默地望着那片窜腾在空中的火光,心里有些奇怪,静园里隐藏了那么多高手怎么还会失火?

“姐姐,你怎么这么平静啊,王爷住在静园里呢,虽然他和你……”

“放心吧,他死不了。”我有些不耐地打断了来喜的话。

“可是那么大的火……”

“有人救火的,你快回去睡觉吧。”

我催促着来喜,自己也转身躺回了床上。

迷迷糊糊地我听见门外有人在大喊“王妃”,声音高亢凄厉。我突地清醒了,听出来是李庆的声音。

看看窗户外面,天还没亮呢。

他满身黑污,头发散乱,眼睛泛红,满脸的悲痛欲绝。

“怎么了?”我疑惑。

“王妃,王爷他,王爷他……”李庆呜咽着,“我们把火扑灭后在书房里找着了王,王爷,可他已经……”

我大骇,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不要说书房周围隐匿了那么多高手,就凭他能够轻松地把莫思攸从垂帏里救出来的身手也可以及时从大火里避开。

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这场火是他自己故意放的,“君凰越”不死,他怎么能分身乏术地扮演好“北洛”。我早该想到,他不会以君凰越的身份去娶莫思攸。

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不会让我难堪?外人只道荣亲王死了,而且死之前只娶了我这么一位妻子,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荣亲王其实已经抛弃了原配再娶了。可是他却给了我心理上的巨大难堪,他就这么突然“死”了,让我一辈子都得顶着荣王妃的头衔。

兰朝允许被休的女子改嫁,却对死去丈夫的女子要求颇为严格,虽然没有立令阻止寡­妇­改嫁,但几乎全社会的人都认为寡­妇­应该抱着块贞洁牌坊过完余生。

他不同意写休书是想我为他守寡一辈子吗?他竟然因为心底对我有了爱恋就自私地妄图禁锢我一生的幸福。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并没有狂怒愤恨,心里反而出奇地平静。既然他对我这么“用心良苦”,我就做点事回报他吧……

今日一早,京城里就传开了两件大事:一是镇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将会在八月十二日也就是两日后嫁给一名叫北洛的俊雅男子;二是定安亲王唯一的儿子荣亲王君凰越今晨葬身在了王府突起的大火中。人们一边赞扬莫思攸和北洛的天造地设,一边感叹君凰越的人生毁在了两次火灾中。

我穿着一袭明黄|­色­衣裙,在脑后偏右的地方挽了一个活泼俏丽的百花髻,斜斜地Сhā上一支飞凤吐珠白玉钗,凤嘴里衔着长长的金丝珠串,并在鬓旁贴了一枚金­色­掬花钿,再抹上淡淡的口红,整个人看上去明媚耀眼、容光焕发。

我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并阻止了来喜要换上一身白­色­丧服的行为,人又没死还穿什么丧服,他对我做得这么绝,别想我还会为了他去顾及那些礼仪。

在下人们惊疑的眼光中,我昂首挺胸地跨出了王府大门。

来到玉府的时候,我刚好看见玉无间从大门里走出来,他也望见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我,眼睛里闪过一抹迟疑和不信。

我朝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立在马车旁没动。

他扬起了嘴角向我走来。

“我正想去王府看望你呢……”

“我刚死了夫君,你这个单身男子就找上门来,恐怕传出去不好吧?”我挪谕他。

“我从来都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我,你不也一样?不然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他俊逸的脸上张扬着洒脱不羁的笑容,眼睛亮亮地盯着我。

我开心地笑了,他果然没让我失望。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打扮得这么鲜亮,而且脸上看不出丝毫悲痛,这似乎不象一个新寡之人的表现。”

“你不喜欢我这样?”

“不是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张扬,连稍微的掩饰都没有。”他低低地说着,眼睛里的笑意并没有减少。

“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件很喜庆的事想对你说,当然得穿亮眼点。”我淡淡地说道,心里有些害怕他会拒绝我即将说出的话。

“那我们进府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留下来喜和张禄在马车上,跟着玉无间进了玉府。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玉无间高高的声音里扬着不敢置信。

我保持着脸上灿烂的笑容道:“你没听错,我要你两天后娶我。”

“这,这太让我惊讶了。”他的眼睛大睁,“他,他今晨刚刚……你就要改嫁?”

我微微拉下笑容,道:“你若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愿意,愿意,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不愿意。”他忙不迭地回应我,声音里满是激动。

“但是我们可不可以晚些时间,两天太赶了,我来不及准备好大婚的物品。”他的脸上略有羞赧,眼睛明亮得宛如钻石在闪耀。

“你只需要请个司礼人就好,别的都可以不准备。”我慢慢地说道,“我一定要在两天后大婚。”

他的面­色­有些担忧:“兰朝历来都很反对新寡再嫁,定安亲王能答应吗?而且才过去两天的时间……”

“他一定会答应的,你就等着到时候来城北的清澜小筑娶我吧。”

清澜小筑是基金会成立那天外公送我的一处宅子,就在基金会的旁边,说是方便我以后管理基金会的事务时休息。

“怎么要去那里?”

“因为我将会以秦澜的身份嫁给你,荣亲王的王妃则会一辈子留在王府里为荣亲王守牌位了,没人会再见到她。”

其实我最想以荣亲王新寡的身份嫁出去,但考虑到玉无间是个骄傲的人,为了不让别人伤害到他的面子,我还是选择了一个保守的方法。

“那次在李皇妃举办的宴会上,大皇子和李皇妃还有很多夫人小姐都见过你了,你还是用周韵芯的身份吧,我不在乎的。”他微笑着对我说道,眼睛里迸发出明显的爱意。

我的心被他眼底的灼热煨得滚烫,几乎有点不忍说出下面的话,不过我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就用秦澜,大不了以后见着他们时我抵死不承认,世上长得象的人又不是没有。”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和我成亲后须得入朝为官,可不能象如今这样只挂个没有品衔的封号,而且在朝堂上只能忠于皇帝,不能结党拉派。”

终于说出口了,这也是我选择嫁给玉无间的最大原因。

想到我在君凰越书案上看到的那些只有皇帝才能批阅的奏折以及他拉拢镇南大将军这位军方重要人物的举动,我对君凰越的真实身份已经有十足的肯定了。

他就那么爱我吗,爱得妄想禁锢我的下半生,我偏偏不会让他如意,我故意要在他再娶的那天再嫁,而且嫁了一个以后即将在他身边天天出现的人。我若没料错的话,他得到了那个位置后将会竭力铲除几位皇子背后的家族势力,而玉无间的才能以及对新生派政治力量的号召力都是他所需要的。

他对我的感情越深,面对玉无间的时候就越嫉妒也越痛苦,俗话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要的就是这种对他心灵无声的折磨。

“好的,只要你肯嫁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一定会在朝堂上好好表现的,让你以我为荣。”玉无间抓着我的左手,满脸幸福地说道。

我的心里止不住地涌出了不安和愧疚,他对我这么好,我却利用了他,但我绝不是君凰越那样自私自利的人,我一定不会辜负玉无间的一片真心,一定会在婚后好好对待他的,也一定会尽全力去爱上他,我的第二次婚姻绝对不会象第一次那么失败了,我一定要把它经营得完美幸福。

中午过后,京城里又爆出了今日的第三件大事:当朝太傅的长公子、去年的新科状元玉无间也将会在两天后娶亲,而且他要娶的竟然是一年来名震画坛、神秘莫测的秦澜。

离府

晚饭后,我去了定安亲王居住的“怀暖阁”。

下人把我引到一间书房,定安亲王站在窗前侧身对着书房门口,耳鬓的白发和斜飞入鬓的浓眉形成鲜明的对比,昂藏的身躯把一件普通的玄­色­长袍穿得威严刚正。

他转过身向我看来,­精­芒暗蕴的眸子里有瞬间的闪烁,满脸的威仪之­色­中透着冷峻。

“你今天气­色­很好……”他慢慢地说道。

“参见爹。”我行了个见面礼,对于他的话恍若未闻,进王府半年了这还是我第二次见他。

“坊间的传闻是真的吗?”他突然问我。

我微愕,我正想向他坦白秦澜的身份呢,他却已经知道了。

“是真的,我今晚就是为了这事来找您的。”我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镇定地看了回去。

“我只想问你,荣王妃你要怎么处置?”他的声音里多了分严厉。

我给了他一个微笑,道:“荣王妃将会永远不踏出王府一步,每日只在祠堂里诵经念佛,怀念她早逝的夫君。”

“……我明日会把王府里的下人全部换掉,希望你日后能劝玉无间对朝廷多出几分力。”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谢谢您的成全,我一定让他在婚后入朝为官,而且只忠于皇上。”我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向他暗示我会知恩图报,不过此报非彼报。

心里有点窃喜,没想到玉无间这么管用,我原本准备的话都还没有说出来定安亲王就默许了,看来朝中的党阀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若不是越儿临终前交代过不能为难你,我是断然不会同意你这么快改嫁的。”定安亲王的语气有些唏嘘,“他去了还不到三天你就这么做,难道你对他就没有一点夫妻情念?”

我的心里有些窒塞,我也不知道走到这一步是对还是错,我也曾试过忽略君凰越的背叛离开他重新生活,可他却拒写休书,一把火把我烧入地狱,这时候我还能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他用关心来接近我、用温柔来诱惑我、用誓言来感动我,却用无情来背叛我、用决绝来伤害我。这无疑是把我从颠峰瞬间推下低谷,让我摔得粉身碎骨。原以为他的心思宽容细腻,蕴着无语的温柔,到最后才知道宽容的背后是自私,细腻的背后是­阴­谋,藏着无尽的黑暗。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无悲无喜、无嗔无怨;我也不是宰相,做不到肚里能撑船;我只是个小女子,有那么点任­性­和自私。报复已经开了头,很难再停止了,就好象君凰越的权位之争,一旦开始就停不了了,除非决出最终的胜利者。

“情念是放在心里的,我一定会在心里惦记着他生前对我的好。”我平静地说着,只有我自己知道其中的讽刺,从定安亲王的话里看来君凰越并没有告诉他我已经认出了北洛的事。

夫妻情念?那场大火烧掉了我心里最后的一丝夫妻情念。从今往后,我的夫是玉无间。

回到揽香院的时候,来喜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拉她在我床榻旁坐下。

“姐姐,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支持你。”来喜眼含坚定地看着我,“但是你这么快就要嫁给玉公子会不会太仓促了?你以后用的是秦澜的身份,完全可以慢慢挑一个好夫婿啊!”

“你觉得玉无间不是个好夫婿?”我挑眉。

“我不是说玉公子不好,我只是想姐姐再嫁的时候能够幸福,不要象……”来喜的声音越说越小声,甚至有点哽咽,眼睛也开始泛红。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姐姐知道你的意思,你别担心,这一次我一定会幸福的。”

“可是只剩两天时间,我来不及给姐姐绣鸳鸯被了。”

“没有鸳鸯的被子姐姐还不是照样盖?”我柔柔地安慰她,忽然想起之前的洞房花烛夜我盖的被子上绣的是盘龙飞凤,虽然富贵吉祥却不如鸳鸯看上去甜蜜和谐,就好象我的婚姻只有表面上的气派。

来喜在我房间里忙着收拾东西,象只勤劳的小蜜蜂,我的手不方便,只好坐着­干­看,动动嘴皮子。

“这披风不要了。”我指着那件紫貂皮披风说道,曾经我把它当个宝。

“丢了太可惜了,给我也行啊。”来喜抓着手里的披风,满脸的不舍。

“以后姐姐给你找件比这还好的。”来喜这么纯善,我怕这披风污染了她。

来喜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披风去取窗户下的那幅“从双楼”。

“听说静园里就这从双楼没有起火,其他的楼院都被烧得­干­­干­净净了。”

我听了一怔,怎么会那么巧,刚好我曾经住过的从双楼没有起火,一定是君凰越故意留下的,他这是在暗示什么?

“把它撕了。”我轻轻地说道。

“­干­嘛要毁掉啊,画得这么好。”

“带出去告诉别人我曾经见过从双楼吗?那我荣王妃的身份也赖不掉了。”我只给来喜说了一半的理由。

八月十一日上午,四辆马车从王府后门静悄悄地驾了出去。马车稳稳地前行,嘀嗒嘀嗒的马蹄声极有规律地传入我的耳朵,李庆倚在门边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来到清澜小筑的时候却见彦骐的贴身随从站在门口。

“秦小姐,您终于来了,少爷吩咐小人从昨儿早晨起就在这里等您了。”

我对他微笑,这小厮改叫我秦小姐,看来是彦骐的吩咐了。

进得小筑后,发现里面打扫得一尘不染,许多丫鬟小厮正忙着在天井里挂红灯笼、结红带,每间屋子的门上窗户上都贴着大红喜字,满眼望去尽是喜庆的红­色­。

没想到彦骐动作这么快,前日下午才传出秦澜的婚讯,一天多时间他就把清澜小筑布置得有模有样了,也不知道玉无间那边准备得怎样了。

一个多时辰后,彦骐带着一位中年男子来到清澜小筑。

听了他们的来意后,我大为感动,原来外公为了光明正大地为秦澜­操­办婚事,对外宣称秦澜是他小儿子项昱明的义女。而这位中年男子就是项昱明,我那次去项家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只看见了他的儿子项易白。看来我以后得改叫项擎天为爷爷,叫彦骐为大哥了。

今日的清澜小筑不止里面热闹,外面也热闹。来喜告诉我,许多人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消息知道秦澜住进了清澜小筑,从午后开始就纷纷在门外等着求见我。

我有些好笑,不知道是我本来的名声还是和玉无间的婚事吸引了他们,我猜门外等着的人中一定有女人。我叫来喜把他们都打发了,我可没兴趣当动物园里的猴子。

我没想到的是,霓绯竟然也来了,还带着打擂那天坐在我背后的那名女子。

“秦,宁儿一直嚷着要见你,我就带她来了,你不会介意吧?”霓绯改了对我的称呼,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透纯净。

我微笑道:“好朋友还用这么客气?”

霓绯也笑了,清亮的眼睛扑闪扑闪,如天空般澄净的眸子里映着我清晰的笑脸。

“秦小姐你好,我叫孙宁,终于见到你了,我很喜欢你画在天上人居门口的那幅画。”美女主动向我打招呼,黑白分明的眼睛笑意盈盈,花瓣一样红­嫩­的双­唇­高高上扬,露出整齐的编贝齿。

“叫我秦澜就行了。”孙宁现在倒是很活泼大方,擂台招亲那日听她说话我以为她很清高骄傲。

她笑得更开心了:“我叫你澜姐姐吧,你叫我宁儿就可以了。”说完后美目瞟向霓绯。

霓绯接到她的眼光后露出一个明了的笑容,转头对我说道:“秦,宁儿今天来找你除了想认识你,还想求你一幅画。”

我莞尔:“没问题,我马上叫来喜把我以前画的画都找出来让宁儿挑选,若不是我的右手受伤了,我一定现场画一幅送给宁儿。”

孙定高兴地跟着来喜进了里屋去选画。

“怎么受伤了?还严重到连笔都不能拿。”霓绯眉头紧蹙。

“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那天的事。

“秦,你真的决定了吗?”霓绯低声问我,眼睛里有丝黯然。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道:“是的。”

“你,爱上他了?”他的声音有些迟疑,问得很小声。

我扑哧笑了:“我会努力去爱上他的。”

“那就是现在还没有爱上了……”

“算是吧,不过我认为成亲后也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那你为什么要选他?”

我有点语塞,看着霓绯清透的眼睛我很不想撒谎。

“我以为我跟你之间无话不说的……”霓绯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连忙道:“我想找个人来关心我。”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什么借口嘛,扯得太离谱了。

“我也可以关心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霓绯还真信了我的谎话,不过他的问题有些让我惊讶。

“呃,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的,如果,如果我俩成亲不就是违背常伦了吗?”我说得有些吞吐,差点说成把他当弟弟。

他深深地望着我,眼睛里浮出淡淡的忧郁,把清亮的眸子蒙得晦暗不明。

“我不久后就要离开兰朝了,你以后多保重。”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说出来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你要去哪?以后还回来吗?”

“凤国,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来兰朝了……”

我的心里涌起巨大的失落和不舍,那些喝酒划拳听琴的日子以后也只能成为回忆了……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喃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眼睛里黯然无光,盈满了惆怅。

我很想再说些什么,可喉咙里仿佛被堵住了,张开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鼻子酸酸的,眼睛里氤氲出水雾,霓绯的身影模糊在那些光圈里。

再嫁

今日是我嫁给玉无间的日子。

一大早来喜就找来了四个丫鬟为我梳妆打扮,我也积极配合她们的动作,还不时提出自己的意见,前前后后花了近一个半时辰才把一切都搞好。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镜子里的周韵芯散发出史无前例的娇媚和明艳,眼横秋水,眸子灿若星辰,粉颊上染着两抹红晕,微微上翘的嘴角显示着心情无比愉悦。

来喜告诉我,传言都说北洛迎娶莫思攸的迎亲队伍将会从清澜小筑的门口经过,所以清澜小筑外面的街道两旁一大早就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

我的心里很平静,他要过就过吧,别把我的花轿挡着就好了。

“姐姐,姐姐,来了!”来喜兴奋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传来。

紧接着,鸣炮声响起,来喜把红盖头蒙我头上,搀着我向外走去。

热闹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在我的心头上,震得我整颗心狂跳,涌起阵阵激动,我终于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给嫁了。

鞭炮声一直响到我步出清澜小筑的大门时才停,耳边隐隐传来爷爷和大哥的声音,玉无间的笑声也夹杂在其中。半年前我从周家出嫁时,君凰越并没有亲自来周府迎亲,只在我到了王府时才露面牵我下轿。这次我再嫁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待遇,我相信玉无间也一定能带给我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

隐隐的锣鼓声从远处传来,想起来喜之前的话,我估计多半是北洛的迎亲队伍快过来了。极力控制自己别去想他坐在马上的神气样子,我慢慢地坐进了花轿。

锣鼓声响起,我的花轿被稳稳地抬了起来,我安心地坐在轿子里,心里并没有初嫁时的不耐,头上的凤冠也仿佛没有重量了。

远处的锣鼓声越来越近了,几乎马上就要和我这边的融成一片。花轿前行还不到三分钟就停了下来,我的心里有些啼笑皆非,刚才还想着北洛别把我的花轿挡着就好,不料还真猜中了,此刻两支迎亲队伍在街上面对面地碰上了。

我的清澜小筑在北街的头上,将军府在北街的中间,北洛的迎亲队伍从我门前经过也是正常的,可他就不能等到我转过北街的街口再出现吗,非得这么巧就堵在街口了?应该是天意如此吧,刚才若不是爷爷拉着玉无间多说了会,我的花轿应该早转过街口了。

“澜儿你等等,我去前面看看。”玉无间的声音从花轿外传来,第一次听他叫我前世的名字,我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

“姐姐,前面的队伍果然是往镇南将军府迎亲的,我看见那天打擂的北公子了,还,还看见了那天画我的远公子在他的队伍里面。”来喜凑在我的轿子旁边报告着她的发现。

我心里乐了,看来来喜情窦初开了,竟然对那天在擂台之上画他的男子念念不忘,就是不知道他俩有没有今世的姻缘了。

“姐姐,远公子在和姑爷说话呢。”

“姐姐,北公子下马了,换成他和姑爷在说话了。”

听着来喜的现场直播,我真想冲出去听听他俩到底在说什么,玉无间的个­性­应该不会先让出街道,而北洛应该更不会了,如果他先退让了,不但扫了镇南将军和莫思攸的脸面更是扫了自己的脸面,他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如今怎么能在一个朝臣面前退让呢?

花轿停下快五分钟了,玉无间和北洛两人还在交谈着,听来喜的描述,他俩的脸­色­似乎都变得很不好了,我的心里有些着急,这档口他俩若是闹翻了脸,以后在朝堂上就是想装笑脸也装不下去了。

心里涌出一个决定,我毅然把头盖扯下走出了花轿。

“姐姐!你,你怎么出来了?!”

“你去让后面的队伍让开街道。”我对来喜说完后大踏步地往玉无间走去,周围的人群顿时哗然了,看来我这个极不合礼仪的行为让他们震惊了,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比起别人的议论我更在乎的是玉无间,我不想他过早地就把北洛给彻底得罪了。

人群的­骚­动引起了前方两人的注意,他们同时扭头向我看了过来。

我端着大方的微笑,神­色­自然地走到玉无间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转眼望向北洛。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北洛的相貌,白皙得甚至有点透明的脸上刻着两道浓眉,挑高的眉梢蕴着几份冷厉,漆黑如墨的双眸定定地望着我,眼底的深沉和冷漠仿佛锤子般砸在我的心口上,高挺的鼻梁把他眉眼间的高贵衬得强烈逼人,薄薄的嘴­唇­透红发亮,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红线。

我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平静地与他对视了几秒,然后甜甜地对玉无间说道:“无间,你都把我娶到了,就不该耽误这位公子娶亲的吉时了,要不然他的美娇娘可就等急了。”

“我若让了他,岂不是也委屈了我的美娇娘?”玉无间低头望着我,眼睛里饱含温柔,并没有因为我不合常礼的举动而不悦。

我回他一个真心的笑容,柔柔地对他说道:“我们就一路走回玉府吧,我要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目睹我大婚时的美丽。”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浓浓的宠爱倾泻而出,嘴角勾起了一抹邪肆的浅笑:“都依你……”

我笑得更开心了,专注地望着他,仿佛周围的一­干­人并不存在:“那就快带我走吧!”

玉无间带着我经过北洛身旁,经过迎亲花轿,经过吹锣打鼓的迎亲队伍,转过了北街的街口,踏上了京城最宽最长的平门街。

我和玉无间两人就这么穿着大红的结婚礼服在大街上慢慢步行着,街道两旁的商贩和行人纷纷投来惊疑好奇的目光。

我挽着玉无间的手并没有放开,神情自若地拖着他边走边看,仿佛回到了前世和“他”一起逛街的日子,不过“他”没有玉无间此刻这般洒脱不羁,“他”永远都只是刻板严肃的表情。

“有没有什么想买的?”玉无间问我。

“你今天有带银子?”我睁大眼看向他,他颀长的身高、宽阔的肩膀把大襟右衽的新郎礼服穿得大气而飘逸,不过我怎么也看不出这件大红礼服上有装了银子的迹象。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似乎没有。”

我也跟着他笑了:“再走慢点吧,后面的队伍应该快跟上来了。”

我的话说完还没五分钟来喜他们就赶上了我们,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里又响起了热闹震天的锣鼓声,刚才悄悄投来眼光的路人这下更是驻足在街边光明正大地看起了新鲜。

我的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害羞,但我想起前世那些马车婚礼、自行车婚礼什么的也就释然了,惊世骇俗的结婚方式已经有许多人试过了,我今天也难得疯狂一回,就让大家尽情地看热闹吧,反正玉无间帅气周韵芯美丽,不怕长相丢人。

半个多时辰后我跟玉无间终于走到了玉府,他告诉我门口等着的人都是他的朋友。我看着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露出了微笑,如果府里的长辈亲戚们知道了我刚才的举动肯定会有不少指责,古人的保守可是出了名的。

想到这里我连忙让来喜把花轿里的红盖头拿出来给我重新蒙上,毕竟一会还得进去拜天地,若不做做面子,我怕把玉无间的爹娘当场气翻,也怕他们当场不认我这个媳­妇­。

盖头刚一蒙上,周围就传出一阵哄笑,我的耳根顿时热了起来,还好被红绸挡住了看不见。

“秦大才女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啊!”

“应该叫玉夫人了……”

“是,是,玉夫人的­性­子还真让我们大开眼界……”

“哈哈,不是如此特别的女子,无间能这么急着成亲吗?”

……

我在众人的笑语中被玉无间牵进了大门。

“别理他们,他们就爱凑热闹起哄。”玉无间捏了捏我的掌心,说话宽慰我。

我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感谢,这个男人对我总是这么细腻体贴。

后来的一切都是我半年前经历过的,不过比起当初的清冷诡异,这次的婚礼要热闹得多,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婚礼的喜庆,完全有了一种结婚的感觉。

我被送进洞房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今晚会怎么过……

不知不觉地又想起了和玉无间的那次亲吻,心里扑腾了起来,脸上一片滚烫,当初和他接吻的时候并没有现在这种羞怯的感觉,只有激动和兴奋。如今心里蒙上了一层玫瑰­色­的悸动,让我多出了几分绮丽的浮想,脸皮竟然止不住地变薄了。

玉无间并没有让我坐着等很久,我还在浮想联翩的时候他就推门进来了。

我有些微讶,我好象才坐下不到十分钟。

眼前突地一亮,盖头被他揭开了。

我抬眼看向他,却见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眼睛里盈满笑意。

“怎么这么快?”我问他。

“我先进来与你把交杯酒喝了,然后你就可以自己吃点东西休息了,今晚我可能会在外面喝到很晚才进来。”

说完他帮我取下了凤冠,在桌子上拿了两杯酒过来,并体贴地把其中一杯放在了我的左手上。

我瞥了他一眼,举起手臂与他的交缠,他的呼吸顿时离我很近很近,我忙不迭地把杯中酒一仰而尽,火辣辣的液体缓缓滑过我的喉咙,烧腾在我的心口上。

“你比我还喝得快。”他嘴里逸出一抹轻笑,仰头把酒喝下。

我连忙把手从他的臂弯里抽了出来,微笑道:“快出去吧。”

“你若困了就先睡……”

他突然倾身把嘴­唇­印在了我的脸颊上,一开一合的双­唇­蹭得我脸皮发麻,我强忍着心里些许的不自在,镇定地答道:“好的。”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青涩少女,只是一进了这洞房后就情不自禁地有些纷乱,有些羞怯。

唉,也许是我禁欲太久了……

我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玉无间果然象他说的那样,很晚了都还没有进房来,屋里的那对红烛燃得只剩下一小截了。我抬手掩在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几个哈欠上,伸了伸懒腰,决定不再等他了。

香暖的帏帐里铺着大红锦褥,鸳鸯被子鸳鸯枕上两只鸳鸯交头引颈,看上去缠绵悱恻、浓情蜜爱,我禁不住又开始浮想联翩……

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腰上攀爬,迷糊了不到两秒我就突地清醒了,今天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意识到刚才扰醒我的正是玉无间此刻搭在我腰上的大手,我倏地僵起了身体。

“醒了?”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淡淡的酒气飘进了我的鼻子。

我知道瞒不过他,睁开眼看向左手边。

帐外的红烛仍在高高亮着,把帐子里照得朦朦胧胧。他穿着一身白­色­内衫,正半撑着身体俯视我,斜敞的衣襟露出大片胸膛,光滑结实的胸肌清晰可见,浓黑的长发如瀑布倾泄在背后,落在枕头上覆着我的三千乌丝,左手毫不客气地横放在我的腰上。

我心情有些复杂地开口了:“你似乎喝得不多……”

“能推的就推了。”他的嘴角上扬,勾起浅浅的弧线,“要真喝多了怎么陪你?”

我的心跳一漏,装着毫不在意地道:“没关系,以后多的是时间陪我。”

“可我想从成亲的第一晚就好好陪你……”他俯下身抵着我的额头,灼热的呼吸拂在我的­唇­上,那丝丝酒气熏得我头昏脑涨。

“随便你……”我无意识地呢喃。

抚在我腰侧的大掌顿时加大了力道,一把揽在了腰后,湿湿热热的嘴­唇­缓缓印了下来,软滑的舌尖柔柔地描绘着我的­唇­部轮廓,耐心地来回舐舔,并在嘴角处落下无数细碎的轻吻,我被撩拨得全身发软,情不自禁地欲启­唇­回应,柔滑的舌尖却转向了我的鼻子、额头、脸颊,在其上湿舔着,同时另一只大手爬上肩头拉开了衣襟,抚上里面的锁骨,湿热的­唇­舌一路向下覆在了下巴上脖子上,最终在颈侧辗转吸吮,滑腻的舌头在凝脂般的肌肤上不停打转磨舔。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不自觉地仰高了头,挺起了胸。

腰后的大掌微微紧收,灵活的舌头滑向了耳后,在耳根上来回湿舔,伸进耳洞里搅吸,把小巧的耳垂含在湿热的口腔里不停吞吐逗弄,抚摸锁骨的大掌也开始向下滑动,把我胸口的衣襟拉得更开,温热的掌心变得越来越滚烫,眼看就要覆上那团柔软……

心脏突地狂跳,我连忙抬手抵在了他的胸口上,手底炙热光滑的触感却让我手指发颤,急忙准备挪开时却被他一把抓住手掌摁在了枕头上,五指与我的根根交缠,同时双­唇­回到了我的嘴上,软软的舌头滑了进来,及时堵住了我的低吟。我有些急切地回应他,伸出舌头与他的纠缠,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贴在腰后的大掌移到了小腹上来回抚摩,­唇­舌也变得激烈起来,含住我的舌头用力吸吮,舔遍了口腔里每一个角落,小腹上的手掌滚烫中带着湿汗,一点点地接近双腿之间……

一股澎湃的热流从我的双腿间汹涌而出,我的心里好象有一把火在燃烧,烧得我绵软无力内心空虚,迫切地想得到更多更多,想贴他更近更近……

我抬起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想抚摸他,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疼痛驱散了身心的迷乱。

“唔……”我低呼。

他马上抬起头,抚上了我的右腕。

“对不起,我太急了……”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情yu。

“不关你事……”我咬着牙回答。

他松开了枕头上的五指侧身在我旁边躺下,轻柔地为我理顺了额上的头发:“睡吧,等你伤好了,别想我这么容易放过你……”低哑的声音因为强自压抑的欲望而越发磁­性­迷人。

我默然不语,满脸发烫地闭上了眼睛,刚才的情景象电影般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回放,让我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入睡。

玉无间的呼吸声在我耳边由重转轻,渐渐几不可闻。

我忍不住扭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并没有睡着,眼睛里的幽光在昏暗的烛光下迷蒙不清。

心里有点尴尬,我连忙闭上了眼睛装睡。

他轻叹一声,大掌复又搭在了我的腰上,把我轻轻地揽进了他的怀里,双臂之间的温暖瞬时填满了我刚才还有点空虚的心灵。

我满足地逸出一丝浅笑,贴在了他的胸口上,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伴着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卷: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兰朝太子

婚后第一天的早上,玉无间带我拜见了他的爹娘。

玉无间的爹不愧为当朝太傅,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风范,儒雅的面容上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

他娘就让我很惊讶了,皮肤光滑细腻,声音娇柔清脆,绝美的脸上仿佛没有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依然宛如少女般甜美清新,一颦一笑中散发出浑然天成的高贵,除了君凰越,她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把高贵融于全身每一个细节的人。

玉无间除了身高肤­色­遗传自他爹,其余象极了他娘,就连琥珀­色­的眸子也和他娘如出一辙。

令我无比高兴的是,玉无间的爹娘和定安亲王一样,也叫我日后都不用每天早晨去他们房里请安。冲这一点,我顺从地接下了两位老人交给我的管家重任,从此以后开始掌握玉府的大小财政。

从两老那里出来的时候玉无间告诉我,他的爹娘恩爱了二十多年,每日早晨他爹都会先陪他娘去花园里逛一圈再进宫,所以才让我别去请安,以免打扰了他俩的甜蜜时光。玉无间还提到,他爹宠他娘上了天,从来都不会惹他娘生半点气,他娘平日里极少出府,他爹一从宫里回来就和他娘形影不离,几十年如一日。

“那你会这样对我吗?”我笑着打趣。

他凝视了我半晌,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如今求之得,当然会琴瑟友之、钟鼓乐之。”

我哈哈地笑道:“你的那些琴曲声乐可千万别太高雅了,不然我会听不懂。”

“你一定能听懂。”他缓缓地说道,“除非你没有把心放我身上……”

我讪笑:“除非把我的心挖出来,否则它只能待在我心口上。”

他默默地看了我两眼,未再言语。

午饭时,我见着了玉无间唯一的妹妹玉无暇,一个年方十四的俏皮少女,明丽清幽的五官、活泼开朗的­性­子十分讨人喜欢。

玉家并不象别的高门大户那样规矩深严保守,一顿饭吃得融睦和谐、满堂欢笑,我深深地被他们一家四口间的温馨友爱给感动了,很自然地就溶入了这个新家庭。玉无间为我不停夹菜的动作和他老爹有得一拼,惹得玉无暇在旁边直嚷着想嫁人了,她这种非古代闺阁之女宜说的话只引来爹一阵微笑,而娘更是大力表示支持,我终于知道无无间兄妹俩自由不羁的­性­子是怎么培养出来的了……

饭后,玉无间陪我逛玉府。

行到一半时,他对我道:“澜儿,我想明日早晨进宫一趟。”

“你刚成亲皇上都不让你多休息几日吗?”我微讶。

“最近半年来周老丞相在朝廷上打压魏御史的行为越来越明显,好几名魏御史那方的重臣都被他参得丢了官职,甚至把魏流昔大哥的将位都参得没了,前几日皇上还在问我愿不愿意顶替其中一人的官位,被我当时拒绝了,皇上让我多考虑几日再答复他,我想明日就进宫去给皇上说我愿意,以便早日实现我对你的承诺。”

我听了他的解释心里有些不安,如果被他知道了我让他入朝为官的真正原因,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他的话也证实了我的猜想,君凰越当初娶周韵芯果然是为了利用周家,而要对付的就是魏家,我想周家一定不知道君凰越背后的秘密,他们看中的只是定安亲王背后的北疆军权,看来周家一定是想把大皇子扶上太子之位,所以取得了定安亲王的支持后就和魏家彻底撕破脸争斗了起来,可周家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把魏家斗垮以后就轮到君凰越上台收拾他们了。

皇帝亲览的奏折竟然会出现在君凰越的书案上,解释只有一个,就是那些奏折是皇帝给他看的,因为他绝对不会自己去皇宫里偷一堆奏折来看。皇帝能对他这样,加上他是以北洛的名义打擂赢得镇南将军的支持,看来他一定不是定安亲王的亲生儿子,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当今皇帝的某一位皇子,他戴了十五年的面具应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长相。

“听说定安亲王和皇上的感情很好?”我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的,他们是同胞兄弟,听我爹说当年他们还同时爱上了孙老将军的长女,不过终究被皇上赢得美人归并封为了孙贵妃,十五年前孙老将军和他的长子在同蒙古的一战中双双阵亡,正因如此,当皇上把并没有子嗣的孙贵妃升为正宫皇后时才没有引起其他几大家族的反对。”

“当今皇后竟然没有任何子嗣?”我的心里一动。

“是的,这已经是兰朝上下皆知的事。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孙皇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其实生了一位小皇子,只不过小皇子生来体弱,一位算命大师预言他受不起皇宫的天家贵气,若不带出宫抚养将会活不过十岁,皇上和皇后只好准备把小皇子托付给定安亲王抚养,谁料小皇子刚出生三天还未送出宫就突然夭折了,从那以后孙皇后就再也未有所出,而皇上为了避免孙皇后伤心,下令宫里不得流传关于夭折的小皇子的任何事。”

“那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好奇不已。

玉无间笑得很无奈:“家里有个爱情至上的娘,她对当今皇上独宠皇后二十年很是羡慕,非得缠着爹给她讲述任何有关孙皇后的事,爹当了几十年太傅,对皇上的一些事当然很清楚了,所以我给你说的那些事在我们玉家并不是什么秘密。”

我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孙皇后的闺名吧?”

“恩,好象叫孙暖姜,怎么你也对她感兴趣了?”

我连忙摇头:“好奇罢了,我只想知道一个宠冠后宫二十年的女人的闺名好不好听。” 同时想起定安亲王住的小楼名叫“怀暖阁”,不知道是不是在暗喻怀念孙暖姜。

“我觉得秦澜就很好听。”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

“谢谢!”我喜滋滋地说道,秦澜可是我真正的名字,跟了我几十年了。

晚上睡觉时,玉无间只是把我轻搂在怀里,并没有其他亲昵行为,甚至连一个亲吻都没有,表现得象一个十足的君子,不过略微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他的内心。

我知道他是个极守诺言的人,只是没想到他在我的伤没好之前竟然表现得这么规矩,和昨夜的狂热简直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在我的心间,伴着我缓缓入睡。

第二日,京城里传出一个惊天大消息,镇南大将军的新女婿北洛竟然是当今皇上和皇后的独生爱子君洛北,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五。因为君洛北刚出生的时候被算命大师预言和皇宫里的天家贵气犯冲,必须在宫外长到弱冠且娶妻后才能回到皇宫,所以皇上一直没有对民间宣布皇后生了位小皇子,如今小皇子安全地长大成|人且娶了才貌双全的莫大小姐,皇上才对外宣布了他的皇子身份,并同时宣布立五皇子君洛北为太子。

我听了后也有些惊讶,虽然事情和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但我没想到皇上在君洛北娶妻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公布了他的真实身份,并且马上立了他为太子,对他的宠爱真是非比寻常。

不过这个消息和玉无间给我讲的内幕有些出入,本已夭折的君洛北竟然活得好好的,看来夭折的事是皇上皇后和定安亲王三人一手策划出来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苦心积虑地把君洛北隐藏二十二年。

玉无间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也证实了皇上确实立了君洛北为太子,还说皇上邀请了朝中所有大小官员携家眷参加明日在皇宫里举办的中秋夜宴,还将会在夜宴上把新任太子和太子妃介绍给众人认识。

我有些愕然,想不到这么快我就要与君洛北和他的新婚妻子再见面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今日是我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二个中秋,去年的今日我和来喜两人还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心里倍感酸楚凄凉;今年今日却要和无数人共度,甚至还有我的前夫和现任丈夫相陪,不得不感慨世事变换无常,短短一年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来喜在我白­色­交领内衣外裹上粉底银白云纹胸衣,再套上粉底洒碎金的低交领短衣下连同­色­百蝶穿花织锦大褶纹裙,腰间束金­色­大带,外罩桃红­色­底提染金­色­小花宽袖云缎罗衫,最后再给我披上下端垂有红玉的银红­色­软烟罗霞帔,一套正式的礼服才算穿戴完毕。

我给自己绾了一个高贵大方的外翻髻,髻旁斜斜Сhā上一支金凤朝阳挂珠钗并在同侧靠近鬓发处贴上金­色­折枝发钿,娥眉轻扫,胭脂淡染,再抹上粉­色­­唇­膏,今晚进宫的打扮总算完成了。

镜子里的女子高贵大方,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姿但也称得上夭桃秾李、明媚耀眼,眉眼间的坚毅之­色­泄露了她的刚烈,乌黑的双眸象湖水般清澈如空谷般幽静却也宛如大海般深沉。

“很美了,别再看了,爹娘已经在大门口等着我们了。”

玉无间静默无声地出现在我背后,温热的大掌抚在我的肩头,镜子里映出他俊朗的笑容。

“无暇不去吗?”我问他。

“她不去了,皇上指明朝臣只能带及笄的未婚女儿进宫赴宴。”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看来皇上是有意要为新太子多纳几位妃子了。

半个时辰后我们来到了皇宫四大宫门的东门之外,在这里要下马车步行,东门之后就是兰朝的皇宫范围。听玉无间讲,皇宫东侧的宫殿群之间有很多种类繁复的大花园和宽广的小湖,视野十分开阔,宫殿内也多是宽敞开阔、高梁大柱,可以同时容纳多人,而且皇宫最大的御膳房也在东侧,所以皇家宴会都选在东侧大殿里举办。

一名宫女和两名太监领着我们一路穿花拂柳、抚石依水,转过无数曲折游廊和殿宇楼阁终于来到了举行中秋夜宴的明月殿之前。大殿门口虽然人群攒动却安静有序,一眼望去都是打扮得正式隆重且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

一名熟识玉无间父子的老太监接替了先前三人带领我们往殿内行去,最后竟然把我们四人安排在了大殿中最靠前的位置上坐下,与大殿最前方的皇家主位仅隔数米,完全能把那些位子上的皇室成员面孔看得一清二楚,同样的,他们看我们这一家子也会看得很清楚。

大殿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不过主位上的人却一个也没出现。我突然在我的对面看见了周家人,周守成和他的三个妻妾还有周靖文、周韵冰以及周韵岚。周韵冰还没有嫁给那位丁忧快结束的李公子吗?我记得她当初拒绝君凰越的婚事时言词掷地有声,一派烈女风范,给我印象颇好。一位须发皆白的­精­烁老者正与周守成低低交谈着,两人极为相似的五官让我猜测那名老者应该就是我在周家无缘一见的三朝元老、三公之首的周丞相。

在我打量周家人的时候他们也慢慢地发现了我,眼睛里不约而同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除了没见过我的周丞相,周守成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两句后,他一双­精­芒内敛的老眼也顿时散发出奇异的光芒。

我见了这一幕心里并不惊慌,他们几人除了周守成和周靖文都只见过周韵芯一次,周靖文也只不过在擂台招亲那天多见了我一次,周守成在周韵芯八岁之后就极少来看望她,所以我并不担心周家人会死咬着说我是周韵芯,因为他们对周韵芯的一切都不了解,在我装着不认识他们之后,他们也只会认为是我和周韵芯太相象罢了。

对于我来说,要装做不是周韵芯,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因为我从未把自己当成周韵芯看待过,我只不过是灵魂住进了周韵芯的身体里。

我从来都不是别人,我一直都是秦澜。

中秋夜宴(上)

“皇上驾到!”尖细的嗓音拔高地回荡在大殿里。

众人急忙跪拜行礼,嘴里高呼万岁。我也赶紧学着他们的样子跪下,可嘴里实在喊不出那几个封建又献媚的字眼,此种情景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韦小宝里面的神龙教教主,实在是忍俊不禁地扑哧笑了出来。还好众人的高呼声就象大学军训喊的口号那样整齐响亮、声势宏大,我的这点笑声无疑于水滴入大海,但还是引来了身旁玉无间的侧目。

“平身!”略显老迈嘶哑的声音威严地响起,“相信众卿都已经知道了,昨日我兰朝传出了两件大喜事,一是与朕分离二十二年的五皇儿洛北终于归来了;二是朕已经传下诏书立了洛北为太子,众卿以后要极力辅佐太子,使其能尽快继承我兰朝百年基业。”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表情各异,皇上最后一句话大有深意,似乎想尽快退位让新太子登基,看来兰朝不久之后就要变天了。

皇上看了看底下众人继续道:“今晚朕在明月殿里设宴邀请众卿参加,主要是因为今日是中秋,朕想与众卿和诸位皇儿们聚一聚;再者前几日北疆传来消息,边境上的蒙古人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叶将军明日就会启程赶回北疆,今晚的中秋夜宴也算朕为叶将军饯行了。”

“臣叶檀多谢皇上。”

一个人影跪在了皇上跟前,声音铿锵有力。

我这才发现叶檀也在跟着皇上进来的那群人中间,今日他穿着一袭深蓝­色­布袍,在周围锦衣华服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简单朴素,浑身上下散发出浓烈的阳刚之气。

皇上亲自扶起了地上的叶檀,并下令传膳,这场中秋夜宴正式拉开了帷幕。

皇上和一众皇室成员在大殿最前方的皇家主位上依次坐下时,我终于看见了君洛北和莫思攸。

君洛北表情平静,沉寂如水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漆黑的眸子深邃如夜空,辽远而又神秘,让人永远都看不透蕴在其中的那片黑暗。

莫思攸高高绾起的坠云髻上斜Сhā三支同款白玉凤头簪,额上贴一朵攒珠花钿,粉白的鹅蛋脸上黛如春山,杏眼中波光潋滟,淡淡的傲气流转其间,小巧挺立的琼鼻下抿着两片微薄的红­唇­,整张脸上清纯似小溪、冷艳如大海。削肩细腰的玲珑身材,上身穿着浅紫­色­底银纹嫘萦短衣,腰间束紫金大带,下着浅紫­色­绣兰花纹绉裙,外罩紫金­色­镂花刻银丝长笼纱。

她今日的打扮十分得体,雍容华贵中不失清雅婉约,既没有抢占后宫嫔妃的风头也没有逊于任何朝臣家眷,很符合太子妃的身份。而她眉眼间的沉静傲然比起她身边君洛北的冷寂高贵丝毫不落黯淡,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配君洛北。

片刻之后,无数宫女太监们捧着食盘依次进入大殿,井然有序地把各种珍馐佳肴摆放在大殿中的案几上,大殿中人也渐渐热络起来,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来这个新太子给他们提供了不少话题。

“澜儿,你当初真的想让我去打擂娶那位太子妃?”玉无间低低地问我,眼神瞟了瞟大殿前方。

“是啊,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我当初确实想怂恿他去打擂。

“恩,还算不丑,不过她看上去­性­子很骄傲,这种女人最恐怖了。”

“怎么说?”我转头看向他。

“象她这种骄傲的女人大多心里太执着,往往容易走极端。”

“我也很骄傲……”我死盯着他,瞪大了眼睛。

他捏了捏我的下巴,扬起一抹微笑:“你和她不一样,你比她更骄傲,而且把这份骄傲埋得很深很深,一般人你都不屑对他们展露你的骄傲,所以你看上去总是那么平静洒脱;她的骄傲流之于外,很难容下瑕疵。”

我默然,莫思攸确实骄傲得不能容下任何不完美,擂台最后一关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赌注就为了赢得一个她心目中完美的丈夫,­性­情也确实有点极端。

但是玉无间夸我总是平静洒脱,我却听得有些汗颜,至少在我嫁给他前夕我的心情就没有平静过,我一直想着要报复君洛北,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么洒脱,我也很小心眼,甚至自私得利用他做为我报复的凶器。

他这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我匆促地嫁给他是有原因的,可他选择不闻不问,还一口答应我提出的本该让他很为难的要求。

他对我的宠爱和包容历历在目,让我细想下来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无间,要不你别做官了,我知道你其实不爱当官的。”我抓着他的手真诚地说道。

“我答应了你的事,岂能反悔?”他反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微笑。

“没关系的,我现在不想你做了还不成吗?”我有些急。

“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呃,朝廷里的事太复杂,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放心吧,”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我以前不想做官并不是因为我不会做官,只是懒于应付那些大小官员;你要我忠于皇上,刚好新帝即将登基,正是需要新生力量的时候,我加入百官中正是新帝所希望的,他一定会对我多加提拔和爱护,所以我在朝堂之上并不用刻意去讨好应付那些官员们。”

他停了停继续道:“我也知道官场黑暗,但只要皇帝需要我,而我对他又没有异心,那些污秽卑鄙的争斗就拉不垮我,等到几年后新帝培养出一批自己的心腹时,我之于他就可有可无了,那时候我就马上辞官,既对兰朝尽了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也算不毁对你的承诺。”

我越听越侧目,看来状元郎果真才识不凡,一席话把朝廷局势和自己的位置分析得清清楚楚,而且心­性­高远,不为权势所迷惑,早为自己的将来定好了退路。

也许我不该再阻拦他,男人总有自己的一番抱负,既然他做好了准备就让他去施展一番吧,我相信他会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也相信他会在朝堂上­干­得很出­色­。

看来君洛北注定得面对他前妻的现任丈夫好些日子了,即使他后来对我的感情淡了,甚至没了,我也早把他当初扔给我的耻辱还回去了。

“众卿与朕举杯预祝叶将军此行一路顺风!”

皇上老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立即举杯站起了身,望向大殿前方。

叶檀站在皇上身边高举着杯子,神情肃穆,在皇上把酒饮下后也仰头喝下了杯中酒,坚毅有神的视线却向着我这边扫过来,我心里一惊,连忙仰头喝酒避开了他的视线,在他足以威慑全军的锐利眼光下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装着不认识他。

“这第二杯是庆祝太子和太子妃的大婚之喜。”皇上接着说道。

君洛北携莫思攸谢恩后也向我这边看了过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第三杯是朕敬众爱卿的,以同贺中秋之夜。”

底下众人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接下来才是各人自由进食的时间,我立即毫不客气地大快剁起来,皇家宴会不是那么好参加的,规矩排场一大堆,我等得早饿了。

没吃到五分钟,叶檀竟然端个杯子来到了玉无间面前,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我。我的心里一凛,连忙继续埋头吃菜,脸上极力维持着平静,耳朵却竖得老高。

只听他们两人你兄我弟地亲热称呼着,眨眼间已对­干­了数杯酒,终于叶檀还是提起了我。

“弟妹长得很象我一位故人。”

玉无间连忙把我引见给叶檀,我举着杯子不去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坚挺的鼻尖道:“秦澜预祝叶将军此去北疆一路顺风,早日把蒙古贼子赶回草原。”

“承你吉言,我也祝你神清气爽、笑口常开。”他的声音低沉厚实、平稳如昔,我却听得大惊失­色­。

我为了邀请他给基金会揭牌,曾给他送过一张帖子,帖子里用彩­色­颜料画了一个他的Q版头像,并在头像旁边写了八个字:神清气爽、笑口常开。他刚对我说的话和我当初写给他的一模一样,看来他已经认出我了。不过他表现得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的样子让我略感心安,抬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眼神也不再回避他的。

他定定地望着我,双眼平和沉静,如天空般高远开阔,声音却比先前多了丝沙哑:“你俩以后多保重,我此去不打败蒙古人绝不返家,如果上天不眷顾我叶檀,我们三人可能没机会再见了。”

说完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留给我和玉无间一个坚毅伟岸的背影。

我有些心情澎湃,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热血之士、铮铮铁骨吧,兰朝若没有他这样的忠诚将领可能早几年就被忽必烈给灭了。

玉无间的情绪有些低落,不停地喝酒,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默默地举杯陪他。

他狂饮数杯后终于按住了我再次举杯的左手:“澜儿,谢谢你……”

我反握住他的手,递给他一个了然的微笑。他静静地望着我,嘴角慢慢浮出了笑容,眼睛里仿佛盛着两泓烈酒,让我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

这一刻,我满心满眼都装着玉无间……

酒过三旬后,朝中一些反太子派开始对君洛北发难了,借着敬他酒的机会提出各种刁难问题,声音也越问越大声,让坐在前排的我不想听进去都难。

“太子这二十多年游历在外一定有很多不凡见识,微臣魏以山想请问太子有何办法提高朝廷库银收入,改善全朝百姓的生活呢?”

在众人纷纷发问后,三公之一的魏御史也发话了,提出的问题十分刁钻,提高财政改善人民生活水平一直是古往今来的统治者毕生追求的目标,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上限,不管君洛北怎么回答都不会尽善尽美。

“御史大人,今日这明月殿可不是朝堂之上呀,皇上设宴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讨论朝政吧?”关键时刻莫思攸开口了。

我在心里暗自赞叹,好一个慧质兰心的女子,短短的一句话锋利无比,既暗讽了魏以山不顾场合有失身份,也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避免了君洛北的难堪。

不过魏以山的这个问题倒让我想起一个事来,西方经济经过工业革命后得到了飞速发展,而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的标志就是珍妮纺织机的应用,纺织产业是现代工业文明的发端,即使在我的前世也是大量收容劳动力的主要行业之一,如果在兰朝建立纺织业不仅可以吸纳许多闲置的劳动力,改善他们的生活水平;更可以促进兰朝的经济发展,增加国家财政收入。

在这个时空里因为纺织机落后,织棉布费时又费力,百姓织的都是丝麻一类的织物。有钱人穿丝,也就是书里所说的“绫罗绸缎”;而平民则穿麻,所以古人常用“麻衣”指代平民百姓。中国南宋末年出生了一位伟大的女纺织家黄道婆,她比欧洲早四百年发明了纺织机,黄道婆的事迹在她的家乡上海一带家喻户晓,许多人都知道她当初流落学艺的地方是在后来的海南岛上的黎族聚居地,兰朝现时正处于中国历史上的南宋末年,想来派人去南边探察,一定能把领先中原纺织技术的黎族人找到,再派一些纺织老师傅去研究学习,肯定也能制出黄道婆那样的纺织机出来。

而织棉所用的棉花在很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长,完全能够在兰朝大面积地推广种植,当新式纺织机被发明出来后,兰朝的经济就等着腾飞了。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露出了满脸微笑。

中秋夜宴(下)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玉无间的俊脸在我眼前突然放大。

我用左手颤微微地夹了块芙蓉卷酥放他碗里,把刚才的想法给他说了一下,不过隐去了黄道婆的事。

“澜儿,若你说的那种织布机真能制出来就太好了,不止兰朝就连凤国和月城也几乎没人去织棉布,平日里要做一件布袍还挺费心的。”

我听了但笑不语,纺织机诞生后所带来的好处远不止让人们穿上棉布衣服这么简单。

“来,多吃点,刚才魏御史刁难太子的问题竟让你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女子中能有你这般远见的确实难得啊,我早知道澜儿你是个宝,却不料你连这等治国大计也能想出来,为夫真是佩服!”

玉无间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满脸的与荣俱焉。

我有些想笑:“那个,那个‘为夫’听起来好象挺酸的。”也许他不知道我说的“酸”是什么意思,我心想。

他停下了筷子,凝视我,眸子里的琥珀­色­深沉得几近黑褐。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胡乱地塞了些东西进嘴巴。

“叫一下我的名字让你很为难吗,成亲以来,你只有大婚那日在太子面前叫过我名字。”低低的声音,勾起了我的回忆。相似的问题,不一样的说话人。

“而且你居然有些抗拒我身为你夫君的身份。”玉无间埋着头没再看我,声音里有些挫败。

我的喉咙有些紧窒,一大口菜嚼在嘴里难以下咽。

记得当初我回答君洛北“是很为难,我不觉得我们已经亲密到可以直呼对方名字的地步”,但玉无间和君洛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给我的感受也完全不一样,如今的回答也该有些不同了。

“怎么会为难,我这是害羞。”我用手肘抵了抵他的肩膀,语气里有着刻意的轻松,“所以你自称‘为夫’的时候我有些不习惯。”

“我可不认为一名敢毫不留情咬我耳朵的女子会害羞得连夫君的名字也叫不出口。”他继续低着头,声音依然闷闷的。

我耸了耸肩膀,凑到他耳朵旁打趣:“无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在记恨啊?那我现在让你咬回来好了。”

一对闪亮的猫眼石在我眼前晃过,我的右耳垂随即传来一股湿热。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很快便松开了吸吮我耳垂的­唇­舌,得意洋洋地冲我笑开了。

我瞪大了眼睛望向他:“你真咬回来了?!”

“我没咬,我是……”他突然停住了话,眼睛略眯双­唇­微启,伸出舌尖在嘴角处舔了两下。

血液轰然冲上了我的脑袋,他轻狂的动作看得我神晕目眩,那一瞬间张扬出来的­性­感惹得我心旌荡漾,想入非非。

犹记得三日前的那个夜晚,就是眼前这­唇­这舌吻得我昏头转向,那柔滑的触感让我现在想起来都禁不住地全身绵软酥麻……

“玉公子,本宫见你整晚都与你的夫人如胶似漆、恩爱异常,想来玉夫人不但会画画,更会相夫吧!本宫敬你一杯,恭喜你找到了美娇妻。”

莫思攸清雅的声音在大殿里突然响起,傲然的语调让我颇为不悦,别有深意的话语听起来很是刺耳。

我淡漠地看过去,却见她端着个白玉杯紧盯玉无间,眼角没有分出一丝眼神给我这边,青葱般的手指上一颗鲜紫­色­宝石耀眼夺目。

“爱妃,你面前的玉公子如今已是堂堂廷尉大人了,以后可别叫错了。你这一杯也算上我的一份吧。”

君洛北的声音平缓如昔,身子懒懒地侧靠在椅背上,刚好隐在横梁投下的那道­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谢太子、太子妃,微臣与夫人正值燕尔,恩爱本是正常,亲昵也难免,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玉无间说完后潇洒地举杯而饮。

“不过太子妃还少说了我夫人一项优点。”他放下杯子继续道,“澜儿她不仅有才有情还十分聪明有远见。”

接着他把我刚才的纺织业计划大略转述了出来。

大殿上一时议论纷纷,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我。

“玉廷尉,你,你夫人提及的那种能提高织布速度的织布机,真能在这天下的最南边找到能人异士做出来?”

君洛北最先发表意见,问的虽是玉无间,犀利的目光却毫不掩饰地投注在我的身上,我只用眼角的余光也能瞅到他眼睛里的那片晶亮。

“是的,微臣很相信自己的夫人。”玉无间的声音平稳有力,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完了还不忘丢给我一抹微笑。

我回给他一个平静的眼神,心里却有些激动,想来莫思攸刚才暗讽我的话被他听出来了,这才刻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我的想法,以便明白地告诉莫思攸我不止会“相夫”还会“助国”。

“父皇,儿臣十分赞同廷尉夫人的想法,恳请父皇派人南下找寻那黎族人的聚集地。”大皇子君洛栩的声音。

“南边是凤国所在,我们两国好不容易止战了五十年,如今贸然派出朝廷之人南下恐怕不妥,朕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皇帝老迈的声音里有一丝迟疑。

“如果我们兰朝派出之人非官职在身,想必应该不会招来凤国的猜疑。”君洛北迅速地接口。

“太子有何主意?”

“儿臣以为改进织布机的想法既是廷尉夫人提出来的,那派廷尉夫人南下是再好不过的了,她若南下算是名正言顺。”

“微臣以为不妥。”玉无间马上反驳君洛北,“微臣的夫人乃一介弱女子且是朝廷重臣之妻,派她只身一人南下太危险了,我兰朝大可以派遣一些织布好手南下,他们同非朝廷官员,想来凤国也不会为难他们。”

“本太子也知道要分开廷尉大人和新婚的娘子有些残忍,但为了兰朝的将来也不得不妄做小人了。廷尉夫人既然能想出改进织布机的计划,想必也是织布的好手,而且还知道最南边的黎族人善织布,肯定对黎族人也颇有了解。此行廷尉夫人南下,一来可以避免凤国不必要的猜疑;二来能更好地与黎族人沟通交流,也能更快地制出夫人心目中的织布机。”

君洛北说到这里停了停,扭头看了我一眼才继续道:“安全问题廷尉大人大可以放心,兰凤两国几十年来相安无事,各自境内也算平定安康,廷尉夫人雇一队有经验的镖师沿途走官道南下是决计不会遇见拦路抢劫之人的。”

我拉了拉玉无间的袖子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又一轮反驳,逃避一向不是我的作风。

“谢太子赏识,我愿意南下。”我语气坚定地说道,双眼漠然地望向君洛北。他定定地回视我,白皙得透明的脸孔移出了­阴­影,静谧的双眼里漆黑一片,深幽不见底。

“好,廷尉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此行不管成功与否,朕都会对你大加赏赐。望你本月内尽快南下,朕无比盼望你说的那一日早点到来。”皇上抚掌笑言,下了一道圣旨给我。

“谢皇上,臣­妇­一定会竭尽所能的。”我低头行礼,眼角却瞥到玉无间的脸上一片肃冷严峻,心里很是不安,这才成亲数日就要分别,君洛北的主意可真是太“好”了,我的­性­格也真是太要强了。

“朕今晚太开心了,尔等随朕一起到殿外的花园赏月吧。”

皇上说完后便揽着身旁的中年美­妇­率先走出了大殿,众人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出。玉无间死死地抓着我的左手,一路上不发一言,紧抿着双­唇­也不看我。

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由着他又抓又拖地带我坐进了一个凉亭。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清冷的月光如流水,安静地泻在了园子里,长长的幽径、低垂的花枝、婆娑的叶儿、簇拥的花朵和凉亭里的斗拱飞檐,通通蒙在了一层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里,显得飘渺、神秘而绮丽。

玉无间拉我坐下后就势靠在了亭子的护栏上,握住我五指的大掌并没有松开,半开半合的眼睛让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我看看周围,百官及家眷大多都往皇帝和皇子们所在的亭子里涌去了,我和玉无间身处的这亭子里除了爹娘还余几个和爹正在交谈的老人,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这边。我拉了拉玉无间的手,示意他看着我。

“无间,我刚才答应了太子南下,你一定很生我气。”我盯着那对琥珀­色­的眸子低低地说道,“可我的个­性­就这样,越是困难的事我越不想低头。”

见他表情略有松动,我继续道:“改进织布机的事是我提出来的,确如太子所言,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对旧时的织布机也确实略知一二,对织布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如果找到了黎族人说不定会更快地制出我想象中的纺织机。”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真的不舍也不放心你走那么远,而且这一次来回至少得半年甚至更长,我会被那种无止尽的担心和等待给折磨疯的。”玉无间抓紧了我的手,声音是强抑的低吼。

我的心里一紧,随即告诉自己,半年也没什么,前世的时候我也曾出差韩国大半年没看到自己的亲人和男朋友,不也一样过了?当生活被责任和忙碌填满时,唯一的空闲时间都拿来睡觉了。

“无间,咱俩已经是夫妻了,往后有大把的时间过日子。若这分离的半年里真能制出改良后的织布机,也算是造福兰朝百姓的一件大事了。”

我略微停顿,吸了口气继续道:“珍爱一个人的方式除了保护还有适当地放手,我很希望得到你的理解跟支持……”

“澜儿,我已经想通了。”玉无间抬手打断了我的话,“其实我早该明白你的­性­格之坚强比起男子也毫不逊­色­,皇上说你巾帼不让须眉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满意地对他扬起了笑容,心里早料到洒脱如他不会是个迂腐不化的人,只要我好好地把内心的想法说与他听,他最终还是会认同我的。夫妻之道在于沟通果然是正确的。

“你刚说我俩已经是夫妻了?”他突然转换了话题,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我可是很委屈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瞥了他一眼,表情故作严肃地道:“其实我的手已经好很多了,只要注意别太使力就成,可某人要当柳下惠我也不好反对。”

“看来那柳下惠当初真该用行动来温暖他怀里的女子,而不该只用外衣裹着她。”他扯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一脸­奸­险。

我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戳了戳他的肩膀道:“明白就好。”

“再明白不过了,澜儿,我们这就回家吧!”他勾着半边嘴角冲我呢喃,大有起身欲走之势。

我忍俊不禁,牵住了他的大手朝亭外嘟了嘟嘴:“皇上还没走呢。”

“瞧太子身边围着的那一堆女子和皇上开心的笑颜,这宴会恐怕一时半会还完不了呢……”

他撇了撇嘴,身子复又靠回护栏。

我挨着玉无间的肩膀趴在护栏上向远处仔细看去,果然看见一大群芳华正茂的女子围在了君洛北身边,无数娇嗲的声音在花园里隐约飘荡,妙曼的身躯晃动间依稀可见君洛北面无表情的高贵脸孔。满脸平静看不出情绪的莫思攸正低头聆听皇上与一中年美­妇­的谈话,挺得笔直的腰板宣示了她的傲然和矜贵。

看着眼前昭然若揭的一幕,我不禁有点同情莫思攸了,帝王的爱情太挤了,希望她不会有窒息的一天。

身旁的玉无间温柔地摩挲着我的肩背,温热的掌心带给我阵阵安心和放松。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史书上关于帝王的故事,汉武帝的金屋藏娇只不过是春梦一场;唐明皇专宠杨玉环二十年也最终保不住她的­性­命;康熙的数任皇后几乎都是初登后位便陨命。

帝王的爱情就没有一个是完美的,不是薄情就是寡义甚至还要处处以利益为前提,当他们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就注定一生的感情有无数缺憾了。

也许,君洛北登基那一天就是他另一场艰难征途的开始吧。也许,老天已经开始在帮我惩罚他了……

夫妻之实

我和玉无间两人并排靠在护栏上聊得正起劲时,一个太监过来传达了皇上的口谕,说是让我俩去前面的凉亭见驾。

我俩跟着那老太监来到皇上面前时,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皇上抬手免了,还亲切地招呼我俩在他身边的圆桌旁坐下。

皇上的右手边是他一整晚都没离开过的中年美­妇­,也就是当今的孙皇后。孙皇后的旁边是君洛北夫­妇­。皇上的左手边就是玉无间和我了,一晚上高高在上的莫思攸正好坐在我的左手边。

“无间那,朕今晚总算找着时间与你好好聊聊咯,朕昨日把你去年殿试的那篇策论拿给太子看了,他十分赞同你在策论中的建议,以后太子就需要你多加辅佐了。”皇上一脸慈祥笑眯着双眼对玉无间说道,看上去心情非常好。

玉无间当然会对皇上和太子表示感谢,君洛北也一脸平和地与玉无间寒暄应酬着。在坐的三个女人都端着浅笑静看不语。

当然,我的纺织业计划不可避免地要被他们再次提及,皇上一张老脸上笑花朵朵,对于我的计划其实并不上心,只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君洛北和玉无间两人在桌子上不停地讨论。

一名小太监端了数碟糕点放在桌子上,却听君洛北道:“再多拿两碟枣花和两壶不加糖的掬花茶来。”

我的心里一怔,这两样东西不是我最喜爱的吗?犹记得第一次去静园的时候我还特意吩咐下人给我准备这两样东西。

“太子也喜欢枣花?臣妾也是呢。”

莫思攸的声音里有丝雀跃。

“恩。”

君洛北的声音低低的,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忍不住看向他,却见他正伸手移动着桌子上的碟盘。

“喜欢就多吃点,这两碟都摆你面前了。”他动作很自然地把两碟枣花摆在了我和莫思攸的中间。

莫思攸却拿起其中一碟推到了他面前:“臣妾要一碟就够了。”

他抬眼看向莫思攸这边,我却觉得他那黑幽幽的眼神仿佛落在了我的脸上。

“摆回去,这样推来推去的不是让父皇和母后看笑话吗,何况我刚才已经多叫了。”君洛北的声音徐滑平稳,说出的话却颇为严肃。

莫思攸讪讪地挪回碟子,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化,我却瞅见她桌子下面的双手快把锦帕给绞烂了。

我的心里暗自叹息,皇室生活可真不好过呀,刚才的情景换成是我可能也会和她一样怒火中烧吧。

小太监的动作十分迅速,我一块黄米糕还未吃完,多叫的枣花和无糖掬花茶就传上桌了。君洛北起身先给皇上和皇后面前的杯子里斟满茶,再给玉无间和莫思攸斟上,最后才是我的杯子,他自己面前却满上了一杯清水。

我尽力克制自己不去对他的行为多想,闷着头在后上的碟子里夹了一块枣花。

晚宴结束时,君洛北一行人与我和玉家人同往东门方向走去。

下半夜的气候有些凉薄,清冷的月光映得身边的湖水更显冷寂,银白的湖面白花花一片,晚风拂过,湖面上泛起数圈涟漪,荡漾着点点碎银。

湖边这条长长的幽径旁开满了雁来红,夹道迎送着往来之人。幽径很窄,最多只能容下两人并排行走,拐弯处甚至只容一人单独通过。

玉无间拖着我在花径里缓缓前行,掌心里抓着我的左手,大拇指时不时地摩挲着我的手指,蹭得我半边身子跟着左手一起发麻。我无奈地瞥向他,却见他的双眼里闪动着比月光还皎洁温柔的光彩,看得我心儿砰砰直跳。

见我在望他,他突然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原本抓住我五指的手掌抚在了我的腰侧:“别这么看我,我快忍不住要拆你入腹了。”说完后,他大手一勾把我揽在了他胸口处。

我强忍着他灼热体温带给我的冲击,半贴着他的身体在花径里穿行。

走完这条长长的幽径,我拍了拍腰际的大掌,正准备拉开和玉无间的距离时,走在我们前面的君洛北冷不防地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我来不及收拾正和玉无间拉扯的表情,有些微楞地看向他。

“太傅、玉廷尉,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们先行一步。”

君洛北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平日里几近透明的皮肤里此刻清晰可见其中凸冒的微血管,太阳|­茓­两侧突起的青筋在月光的辉映下显得有些狰狞,漆黑的双眼比此刻的夜空还要辽阔深远,里面依然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沉。

回到玉府时,来喜还等在我的房间门口。玉无间匆匆地挥退了来喜,连拥带抱地把我揽进了房里。

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后,天地间的寂静仿佛瞬时被关在了这方小天地里,屋角的蜡烛高高地燃着,晃动的烛火摇得满屋子都是浮动的红光,衬得床旁的轻纱帏帐更显朦胧和飘渺。

身后的玉无间突然拦腰抱起我往檀木雕花大床而去,噔噔的脚步声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特别明显,和着我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一起撞击我的胸口。

随着外衫被扯落,光滑的织锦褥子抵在了我的后背,微凉的触感和胸前的炙热形成鲜明的对比。玉无间轻压着我身体的胸膛越来越滚烫,却也比不上他落在我颈脖和胸口处的双­唇­带起的阵阵高温。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急欲得到更多的抚慰来平复狂速的心跳和周身的火热。

迷蒙中只觉得身上的衣物被尽数褪去,短暂的空虚之后,一具光滑滚烫的身体紧紧贴在了我的背后。耳根处传来一阵麻痒,双腿被分开挤进了一条结实的大腿进来,胸前完全被湿热的大掌捂住,温柔又不失力道的抓捏带起我阵阵轻颤,小腹里涌起一股热流窜向双腿间。

嘴里的呻吟来不及逸出便被湿软的­唇­舌给堵住,柔滑而灵活的舌尖在口腔里如游蛇般翻转,舔吸之间强势地撩拨缠绕我的­唇­舌,大掌一路向下抚弄,所到之处无不带起一片湿热和滚烫,十指拨动间弹起属于两个人的欲望之乐。

柔软的­唇­舌辗转吮吸来到我的小腹,在肚脐周围磨舔湿吻,修长的大腿撑开了我的,厚实的手掌在大腿根部来回摩挲,惹得小腹处的热流更加澎湃汹涌。

帐外的红烛越燃越短,最终消失不见。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进屋子里,映出帐子里两道缠绵悱恻的身影。

“你终于醒了。”我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玉无间的声音。

“呃,你怎么没去早朝?”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我闭了闭眼睛,背对着窗户的方向翻了个身,却差点贴上他­祼­露的胸膛,光滑结实的胸肌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昨晚的情景很自然地跳进了我的脑海,激烈的、温柔的都被我尝遍了,直到天­色­泛明时我和玉无间才沉沉睡去。周韵芯这具初经人事的身体特别敏感,我很多年都未有过这种酣畅淋漓的放纵了。不过纵欲的后果就象现在这样,全身乏力,双腿酸痛。

“在你南下前我哪儿都不去了。”他调整姿势与我的眼睛对望着,明亮的眸子里映着我清晰的倒影。

“那就再睡一会吧。”我懒懒地挪了挪身体,贴着他暖暖的体温睡回笼觉去也。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却没了玉无间的影子。我刚打开房门就见到了等在外面的来喜,她告诉我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我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来到兰朝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睡这么晚。

“姐姐,姑爷在隔壁房间里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说是让你醒了就过去看看。”

“以后就叫姐夫吧,他准备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姐夫给我留话的时候没说。”来喜从善如流,眼睛里满是笑意。

我有点好奇地推开房门,却被一道厚厚的垂帏挡住了视线,撇开垂帏后入目的情景却让我一怔。宽阔的房间里横梁高架,屋顶上垂下数条颜­色­各异的轻纱软罗,恰恰停在屋子的半空中,其下是一个长宽各约五米的浴池。

我缓缓地靠近池子,平静的水面上映着我半蹲的身影,池子内壁全是黑­色­的石块,其上有许多白­色­的纹路,我站起身仔细看去,赫然发现池底竟然雕刻着我画在天上人居门口的那幅画。惊讶之下我再往四壁仔细看去,水的折­射­虽然有些影响,但我还是看清了那些白­色­的纹路竟然都刻的是男装打扮的我的样子,或站或坐,或怒或喜,每一种神态都栩栩如生。

我伸手触及池水,竟然还是温热的。

心里一时间颇为感慨,这个池子的布置肯定花了玉无间不少心思,比起君洛北那个名贵无比的白玉池也毫不逊­色­。

我闭着双眼静静地泡在水里,数万毛孔迫不及待地在温热的池水里舒张开来,全身的疲乏和不适渐渐消散在水里、空气里,舒适到爆的享受让我有点舍不得离开玉府南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传来微凉的感觉,我睁开眼准备起身,却赫然发现玉无间蹲在我的身旁。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赖在池子里不知道该怎么起身,他光芒灼灼的眼神让我有些害羞。

“很久了。”他半勾着嘴角扬了扬手中的素绢。

我看他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只好咬咬牙从池子里霍地站了起来,伸手去抓他手上的素绢,却见他眼里闪过一抹顽皮,抬手向我胸口抹来。

我顿时明白了他的企图,心下一转念,­干­脆大方地挺胸抬头享受美男的服务。

玉无间细细柔柔地从我的颈子一直擦拭到脚踝,全身上下都被他似抚似摸的动作给照顾周到了,末了,他还温柔地为我穿上层层衣衫,把我盘在头顶的乌发解下来重新为我挽了一个发髻在脑后。

我被他温柔贴心的动作惹得心跳加快,阵阵热流随着他的指间窜入我的心口,我默默地抬头望着他,丝丝依恋从我的心头逸出,此趟南下我将很久都不能享受到这样的温暖和体贴了,突然间觉得,南下的路途太遥远了……

“楞什么呢?”玉无间落下了一个轻吻在我脸颊上。

“想你怎么会挽发呢,是不是在胭脂楼里学来的啊?”我踮起脚尖回他一个亲吻。

他拍了拍我的ρi股:“你就会瞎想。”

“那你今晚再陪我去一次胭脂楼我就不会瞎想了。”我掐住了停在ρi股上的手背,说着话儿逗他。

“今晚你还是陪我好了……”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抛给我一个暧昧的眼神。

我斜睨着他假装没听懂,抚了抚肚子道:“我快饿死了。”

“走吧,吃的早给你准备好了。”他给了我一个微笑,拖着我的手朝门外走去。

我紧紧抓住手中的那抹温热,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了。

远行之前(上)

刚吃过饭无暇就来找我了,问我认不认识天上人居的掌柜,她想买那匹挂在天井里的绸缎。

我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么一个活泼俏丽的小女生,想想我的染印计划也该大肆推广了,便告诉她天上人居的掌柜是我大嫂,那匹缎子我一定会去要来送给她。

她欢呼着上前搂住我道:“大嫂你真是太好了,可惜你就要南下了,无暇会有好长时间看不到你了。”

我拍拍她肩膀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大哥呢?”她挽着我的手臂在我旁边坐下。

“他去拿笔墨了,说是要画一幅画让我南下的时候带在身上。”我笑道。

“大哥不会是又要画大嫂你的画像吧?他书房里已经有好多了。”

“是吗?”我很惊讶。

“真的啊,以前我并不知道大哥画里的那位公子是谁,直到大嫂你嫁进来我才明白大哥画的竟然是男装打扮的你。”无暇瞪着双眼,摇头晃脑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个月前吧,大嫂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大哥把你画得很美呢。”

我默然,无间和我认识刚好三个多月……

无间从门外进来时无暇便笑呵呵地起身告退了,圆溜溜的双眼背着她大哥对我眨巴眨巴的,煞是可爱。

“刚才路过桂园的时候见花儿开得正好,就随手折了一枝给你。”无间托起我的手,把一枝开得繁盛的桂花放到我掌心,馥郁的甜香随之蹭鼻而来。

“谢谢。”我开心地说道,桂园在玉府的东北角,与他书房隔得老远,他应该不是“路过”。

他瞥了我一眼,但笑不语,手里忙碌着在桌子上铺陈宣纸。

我嗅着手里的花儿站到他身边,他今日穿了一件大襟右衽的蓝­色­长衫,里面没有穿中衣,露出整个颈子和一大片胸口,背后、肩头披散着柔亮乌黑的长发,整个人看上去­性­感而狂野。

“准备画什么?”我扭着头问他。

“我以为你能猜到呢。”他双手撑在宣纸上,微微摇着头,语气低沉。

我看着他故作伤心的模样,心里一动,笑道:“我不用猜就知道你要画你自己。”

他听了后立直身子搂了搂我的肩膀,道:“这还差不多。”

“那我也画点东西送你吧。”我把手里的花儿在他鼻子前扫了扫。

“你的手行吗?”他挑高了一边眉毛。

“虽然还没全好,但握笔还是可以的。”我打算画一个自己的Q版样子送给他,右手还不能太用力,但应付Q图那几笔简单的线条还是没问题的。

他点点头,在桌子上另外铺开了一张宣纸。

我摆了面铜镜在桌子上,一边望着里面的人影一边在纸上画着,前前后后浪费了数张宣纸才最终画出了一幅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

纸上的人顶着一头爆米花发型,嘟着一张小嘴,眼睛里盈着笑意,一双特写的大手叉在火柴棍似的腰上,脚蹬一双花盆底。

我边看边笑,脑子里突然涌起一幕前世的记忆,便又提起笔在花盆底的侧面斜斜地添上了三条横杠。

画完后我抬头向对面望过去,正好看见无间搁下笔。

我和他两人对换了位置欣赏彼此的“杰作”,无间的画风和他人一样,洒脱飘逸,颇有写意的味道,画中人长发飞扬,衣襟斜开,袖口半挽,狂肆不羁的潇洒跃然纸上;轮廓分明的脸上眉梢舒缓,攒聚着浓浓的温柔;略微上扬的双­唇­欲语还休。

画的左上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的心里有些震动,无间对我的这份深情真不知道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能得来的啊,还好我没有错过他。

怀揣着激荡和感动,我提起笔在我的画象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上了一段话: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笔还没来得及放下我的身子便被揽进了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澜儿,此次远行,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无间把我搂得死紧,胸腔里的颤动震得我心口发麻,腰际的双臂密密实实地圈着我的身心。

“我很抱歉。”我回抱着他的后腰,心底又甜又涩。

“别这么说,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做吧。”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里有一丝谓叹却也含着坚定不移的包容和尊重。

“谢谢你,无间。”我的脸颊在他颈项处缓缓磨蹭着,心里突然装满了沉甸甸的踏实。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夜空里一轮玉盘高高地挂着,没有一点缺,明亮的银辉给周围朵朵浮云镶上了洁白的光晕。

无间斜斜地倚在描金雕花的檀木床头,我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窗外月华如水,穿过窗棂,泻入帷帐,浸润着我俩相拥的身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滞留了,他执着我的手,与我共一窗清风、一袭月­色­,平稳有力的心跳在我耳畔弹奏着缱绻的律音。

月走云移,夜­色­渐渐深浓,皎洁的月亮在影影绰绰的树梢遮掩下只露出了半张脸,更有迷一样的诱惑。

银红­色­的罗纱帷帐放了下来,有风的踪迹,吹得轻纱曼舞,像是要将满床的绮旎揉碎在一天秋碧里。无酒,人自醉。

次日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象只无尾熊,正巴巴地攀着无间。见他还在熟睡,我恶作剧地翻身覆在他胸口上,拉扯着他胸前的两粒红点。不多时小腹处便被一样硬邦邦的东西给顶住了,见他还在装睡,我心里偷笑,滑下手一把握住了那样硬物,还不忘使劲地紧捏了几下。

“轻点,轻点。”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嘴里惊呼连连,眸子里却满是笑意。

“才这么一点力就受不了了?”我捏着他的下巴挪谕道,“以后若你欺负我,我­干­脆就这样惩罚你咯!”

“大小姐,我哪敢欺负你呢,是你在欺负我吧?”他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冲我眨了眨又瞄向我仍搁在小腹处的那只手。

我笑嘻嘻地从他身上翻下来,道:“我这是在给它做按摩。”

“那再换个方式给它按按吧!”他突然起身把我压在了下面,昂然大物直挺挺地抵在了我的双腿间。

这下马上变成我惊呼连连了:“不要不要,我今日上午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他没有再进一步动作,却压下了一个深深的热吻,舒缓绵长的温柔惹得我差点就不想起床了。

折腾了好半天,最终还是他主动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同昨日一样,亲手为我穿衣挽发,专注的神情仿佛是在琢磨一件艺术品。

“我为你辫发吧。”看着铜镜里那个为我忙碌的身影,我突然也想在他身上留下一点我的痕迹。

他斜睨着镜子里的我,挑高了双眉。

我站起身把他按在凳子上坐下:“放心,一定很好看。”

兰朝并没有对男子的发型做硬­性­规定,不过我来这两年倒没有见过哪个男子在脑后编辫子的。我乐滋滋地梳顺无间的长发,小心翼翼地编了一个长辫子出来,辫尾用一条蓝­色­丝带绑上,与他今日穿的锦缎蓝袍正好互相辉映。

说真的,比起清朝那些剃了头的辫子,无间这根辫子要好看得多,也许人长得帅怎么打扮都有型,长长的辫子衬得他原本就颀长的身材更显修长挺拔,利落又不失潇洒。

吃过早饭后,我叫上来喜和张禄来到了天上人居。当然,无间也陪着我一起来了,看来在我南下前他都会形影不离地陪着我了。不过天上人居只准女客入内,他只好无奈地坐在马车上等我。

慕蓝满脸惊喜地拉着我问长问短,一些我并不认识的女子竟然也纷纷上前对我打招呼,口口声声唤着“玉夫人”,我只好端着微笑一一回应,后来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要求我卖画了,不过也有人询问我作画那些彩­色­颜料从何而来。

慕蓝看我应付得有些疲乏,连忙找了个借口把我从人群中拉开了。

我感激地笑道:“天上人居的生意似乎很好呢!”

“是啊,每日都这么多人,前几日才把一位小姐的两百套蕾泡给做完,差点没把铺子里的女红好手给累死。”她一边抱怨一边笑道。

我脑子里浮现出孙宁绝美高贵的容颜,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就订做了那么多套。

“对了,天井里的那匹缎子要挂到什么时候啊?”

我笑道:“今日我来就为了跟你说这事呢。”

接下来我把自己准备开一个印染作坊的计划详细说给了慕蓝,听得她是两眼放光,不停点头。

“嫂嫂,这个作坊成立后我会分三成股份给项家,铺子和伙计就由你和大哥商量着办吧,张禄会留在染坊里传授那些伙计印染技巧,你注意保密事项就成。”我交代道,“染出来的新缎子就交给项家的绸庄去卖吧,不过天井里的那一式花­色­只能留在天上人居里卖。”

说完后我递出一个盒子给慕蓝,她好奇地接过去,从里面拿出一套旗袍,那是我从胭脂楼回去后凭着记忆里凌雪的尺码做好的。

看着她满脸的疑惑和惊奇,我把旗袍的名字和特点给她讲述了一遍,并从怀里摸出一张尺寸剪裁图递给她,嘱咐她以后每染出一种新花­色­就按图纸和样品做一套旗袍给胭脂楼的凌雪姑娘送去,除了天井里的那式花­色­不送。

“她愿意穿吗?”慕蓝有些迟疑。

“每月给她三百两银子,不怕她不答应。”我笑道,“而且她要竞选明年的花魁,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展示自己身材的好机会。记住,派人送旗袍给她的时候就说是玲珑阁让她穿的。”

服装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社会文化,我不可能轻易就改变了兰朝数百年的传统着衣风格,而且旗袍的高衩没几个古代女子敢穿出门,我之所以做了旗袍给凌雪穿,主要是为了宣传那种离经叛道、奇异独特的设计风格。相信我从南边回来的时候,已经吊足了众人对“玲珑阁”的好奇心,那时候我的玲珑阁就可以顺利开张了。

想起刚才那几名女子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和爷爷及大哥商量一下大量制作彩­色­颜料的事,看来我还得去项家一趟。

去到项家时只有爷爷在,彦骐据说是出远门了,要两个月后才会回来。

我把大量制作颜料的想法给爷爷提了,他捻着下巴上白花花的长须,若有所思地道:“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材料可不好找啊。”

“不知道无间可否帮上爷爷的忙呢?”坐我身边的无间听了爷爷的话立即开口询问。

爷爷开怀大笑:“有你这孙女婿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笑盈盈地接口:“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南下后颜料的事就交给爷爷和无间了。”

“怎么,无间不陪你一起去吗?”爷爷有点诧异。

“他刚升为廷尉,哪能离开兰朝半年之久啊?”我讪讪地回答。

“哎,澜儿,你前日就不该接下太子的任务。”

我吐了吐舌头,看来中秋夜宴的情景已经被爷爷知道了。

“爷爷您就别责怪澜儿了,让她出门看看也好,我会多加派人手保护她的。”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无间就抢着为我说好话了。

我连忙丢给他一记感激的眼神,他温柔地回视我,琥珀­色­的双瞳剪水破月。

离开项家时,爷爷一路把我送到了大街转角处,无间很贴心地坐在马车里没有出来,留给我和外公两人单独话别。

“无间比那人好多了,你可要好好珍惜眼前人啊!”爷爷说得语重心长。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竭力回避着往事。

“别以为爷爷老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你与那人半年都是分房而居,他活该被那场大火烧死,竟然这么对待我的孙女……”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那些难堪的回忆我真的不想再去重复了,急忙打断了爷爷的话。

“对哦,是我这老头子太罗嗦了,反正你此次南下一定要保重身体,途中尽量吃好的用好的,咱家也不缺那点钱。”

我微笑着点头:“我现在可是玉夫人了,要吃要用那也是无间出银子了。”

爷爷大笑着摇头,把我送上了马车。

“原来无暇给我说的天上人居里面的彩­色­颜料竟然是澜儿你发明的……”无间与我十指紧扣,颇有感触地说道,眼睛里掩饰不住一丝自豪。

我赶紧申辩:“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在古卷上看到的。”

“哦,那是什么古卷?”无间惊异地问道,“想我也算是遍览群书了,就连皇宫里的古籍都几乎被我读完了,却从未读过你那样的古卷。”

“呃,我也忘记名字了,看了很久了。”我心里直冒汗,竟然忘记眼前之人是当朝太傅之子、才高八斗的状元郎了,看来以后在他面前不能随便说谎了。

回到玉府时,门口的下人禀报,有位孙小姐在府上等着求见我。

孙小姐?我在心里暗忖,莫不是孙宁吧?

远行之前(中)

一名女子端坐在花厅里,青山黛眉敛着倔强,碧水秋瞳里波光盈盈,­唇­上两抹鲜艳的明媚,正是那位和霓绯关系匪浅的大美女孙宁。

“澜姐姐,宁儿都等你好久了。”她见我进到花厅里,撅着嘴角站了起来。

我拉她坐下,笑道:“你要来怎么也不提前递个帖子,姐姐早知道的话就不会出府了。”

“是绯突然提起让我来见你的。”她的嘴角仍然微撅,语气里有丝埋怨。

“有什么事吗?”

“他就是让我来给你传话,让你最近两日务必去醉绿阁一趟。”孙宁望着我的眼睛里氤氲着似聚似散的水雾,迷蒙了原本的盈盈双眸。

犹记得擂台招亲那日,她尖尖的下巴抬出无尽的高贵,清冷的声音蕴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比起莫思攸形之于外的骄傲,她有一股浸在骨子里的清高。可她却偏偏为了霓绯在我面前两度隐去这种与身俱来的骄傲,上次携霓绯来向我要画,她表现得活泼大方、天真无邪;这次为霓绯传话,她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却也耐着­性­子等了我许久。看来,霓绯在她心目中的份量颇重。

我见此时天­色­尚早,便决定和孙宁一起去醉绿阁。

无间只是把我俩送到了玉府门口,并没有同往,看来他对霓绯陪我去胭脂楼的事还有点耿耿于怀,不想和霓绯打照面。我也不强求他能和霓绯做好朋友,他没有阻止我去醉绿阁见霓绯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中秋过后就是秋分时节,气候已经进入了凉爽的秋季,没了春花的繁华,没了夏蝉的喧嚣,只有成熟的静谧。

秋天的美,美在一份明净,一份澄澈。蓝的天白的云,风儿不带一点修饰,那么的纯净、自然、爽俐。

有一个人,便具有这份秋之美。也必须是他这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美。

我望着眼前的霓绯,发如浮云,玉肌红­唇­,清透的眼眸凝着淡淡的、远远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季秋,两颊宛若秋日的夕阳,酡红如醉。

“你脸怎么这么红?”我问他。

“可能是刚才搬东西的时候太热了。”他一边回答,一边引我和孙宁在一方香案旁坐下。

想起几日前他曾说过不久后就要离开兰朝,我忙问:“你是不是在收拾行囊准备回凤国了?”

“是的,我找你来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南下。”他缓缓地说道,眼睛里波光流转,隐隐流露出期盼。

“你也知道了?”我微讶。

“听阁里的客人聊起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扬起一只手轻敲香案。

“原本打算的是后日。”

“这么快?!”我拔高了声音,“那我不能与你同往了,我行囊还没收拾。”

“我也可以多等几日。”他迅速地接过了我的话。

“不行,绯,你不是早安排好了后日走吗?况且我为了等你一起离开,已经在兰朝滞留数日了。”我还未开口,孙宁便抢先发表意见了,强烈的语气却夹了丝丝娇嗲。

霓绯的脸­色­顿时有些冷然:“是你自己要等的。”

看着孙宁一脸怨懑和委屈的表情,我急忙打圆场:“你们先走吧,日后我到了凤国一定去看望你们。”

霓绯默默地凝视我,两泓秋潭里隐着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好吧。”半晌后,他同意了。

屋子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呃,你走了醉绿阁怎么办?”最后还是我主动打破了寂静。

“交给我一个手下打理了。”霓绯淡淡地说道。

“可惜今晚不能与你痛饮了,我答应了无间要回去和他吃晚饭。”我的语气无不惋惜,与霓绯喝酒的时候我总是很高兴,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且酒量和酒品都是超一流的。

“没关系,等你到了凤国我陪你喝三天三夜。”他爽快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我莞尔:“那我到了凤国怎么才能见到你?”

他的嘴角扬得更高了:“我自会去找你。”

我耸了耸肩,并没有继续追问他会用什么法子找我。直觉告诉我,霓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回到玉府时,正值傍晚时分。凉风四起,暮­色­渐染,层层乌云掩盖了大半夕阳,幻紫流金的晚霞缭绕在乌云的背后,透出一种艳丽的凄楚之美。天,快要下雨了。

无间对着我迎了上来,背后还跟着一名太监模样的宫人。

几句话后我才知道那名宫人竟然是皇后派来接我入宫进膳的,而且只让我一人去,说是后宫之地无间不方便同往。

我纳闷地坐上了皇后派来的专轿,心里很奇怪她为什么会邀我去宫里与她吃晚饭。

皇宫内院里气象非凡,楼阁重重、回廊道道,到处绘金描彩、画栋雕梁。那名太监把我领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只见庭院里花木扶疏,蜂飞蝶舞,青石铺就的地面光滑如镜,周围护以白玉雕栏。庭院前方矗立着一座­精­巧别致的楼台,紫金做顶,青玉为柱,屋檐上伏着四尊青铜鸱吻,形状各不相同。楼台正中悬一牌匾,黑­色­为底,­精­金镶字,上书三个古篆:暖春殿。

我沿着刻有云纹椒图浮雕的白玉台阶走进殿里,却发现里面古­色­古香、简洁大方,并不象外面那般镶金砌玉。

一名宫女把我引到一间清雅古朴的内室,屋内一盆一椅无不奇巧­精­贵,屋角两只青铜狻猊香鼎线条雄奇,古意盎然,一望可知必是大有来历之物。堂中垂一袭珠帘,透过珠帘隐约可见帘后坐着一人,那朦胧的身影竟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进来吧。”帘后之人开口了,徐徐滑滑的声音让我一怔。

怎么是他,皇后呢?转念一想心下就明白了,皇后不过是他摆出的幌子。我拨开珠帘,大方地走了进去。

他依然用白­色­带子束发,腰间多了一块通透温润的紫玉,玉端垂着紫­色­丝线捻成的穗子,在白­色­长衫的衬托下特别惹眼。室内燃着一炉龙涎香,明珠四嵌,烛火高照,他斜靠在方榻上,眼眸映亮了烛影,瞳孔里凝着一抹微熏,如醇酒初醉,飘散着扬扬洒洒的迷离。

方榻旁边有一张铺着锦缎兰花簟的檀木圆桌,其上已经摆放好了一桌酒席,桌旁只有两张锦凳。

即来之,则安之。我走过去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坐下,君洛北也随即在我对面落座。

俗话说得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我见他落座后并未说话,便也安静地坐着,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桌上的摆设。金盘、银筷、碧玉杯、紫金螭首细口酒壶、各式各样的糕点小吃和数样用银­色­饕餮鼎盖覆住的金玉盘,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整张圆桌。

一双白玉雕成的修长十指突然伸出来把那数样银­色­饕餮鼎盖揭开,露出下面­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佳肴,惹得我腹欲大开。不管他今晚邀我进宫有什么企图,光是眼前这桌美食就让我来得不后悔了。

他拿起紫金酒壶往玉杯里斟满酒,举起其中一杯递给我,缓缓地说道:“今晚算是为你饯行了。”

我伸手接过,道:“多谢太子。”说完后一仰而尽。

他默默地看着我,直到我放下了杯子才举起自己的,喝完后便立即满上了两只杯子,我菜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他就又举起了杯子道:“这杯祝你一路平安。”

我不语,举杯再饮。

杯里很快又被斟满,细颈宽口的碧玉杯在灯光下泛着荧荧绿光,映得里面的醇酒波光粼粼。

“第三杯祝你早日归朝。”他紧接着又说道。

我瞥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他仰头­干­杯的姿势,圆润修长的颈子上喉结高高地突起。

我只好也跟着­干­了,心里却隐隐冒出了愤懑,他说这么多­干­嘛,当初要不是他卖力向皇上推荐我南下,我能揽下这差事吗?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并不打算和他细究,毕竟我也有责任在里面,不过他突如其来的饯行祝酒行为却让我有点恼火,非但没有宽到我心,反而让我放大了他的可恶。

见他又准备往我杯里斟酒,我颇不耐烦地道:“一杯一杯地喝太麻烦了,直接用壶吧。”

说完后不等他反应,我便提起一个紫金酒壶道:“这壶算我敬你的,恭祝你荣登太子之位。”

他定定地看着我,黑眸里异­色­翻涌,半晌才恢复平静,瞳仁里仿佛快滴出墨来,眉睫之上辗转出若有似无的惆怅,夜晚的寂寥仿佛突然间全数落进了他的眼底。

我被空气里的凝滞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口舌无比­干­燥。摁住壶盖,我咕噜咕噜地喝完了手里一整壶酒,这还是我几十年来第一次一口气喝光大概半斤白酒。热辣辣的液体落到小腹里,如火烧火燎,不一会,一股劲道猛烈地窜上脑门,血液随之上涌,翻江倒海,五内俱焚,烧得我神志微微有些恍惚。

我抬眼向对面看去,正好望见他喝下壶里的最后一口。

“你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他噌地放下手中的紫金螭首,声音低沉浑厚,眼睛里浮光掠影、异彩连连。

我默然不语,拾起银箸正准备夹菜,面前却移过来一碗白芨燕窝羹。

“一口气喝了那么多,最好先吃点羹暖胃。”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我抬头横眼:“不劳太子­操­心。”

“这还有掬花茶。”他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仍旧热络地为我张罗着。

我也懒得开口了,埋着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一阵“抢攻”后,肚子总算感到不空了,停筷时才察觉对面的人一下也没动筷,只是不停地往嘴里灌酒。

我当然不会去关心他为什么不吃东西,伸了伸懒腰,我从怀里掏出锦帕抹嘴。

“多谢太子这桌丰盛的酒菜,时间不早了,我先告退了。”说完后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他叫住我,突然走过来抓住了我的左手。

你想做什么?我用眼神询问他。

他没答话,只是拉高了我的手,从腰间解下了那块紫­色­玉佩放到我的掌心。

“这块玉后面刻着‘如朕亲临’,兰朝在凤国有几处暗桩,你此次南下我会派遣四名大内高手扮成下人跟着你,他们中有一人知道那些暗桩所在,但只有这块玉才能调遣暗桩,也许你会用得着它。”

他徐徐解释着,抓住我手掌的那只大手却一直没有放开,我一抽手却被他抓得更紧。我恼火地瞪着他,示意他赶快松手。

他怔怔地望着我,神­色­有些恍惚,掌心里的高温烫得我手心微汗。

“芯儿……”他突然喃喃低语,眼睛里一片迷蒙,仿若黑夜里的大海。

我听了后勃然大怒,狠命地甩开他的五指,不屑地说道:“你乱喊什么呢,君凰越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这么决绝,甚至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嫁给他了?”他冲我低吼,白皙透明的脸上一片通红。

“人都死了,还需要什么解释?”我漠然地看着他。

“你这是在逃避过往。”他在我耳边大吼。

“你我均是俗世烟火,既不能成画,也不能入诗,更看不破那一花一世界、一砂一极乐,所以,你还是等君凰越复活时再来解释吧。”我说得很平静。

他紧抿着薄­唇­回瞪我,眼底爬满了血丝,隐隐流露出沧桑和疲惫,脸上那片绯红蔓延到了脖子上,淹没在白­色­衣襟里。

明亮的烛火把我俩相望无言的身影照在了墙壁上,拉成两个大大的侧影。半开的窗户外,风声萧萧,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绵绵秋雨,浇湿了满地尘埃,也淋透了我整颗心。

屋子里所有的气息和声音仿佛都被这场秋雨给挡在了窗外,小小的空间里只余令人窒息的沉默。烛花爆开,发出噗地一声轻响,摇散了墙上两道逐渐拉近的身影,也震醒了我差点坠入那片沧桑里的心神。

我急忙用力推开眼前那副即刻便要贴上我脸庞的胸膛,顾不得手腕上传来的隐痛,转身跑出了殿外,冲进了大雨里。

腰间突然环上了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我被一股大力拖进了一具湿热的怀抱里,还未回过神来,我的身子便被转了个向,双­唇­紧接着被一抹温热覆住了,我紧咬着牙关,奋力挣扎着,心里就象这场秋雨,­阴­湿、凉寒。

腰际的双臂却越缩越紧,把我死死地禁锢着,­唇­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灼热的舌尖狂乱地顶撬我­唇­齿,连绵的秋雨也浇不熄那满腔的火热,后腰的大掌同我­唇­上的那抹柔滑一起升温再升温,雨水和着­阴­寒从我的头顶滴落,划过睫毛,淌成一缕细线流进彼此的双­唇­,酸酸涩涩的味道盈满了齿缝。

我抬起膝盖使劲向上顶去,却被一只手臂挡住了,心里又急又恼,­干­脆张口向那条一直不放弃在我牙关前进攻的舌头咬去,铁锈的味道混着秋雨的酸涩一齐填满了我的口腔,天空里细雨如丝,模糊了我的双眼,氤氲的光圈里却清晰地接收到了两道如火如针的视线。

嘴里的铁锈和酸涩越来越多,齿间咬住的那条舌头却丝毫没有退缩的迹象,雨水连成细线从我的发梢不停地流进我的双­唇­,把口腔里越积越多的血水往喉咙里推去。

一股咸酸苦痒的感觉从喉咙深处冒了上了,激得我肠胃翻腾,几欲作呕,我连忙松开牙齿扭头吐出了满口的雨水和血水,却吐不掉已经流进了心间的咸苦。

“放开我!”没了­唇­上的那抹压迫,我终于可以扯开嗓子大喊了。

腰间复又多了一只手臂,把我用力地环抱着,胸腔里的空气一下子被狠狠地挤压了出去,当我正欲吸气再大喊时,整个人却被放开了,前一秒还包围着我的火热顿时退去了,紧接着秋雨里的冰凉铺天盖地地袭卷了我。

君洛北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我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漫天细雨剪出他湿润的轮廓,夜风忽起,吹乱了纷飞的雨滴,也吹散了我满眼的湿意……

远行之前(下)

雨越下越大,我浑身上下早已湿透,暖春殿周围看不见一个宫女太监,想来君洛北一早就把他们给谴开了。

我在雨幕里瑟缩颤抖着,不知道自己七拐八弯下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这一路行来非但没遇到一个巡夜的,就连一个避雨的亭子回廊也没见着,我象只无头的苍蝇就着天上微弱的夜­色­在一片花坞里踉跄着,满地的泥泞里被我踩碎了无数落花。

“一场秋雨一场寒”,此刻冷的不止我的身,还有我的心。

脚下冷不防地一滑,我狠狠地摔了下去,花泥四处飞溅,落了我满头满脸。手腕处的隐痛更加明显了,凉寒如丝,密密地钻进我的皮肤浸入血液流遍全身,驱逐了我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热度。

迷蒙暗沉的夜­色­里,晚风呼啸而过,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雨雾,如烟似纱笼在了秋花软泥上,也笼在了我逐渐僵硬的四肢上。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无间,想起了他低沉好听的声音,想起了他温暖厚实的胸膛,想起了他琥珀­色­眸子里那盈盈的笑意和包容,想起了他怀里手心里无处不在的温柔和热情。

也许,无数的感动和心动加起来就是喜欢;也许,无数的喜欢加起来就是爱。

意识模糊间,我仿佛看见了无间,他撑着一柄绸伞朝我慢慢走来,飘逸的身形、月白的长衫、翻飞的衣袂成了这黑夜里最亮眼的存在。我裂着嘴笑开了,无间啊,你真是我生命里的贵人,总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就出现了。

淋洗了我良久的大雨终于停了,停在了我头顶的那柄绸伞外。

“小姐,你还好吧?”轻浅的嗓音飘散在雨雾里,不是无间,我的心里有些失望。

“小姐?”声音更近了。

“我冷。”我回答得有些茫然,声音仿佛用拽的才能从喉咙里出来,­唇­边的花泥趁机溜进了嘴里。

身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层薄衫,紧接着一只手臂揽腰把我提扶了起来。

“得罪了,小姐。”来人一边扶我一边说道。

离开那片泥泞,我仿佛更冷了,僵硬的四肢连发抖的力气也使不出了,听了他的话也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一番扶搂下,我终于被他带到了一处温暖所在,触目所及尽是字画书卷,正面对着的中堂上挂着几张形状各异的古琴。身旁的烛火稍稍驱散了我的冷意,却让我牙齿打起了寒战。

“我叫个丫鬟来服侍你,顺便让她带件衣衫给你换下。”

“不用了。”我唤住了他转身欲走的身影,能在皇宫内苑住下的年轻男子肯定是还未出宫建府的皇子,这大半夜的我不想有人看见我在一个皇子的住处出现。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嘴巴,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他转身看向我,清润的眼睛里有一抹疑惑,半湿的中衣贴在他本就单薄的身体上,衬得他更加苍白瘦弱、体不胜衣,­唇­上的那抹红润成了他身上最鲜活的景致。仿若鲜血浸在了白绢里,朱砂落在了宣纸上。

我心里一怔,他不正是擂台招亲那日第一个上台弹琴的四皇子吗?而他望着我的眼睛里也渐渐染上了惊讶。

“你,竟然是你!你竟然是女子!”他迟疑着,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其妙。

我有些啼笑皆非,强忍着­唇­齿的颤抖,道:“我当然是女子,这么晚了就不劳公子惊动下人了,麻烦你给我找方帕子擦拭一下就行,我还急着回家。”

“好的,请小姐稍等。”他苍白的脸上有些窘­色­,丢下话后就匆匆转到了屏风后面。

一阵悉悉梭梭后,他拎着一件秋香­色­棉衫站到了我面前,脸­色­也越发的红润了,看不出先前的苍白。

“真不好意思,我书房里没有锦帕,只有一些替换衣物,你将就着擦拭一下吧。”

“多谢公子。”我连忙道谢接了过来。

我哆嗦着脱下他披在我身上的外衫,正准备抹去周身的水渍和花泥时,却见他倏地转过了身,有些急切地走开了。

“你慢慢擦,我也打理下自己。”他的声音从屏风后闷闷地传了出来。

我一边跺脚哈气,一边飞快地擦拭着,却见到自己一大片胸口在湿襟下若隐若现。

难怪了,我心里恍然大悟,看来这四皇子还算得上是个谦良君子。可惜,莫思攸错过了他。

看看外面仍旧下个不停的大雨和越发深浓的夜­色­,我心里更急了,把那件棉衫撺在胸口扬声道:“公子,我要走了,麻烦你指下出宫的路。”

他马上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件外衫,半湿的中衣却没有换下,手里还抓着件月牙白长衫和一只暖手炉。

“你把这长衫披上,拿着这暖炉,我送你出宫。莫说这宫里地形复杂,就算你走到了宫门若没有通行令牌也是出不去的。”说完后,他半侧着身子对我递出了手里的东西。

我一一接过来,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忘了皇宫不是个来去自由的地方,也暗骂君洛北那个可恶胚子,竟然什么也不交代就把我丢在大雨里转身走了,还好我今晚遇到了这个四皇子,不然就惨了。

送我出宫的路上,他告诉我他叫君洛沂。

沂?我想起了擂台招亲那日有个叫白沂的人画了一幅我的画象,当时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君洛北身上了,没去看那白沂的样子。想起他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我突地明白了,那白沂应该就是眼前这君洛沂了,只是他一直以为当日作画的对象是名男子。

这是不是印证了西游记里的一句话,“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敢问小姐芳名,为何会如此狼狈?” 君洛沂轻声问我。

听他这么一问,我就知道他没有参加中秋夜宴,那晚发生的事想必让与会众人都对我这个廷尉夫人留下深刻印象了。

“我姓秦,宫里有位娘娘是我姨娘,我应她邀请进宫看望她,却不料在出宫的路上遇上大雨,从而跟丢了引路太监。”实话当然不能说,我只好对他撒了个谎。

他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话。

行到宫门处,却赫然见到了君洛北,一名禁军撑着一把白绸伞站在他旁边。伞下的君洛北全身都湿透了,白­色­长衫紧紧贴在昂藏的身躯上,洇湿的长发粘着额头,幽深的眸子敛尽了夜空里的黑暗。

我看着这个罪魁祸首,眼睛里几欲冒出火来。

“太子?!”君洛沂惊讶地问到,“你怎么站在宫门口?”

“我掉了样很重要的东西,禁军正在四处寻找。”君洛北眉头微蹙看着我和君洛沂。

“看来那东西是价值连城了,竟让堂堂太子屈尊降贵地冒雨等在宫门口。”君洛沂惊叹。

“你俩这是?”君洛北半眯着双眼问道。

“我是来送秦小姐出宫的,不如太子也先行回府吧,正好送秦小姐一程。你那东西下人们找着了自会给你送去,你这么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小心着凉。”

“也好。”君洛北爽快地答应了,眸子里闪过一抹晶亮,恍若流星划过了夜空。

我心里虽然已经火冒三丈,但当着君洛沂却不能发作,只好恨恨地跟在君洛北身后出了宫门。

“对不起,我回头去找你时却不见你人影。”他摒退了手下对我低声说道。

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根本不想理他。

“往左走,宫外的马车都停在那里。”他在我背后道。

我往左首看去,迷蒙的雨雾里果然停着几辆马车。真要坐他的马车回去吗?我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

正踌躇不前的时候,手臂被君洛北拽住了,我身不由己地被拖着往马车走去。

“澜儿!”一抹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

我激动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无间撑着伞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宽大的衣袖随着他脑后的辫子一起在空中飞扬。

“无间!”我开心地大喊,挣脱了臂上的手掌,向他跑去。

“你怎么湿成这样?快上马车。”无间环住我冲进他怀里的身子,连声催促着。

“无间,我好冷哦!”我紧搂着无间的后腰,脸颊在他胸口处不停磨蹭,有心要在君洛北面前对无间撒娇。经历了今天晚上的事,我更加肯定了君洛北对我有一份情愫。他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他轻松,就让他见识一下我新婚的甜蜜吧。

“乖,回家就好了。”无间轻拍着我的后背,温柔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我听在耳里,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一晚上的酸楚和寒冷瞬时不翼而飞,心里盈满了幸福和悸动。

我踮起脚尖吻上了无间,他温柔地回应我,灼热的双­唇­温暖了我的­唇­舌,也温暖了我的身心。我全心全意地感受着无间只属于我的那份温柔,忘记了飘飞的秋雨,也忘记了身边的君洛北。

依稀间传来一阵巨响,我和无间同时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见身边飞速地驶过一辆马车,华丽的车帘在秋风里翻飞,隐约可见君洛北坐在里面。

马车到了玉府时,我赖在无间的怀里不肯起身,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把我一路抱了回去。我埋在他的怀里吃吃地笑着,心里某一块地方变得特别柔软。

“还好我临出门吩咐下人每半个时辰就给浴池里换一次热水,想着这么冷的雨夜你可以一回来就泡进热水里,现在正好给你暖身子。”无间一边为我脱衣一边说道。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注满了感动,一股柔情从心头缓缓涌出,一直向上窜进我的眼睛里,这一刻的无间在我眼里怎么看也看不够。

无间抱我坐进池子里,撩开我额头的湿发道:“认识你这么久,你今晚最温柔。”

我揽着他的腰,感叹地说道:“我今晚在宫里的时候可真想你。”

“皇后找你做什么,怎么还让你淋雨了?我见你这么晚都没有回府,急得到皇宫门口去等你了。”他柔柔地问我,眼睛里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她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让我南下的时候可以调谴兰朝设在凤国里的暗桩。”我有些心虚地说道,“出宫的时候遇上大雨和引路太监失散了,刚巧碰到了太子,那件外衫就是他的。”

他凝视了我好半天才道:“恩,我刚为你解衣时看见那块紫玉了。”

我被他炯炯的双眼看得心里发麻,还好他没有再追究下去,心里不禁长舒一口气。

睡觉前,无间要了我一次又一次,动作前所未有的激烈,偶尔还会弄痛我。我本来被雨淋得有些不适的身子在他反复地折腾下变得疲乏不堪,最后终于忍不住在他还在驰骋时就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次日醒来时,我头痛欲裂,浑身发软,喉咙里象火烧刀刮般难受。我竟然感冒了,自从这具身体能自己下床走动后,我有整整一年没尝过虚弱的滋味了。如今,一年前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汁终于有机会再来折磨我了。

这场感冒来得十分突然、凶猛,让我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才算全好,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病一场”,也让我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卧榻无聊时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中药的药效没有西药来得快。

病好后也到了八月底了,正是皇上规定我南下的最后期限。

无间在我病中就开始为我准备南下的物什,十多天里把一切行囊都整理好了,还派遣了两名他收养的孤儿来服侍我。那两名十四岁左右的孩子,名唤玉白、玉净,十分聪明机灵,且都有一身很好的功夫,无间打算让他俩陪同我一起南下,这十多天算是让我多熟悉熟悉他俩。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全家人一起在偏厅吃晚饭。

席间,无暇红着双眼对我依依不舍,直嚷着让我早点回兰朝。慈祥的太傅老爹为我解说了许多凤国的情况,包括地理形势和风土人情,甚至谈及了凤国的王室。

我有些疑惑:“爹,你怎么对凤国这么熟悉?”我以为太傅只管做学问。

“呵呵,爹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四方,走遍了天下,所以对凤国的情形略知一二。”

我默默点头,走遍天下,那可得花多少时间啊……

“澜儿,凤国人都是­奸­险之徒,你南下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别理那些凤国人。”甜美高贵的娘亲也发话了,话语里对凤国人的敌视让我大吃一惊。

“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还在误导孩子们?”爹在一旁发话了,语气有些低沉。

“我这一辈子都放不下。”娘一向娇柔清脆的声音里布满了严寒,隐隐还透着恨意。

“好了,好了,我们回房去说。”爹连忙柔声劝道,扶着娘离开了桌子。

我有些看傻了眼,和无暇两人面面相觑,再扭头看向无间,却发现他眼底一片肃然,如乌云盖日,掩去了他平日里的明亮,琥珀­色­的眸子几近墨黑。

直觉告诉我,我如果现在去问他原因肯定得不到答案。心里微叹,还是以后再找机会问他吧,或者­干­脆不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心事。

十里长亭

秋雨连绵,飘了三日又三夜,在我离开兰朝那天终于停歇了。水洗后的天空浅蓝浅蓝的,不见一丝白云,也不见一寸金辉。天­色­透亮却算不上明媚,路旁荒草萋萋,稀稀疏疏的叶隙间透出微薄的晨光和残留的雨滴。

秋风袭来,一阵又一阵,拂上我的鬓发,钻进我的衣襟,撩起我的裙袂,成全了班驳的青石缝里那素白的蒲公英。漫天飞舞的白絮,飘飘扬扬地扑向空中那一排人字形的翔影,用整个生命去追逐一刹那的永恒,迷花了长亭里众人的双眼,也迷乱了我离别依依的内心。

长亭外,古道旁,无间清亮的眸子温润如水,眼底泛起的涟漪一层又层,圈圈荡漾在我的心湖里。

他执着我的手,轻声问道:“此一别,浮云落日,若思念如昨夜长风,砭骨入髓,则如何才能自已? ”

我直直地凝望他,长身玉立的身影为我挡住了瑟缩的秋风,春水般的眉眼敛着秋的惆怅,紧抿的嘴角关着黯然的叹息。

“等我……”此情此景,再多的话都抹不去那份离愁。我能做的,就是坚强地离开,我不能凄哀,我不能给无间留下更多的不舍和担心。

“你总是这样,何时我才能见到你的柔弱?”低浅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很快便被秋风揉碎了。

“我以为我昨夜已经够柔弱了。”我抠了抠他的掌心,冲他眨了眨眼。

他仰天长笑,引得长亭里一众人纷纷侧目。昨夜的他,仿佛要把我病中的那十多日空虚全数补起来,烈火一般,烧得我不停服软求饶,烧得窗外的夜雨都沸腾成了水气,烧得我连皮带骨都成了灰烬,纷扬的粉末掺进白茫的水气,凝结成雾,滴滴点点,点点滴滴,落入粉帐,溅起满床的绮旖。

“好,我等你……”笑声方歇,两片温热便贴上了我的双­唇­,没有激烈,只有缱绻和缠绵。许许多多未完的话语都湮没在那一道温柔里。

这番痴缠下来,突觉四周安静异常,只闻空中传来啾啾的雁鸣声。

我刚睁开眼,便望进了一双幽深的眼睛里,如夜空的尽头,寂寥,苍茫,黑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君洛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无间背后,墨发白裳,苍白透明的脸孔如玉雕瓷刻,立在秋风里宛如冬日下的白雪,只一点点阳光就可以消融殆尽。

我有些呆楞,此刻的君洛北,飘渺而­精­致,象天山上的雪莲,坚强的根茎上孕育着清高的花瓣,清高的花瓣里却笼护着柔弱的莲心。

我摇了摇头,把这种突来的想法甩出了脑海,君洛北是什么人,他是当今太子,将来的皇帝,怎么可能会有柔弱的时候,能爬上金銮殿那个最高位置的人,血都是冷的,心都是铁打的。

沉浸在满腹心思里的我,没有看见无间眼里的那一抹幽光。花开注定花落,流云注定匆匆,缘起注定缘灭,许多事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它的结局,只有亲身在十丈软红里体验一遭,才能深切体会命运的无奈和时间的无情。

“参见太子殿下。”无间率先行礼。

“免礼。”君洛北一手虚抬,“今日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为廷尉夫人送行,并派遣四名侍卫随护,希望廷尉夫人能早日达成愿望回归兰朝。”

“多谢太子殿下。”我低头行礼,望见一双浸着昨日秋雨的裤脚。

“保重。”他丢下了最后两个字,转身远去,长发和白带一起划过我的眼帘,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澜儿,你们也上路吧,海叔熟知南下的路线,这一路上你要多听他的。”无间撩起一缕被风吹散的鬓发塞到我的耳后,轻浅的声音,如昨夜屋檐下滴落的秋声。

“恩,我走了,你照顾好爹娘和妹妹,别担心我,有机会我会捎信给你的。”我努力地笑着,冲他扬了扬手,转身登上马车。

车帘放下了,无间挺拔飞扬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眼角不自觉地沾上了潮湿。离别终归是伤神的,但愿以后再不要有这种神伤了。

车辕前进间,悠悠传来缕缕琴音,清浅如薄云淡雾,婉转如山泉流淌,悠扬如清风徐来,高亢如万壑松声,听得出弹琴之人的技法十分高超。琴声上半段慷慨激昂里奔腾着欢快,下半段如诉如泣缭绕着凄凉,却又不乏缠绵的悱恻,听得我如痴如醉,心有戚戚焉。

“很久没听少爷抚琴了,少爷弹的曲子还是那么动人!”赶车的海叔突然长声感叹。

我听了心里一酸,那琴声里的凄切和缠绵那么悠长婉转,非是有心人绝弹不出那样的情怀和缱绻。

无间,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我默默地在心里发誓。

此次南下我身着男装,扮作一名携仆人侍卫走亲访友的翩翩公子,看上去派头十足。其实我也想低调的,奈何无间给我准备的马车豪华舒适,紫苏锦帘,描金雕花,加上四匹无一丝杂­色­的白马和足足八人的随侍,让我想不气派都难。

在路上走了近十日,终于来到了宛城。听海叔讲,宛城是距离凤国边境最大的一座城池,也是兰朝边境上最重要的战略位置之一,过了宛城再走三日便可以到达凤国了。

我心里十分高兴,吩咐众人找间客栈好好休息两日再起程。接连赶了十天的路,我也有些累了,再舒适的马车都免不了颠簸,让我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了我前世的那辆福特。

我和来喜、海叔、玉白、玉净以及四名侍卫,一行九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一间名为“喜来”看上去还不错的客栈。

来喜在一旁鼓着腮梆子,闷闷不乐,我看了不觉哑然失笑。刚才经过这间客栈时,冲着“喜来”那两个字,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马车,纷纷笑言这间客栈最合适。我当时看了也倍觉亲切,忙不迭地点头同意了,可来喜那丫头却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的名字竟然和一间客栈名颇为相象,顿时觉得无比委屈。

“好了小喜妹,那两字与你的名字顺序并不一样,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啦,大不了大哥一会陪你去逛集市。”我软声软语地安慰着来喜,这丫头乌溜溜的眼珠子蕴着一抹潮湿的样子还真让我怜爱不已。

“好耶,谢谢大哥,出来这么久终于可以不用每天赶路了。”来喜扯着我的衣袖欢呼着,巴掌大的小脸染上兴奋的红润。

我看着她高兴的模样但笑不语,十八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平日里再怎么娴静文秀也禁不住雀跃得象只小鸟了,可能此刻她心里的那对翅膀已经在扑腾扑腾地翻飞不已了。

“公子,小姐,各位客倌,欢迎光临敝客栈。”掌柜点头哈腰地从柜台后面站出来迎接我们。

“五间上房。”海叔拿出几锭银子放在掌柜手上。

“呀,真是不巧啊,明日因为是重阳,城里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掬花会,住店的客人特别多,只剩下三间下房了,几位客倌能不能委屈一下将就着挤一挤。”掌柜一脸为难地说道。

“不行,我们家公子怎么能委屈住下房。”一名叫黑玄的侍卫语气坚决地说道。

“是啊,掌柜的,你看能不能帮我们找一间上房?”海叔也说话了。

“这,这实在找不到了啊,宛城每年的掬花会是附近几个城池最盛大最隆重的花会,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许多外地人赶来赏花,要是你们明日来,可能连一间下房也住不上了。”掌柜说得颇为诚恳。

“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再找吧。”我开口说道。

“不用再找了,别的客栈肯定都没有上房了,我定了两间上房,就让给公子一间吧。”一把清脆的嗓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惊讶地转过身,眼前站着一名二八年华的红衣少女,那裙裾红得鲜艳夺目,我仿佛看见了一团燃得炙烈的火焰。少女粉­嫩­的双­唇­浅笑盈盈,嘴角浮起两窝梨漩,两汪水眸弯成了月牙儿,娇小的身形却是体态妙曼,不堪盈握的柳腰衬得胸前圆润饱满的双峰呼之欲出,曲线优美的玉臀挺翘迷人,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大抵就是形容她这样的妙人儿了。

“多谢小姐,在下感激不尽。”打量完后,我对她行礼道谢。

“公子要真想感谢我的话,明日就陪我去赏花吧?”红衣少女冲我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的酒窝越发明显了,月牙儿几乎要拉成了一条细线,清羽般的睫毛在眼下画上了一笔浓墨。

“荣幸之至。”我微笑着答应了,这么一个朝气蓬勃、笑靥如花的可爱少女让我很乐意结交,而且她刚刚还帮助了我。

我们一行人上楼时,竟然遇到了彦骐。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惊喜莫名。彦骐也是一脸惊喜地望着我。

“大哥。”

“澜儿。”

我俩同时开口了,激动的喜悦不言而喻。

彦骐拉我在客栈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红衣少女笑着和我辞别了,来喜随在她后面去收拾整理房间了。

“爷爷说你出门办事了,想不到我出来才十天就碰上你了。”我乐呵呵地说道。

“你怎么到宛城来了?”彦骐一边给我倒茶一边问我。

我只好把南下的前因后果讲给他听了,心里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难得有机会出来,你可要把握机会多看看多玩玩哦。”彦骐微笑着鼓励我,并没有象爷爷那般责备我任­性­。

我开心地笑了:“我是出来做事的,不是玩的,无间还在家里对我日盼夜望呢。”

“哟,才出来没几天就开始念着你相公了,看来你这次成亲比上次好多了。”

“瞎说什么呢!”我横了他一眼,“以后可别这样口无遮拦了。”

“是,是。”他讪讪地笑了,“我这也是太高兴了嘛,之前我和爷爷听慕蓝说她看见你的房间是独居迹象时,可把我们气得,后来看那玉公子对你百般的讨好,我们都巴不得你嫁的人是他,想不到后来竟盼成真的了。”

我听得颇为感慨,难怪他有两次都在我和无间相处时对我抛出意味深长的促狭眼神。他和爷爷是真心真意希望我过得好。

“无间对我很好,我很庆幸我嫁给了他。”我微笑地说道,毫不掩饰对于新婚生活的满意。

“对你好就好。”他笑着点头。

“对了,”他象是想起了什么,复又说道,“我有几次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有在胭脂楼里看见他哦,你以后可得把他盯紧点。”

我哈哈地笑开了:“这么说你也有去那烟花之地了?”

他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讷讷地辩解道:“我只是去谈生意,你千万别对慕蓝讲,被她知道了我就惨了。”

“无间也只是去和朋友谈事情罢了。”我就着他的话为无间开脱。

“那,那,才成亲一个月就把整颗心向着他了。以后若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怪大哥没提醒你,男人没有几个坐怀不乱的,你可得象你大嫂学习,每日我回府她都会在我衣袖头顶东闻闻西找找的,我还真的一直不敢乱来。”彦骐摇头晃脑,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我扑哧地笑了,实在不能想象慕蓝象只警犬东嗅西闻的样子,嘻嘻笑了好半天才停住,严肃正经地说道:“我相信无间。”

夫妻相处本就该互相信任,他眼睛里的明亮和爱意是那么的大方,那么的清澈,让我打心眼儿信赖他,依恋他。

即使他有什么隐瞒着我,我也觉得他不会伤害我。善意的谎言有的时候是必要的,就好象我没有告诉他君洛北强吻了我的事。有的时候,真话比谎言更伤人。

宛成花会

宛城的掬花会果然象客栈掌柜说的那样,盛大而隆重。一夜之间,“满城尽带黄金甲 ”。客栈门口,小贩摊前,拱桥旁,小河边……触目所及满是黄花的影子,就连一些女子的鬓旁也Сhā上了一两朵小黄花儿,凭添了几分妖娆和明丽,接踵磨肩时飘起淡淡的清香。

这里的掬花虽然比不上我前世里那些经过­精­心栽培的掬花来得五彩缤纷、姿态万千,但素雅闲寂的姿态看上去别有一种隽美和华润。

城里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青石拱桥上突然出现了数名气质不凡的行人,一名娇俏的红衣少女在人群中犹为醒目。只见她身姿妙曼,把一袭有些艳俗的红衫穿得天真活泼、热情大方,耳上的红宝石坠子灼灼生辉,映得她月牙儿似的眼,粉­嫩­的­唇­堪比花娇,嘴角的梨漩在她笑语盈盈间若隐若现。她走在桥上,远远望去就象是一簇燃得热情、蓬勃的火焰,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可红衣女子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走在她旁边的白衣公子身上。那白衣公子身形纤长,步履轻盈,象听风的翠竹,轻曳中不改挺秀;瓷白的肌肤欺霜赛雪,光滑细致的程度胜过他身上的那袭白绸;墨黑的眉攒着浓浓的坚毅,黑得发亮的眸子如空谷般幽静。

那一袭白裳透出的怡然自得就象石桥下的绿水,静默悠沉中蕴着勃勃生机,比起身边那抹张扬的红­色­,别有一股内敛的光华。

“夏小姐,你别扯着我的衣袖好不好?”

我有点无奈地盯着手臂上的青葱玉指,今儿一早,昨日的红衣少女就砰砰地敲开了我的房门,拉我逛街看花。

一路上,她不停地说话,宛如飞出笼的鸟儿。我从而知道了她叫夏芸,是专门从凤国赶来宛城看花会的,也知道了她为什么会挑我做陪,竟然是因为我的随从很多,出门可以帮她提东西。

“秦大哥,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叫我饭饭,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的。”夏芸扯着我袖子的手并没有放松,“还有,我今天要买许多东西,你再不走快点,天就要黑了。”

我有点被她毫不防人的天真给打败了:“这才上午呢,月亮和星星还在睡觉呢。”

“那还是得走快点啊,听说宛城最美的掬花都在城中的广场上,要是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夏芸还是一个劲地催促。

我好笑地加快了脚步,瞅了来喜一眼。记得去年端午看赛龙舟时,她也和现时的夏芸一般,不停催促我走快点以便占个好视线,结果去到护城河边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希望待会不会重蹈覆辙。

去往广场的这一路上,夏芸果然买了很多物什,布匹绸缎、首饰脂粉、花花绿绿的泥人、面具、团扇,甚至热乎乎的包子,只要她看见的稍微喜欢的东西都买下来了。她看来家底颇为殷实,出手十分大方,买到后来连来喜都看不下去了,­干­脆热心地帮她砍价还价。

两个丫头买得倒是兴高采烈、不亦乐乎,可苦了跟在她们身后提东西的玉白玉净和四名侍卫以及夏芸的一名丫鬟。我和彦骐、海叔三人在旁边看得又是摇头又是好笑。

“还好我家慕蓝很会持家,若象这夏小姐一般,我挣的银子可就不保了。”彦骐看着夏芸又是眼睛眨也不眨地递了一锭银子出去,终于忍不住感叹了。

“这银子挣了不就是拿来花的吗?放在金库里又不会发芽长新的出来。”我促狭地说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有银子总比没银子好,银子多了总比银子少了塌实。”

“可女人就是拿来宠的,让大嫂多花点也没什么,反正你也不缺那点银子。”我对彦骐“循循善诱”。

“你没听过花钱如流水吗?我若是放任了你大嫂,不知道她会把家里败成什么样。”彦骐说得一脸惊吓。

我微笑不语,他说得也对,没自己挣钱的人永远不知道挣钱的辛苦,花起钱来自是哗哗如流水,就好象眼前的夏芸。相信慕蓝经营了天上人居后,会更加勤俭持家。

来到城中心时,只见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有一处地方围了特别多的人。

夏芸拉着来喜象泥鳅似的一下子就钻了进去,我看得啧啧称奇,这般“不拘小节”的闺阁女子实在少见,和我这个穿越时空的现代人有得一拼了。

“黑玄,快跟去看看。”我急忙吩咐道,有点不放心她俩。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从我眼前闪了过去,看得我一楞一楞的,君洛北说这四名侍卫是大内高手,果然不是吹的。

“启禀公子,里面在举行诗会,夏小姐不肯出来。”黑玄很快便回来了。

我听后来了兴趣,古人总爱吟诗作对赞美这样或那样的花鸟山水,今日这么重大的掬花会,想来会看到很多才子学士们的即兴表演了。

有四名侍卫在前面开路,我们一行人轻易地就走进了人群最里面,夏芸和来喜两人正在兴奋地窃窃私语。

我举目打量,一排案几后坐着三名看上去似是饱学之士的老者,案几上依次摆放着笔墨纸砚,其中一张宽大的宣纸上写着:以菊赋诗作文,得到三人一致好评者,皆可登掬花台。

“饭饭,掬花台是什么?”我问夏芸。

“就是这三人背后的那个高台,听说上面的掬花都是不轻易示人的珍贵品种。可惜我重阳来了两次宛城,一次也没登上去看过。现在真后悔当初爹爹叫我学文的时候没有认真听夫子授课,不然也可以作几首诗去试试。”夏芸说得一脸感叹和惋惜。

“别这么沮丧了,秦大哥帮你想办法。”我安慰她道,关于掬花的诗我好歹还是知道一两首的,大学有次测评花卉画,我交上去的就是掬花,还题了一首古人关于掬花的诗词。夏芸若真的很想去掬花台,我就把那首考试时写的诗告诉她,免得她这次又扫兴而归。

“太好了,我就知道秦大哥非寻常人可比,让你陪我赏花准没错。”夏芸说得十分高兴,嘴边浮出深深的酒窝。

我连忙示意她安静,打算先看看形势再说。

人群中赋诗的人十分踊跃,可能够得到三名老者一致赞同称好的寥寥无几。纵然如此,众人的积极­性­也不见减少,情绪反而因为见到通过者颇少变得越发高涨。

瞧得正起劲时,耳旁传来了一个令我动容的声音。

“秦……”

我急忙掉头看去,­干­净透彻的水漾凝眸,肤若桃花含笑,青衫依旧,正是离开兰朝已有数日的霓绯。

“霓绯,你,你不是回凤国了吗?怎么……”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宁儿是月城人,凤、月边境离宛城都不远,我送她回到月城后准备回凤国时已经离重阳不远了,就想着来宛城看了花会再回去,想不到竟遇上你了。”他缓缓解释着,­唇­边的微笑宛如广场边盛开的黄花,清丽高雅。

“秦大哥,这位公子是谁呀?”夏芸凑了进来,两弯新月里扑闪着惊艳的火花。

“饭饭,这是我好朋友霓绯,你叫他霓大哥就好了。霓绯,这是我在宛城新结识的朋友,夏小姐。”我笑眯眯地为他们两人互相介绍。

“霓大哥不好,听起来象泥大哥,还是叫绯吧,听起来亲切多了。绯,我叫夏芸,你叫我芸儿就好了。”夏芸摆出了一副淑女的温婉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热情而直接,与她那身红衣颇为相衬。

“恩。”霓绯随口应道,我却看出他没有把夏芸的话摆心上。

“绯,秦大哥刚答应帮我登上掬花台赏花呢,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夏芸一早上缠着我的热情终于转到了霓绯身上,眼底那抹热切的晶亮明显泄露了她对霓绯的兴趣。

“我还没见过你作诗呢。”霓绯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我听得心里一阵汗颜,在霓绯这个老熟人面前我可不想冒充有学问的大诗人,急忙辩解道:“我哪会作诗呢,我刚只是答应饭饭帮她想办法,现在你来了,正好帮我和她一人想一首出来。”

霓绯望着我但笑不语,清澈的眸子摆明了不相信我的话。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不可能以为我会画画就一定会作诗吧?诗词里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只能让我茫然,叫我写散文倒行,可这里的人恐怕没几个会欣赏。

在我和夏芸的要求下,霓绯想了两首诗悄悄告诉我们。夏芸乐得第一个跑上前去吟诵,获得了三名老者的一致通过。她喜滋滋地爬上了通向掬花台的石梯,站在石阶上不停挥手,催促我和霓绯赶紧过去。

“你去吧。”霓绯低低地对我说道,嘴边噙着淡淡的微笑。

“还是你先去吧。”我推辞着,有心想看看他作的诗是什么样的。

他凝视了我两眼,嘴边的笑意更浓了,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狮龙气象竟飞天,再度辉煌任自威!

淡巷浓街香满地,案头九月掬花肥。

霓绯走到案几前未做停留便迅速地吟了一首诗出来,铿锵有力的语气与他平日里的清雅淡定截然不同,诗句里的意境也颇为大气。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他那张“绿绮”,想起了他用绿绮弹奏出来的金戈铁马,其琴音里的铿锵豪迈与他身穿大红舞衣跳出来的妖娆也是截然不同。

“快,快写下来。”三名老者连声吩咐案旁的小厮,人群中也有人发出叫好声,看来霓绯是绝对过关了。

他一脸平静地立在案旁,并没有走向石梯,看来是要等我一起去了。我正准备上前时,旁边有人扯住了我的衣袖。

“大哥,我也要去。”是来喜委屈的低语声。

我拍了拍额头,呀,怎么把来喜给忘记了,柔声安抚了她两句后,我把之前准备说给夏芸的诗念给了她听。

秋霜造就菊城花,不尽风流写晚霞;

信手拈来无意句,天生韵味入千家。

来喜怯怯地念完后,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霓绯的眼睛也比先前亮了几分。

等到我念完霓绯给我的诗来到他身边的时候,来喜已经爬到了夏芸的身边,看来一上午的大肆采买让两个丫头不知不觉地生出了友谊。

“你还骗我你不会作诗?”霓绯故意板着脸质问我,可那绝美的五官怎么板着都好看。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力地说道:“刚巧那会来了灵感。”

看来我刚才对来喜附耳的动作被他看到了,天可怜见,我不是故意要冒充诗人的。

掬花台上遍地金黄,圆形的台面并不是很大,直径不过六、七米,边上砌着雕云刻兽的半人高石栏,最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数盆浓浅不一的紫­色­掬花。当然,其­色­泽姿态都不会让我太过惊讶,毕竟我在前世见过太多姹紫嫣红的名品,甚至一花两­色­的品种也见过。不过夏芸和来喜两人却看得津津有味,神情兴奋。

“霓绯,你家在凤国的哪座城?”我倚在石栏边和霓绯聊天,高高的掬花台上秋风送爽,吹得我和霓绯两人的鬓发衣袂不停飞舞。

“你也和夏小姐一样叫我绯吧,我家就在凤国的都城丽阳。”霓绯一边忙着拨开耳边纷飞的发丝一边回答我,莹白的手指修长温润,一看就是一双搞艺术的手。

“听说丽阳气候宜人、风景秀美,还有一处天下无双的西湖?”我随口问道,南下前听爹说凤国的都城有个西湖时,我就知道那是我前世的杭州了。

“是的,西湖很美,她拥有三面云山、一水抱城的山光水­色­,相信你见了后定会爱上她的。”他远眺南方,清净的眸子流露出浓浓的思乡之情。

“你离家多久了?”我好奇地问道。

“整整五年了……”珠落玉盘的声音唏嘘不已。

“这么久了!”我倒抽一口气,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名­干­净透彻的男子竟然已经在外漂泊了近两千个日夜,但红尘的喧嚣和浮华在他身上却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静默不语,抓住围栏的修长十指却加大了力量,隐隐可见手背上青筋四起。

台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是争吵和打斗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却见两名士子打扮的书生扭打在了一起,嘴里还不停地以尖锐言辞辱骂对方,看得我目瞪口呆。我一直以为书上描写的那些书生都是文雅柔弱之辈,眼前打斗得激烈凶狠的两人算是彻底颠覆了我印象中的古代文人形象。

夏芸和来喜两人站在围栏边,表情有些呆滞和茫然。

“小心!”我焦急地大喊,可还是晚了,夏芸被扭成团的两人撞下了掬花台。

一瞬间,我吓得魂飞魄散,这么高的台子,那么娇弱的女子,摔下去肯定没命了。就在这时,一个青影从我眼前疾速掠过,象离弦的飞箭冲向了半空中的那道红影。

我再一次目瞪口呆,惊得捂住了嘴巴。

天哪,霓绯竟然会传说中的轻功!

青影接住了那抹亮红,在半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如飘飞的鸿毛,徐徐落下,引来广场上无数的欢呼和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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