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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有钱能使鬼推磨 > 第十章

第十章

就算乌皖族被声势浩大的“虎豹骑”和“苻家军”吓得成了缩头乌龟,玉陵城依然是军旗猎猎、鼓声隆隆,随时枕戈待旦。

一个傍晚,樱宁站在玉陵城郡守的府宅外,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筑,有些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那三个小鬼头,哪天都不能消停,果然还是惹事了!

半个时辰前,有军士去饭馆找她,她才知道,原来三个小家伙在晌午悄悄溜进了苻家军的大营,还玩起了将军和士兵的游戏,谁知正在兴头上,就被人当场活捉了。

三个小鬼头被俘后倒是“英勇不屈”,死也不肯说自己是城中哪家的,但这种气节也只是暂时而已,随着时间渐渐消耗掉,天一点、一点的暗下时,三个小家伙呜呜咽咽地全都招供了。

苻家军军营驻扎在城东,领兵的少将军苻卿则被郡守亲自请到府中居住,理由是少将军一路劳顿,此番不远万里为玉陵城百姓安危而来,又怎能委屈住在军营里呢?

于是军士将她带到了这里。

“姑娘,请跟小的来。”那军士对她极为客气,领着她走进府内,穿过一道圆型的垂花门,又踏上了长廊。

刚走过一个拐角,一只手臂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进而将她整个拥进怀中。

樱宁吓得“啊”的叫了一声,正欲转过头,可长廊四周都是茂密的树影花藤,光线较暗,还没等她看个究竟,那个人已经一反身将她压在了长廊的柱子上!

这是个男人……个子很高,比她要高出一头,而且肩膀宽阔、手指修长而有力,她被他禁锢到一点儿也挣脱不了他的控制。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非常狼狈,那军士已走远,她却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陌生男子紧紧地压制住、求救无门。

男人与女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悬殊,他的脸就在她头顶上方,下颚抵在她头顶上,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楚地感觉那灼热的呼吸,正急促地喷洒在自己的发丝上。

“放手!你是谁?放开我……”她又挣扎起来,虽然自幼她就是从容不迫、冷静自持的­性­情,但这一刻,她还是难免惊慌起来,毕竟,她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要这样做。

“哼……”那男子在她耳边发出声音,似嗤笑、似生气,最令她惊诧的,除了那声音,他衣衫上散发的淡淡熏香,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用结实的大腿抵住她的腿,不让她动弹,然后他腾出一只手,利落地点了她锁骨处的一处|­茓­位,她赫然发现自己不仅动弹不了,甚至连声音都没了。

男子伸手,似乎想要捂住她睁大的美眸,她在那只大掌到来前,早就先惊吓地闭了眼睛,眉眼处细致的雪肤与他的掌心接触,令男子的心头忍不住地一荡。

他将她半抱、半搂着,朝旁边的一间华丽静谧的屋子走去。

她感觉他们进了屋,接着自己被整个抱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接着,她被毫不怜香惜玉地丢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这是……床!

她差点惊叫出声,虽然她根本就发不出半点声音,她飞快地睁开眼睛,却沮丧地发现自己仍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在她脸上盖了一方丝帕。

这人……到底是谁?她不禁害怕地想,难道自己遇到了一个登徒子吗?

她冷静下来,慢慢恢复理智……首先,这里是玉陵郡守的府邸,这人肯定也不是一般人,而且他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脸……有可能,她是认识他的吗?

其次,这人是预先就知道她会来这里,还是只是碰巧而已?他这样将她捉住,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她紧张地呼吸着,这时,那人攥住她的一双手,拉高,再用柔软的布料将它们绑在床头!

男子的上半身整个压在了她的身上,肌­肉­纠结的有力长腿,正试图挤进裙下那双纤细的长腿间,那人甚至低下头,隔着薄薄的丝帕,脸颊暧昧地摩挲着她的!

绝望和害怕像波浪一样席卷了她,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开始因恐惧而颤抖,因为他们贴得那样近,他紧紧地抱着她,像是不打算再放她到别处去。

他们是如此贴近,近到她可以闻到健硕的男­性­身体散发的气息……一种属于成年男子的阳刚气息;她可以感觉到他衣衫下结实的胸膛散发出的热度,以及那紧紧抵住她两腿私密间的男­性­欲望,早已有了反应,越来越肿胀地顶着她。

她终于呜咽出声。

“你现在知道,绝望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可怕静默中,樱宁总算听到那个人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意料中的事实。

可是……可是……

她呆住了,惊魂甫定的张大眼睛,明知道看不见,她还是拚命瞠大眼睛。

柔软丝帕无论是质地还是作工都无可挑剔,可是磨擦在长睫上,还是极不舒服,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地“扑簌簌”落了下来。

那些再也无法回头的荏苒岁月,像白雪覆盖住了过去,连痕迹都无法留下,只匆匆的被刻画成了心内的一道伤。

这人,是云墨。

是的,是他,四年的岁月,他也许变了不少。

他的个子会长高,甚至他的容貌也跟她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但是,他的习惯不一定会变,他的声音,还是有着她熟悉的东西。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地涌出来,染湿了蒙在她脸上的丝帕,很快丝帕被拿走了,他让她重见光明,还顺手解了她的|­茓­道。

她不适地闭了下眼睛,但又很快睁开,当她看见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年轻面孔时,樱宁呆住了!

四年不见,他的身量已经长足,体形极为修长,看似瘦削却有一副­精­健的肌理,那张在少年时就迷倒无数少女的俊秀脸孔,如今缺少了年少的飞扬跋扈、恣意妄为,变得内敛深刻,尊贵中带着点儿慵懒,有了成长的棱角,越发的好看。

可是那双眸黑如漆、瞳仁又如星河般灿烂的眼眸,变得锐利冰冷、没有一丝温暖,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即使是在笑的时候,那笑容也不会真正到达心底。

他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青涩任­性­的少年,而是成长为一个目若朗星、­唇­若敷朱的英俊男子。

樱宁沉浸于惊喜交集中,本来以为不会再见面,可是自己又见到了他……这旧人重逢,该是何等的惊喜!

但是显然只有她这样想,云墨狠狠地盯着她,眼角的光很凌厉,既陌生又冷酷,薄­唇­紧抿着,一句话也不说。

“少……少爷……”她嗫嚅地叫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还被他压在身下,立即粉脸生晕,刚挣了下被绑住的手腕,他眼睛一凛,更加霸道地压住她。

“少爷,原来是你……呀!”她吓得用力挣扎,急得朝自己被绑在床柱的双手看了一眼,发现绑着纤细手腕的,竟是他的汗巾!

一股浓浓的羞怯感涌上心头,她双颊似火,轻喘出清新如兰的气息,“先、先放开我,好不好?”

修长的指尖抚上她的右颊,眼眸里凝成的冰慢慢融化了,顷刻之间又彷佛升起了一把火。

“你脸上的……东西呢?”他总算开口了,语气冷得足以令人打个寒噤。

“……”她愕然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你不会要说,在离开侯府后遇到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将你的脸治好了吧?”他嘲讽地说。

不,她不会,那原本就没有的东西,在离开骊京后,自然也是要丢弃的,就像将那华丽的府宅全部抛之脑后,不再有任何瓜葛。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自己,某些东西、某些人不是说想丢掉就丢掉的,它们总是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侵袭了她的心。

四年前的每一幕,都记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清楚,清楚到始终忘不掉。

对他的怜惜、对他的喜欢、对他的愧疚和歉意,还有那意乱情迷的一夜……到后来,各种复杂的感情混合在一起,让她的心不安份起来。

她的­性­子虽然表面上看来,一贯淡淡的,内心却是向往自由自在的女子。

二十年来,唯一羡慕的人就是活得恣意潇洒的外祖母,那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因此,她自幼起就藏了那样的念想,与其嫁与一个三妻四妾的男子为妻、与其要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还不如孤孑一生。

世间男子皆薄­性­,对妻子忠诚的男子太少了,因为太少,所以更显得珍贵。

在未去骊京之前、在没走进那富贵侯府之前,她的心何曾让任何异­性­入驻过?包括那所谓的未婚夫,从来没有起过任何涟漪。

那看似叛逆的贵族少年,有一种莫名的魔力,轻易地就让她敞开了心胸,数百个相互陪伴的日子,情意日积月累,若说没有滋生出感情,那是骗人的。

但偏偏,又是那样的家世,云泥之别,亦是世人常说的,门不当,户不对。

她曾想,这心,若是由不得自己,不如就索­性­随它去了……反正是藏在心底最深处,无人可晓、无人能诉,甚至老死,或许都没有可能再见上一面。

可是现在他们竟然重逢了,似乎那些无人知道的想念,藏在心底最深处,终于有了落脚处,竟让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樱宁在欣喜和惊诧的同时,也被他的冷嘲热讽刺疼了心。

眼前的云墨,眼底有着她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乖舛,他的­性­子在少年时就有些古怪,如今更让她琢磨不透。

“少爷……你怎么回来玉陵?”

这句话犹如火上添油,瞬间让他眸中的火烧得更加旺盛,眼角、眉梢都带着­阴­霾。

“那么我应该去哪儿?”他一下掐住她尖尖的下巴,恨声道:“去泷州吗?你到底有哪句话才是真的?”

“我……”她面生愧­色­,说到底,她终是欺骗了他。

“你叫什么?”他的手向下滑去,危险地箝住她纤细的颈项,似乎她胆敢说出另一个他闻所未闻的名字,他就要她好看。

“樱……樱宁。”她回答得有些错愕,原来他对她存的疑心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姓什么?”他继续盘问并在心里打赌她绝对不姓颜。

果然,在这个问题上她小心地斟酌了一下,才说了个“裴”字。

裴?

“我娘姓颜。”她不自在地解释了一下,这样,他应该没那么生气吧?

云墨盯住她,眼瞳深邃,慢慢地拧起了眉,“裴守元是你什么人?”

他果然会猜出蛛丝马迹,她心下暗叹,老实地说:“是我爹爹。”

原来如此。

“真难为你了,堂堂御膳房管事的女儿,竟屈身去做丫头。”云墨冷笑一声,连嘲带讽道:“是因为你家的宅子变成了侯府的产业,所以才跑去我家做丫环?想要重游故地?”

“不是……”樱宁赶紧摇头。

“不是?”漆黑的眼微眯,他像是在揣摩她的居心,“那是付么?”

“我、我只是要去拿一样东西。”

这是实情,骊京有什么好?朱门酒­肉­、纸醉金迷,没有一点儿比得上风景秀丽的蓬山,甚至还不如“塞上江南”玉陵来得惬意。

云墨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挑了挑眉,“什么东西?”

“一对信物。”

“嗯哼,然后?”

于是樱宁把与玉家当年订下的亲事,摆放在旧宅书屋里的那对玛瑙桃形水丞,自己又被毫不知情的郝管事带去昔日的“宝丰隆”等等,尽数全盘托出。

在她讲述期间,云墨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专注地静听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最后,当她说出自己是如何自作主张,将那对信物送至中州玉家解除婚约时,他的眼睛突然变得亮光慑人。

“原来如此,那个玉中石是你的未婚夫?”他这下全明白了,为何她当时紧盯着对方不放,原来还不是一般的渊源!

“继续说。”他微微松了手,指腹沿着她的颈子来回滑动,有一种暧昧不明的意味。

“后来……后来不知怎么被老侯爷发现了,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我看到他将那只装水丞的盒子拿出来放到桌上,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然后你就走了?”

“嗯。”

“还拿了侯府的一万两?”

“是。”那屋子本来就是裴家的,在临走时能意外得到一笔银子,又有什么不好?

云墨冷冷地看着她,看不出任何心思,“那对信物你是什么时候得手的?”

“进府的来年夏天。”藉着第二年被郝管事再三请去教侯府的家奴、仆众们熏蚊虫,很快就得手了,她本想自己带回蓬山,或者亲自送至中州,可是她一直没有走。

“那你为何不立即离开侯府?”

她一阵沉默,是啊,难道要她说,自己不走只是因为他在生辰那天对她说了一句“樱姐姐,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

有没有那么自作多情呢?若是她此刻说出来,恐会自取其辱吧!这骄傲尊贵的小侯爷,在被她彻底地欺骗之后,还能相信她的话吗?

“难道是为了那一万两银子?”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地传过来。

她一怔,抬头与他眸光相对。

“裴樱宁。”他眸中的瞳仁轻轻收敛起来,突然笑起来,笑声中全是不怀好意。

“呃……”她警觉得仰头望着他。

“我素来最恨被人欺骗!骗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们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已经迟了,再多的忏悔都于事无补,不是吗?”

她长睫轻垂,纤细的身子随着他森冷的语气,不可忽视地轻抖了一下。

“但是你不同,你曾经是我最喜欢的樱姐姐,不是吗?”他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狎昵起来,手指沿着粉颈的曲线渐落,隔着衣衫落在她丰盈饱满的酥胸上,“你说……咱们这笔帐要怎么算呢?”

她蓦然明白了什么,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清丽的脸蛋由白转红,连洁白如玉的耳根都染上了动人的樱­色­。

“对了,还有你的脸上那东西,想必是你自己贴上去的吧?可笑的是我居然觉得它还挺漂亮的。”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含住贝壳般洁白的耳垂,他的动作使她的脸都涨红了。

“不如这样,就让它永远留在你脸上吧,嗯?”

她倏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吓她的,但他的语气还是让樱宁整个人从乍见他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从头到脚都凉了。

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她知道眼前的云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眼里只有她的飞扬少年了。

那个时候,她喜欢的东西,他总是会为她留着。

她喜爱书法,他也勤勉地练习。

她爱吃的食物,他会叫厨房每日都变着花样作了来,尝一口后板着脸,挑剔这、挑剔那,吓得一帮小丫头悄悄地央求她过去劝,他见了她便要她吃,她“以身试毒”般地将每样菜都吃了几口后,也差不多饱了,抬起头,却见他已经扬起原本蹙得紧紧的眉,畅快地笑……她才知道自己受骗了。

有一回内廷送来一盆名贵的昙花,说是傍晚会开放。

偏巧她出府去了,他到处找不着她,急得什么似的,一个人站在侯府门口,远远地朝街头张望,还不停地派侍卫去寻,终于在看到她的身影后,朝她跑过来,拉起她就朝“落尘轩”跑。

那是何等的美啊!

夜幕下,水莲似的白­色­花瓣从相互轻拥,清雅幽香,他们手拉着手,惊叹着看那些花瓣儿缓缓绽放,果然是“玉骨冰肌入夜香,羞同俗卉逐荣光,辉煌生命何言短?一现奇芳韵久长”。

当他们在灯下一同执笔写出这首“咏昙”,搁笔后,相互对望凝视,再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那样耳鬓厮磨、相濡以沬的日子,大概再也不会有了吧?

可见她当日的欺骗伤得他有多重!

重到他再也不会对她发自内心地微笑,再也不会了……

【待续】

《有钱能使鬼推磨》(续)作者:何舞

出版日期:2011年7月21日

【内容简介】

误入情网,在她挣扎时,他早已先下手为强;

错贪欢爱,在他挣扎时,她早已先转身离去。

四年前,她无情离去,不曾想过再有相遇的一日;谁知,

四年后,再重逢,她竟成了他床上的阶下囚。

他的轻薄,她羞涩难当;他的冷漠,她的心隐隐作痛,

曾经追着她跑的男孩,而今已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高大挺拔的俊朗身形,教女人心醉,还有那魅惑的俊雅,

都曾被她抛弃,可惜,这一次,他不肯放手了。

什么,她要出嫁!这女人竟然敢背着他出嫁!

恼得他再也管不住身分之别,火大的强行将她给押回府,

如果她想当新嫁娘与男人上床,当然可以,但对象只能是他,

为此云墨强势的将人给娶回当他的少夫人。

樱宁不懂,看来恨她入骨的云墨,为何要大阵仗的迎娶她,

甚至在床上,那一点温柔抚弄都没有的占有,疼得她轻泣,

为什么明明不爱,却老爱强压她上床,一次又一次的折腾,

强要她的取悦?直到云墨那一句句荡人心漾的情话吐出,

樱宁苦笑,也才懂得,原来不是不爱,而是因为爱得深才不舍得放手……

第一章

暮­色­渐深,缓缓地笼罩了整座玉陵城。

城内,万家灯火,炊烟袅袅,烟火人家煮沸一锅柴米油盐;城外,轻烟撩乱,远方的沙漠燃起了篝火,零星点点,天际边似乎有欢快的歌声,隐隐地传来……

与灯火辉煌的前院不同,郡守的府宅某处却是漆黑一团。

没有掌灯,房间很安静,黑暗中,唯一可以听到是一粗一细两道呼吸声,似纠缠,似疏离,连空气,也透着如冰般的薄凉。

望着眼前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云墨的内心犹如五味杂陈。

他自幼在侯府长大,锦衣玉食,在祖父身边见过奇人异事,识过人间丑恶;商场官场,官场商场,在他眼中其实就是名利场上的翻云覆雨。

为官者的喜欢勾结富商,尤富的喜欢巴结官家,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从对方身上换取各自需要的利益。

轩辕侯府,有钱,又有权,便成了有势;所有人都敬畏他,巴结他,一心阿谀奉承着,哪怕会黑白颠倒、善恶不分,只要随他高兴,人人皆大欢喜。

唯有身下的这个女子,“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是独独与众不同的。

她从来不曾刻意讨好他,甚至更多的时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看着少年时代的他犹如跳梁小丑,做着可笑的恶作剧……久而久之,失了心,一头栽进去的,反而是他。

他喜欢她。她是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女人。

诗词中说:“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他的心中,于她,即是如此。

他视她为知己、姊姊、爱人,从来没有小看她,他宁愿倾其所有,只想换得她浅浅一笑。

然而,待她好又如何?将整颗心捧到她面前,她还不是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毫不留恋地一走了之?

他永远记得,那一晚的“望尘轩”,里里外外都经历了一场龙卷风似的大浩劫,丫头小厮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被失心疯样的主子一并收拾了。

夜静更深,月­色­凄凉,没有人敢进来点灯,他坐在一片狼籍的屋子里,将刚才被自己狠狠揉皱丢弃的那幅字拾起,那是她留下的字。

他烧了属于她的一切,最后,只剩下这个了。

他舍不得将它也付之一炬,这是他仅剩的、唯一的念想了。

珍宝般地,凭借着从窗外投进来的冷冷月光,他静默地坐在桌案前,仔细、认真、小心翼翼地将宣纸上那些凌乱的皱褶抚平。

可惜无论他如何努力,那幅字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就如同他的心一般,受过伤,怎么会轻易地愈合呢?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着他、逼迫着他:不要再待她好!如果能用强迫、不择手段、甚至是死皮赖脸,才能让她留下来,不再离开他,他不介意使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云墨身为商人,唯利是图,一身铜臭,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大善人,如今生意遍布南北,在商场上更是少不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被人骂做是“­奸­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何曾在意过?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界定在哪里?

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她在不在自己身边,如此而已。

问题是,她会在乎吗?

不会。

那一日,她带着银票毫不留恋地走了,他却因此大病了一场,发着高烧,迷迷糊糊中听到荷香、绣菊的啜泣声,以及郝管家忿忿不平的声音。

“真没想到,那樱姑娘,看起来仙子似的人物,怎么……怎么也……”

怎么?是什么?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消耗殆尽,他想知道,祖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樱姊姊当真拿了一万两银子离开他了吗?

“郝管家,你当时不是在场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樱姑娘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荷香抽抽咽咽地说出了她心底的疑问。

“其实我也不明白,就觉得樱姑娘跟老侯爷俩像是打哑谜,两人一问一答,也不过四句话,叫人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

接着郝管家就将自己在那雕花镂空书橱后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全部说了出来;一阵静寂,显然还是没人能猜透其中的玄机。

荷香、绣菊、平安几个人听了,纵使想破脑袋,又哪里能懂?只得疑惑地问:“那老侯爷到底有没有要赶樱姑娘走啊?”

“没有。”

随着郝管家笃定的回答,他的心底掠过悲哀,彻底跌进了无尽的黑暗。

如今,回想那些过往,仍是痛彻心腑。

“樱姊姊,妳知不知道……”俯下头,锐利的黑眸与她对望,他咬牙切齿地道:“四年前,我最恨妳的是什么吗?”

樱宁使劲咬着嘴­唇­,摇头。

“原来区区一万两银子,就能让妳毫不犹豫地甩掉我!”他像一头受伤的兽,满眼都是重创,俊雅的面庞俊美狂野,黑瞳里闪着熊熊怒火。

妥协、离开、毫无留恋,她、不、要、他、了!

在她眼里,他竟然还不如一万两银子。

多么可笑的事实……

薄薄的、微微扬起的­唇­角,隐藏着眼底看不分明的苦涩,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嫩­滑如玉的脸颊,好半晌,才听云墨半真半假、状似玩笑地对她说:“如果……真的在这张脸上划上一刀,留个印记疤痕什么的,樱姊姊会不会就真得嫁不出去了?”

明知道他在吓唬自己,可他­阴­鸷的话语让樱宁忍不住蹙了下眉,心里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倏地乱作一团。

她没想到,长大的云墨,竟会将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步步紧逼到手足无措的地步,是他变强了,还是她被时光和岁月磨去了棱角,变弱了?

她很少在意旁人用何种眼光看待自己,仅凭她“一把年纪”了还未嫁出去,依然处于“摽梅已过,嫁杏无期”的尴尬境地,就可见其行事作风与那标新立异的外婆十足相似,可是现在,她却忍不住想解释、想倾诉、想告诉眼前的男子,自己不是他想的那样的。

纤细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樱宁急急地开口:“少爷,你听我说,其实……”

怎知还没等她说完,就见云墨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睥睨着自己,­唇­角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硬生生地打断她的话。

“樱姊姊是不是想说,妳当年并不想离开,妳的所作所为是不得已而为之?堂堂御膳房总管的女儿,又差点嫁进中州玉家的樱姊姊,怎么会在乎屈屈一万两银票呢?”

语气仍是轻描淡写,字句却是一连串的指责,樱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与他语气不同的是,他的黑眸里,有一缕一缕的恨透出来,明显得令她心惊­肉­跳。

“但话说回来,世上哪有人会不爱银子呢?不是有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也许越是看起来淡泊无欲的人,越是贪求无厌,樱姊姊,妳是不是这样的人呢?如果妳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又要退了玉家的亲事?这可是得不偿失的事,还是说对那玉家,樱姊姊也想耍什么花样,来个欲擒故纵吗?”

原来,他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就直接将她判了死刑,他认定她是一个贪财忘义、居心叵测的女人,他的语气充满了厌恶、讥诮和轻蔑。

樱宁心中一阵阵地发苦,好像全世界的蛇的胆汁都在自己的胃里反复搅动,生出满口说不出的苦涩,苦得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惜那个玉中石不是个痴情人,不过短短几年,家中就已妻妾成群,樱姊姊的诡计,恐怕是落空了。”

云墨见她紧闭着嘴怎么也不出声,语气更加­阴­郁,甚至带点丝丝浪荡,显得狎昵、轻佻又刻薄无情。

“好吧,就算樱姊姊没有那样的想法,可这退了玉家的婚事不是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能觅得如意郎君呢?还记得荷香姊姊吗?她现在都是好几个小鬼的娘了。”薄­唇­不怀好意地挑起笑意,“难不成,樱姊姊还真想当一辈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他的话叫樱宁既难堪又窘迫,她紧紧地抿住发白的­唇­,脸上却“腾”地浮起热潮。

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四年很快就过去了,她已是双十年华,这个年龄的女子,放在平常人家,早就为人ℚi、为人母,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唯她依然如闲云野鹤般,丝毫不受情感牵绊。

自从她私自退了玉家的婚事,母亲忧心忡忡,表面上随着她,背地里一再追问她的终身大事究竟做何打算,她只推托一切等父亲回来再商量,每日守着“得味居”的生意,一面暗地里打听父亲下落,一面照顾家人。

其实这四年中,无论在玉陵城还是蓬山,上门求亲的男子也不少,也有家境殷实、人品正派的,可是她仍然没有点头答应。

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呢?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哪怕相处一辈子时间,也许都不能相互了解透澈,又何苦要嫁给一个陌生男子,终日过着“相敬如冰”的生活?

她很庆幸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用背负着传宗接代的责任,裴家的香火还有三个弟弟传承呢。

弟弟!

呀!水眸突地睁大,樱宁又惊又愧疚地轻叫一声,猛地挣脱云墨的怀抱,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三三和小豹他们还被关押在军营里,她怎么会把他们给忘记了?

“是不是……”

她开始怀疑,会不会是云墨故意设了个圈套把三三他们抓住的,可是话到临出口,当樱宁回头看见那张俊秀的脸孔,那双彷佛能压人魂魄的黑­色­瞳眸时,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始终不信他真的会算计到自己头上,这一切一定只是巧合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樱宁咬了咬­唇­,“少爷,我弟弟淘气,跑到军营里玩,被关起来了……”

云墨好整以暇地半躺在榻上,撑着一只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垂下长长的睫,低低地央求道:“能不能……能不能拜托少爷,请苻少将军放了我弟弟,他们年纪还小,不太懂事,并不是故意要闯到军营里去的。”

她预料云墨这次恐怕是与苻家军一道同来玉陵,身为轩辕府尊贵无比的小侯爷,一个小小的忙对于他来说,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吧!

云墨静静地听她语气急切地解释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显得甚是愉快,最后才低笑着问:“四年不见,樱姊姊怎么突然变笨了?”

什么?樱宁微愕,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停顿了几秒,才猛地恍然大悟,“抓他们的……是你?”

“呵,真叫人失望,原来樱姊姊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聪明,这么个小把戏就能把妳引了来。”云墨状似遗憾地摇摇头,但那说话的口吻绝对没有任何失望的叹息。

“你抓他们做什么?”樱宁从惊愕中回过神,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揶揄,径直追问着:“他们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做错事,也是会受罚的……”支撑起一条手臂,俊颜慢慢地逼近她,云墨盯着她惊讶的美眸,缓声道:“这是妳告诉我的,还记得吗?”

樱宁张张嘴,才发现­唇­角­干­涩的慌,半晌,方吐出一句:“你……不要为难他们。”

“这个妳放心……”他一笑,又安逸地躺回原来的地方,“我怎么会为难他们呢?他们可是樱姊姊的弟弟,只是不巧,恰恰让我撞上了。”

他骗她的!她的三个弟弟,怎么可能是恰恰好碰上的?

这话只能骗骗她罢了,他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早就派人暗中打听清楚了她在玉陵城里的一切。

她开的饭馆,饭馆里有些什么菜­色­,有几名伙计;她的母亲在距玉陵不远的蓬山居住,三个弟弟则跟着她在城里念私塾……

既然查清楚了,那就开始行动吧!

每个男孩子年幼时,都有过成为英雄的梦想,那三个小鬼头自然也不例外,每天都会按时来到军营外,兴高采烈地观看将士们­操­练演习。他不过是略施小计,小鬼头们就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陷阱,变成引她上钩的饵。

“樱姊姊,擅自乱闯军营,再加上一条『窃盗』的罪名,这事情恐怕就可大可小了!噢,对了,樱姊姊应该还不知道,苻少将军的帅印是在令弟口袋里找到的这件事吧?”

这些话,樱宁完全明白了。

他在报复她!

因为她曾经骗过他,所以他恨她入骨,现在她落到了他手里,他打算要把这笔债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去!刚才他不是还笑着对她说,只要是欺骗过他的人,他都会让他们后悔吗?

樱宁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收敛起所有的焦急与慌乱,“这里面一定有所误会,我的三个弟弟绝对不会是贼,他们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到他们。”

“别担心,在樱姊姊来之前,我刚派人到军营里看过了,他们还挺乖的,当然了,落在苻少将军手里不乖就有苦头吃了,樱姊姊应该有所耳闻吧,苻卿那火爆­性­子比四年前更甚,如今掌了帅印,又把军纪看得比命还重,做起事来,翻脸就不认人的。”

苻卿的恶名,早就传遍了整个骊京,仗着皇后娘娘的势力,在朝堂上下都属“螃蟹”,横着走!

可樱宁不傻,什么苻少将军,分明是云墨打着苻卿的旗号做恶事,自己还故意装模作样扮好人,幸灾乐祸地想看她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抿了抿­唇­角,樱宁冷着一张俏脸,“既然如此,敢问小侯爷,苻少将军打算怎样,是开堂审理、公事公办,还是­干­脆滥用私刑?”

这一声“小侯爷”一出,云墨虽然表面一派平静,心里简直要给她气死了。

听听!她连对他的称呼都改了!

她叫他“少爷”,那是轩辕侯府里对他的称呼,轩辕侯府是什么?

是他的家。

家里上上下下都叫他“少爷”,外人才尊称他为“小侯爷”,看样子她是真个儿一心一意要跟他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迫不及待地,如外人一般叫他一声“小侯爷”,迅速拉开距离!

她倒是想得好,可惜他不愿意。

“我想想,犯军纪似乎要挨五十军棍吧……”云墨提醒她,“妳最小的弟弟才十一岁,怎么受得了五十军棍?”

樱宁怒极,玉颜如火,她瞪着他,斩钉截铁地道:“我弟弟犯了错,我身为长姊,便是有教导不严之罪,自然由我来受这些军棍,小侯爷可以将我一道关押起来。”

“呵,还真是姊弟情深啊!可惜我没有兄弟姊妹,实在是不能体会樱姊姊这样的感情。”云墨摇摇头,直叹气。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其实还是隐藏着叫人无法察觉的淡淡忧伤,樱宁虽然恼他所作所为,可因为是知道他身世的,听在耳里,心中仍然不禁一阵悸动和不忍。

“不是的,其实我……”她原本想说“我可以做你的姊姊”,可那没说完的话,在看到那清朗好看的眸中,闪出的一道逼人的火光后,自动自觉地全部噎回到肚子里。

要妳当什么好人呢?裴樱宁,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让一个王侯公子心甘情愿地敬妳为姊?真是痴人说梦!

果然,云墨因为她的一厢情愿整个儿被激怒了,他像一只受到挑衅的兽,年轻而修长的身躯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突然从背后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用力抱住!

“啊!”她来不急躲闪,随着他的动作惊叫出声,落入他怀中的娇躯,瞬间僵得比石头还要硬。

“妳在自欺欺人吗,樱姊姊?”他一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去抓她并不滑­嫩­的右手手指,说一不二地拉在手心里,直接朝自己的下腹部拽去……紧紧按住!

隔着质地­精­良的衣袍,腿间那硬硬的、炙热的男­性­象征与她的掌心紧密相贴,热气瞬间窜遍了樱宁全身,脑子里“轰”地一声,她从头到脚,甚至连耳垂都红了。

想缩手,却被他紧按住不放,随即听到云墨冷笑一声,张嘴在如白玉贝壳似的耳垂上舔了一下,“姊弟之间,会做这样的事吗?而且,我们在四年前就已经做过了……妳忘了吗?”

闻言,樱宁整个人都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她怎会忘记那一晚!那是属于他们之间最为亲密的时刻,像恋人一般拥抱、亲吻,掺杂着脸红心跳的喜忧与惊慌失措,宛如复杂的情结,一直无法叙述……

第二章

柔软手心里的那长柱型的硬物,似乎还有越来越粗硬的趋势,火热、肿涨,烫得樱宁整个人红得像油锅里的虾子,逼得她一咬­唇­儿,恼道:“你若是恼我,就冲着我来,何必连累无辜?”

“听樱姊姊这话说的,我哪里会恼妳,又怎么是滥杀无辜之人?妳实在太误解我了,真叫人伤心啊……”云墨满脸都写着失落与黯然,心头越恨,面上就越是要装作纯良无害的样子,他早就不是四年前被她骗得团团转的少年了,现在的他有的是法子逼她就范!

果然,这一会儿强硬、一会儿示弱、一会儿对她冷嘲热讽、一会儿又自嘲自哀的小侯爷,这古怪­性­情真把樱宁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自小就­性­格多变、反复无常,长大了越发难以捉摸,不知道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樱宁心中发急,一面妄想挣脱他的掌控,一面急切地问:“那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墨没放开对她的掌控,却又任由她胡乱挣扎,似乎很享受那只不乖的玉手给自己带来的快感,甚至还因为过度销魂低喘了两声,于是樱宁再也不敢动了。

他牵­唇­轻笑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是这样,我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樱姊姊想不想听听看?”

虽然樱宁觉得此时的自己,多少有些像头被他牵着鼻子往死胡同走的牛,明知道这条路不对,可前方是悬崖绝壁,后面又无退路,只得涨红着脸,硬着头皮问:“什么法子?”

云墨亲昵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不如……”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畔,语气里尽是蛊惑,“我娶樱姊姊做娘子,那么樱姊姊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我与苻卿是总角之交,对我那几个犯了错的小舅子,他必然是要网开一面的。”

樱宁一怔,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脸,讶异的水眸对住他,盯着他俊秀的挺鼻,黑如夜空的星眸,她的玉颜上写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娶妳,不好吗?”他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心里的那团疑云越来越大,樱宁完全被他搞胡涂了,这……算哪门子两全其美的办法?

“是这样,”云墨一挑眉,懒散地一笑,“我爷爷要我订亲,对像是戚太师家的那个戚敏茹,樱姊姊还记得她吧?”

戚敏茹?所以呢?一股难以言语的涩,突然涌上了樱宁的喉咙,她看着他,“这与我有何关系?”

他耸耸肩,似是不以为然地道:“樱姊姊应该知道,我自小就与爷爷不对盘,他要我娶谁,我偏不娶谁,他不喜欢谁,我便偏要娶。”

原来,如此!

樱宁半晌都没说话,她早该想到,他堂堂一个小侯爷,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可为什么在乍听那句话时,她的心,还是会“砰砰”地乱跳起来?

四年不见,他已不是当日那个外表看起来像小恶魔,内心却拥有份纯真的少年了,他算计祖父,而且还拿她做棋子。

静默了几秒钟,樱宁在心里悄叹一声。

她自幼受外祖母熏陶,­性­子与其颇像,向来­性­甚劲直,折则折矣,终不曲挠,看似淡然,其实是宁折勿弯,这几年随着年龄渐长犹甚,绝不会因为他人的误解而多解释半句。

与其说她­性­格淡漠刚直,不如说是薄凉,在她心中,家人最重,云墨因与她有主仆之谊、姊弟之意,又有懵懂的男女之情,其实应是次之的位置,可惜云墨不该拿她的家人要挟她,还提出这么个荒唐的建议。

她心道:我行事如何,是我的事,你若是要知道,说不说在于我自己;误解了我,那是你的事,我何苦因为你的误解去委屈难过、哭天呼地,祈求你的原谅?再说,你与老侯爷如何,那也是你家的事,你若是真心要娶我,何必搬出老侯爷出来?

一转念间,原本藏在心里的一份朦胧、似乎伸手也无法抓牢的情丝,就要被眼前的现实给抹杀了。

“樱姊姊莫非不愿意?”云墨的心吊在半空中,她不会知道,他有多么紧张;她不会知道,他有多么期盼她点头;她不会知道……

所以他只看到她对着自己淡淡一笑,口齿清楚地回答说:“小侯爷的好意,樱宁心领了,只是樱宁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小侯爷却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所谓『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道既然不同,还是不相为谋的好,樱宁愿意替弟弟领罚。”

没有人再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越发轻了。

屋子里,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中。

静!很静,静得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沉重地要令人窒息。

可是,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顷刻之间,碎掉了……

玉陵城里,有一间叫“得味居”的饭馆。

这间小饭馆青砖素瓦,没有雕檐映日,更没有画栋飞云,也绝不耸入碧云,走进去仅仅是朴朴实实的两三间门面,大厅里摆着­干­净的桌椅,后院还带着小小的院落和厨房。

前面大厅里,一个掌柜,两个跑堂的小二;后院厨房里,三个红白案师傅,寥寥数人,就跟这条街上其它的饭馆一样普通,甚至更加不起眼,可是这里的饭菜,却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如既往地引人垂涎三尺。

先不说那里面冒出来的奇特香味儿有多勾人,仅是那些挂在店内墙壁上的菜单,就能叫人好奇心大起。

柜台旁的墙壁上,靠右挂着的那一排漆着朱红­色­的木牌上,用很漂亮的楷书,写着满满的菜名,什么“珍珠翡翠白玉羹”、“荷包牡丹虾”、“玛瑙豆腐”、“螃蟹酿橙”、“如意卷儿”……这些像是宫里御厨们常爱用的菜名儿,意在取个好兆头,哄天子、娘娘们高兴。

旁边从上到下,依次是另一排木牌,龙飞凤舞地写着的是,“梨炒­鸡­”、“荔枝­肉­”、“|­乳­酿鱼”、“虎皮­肉­”、“脆皮鸭”……叫人忍不住好奇,这馆子究竟是哪里的风味,怎么东南西北的口味,都要往这里来凑凑热闹,汇聚一堂呢?

等等!还有最左边那一排写着“玉管面”、“徽墨酥”、“麦光糕”、“黑白月饼”……,这样的菜单,仅听这取的名儿就更奇怪了,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样的饭馆,别说城中的那些饕餮了,纵使是小川子这打京里来的,多少也算是见过些大世面的人,这几天也觉得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子,颇有些名堂。

没错!有名堂,而且有大大的名堂!

要不然自家那百般挑剔的主子,怎么就一门心思地看上这家了呢?

第一次踏进这不起眼的小饭馆时,其实小川子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屑的。

首先,这不屑来自于京里人天生的优越感,想想看,千里迢迢地从京城来到这边关,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无论是穿衣打扮、说话的口音,还是旁人看过来的眼光,都能叫人自我感觉良好,自然比其它那些当差的同行都要高出一等了。

其次,是抱屈自己的大材小用,想他小川子,一是在府里资历浅,二是年纪轻,一直没被主子委以重任。这次到玉陵来,正巧碰到郝管家在京里处理府中要紧事务,加上平安又被派去了溯洲办差,这才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跟在主子身边。

原想着,怎么说也是替主子鞍前马后,上传下达各类军机大事,谁知主子派给自己唯一的任务,竟是日日到这里来,将主子钦点的美食佳肴带回去。还好这家不做早点,要不就铁打的一日三餐,跟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子拉扯不清了。

小川子实在是想不通,这小小的饭馆,做出来的饭菜,难道会比郡守府里的菜肴更加­精­致美味吗?

就连在侯府时,换得最勤的,就是厨房里的大师傅,可见主子的嘴有多刁。再说了,主子是个多金多贵的人,万一吃坏了身子,多少人要跟着遭殃,这怎么得了喔!

所以打从那天,小川子一踏进“得味居”起,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打定主意想给这小地方来个下马威。

一进门,先是大摇大摆地往一张桌边一坐,接着一拍桌子,趾高气扬地叫了声:“喂!有什么能摆得上桌面的,全给小爷我摆上来!”

店虽小,可那过来招待客人的中年掌柜,人虽然其貌不扬,可显然也是个有气节的,抬眼一看,对方是个脸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子,瞧着眼生,就想应该不是本地人,又一听对方说话,明显京里的口音,当下便笑了笑,彬彬有礼地问:“不知小哥是要全样儿的呢?还是只单点?”

怎么点个菜还分全样儿和单点?小川子听了,不由得奇怪地道:“什么……叫全样儿的?”

掌柜不急不促地一一告知:“全样儿的嘛,好说,就是店里摆得上桌的,全给小哥呈上来,只是用料比较繁琐,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备不齐,所以还须宽限些时日,让小店准备、准备才好。”

小川子于是点点头,“行!大概几天?”

“两天后即可。”

小川子豪气地一挥手,阔气地说:“没问题,全样儿的一桌要多少银子?”

“不多,三百两足矣。”

小川子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掌柜,心里默默道:你还真敢说啊,你怎么不去抢呢?

掌柜见状笑道:“如果小哥怕小店欺生客,信口开河,也可暂时只付订金,待两日后用过菜­色­,若满意,再付余款也行。”

“这还差不多!”小川子哼了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再拿出一小锭金子搁在桌上。心里还美滋滋地想:瞧自己多会给主子当家,若是主子知道了,必定会夸自己机灵没被黑店宰了吧!

掌柜的将金子收下,笑容可掬地道:“多谢小哥,小店马上去筹备材料,两日后,敬请小哥光临。”

“好……嗳!”小川子转念一想,又叫住他:“等会儿,你先报下菜名给我听听,回去我家少爷问,我也好答。”

“哦,是这样,那也好,小哥,你听好了!”掌柜颔首,拿起茶碗,先“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茶水,才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开始气壮山河地报菜名了。

“首先是八盘『切时果』,分别是春藕、鹅梨饼子、甘蔗、|­乳­梨月儿、红柿子、切橙子、切绿桔这些;接着是十二品的『时新果子』:金桔、葴杨梅、新罗葛、切脆橙、榆柑子、新椰子、梨五花儿等;而后则是十二味『珑缠果子』,名目有荔枝甘露饼、荔枝蓼花、荔枝好郎君、珑缠桃条、酥胡桃、缠枣圈、缠梨­肉­、香药葡萄、缠松子、糖霜玉蜂儿、白缠桃条……”

小川子听得直咋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掌柜的气都不带喘,继续滔滔不绝道:“这些果子上完后,就是正菜的『十五盏』了:第一盏是『|­乳­酿鱼』、第二盏是『珍珠翡翠白玉羹』、第三盏是『羊舌签』、第四盏是『梨炒­鸡­』、第五盏是『荔枝­肉­』、第六盏是『鸳鸯炸肚』、第七盏是『鹅肫掌汤齑』、第八盏是『螃蟹酿橙』、第九盏是『南炒鳝』、第十盏是『鲜虾蹄子脍』、第十一盏是『五珍脍』、第十二盏是『玛瑙豆腐』、第十三盏是『荷包牡丹虾』、第十四盏是『虎皮­肉­』、第十五盏是『三脆羹』。”

就这些菜名儿,当下仅是听,小川子就已昏了头,哪里还有心情来找碴?

谁知那掌柜的还不依,仍然跟那念经的老和尚似的絮絮叨叨:“此外有Сhā食八品,分别是炒白腰子、灸肚胘、灸鹌子脯、润­鸡­、润兔、灸炊饼……”

小川子猛地跳起来,朝外直冲,他被吓得逃之夭夭啦!

掌柜的是个敬业的人,仍然不屈不挠的,跟着追出店门,在后头扯着嗓子喊:“喂!小哥等等!还没说完哪,最后还有酒果子十道,分别是:砌香果子、雕花蜜煎、时新果子、独装巴榄子、咸酸蜜煎、装大金桔小橄榄、独装新椰子、四时果四­色­、对装拣松番葡萄、对装春藕陈……公……梨……啊……”

小川子惊慌失措地捂住耳朵落荒而逃,唯恐被追上。

那样的店,就算不是黑店,也胜似黑店啊!

想想就心有余悸,小川子惊魂未定地回到郡守府,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劈里啪啦一番大吐苦水,一向难伺候的刁蛮主子不仅不恼、不惊、不奇,竟还忍俊不禁地“噗嗤”笑出了声。

“少爷?”小川子受得惊吓不小,尤其是看到最近数天都像被人欠了十几万两银子,心情不爽的主子竟然笑了,嘴巴就张得能塞两个­鸡­蛋进去。

“过两天,你再去就是了,那店里要多少银子都随它,你尽管付,不用讨价还价。”

可惜主子很快敛起笑容,交待过后,再次开始装忧郁,那张俊得足以让玉陵城的­妇­孺尖叫的脸孔,直愣愣地对着窗外,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于是过了两天,小川子听从指示,再次莅临了“得味居”。

这一次可不像头一回那样嚣张了,而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可惜,“得味居”的那排场,完全没让他遂心。

因为实在是太高调了!

一道一道的菜肴,被接连不断地端上桌来,很快一个桌子就摆不下,又利落地加了一张桌子,没多久是第三张、第四张……

目及处,满眼都是­精­致美食,无论是“玉脍丝莼”、“野味飞禽”、还是“青红翠绿”,皆以­精­妙的刀工、绝佳的火侯、秘制的调味,或炒、或烧、或炖、或炸、或蒸、或煎、或爆、或煲、或焖、或溜……各种食物的香气缠绕在一起,扑鼻而来,实在是“碧油煎出­嫩­黄深,滑欲流匙香满屋”,别提有多香了!

店里店外,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玉陵城里的老百姓,像看耍猴儿般地看着坐在桌前那唯一的“京里人”。

这样的排场,这样的阵势,叫小川子实在是受宠若“惊”。

瞧,那上菜的,除了机灵­精­瘦的小二,就是肥胖可亲的大婶,远不及宫里的仕女来得美貌,但,只要看一眼那菜­色­,还真有皇宫大内的派头。

“小哥,您看您是先吃着,还是先喝杯定神茶收收惊?”专门候在一旁伺候的掌柜,瞧见他目瞪口呆地傻样,十分好心地上前问了声,“或者您不知道要先吃哪一样,先听我再报一遍菜名儿?”

“别!您千万别!”小川子两手乱摆,生怕他又来一堆“果子”、“条儿”和“饼子”。

“那……”掌柜的困惑地问:“那小哥这是怎么了?”

“喏……”小川子就愁眉苦脸地用手朝对面茶楼一指,“我家少爷,非要在那里用餐。”

“哦……”掌柜的朝茶楼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心下却悄然叹道:想必这家的少爷有些不便出来,可惜了!既然投胎到这么有钱的人家,怎么就偏偏生有缺陷,不敢出来以真面目示人呢?

于是“得味居”里的人,又“霍霍拉拉”地大搬一气,将那些美食全给转移到了对面的茶馆。

这下老百姓们不乐意了。

“嘁!真小气!”

“可不是,听说这顿饭值三百两银子哪!咱们吃不起,看看都不行吗?”

“哼,有钱人了不起咩!”

“就是!不如跟着去茶楼,看是什么人!”

“是呀,茶楼不也开门做生意吗?”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人敢进茶馆去,因为茶馆外头如天庭里南天门前的神兵神将般,同样也守着三个面无表情的大汉。

大汉们个个面如黑铁塔,不苟言笑,而且似乎生怕惊扰了那神神秘秘地躲在茶馆里品尝美味佳肴的主子,于是不约而同地拿铜铃般的眼睛往人群一瞪,里里外外便立即鸦雀无声。

唉,有钱人啊有钱人,吃个饭还有人保航护驾!众人心里又是一阵郁闷。

莫约一个钟头的样子,那“见不得人”的“少爷”用完了午膳,似乎很是心满意足,派小厮付了剩下的银两,然后将剩余的食物打包,由三个大汉拎着扬长而去,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爷呢?依然是半点人影都没瞄见。

“得味居”的人去茶楼搬了碗盘,众人一看,哗,那叫一个­干­净啊!竟然一点残汤剩饭的都不留下来,可见越是有钱人越是小气啊!

自这天起,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搞得整个玉陵城都轰动了,“得味居”天天人满为患,光是围在那看菜单儿、听掌柜的报菜名儿的人就陡增了好几倍。

想想也是啊!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关外那些敢吃生­肉­的异族还盯着这满城的“人­肉­”呢,谁愿意吃顿饭就花上整整三百两银子,不是神经有问题,那一定就是太有钱了……烧得慌!

可不是么,绝对的太有钱了,烧得慌!小川子也这样想。

身为奴才,他万万不敢臆测自家主子是否是受了何种刺激,才搞出这种事来,反正他平时搞出来的离经叛道的事也不少了。

至于说到有钱嘛,他小川子到是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若是主子说自己第二,绝对没人敢夸口自己是第一。

没办法,就是这么牛!

听府里的郝管家说,主子少年时非常顽劣,十分叫人头疼,几年前突然开始专心经商,借着生意,大肆敛财起来。

其实仅是老侯爷的家产就足够吃上好几十辈子了,可偏偏人家志向大,不是自己挣的,还偏就不要!

这些年,凭着天分和勤勉,手下的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分布大江南北,可谓“遍地开花”。“宝丰隆”的名号在商场上早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无论是在何处城镇设立分号,必然会座落在商街上最繁华的地段,赚了个盆满钵满。

钱庄、当铺、绣庄、酒楼……等,只要能赚钱的,就没有他家主子不敢­干­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自从十天前来到这边关玉陵后,主子到像是把所有的生意都抛至脑后,一门心思地留在这里,不走了!这边关虽然称为“塞上江南”,可也远没有京城之繁华,没有麓城之美丽,更没有邺都之富饶……这么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这般吸引主子的呢?

反正,“吃吃喝喝”中渡过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又是好几天了。今儿,“得味居”­精­心筹备,要进献给主子的是“四大美人”。

西子、貂婵、昭君、贵妃,如此香艳的名字,怎么能不令人暇思?倘若真的换成活­色­生香、沉鱼落雁的美人,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应该远比那五百两一顿的饭菜,还要更轰动些吧?

可惜的是,此时此刻,那“四大美人”被摆进绘着烟青­色­花纹的白瓷大碗里,成了给人裹腹的食物,再也妖娆不起来了;又配上几碟清淡可口的小菜,以及用早稻米蒸好的饭,细心地用­精­致的食篮装着,小川儿跟掌柜的道了个别,才小心翼翼地拎着食篮出了饭馆,直奔茶楼。

第三章

茶楼上,­干­净清雅,幽静如常。

房间临窗的架上搁着几盆娇贵的兰花,青翠喜人,温润的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兰香。

一壶碧螺春,一套茶具,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听到门帘微动,他抬起头,只见那张俊逸的脸上,鼻梁挺括,黑眸如星,正是轩辕侯府的小侯爷云墨。

“少爷,菜来喽!”

大概耳濡目染,跟“得味居”的许掌柜打交道久了,小川也开始学会报菜名了,他笑嘻嘻地道:“今天的正菜是『西施舌』、『贵妃­鸡­』、『貂婵豆腐』和『昭君鸭』,少爷,这些名儿可有趣得紧吧?”

云墨轻轻地“嗯”了一声,仍然静静地端坐在桌边,并没有拿起筷箸。

他看着摆上桌的菜肴,不仅没有动筷,反而看着那些叫人口水直流的美食出神,他在回味什么,或者,回忆什么?

那盯着眼前“貂婵豆腐”的眼神,就彷佛在看绝­色­美人的脸,过于专注,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

小川子见状,暗叫不妙!在到茶楼吃“得味居”的饭菜之前,主子喝得昏天黑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想起就心有余悸,万一主子有个什么好坏,他怎么跟郝管家交待?

生怕主子又搞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来,小川子赶紧Сhā科打诨道:“少爷,这些菜为什么要叫这些名字啊?什么『西施舌』、『昭君鸭』……的啊,小的从来没听说过,可有什么典故没有?”

­唇­角微勾,就听云墨细细道来:“『西施舌』其实是一种南方的点心,先把糯米磨成粉,然后再以糯米粉为包,放入枣泥、核桃­肉­、桂花、青梅等十几种果料拌成的馅心,放在舌形模具中压制成型,颜­色­如皓月,味道也香甜爽口。”

“这『昭君鸭』则是将面粉分离成淀粉和面筋,淀粉制成面条,面筋切成薄片,用鸭汤煮,并辅以麻辣调料,吃起来酸辣凉爽,柔韧可口。”

小川子诧异地听着主子一一道来,彷佛早就品尝过这些自己甚至听都没听过的珍馐美味,他不禁一指那盘“贵妃­鸡­”,Сhā嘴道:“少爷,这『贵妃­鸡­』我知道,有戏班子来咱们侯府里唱过『贵妃醉酒』,就跟那有关系,是不?”

他方才也做过功课,问过“得味居”的许掌柜,才知道这道“贵妃­鸡­”是用肥­嫩­的母­鸡­作为主料,加上葡萄酒作调料,以文火清炖上三个时辰,成菜后酒香浓郁,美味醉人。

不过小川子第一眼看到那“贵妃­鸡­”时,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不就是酒煮的­鸡­啊,有什么稀奇的?”

“小孩子家的,你懂什么?”时日长了,姓许的掌柜跟他也熟络起来,白了他一眼,略有些不忿道:“就那酒,你到哪里能买得到?那可是咱们樱姑娘亲手酿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骄傲和敬意,彷佛那酒只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里才有,人间哪有几回闻?

只因一切得来煞费功夫!

玉陵不产葡萄,樱姑娘央人在西沂买来葡萄种,­精­心栽植,培育了几年,直到去年才终于大获丰收。

饭馆里的每个人,都看过她仔细地用那些成熟的、晶莹剔透的紫萄葡酿酒。

先将酸米入甑蒸,气上,将去皮尖的杏仁,与葡萄同于砂盆内一处,用蔗糖一斗,熟浆三斗,逐旋研尽为度,以生绢滤过,其三半熟浆泼,饭软,盖良久,出饭摊于案上,依常法候温,入曲搜拌。

所以,每道看似简单的菜肴,背后都有一段复杂的故事,也包含着樱姑娘的心血;做的人这般费苦功,享用的人,又怎么能不怀抱感激,抱着虔诚之心进食?

难怪主子已经对那小饭馆“走火入魔”了,小川子由心至外发出由衷的感叹。

云墨没空听小川子的唠唠叨叨,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豆腐。

这道“貂婵豆腐”,豆腐洁白,味道鲜美带辣,汤汁腻香,他还记得,吃上一口,便是香­嫩­爽滑,舌底生津。

他缠着她问:“樱姊姊,这不就是泥鳅钻豆腐,为什么要叫它『貂婵豆腐』?”

她围在锅灶边忙碌着,笑盈盈地看他一眼,忙里偷闲地说:“少爷听过说书先生讲『三国』吗?这里的泥鳅呢,就用来比喻那­奸­滑的董卓,泥鳅在热汤中急得无处藏身,才会钻入冷豆腐中,结果还是逃脱不了烹煮的命运;就好似王允献貂蝉,巧使美人计一样呢!”

“这样啊!嘿嘿,真有趣……”,他恍然大悟。

从她口中说出的故事,总会吸引“忘尘轩”里每个人的兴趣,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安静淡然的人儿,身上却有种无法形容的吸引力,叫他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然后,就再也不想离开。

跟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无比开心的,他爱她,只想跟她在一起。

可是,她不爱他。

半月前,在郡守府,他们分道扬镳了;他因她的拒绝而恼羞成怒,很有大男子气概地赶她走了,然后,借酒浇愁。

其实他又骗了她,他根本就无心抓她的弟弟,甚至在她没到郡守府前就放了他们,她一回家后应该就会看到他们。

他骗她,是因为毫无把握!他平生第一次,做着毫无把握的事情,他可以隐约预见失败,却不愿意面对,一再地一厢情愿、孤注一掷。

他的樱姊姊,不同与一般的女子,她有主张,更有胆识,连那玉家的亲事她都可以想出办法去退掉,又怎么会拘泥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因此他才想要逼她!最好是逼迫她答应嫁给他,成了他云墨的娘子,只要成了夫妻,就再也不怕她一转身又甩了自己,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是依然没有用!她是吃定他了,还是说他对她仍然狠不下心?

若是在商场上,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他早就连坑带蒙,十八般武艺样样上场了,“心软”,那是什么玩意儿?

可是她不同,她是他的樱姊姊,是他爱的女人,当看到那张如水的容颜时,他就又变回了少年时代的自己,充满了依恋、爱慕,哪怕恨她,却还是不能硬下心肠。

想她、念她,梦里都是她!无奈人家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驳回他的求亲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哪里还拉得下脸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他只能躲在茶楼上,远远地看看她,每天吃她煮的饭菜,以此慰藉思念之苦。

唉,酒入愁肠,愁更愁!这才叫“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啊!

云墨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满桌的账册,看不下去。

视线看向窗外,此时天已近黄昏,西边的天际布满晚霞,从最深的红到最淡的粉,如火焰、如春樱,衬映着一层层的云,如纱、如雾,柔和地浮动着,蔓延了大半个天空。

金­色­的太阳慢腾腾地钻进到了云里,不一会就被裹成了一个通红的大圆球,挂在那里,一点点地朝山坡坠落。

整个玉陵城都笼罩在这一片淡红­色­的光影里,清亮而瑰丽,彷佛一幅绝世的画卷。

与此同时,和往常一样,茶馆对面的“得味居”里,许掌柜拿出算盘,趁着晚饭前的空档,开始劈里啪啦地算起帐来。

“樱姑娘,上个月的帐目已经弄好了。”他将账本放到柜台另一边端坐着的年轻女子面前,眼里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本来上个月店里除去开支还赚了不少,可是算上那一大笔银子,反而亏了不少。”

正在俯首认真地写一封信函的樱宁,闻言抬起头接过账本,同时轻轻地颔首,“好,我知道了,先生,辛苦您了。”

“分内之事,樱姑娘妳又客气了。”许掌柜关心地问道:“夫人在蓬山可还好?我家内人总念叨着想去蓬山看看。”

“多谢杨大婶挂念,我这正跟娘亲写信呢,这个月太忙,没时间回去看她,恐怕她担心了。”

“要不把夫人从蓬山接到玉陵来?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这样的心思我几年前就动过了……”樱宁笑起来,“我娘亲跟我父亲离别时,说好了要在老家蓬山等父亲归来,这么些年,娘亲哪里都不愿意去,只一心一意在老宅里等着,生怕父亲有一天回来寻不着她。”

许掌柜感叹不已,“夫人真是难得的贤妻,独自一人养育儿女,可不就是戏文里那个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吗?”

樱宁听了这话,清丽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发自内心地微笑。

母亲终有一天会与父亲团圆的,只要能让母亲一尝夙愿,就算她吃再多的苦,又有什么要紧呢?

想到这里,脑子里就浮现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孔来,正­色­瞇瞇地盯着自己……

樱宁厌恶地皱起眉,摇摇头,像赶走令人作呕的苍蝇一样,欲将那浪荡子给快速赶出脑海。

“对了,樱姑娘,那个姓贾的,这个月会不会又要来要银子?”许掌柜忽然想到什么,无比担忧地询问。

“会。”

当然会,竟然吃定了她,姓贾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掉这么条大鱼?

许掌柜听了,又迟疑地问:“那咱们……还是按他要的数给吗?”

“嗯。”不给能怎么样呢?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真能像姓贾的说的那样,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亦是义无反顾。

许掌柜叹口气,“樱姑娘,妳真的相信那姓贾的话吗?”

“嗯,他既然能说的有鼻子有眼,只怕不是空|­茓­来风。”他竟然能描述出父亲的相貌、年龄、口音,令她无法不信,这也是她老老实实被那姓贾的牵着鼻子走的原因。

“可是那事儿,谁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论真假,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当它是真的。”

许掌柜点点头,又道:“是啊,也没有别的办法,有一线希望总比没有的好。”

樱宁沉默了一会,才笑道:“先生不用替我­操­心,哪天我撑不下去了,这『得味居』还是有您啊!”

许掌柜一听这话,鼻子一酸,堂堂大男人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得味居”这段时间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竟然叫城中大户贾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贾仕给讹诈上了,仗着手里捏着一个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对樱姑娘大肆地勒索、敲诈,幸亏“得味居”生意一向不错,再加上最近有个从京里来的“冤大头”客人,一日三餐都要店里最­精­致、美味的美食,好歹才能应付那姓贾的贪得无厌。

这件事情,樱姑娘瞒着所有的人,因他管帐,所以才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看起来淡然冷静,实则善良敦厚的樱姑娘,多么的不容易啊!明明自己已经焦头烂额,心急如焚,却还在宽别人的心,叫不要替她­操­心,这样的好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段好姻缘,嫁一个好男子,有人疼爱,让她依靠呢?

最怕的就是那贾仕“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在打樱姑娘的主意,那可怎么是好?

许掌柜心里也是万般担心,但实在不愿意再惹樱宁烦心,赶紧转了话题,聊起了城里的新闻,以及店里那个连面都没照见的“冤大头”客人。

“姑娘,妳说城东和城西那两边的军队,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先前还指望着一起连手把乌皖好好收拾,怎么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两边反而没动静了,难道瑛王爷跟苻少将军会为了个人恩怨,将老百姓的安危丢到一旁吗?”

樱宁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兴亡于不顾,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若是这样,那名满天下的瑛王与少年英雄的苻卿,也不过是独夫民贼罢了。

许掌柜对那些“出工不出力”的“皇亲国戚”们唠叨了一阵,又指指对街的茶楼,好奇地问:“樱姑娘,妳可知那天天在茶楼里吃咱们店里饭菜的,是何方人士吗?”

闻言,一双水眸不由自主地朝对面眺望过去,­唇­瓣轻轻地一抿,似笑,又非笑,却不曾语。

“真是奇怪,听那小川子的口音,分明就是打京城里来的,可是问他,那小子死活不承认,说自家主子交待过,不能随便跟人透露。”

“先前听小川子抱怨,说他家主子脾气古怪着呢,看吃了这几日,咱们烧什么他吃什么,付银子也付得爽快得很,没看出哪里难伺侯呀?”

“这到底是哪家的贵公子?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这边关来吃喝玩乐,瞧这地方儿选的!”

随着许掌柜越说口水越泛滥成灾,樱宁至始至终都没开口,可是越听着,­唇­角的那笑意,也就越来越大了。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这时对街茶馆里的伙计走进店来,叫声“樱姑娘、许掌柜”,原来是将晌午小川子拎过去的食篮还了来。

樱宁走过去,伸出一双纤纤素手,亲自将那食篮接过,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似水的目光落到那些碗碟上。

嗯,四个主菜每一样都动过了,甚至那道“貂婵豆腐”似乎特别受人欢迎,吃了五六成的样子,唯有那几碟时令青蔬做成的小菜,动也没动。

两弯清秀的眉,淡淡地蹙了起来。

柜台后的许掌柜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樱宁的一举一动,说实话,他还从来没看见过自己这位冰雪聪颖、清丽淡然的女东家,何时会为客人的口味而如此费心的。

三年前,樱姑娘顶了这间铺子,亲自去请他这个因经营不善而倒了店的“旧主”,面对垂头丧气,家中还有白发老娘和嗷嗷待哺幼儿的他,仅是盈盈一笑,言简意赅地问他愿不愿意当店里的掌柜。

没有任何轻视的意味,也绝对不是以成功者的姿态自鸣得意,他在那妙龄少女脸上看到的,只有诚挚和平静。

彷佛这样做,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先生?”

“啊……”陷入回忆中的许掌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问:“樱姑娘还有什么交待?”

樱宁笑了笑,“今儿三三他们下学堂回来,记得要他们到田边帮我采些艾草回来,只要­嫩­苗儿,我要做艾粑。”

“好咧。”许掌柜赶紧点头应了。

临近清明,又到了艾草飘香的日子,玉陵城的老少都会提着篮子到田边地头采撷艾草,回家后,将艾草的­嫩­苗加水,用大火煮烂,再和煮熟的糯米饭混在一起,舂烂如泥,放进炒熟后拘捣碎的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馅儿,捏成一个个墨绿­色­的扁圆形的糍粑煮,用蒸笼蒸熟,就成了软韧甜香的艾耙。

这本是南方的食物,却被樱姑娘的一双巧手做出来,格外的叫人喜爱。

良久,许掌柜发现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浮现在樱姑娘­唇­边,清丽的脸上有着一种优雅而温柔的力量。

接着,耳边听到一句天外飞仙似的话语,从她口中轻飘飘地说出……

“还是不爱吃蔬菜,那可不行……”

咦?

第四章

既然主于脱离了“醉生梦死”的生活,摆明了要窝在小茶楼里“混吃等死”,那么,就只好……继续吃吧!

问题是,与前几日的­鸡­鸭鱼­肉­、“飞禽走兽”相比,今儿个简直是个灾难!

小川子觉得眼前主子的脸­色­就跟盘子里那些菜­色­一样,瞬间变成了翠绿。

食篮里的饭菜,与往常一样,照样是热气腾腾,散发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可是这也太过份了!

素的!

是素的!

全是素的!

每一道菜肴全是素的!

从食篮里一样样的将那些菜端出来,这次小川子打死都不敢报菜名了。

惨了!他在心里后悔莫及,怎么就偏偏忘记告诉那许掌柜,自己的主子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口味也刁得很,平生最最讨厌的,就是吃素!

主子对素菜的厌恶程度,非常令小川于记忆犹新;有一回,他与平安跟着主子出京,南下去泷州,那是“宝丰隆”在骊京城外开设的第一个分号,在路上,平安听说沿途有家寺院的斋菜远近闻名,于是屁颠屁颠地专程跑去寺院给主子弄来一顿斋饭,谁知还来不及邀功,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骂得平安,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和尚才吃素,你少爷我是和尚吗?”

“就算是和尚,也还有狗­肉­和尚,难道你主子连狗­肉­和尚都不及?”

“你既然喜欢食素,那不如出家当和尚算了,小爷也不拦你,打今儿起,你就吃一个月的素吧!”

一个月的素吃下来,平安的脸吃得犹如苦瓜,一脸菜­色­。

打从那时候众人就晓得了,自家这小主子,前世应是跟绿­色­植物们,结下过深仇大恨的!

可不是吗,小川子听府里人悄悄议论过,主子少年时有一次发神经,好端端的叫人将院子里一株名贵的桂树给砍了,还亲自放了一把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瞧瞧,这会儿都跟树结下仇了,可不是发神经,是什么?

放眼望去,眼前那一碟碟“翡翠白莲”、“清炒双花”、“香酥瓜卷”、“橘香青笋”、“白玉西柿汤”,名字好听,其实就是“莲藕”、“菜花”、“苦瓜”、“莴苣”和“西红柿”,居然吝啬到连­肉­末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难不成,今儿玉陵城中有大户人家做红白喜事,将­鸡­鸭鹅、猪牛羊这些荦腥都销罄一空了?

还是说,这分明是那“得味居”不肯抛头露面的女东家在整少爷?

“少……少爷……要不要去换、换?”小川子结结巴巴地询问,等待指示,或是一阵……训斥?

谁知……

“这是什么?”

他看到主子蹙着眉头,板着俊脸,拿起筷子指向那堆绿­色­食物中,最绿的那一道。

噢!天地老爷!原来没有更绿,只有最绿!连小川子都忍不住被那恐怖的­色­彩,刺激得大倒胃口了。

不会带有巨毒吧?那墨绿­色­的一陀陀圆形的团子,仅看着就吓人,谁吞得下去?

偏偏主子又发神经了,竟亲自挟过那团子,似乎是想以身试毒?

小川子猛地扑上去抱住主子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提议:“少爷……还是、还是让小的试试看,万一……”

万一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恐怕也活不了啦,不如就来个“以命护主”,至少还能留下美名万古流传。

“你?”不料云墨一点也不体会这用心良苦,眼皮抬了抬,俊脸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冷冷地哼了声,“你自己去买。”

这是樱姐姐亲手为他做的,只要是樱姐姐为他一人做的饭菜,天王老子都不能觊觎!

樱姐姐那样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日日窝在小茶楼,财大气粗且不爱吃蔬菜的京城公子哥儿就是他?

可她还是做着他喜欢吃的菜,像在他年少时,变着花样让他多吃蔬菜……

原来不管她理不理他、嫁不嫁他、喜不喜欢他,至少、至少她是关心他的。

想到这里,云墨心里一阵窝心,眼眶一热,差点就飙出男儿泪,又担心被小奴才看见太丢脸,猛地将脸埋在碗里,一顿狼吞虎咽。

“少爷,要不要紧,难不难吃?”

“老天爷呀……少爷?”

“少爷!”

小川子惊恐万状地小声唠叨着,生怕主子会突然因食物中毒倒地不起。

云墨终于被刁嘴滑舌的小奴才念得烦不胜烦,只好忍痛割爱,挑肥拣瘦地施舍了一个绿团子给他。

小川子泪流满面,硬着头皮捧起,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

第一口,外层的皮儿滑溜溜,十分弹牙黏韧;第二口,是艾草的味道,浓郁却没有苦涩;第三口,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馅儿甜而不腻,恰到好处;最后一口吃尽,艾香、米香与清油香混合成异香扑鼻,那奇异的口感足以令人回味无穷。

天!这也太好吃了!小川子觉得自己的舌头几乎都要美掉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心灵手巧到这种地步?小川子突然对“得味居”的女东家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那个从来不轻易在前厅露面的女子,总是待在后院厨房里,总是静静地做着事情,饭馆里的人都尊敬地称呼她一声“樱姑娘”,私底下都发自肺腑地夸她有一双巧手,做出来的菜肴,堪称一绝!

还不仅是这样咧!这向来不喜素的主子,此时此刻,竟然对那满桌的“绿”毫无惧意,埋头猛吃,生恐被人抢了去,那模样,简直与府里最受主子喜欢的小白狗儿如出一辙!

一顿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云墨端起­精­致的白瓷茶杯,掀盖,瞅着被滚水冲泡得舒展开来的淡绿­色­叶片,浅啜一口,心满意足了!

正在这时,隔壁间,突然脚步纷杂,接着传来一阵笑声,其间还夹杂着粗鄙的话语。

本来就应该清雅幽静的地方,倏怱地被人打扰,实在是叫人不快。

云墨皱了皱眉。

“少爷,我去叫阿大赶他们走。”小川子也颇为气愤,不知道是哪家不懂事的公子哥儿,竟敢打扰主子。

“算了。”这茶馆他也没包下,人家做生意,开门自然是要迎客的,反正这会儿也用完了膳,云墨也懒得计较,起身便朝外走。

小川子赶紧跟上,问道:“少爷,您是要回郡守府吗?”

“我去军营。”

城外的局势,很有点……不妙,称霸一方的“乌皖”因畏惧“虎豹骑”和“苻家军”的威名,倒是收敛锋芒,安分了;谁知道,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个不知死活的“羯族”,不知是受人唆使,还是想趁乱大捞一笔。看着城中大军一动不动地缩在玉陵当乌龟,每日便在城外挑衅,扯着嗓子叫骂。

瑛王犹若不闻,按兵不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苻少将军这边却已然是按捺不住,若不是云墨极力阻止,早冲到城外杀了个十七八回。

既然“虎豹骑”不动,那“苻家军”亦不动,不如藉此机会休整士卒,待城外番族气衰,再出兵好了。

就是不知道那智勇兼备、多谋善断的瑛王,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出了雅座的门,刚刚走到隔壁间,云墨的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

隔着门帘,有四个穿着体面、模样放浪的纨绔子弟,加上两个跟班,正在其间大放厥词。

“喂,朱兄!听说倚翠园新来的嫣然姑娘,比那醉红楼的小桃红,还要媚上几分呢!”

“真的吗,马兄,那今儿个晚上,咱们可要瞧瞧去了。”

“唉,这玉陵城虽然有“塞上江南”的美誉,但比起真正的江南可要差多了;公子我喜欢南方女子,这城中青楼女子多鄙俗、骨架又大、皮肤粗糙,哪儿像南方佳丽那般水灵?公子我啊,只要在这儿憋上三个月,一到江南,看母猪都成了貂婵!”

“哈哈……看杨兄这话说的。”

“其实呀,你们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玉陵城里,也是有真正的貂婵呢!”

“哦?牛兄,此话怎讲?”

“喏,就对面“得味居”的樱姑娘,那才是真正的尤物呢!不仅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生得又美,可惜就是年纪大了点……”

“对了,听人说贾公子最近看上那樱姑娘了,还有心娶她进门呢!”

“是啊,我也不明白,那樱姑娘一向为人冷淡,从来不肯跟咱们多说一句话,怎么就被单单愿意理那贾仕呢?两人热乎着呢!说起那贾仕,除了家中有钱,无论是相貌、人品还是才学,还不如我呢,可不正是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了吗?”

“嗳哟,快别这样讲,说不定那樱姑娘看着清高,骨子里说不定多贪财呢!要不怎么都眼看成老姑娘了,还没嫁出去,肯定是左挑右选,想找个有钱人家嫁,贾公子虽说不学无术,可人家有钱呀,不比自己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开饭馆来得强,再说哪个女人不爱金龟婿呀?”

“这话没错,不过那樱姑娘。肯定是比不了醉红楼的小桃红的,贾公子怕是玩腻了小桃红,才又肖想良家­妇­女了。”

“此话差异,朱兄不知道,越是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女人,上了床,嘿嘿,可浪着呢!”

“没错没错,老子就想上了她,瞧那小蛮腰细的,不知道扭起来如何……”

那姓马的越说越猥琐,越说越兴奋,简直不堪入耳,不料话音还未落,就感到身后有一股莫名的杀气,接着被人狠狠地从背后踹了一脚,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来人正是云墨。

他在听到“樱姑娘”三个字时不由自主地驻足,又听到她竟与姓贾的纠缠不清,俊脸更是乌云密布,最后那姓马的那下流胚子嘴中吐出的话语,更是叫他勃然变­色­,铁青着脸,一扯门帘,骤然就冲了进去,抬腿就是一脚!

那朱、马、牛、杨四人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何人闹场,定睛一看,发现只有云墨一人,加上看上去生得斯文俊秀,又一身贵气,压根不像练家子,当下就纷纷叫骂起来了。

“妈的,敢打老子的兄弟,不想活了你?”

“你这小子他妈的是哪里冒出来的?知不知道公子我是谁?”

云墨在屋中站定,好整以暇地挡在门口,不慌不忙地开始折起袖子来,那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小爷是谁,你们不配知道,总之今儿个,你们一个都跑不掉,说吧,是一个个儿的上,还是一起来?”

“他娘的,好大的口气!”姓朱的气得骂娘。

“­操­!你们还杵在那里当木头,还不快把那小子往死里打!”姓牛的回头骂跟班们。

“咱们一起来,就怕你……嘿嘿,受不住……”那姓杨的颇好男风,见云墨生得俊秀,风姿清朗,就往那歪处想去了。

“既然想死!”云墨冷冷一笑,“那就一块儿上吧!”

屋内瞬间闹腾成了一团,打斗声、叫骂声,桌椅摔落倒地、碗盘掉落破碎的声音,以及掺杂在其中的尖叫声、痛骂声……劈里啪啦、稀里哗啦,一时间好不热闹。

小川子缩在门后,看得是心惊胆跳。

他家这位小爷,几时亲手动过粗啊?先不提他的身份,仅是跟随他的阿大、阿二、阿三,别看这名字一个个取得不咋地,这可是轩辕侯府的铁血护卫,世代忠于云家,身手了得,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

打架嘛,一向是他们来,主子只要瞧瞧热闹,凭心情瞎指挥两下就成了,可这今儿个又是哪根筋不对,要亲自上阵打架?难道说刚才那“绿­色­盛宴”里,真的被投了毒?

“阿大……阿二……阿三……”小川子当机立断地迅速跑到楼梯口,扯开嗓门喊,“快来人啊!”

话音未落,从茶楼外就传来气势磅礴的脚步声,救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现了。

“少爷呢?”为首的阿大最沉着。

“在里面……”小川子见来了靠山,放下心,伸手朝屋里一指,“打架。”

话音未落,阿二已经闪身进了屋,阿三却没见踪影……人家直接施展轻功,从窗户飞进屋子里了。

茶馆的老板愁眉苦脸地站在楼下,抑头观望楼上,见上面战况越发激烈,一阵­鸡­飞狗跳,夹杂着数声哀号和惨叫,心里头开始一面滴血,一面­精­打细算着战况后的损失;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那个京里来的俊秀少爷,被一个小厮拚死拚活地给拦腰拖了出来。

只见那位少爷原本迷死一票­妇­孺的俊脸上挂了彩,左边眼角一团瘀青,右边的嘴角还淌着血丝,更别提一身上好质地的锦袍已经变成灰­色­,以一敌多,应该是没占多少便宜,不爽的一张脸都是铁青。

“滚开!当心爷连你一块儿揍!”云墨还没打过瘾,不,应该说,还没消气。

“少爷,有阿大他们在,您先歇歇呀!”小川子壮着胆子,苦兮兮地劝架,“那几个人的确该打,但别脏了您的手……您先消消气……消消气呀!”

云墨满脸戾气,深深吐了口胸腔间的浊气,转身冷眼看了看屋内的惨状,掉头就走。

小川子并没说错,自己已经失去了素日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如果再不走,必定会将那几个混帐东西给活活打死!

他不知道是因为听到那些人对樱宁的­淫­言秽语感到生气,还是因为他们说樱宁与姓贾的来往甚密更生气。

一时间,满心的疲倦、灰心和沮丧向他袭来……

为什么,只要是碰到与她有关的事,就会马上令他失去理智?

片刻后,在小川子的殷勤伺候下,云墨在另一间雅座换上­干­净的衣衫,束了发,敷了伤药,洗净了手,又擦了把脸,才慢慢腾腾地冷冷问了句:“人呢?”

哟!敢情这小爷还没消气哪!小川子赶紧道:“阿二把他们全都丢到后边巷子那里了,少爷,您要过去吗?”

“走,瞧瞧去,有几个还活着?”云墨语气­阴­沉。

小川子打了个激灵,少爷这回……恐怕是真生气了。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慢慢腾腾地走到后巷,老远就看到,唉唷。一、二、三、四,再加上两个跟班,一个都不少,全面朝里趴在墙头呢!

一般在玉陵城里怎么也算有点家世跟地位的纨绔子弟,一个个脸肿得像猪头,不是断了腿,就是折了胳膊,还有的捂着胯下,哭天抹泪,连叫声都跟杀猪似的,却没有一个敢逃走。

“这位少爷,不,这位大爷!小的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请大爷饶了咱们!”朱、马、牛、杨四人哪受过这等皮­肉­之苦,一见云墨来了,立即哭爹叫娘,场面是“眼泪与鼻涕齐飞,哭声与哀号共鸣”。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看起来俊秀的公子,实在是太他妈狠了!

心狠!手辣!不要命!

打起架来,拳头只往脸上招呼,脚专朝命根子踢,俗话说“功夫高的怕不要命的”,他们这些富家子弟,个个养尊处优,也不过就那两下花架子,平日只仗着人多胡作非为,何曾吃过这般苦头?若不是后来从天而降的三个彪形大汉,估计他们这会儿会更惨,有出的气却没有进的气了。

“错了?”可惜那位公子却还是不爽,不以为意地发出冷嗤声:“你们都知道错了?”

“是的是的,小的们都知道了……”众人点头如捣蒜,又是一阵发自肺腑的忏悔。

“那就好,说说看,什么地方错了?”云墨眉眼冷沉,淡淡地朝对方扫了一眼。

“小的们不该去打扰大爷的清静……”想来想去,众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公子,挤破脑袋也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

“还是错了。”

啥,错了?天啊!那究竟是哪儿惹到这位公子了?谁能跟他们说个明白话啊?

云墨微微一笑,对站立在一旁的大汉道:“阿大,咱们上回在苗疆带回来的“血虫粉”,挺有趣的,有没有带在身上?”

啥?这“血虫粉”又是什么玩意儿?

“是!”阿大一向对主子唯命是从,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云墨接过,慢悠悠地摇晃了下小瓶,以无比亲切友好的口吻道:“想必诸位不知道“血虫粉”是什么东西吧?”

朱、马、牛、杨四人一脸茫然,看着云墨脸上的笑,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苗人善做蛊,他们将毒蛇、鳝鱼、娱蚣、青蛙、蝎、蚯蚓、毛虫、螳螂、蚰蜒、毒蜂、蝉等这些爬虫类扔进大缸里密封起来,一年之中那些爬虫在缸中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强大的吃弱小的,最后只剩下一只,这只爬虫吃了其它十一只以后,也就变了形态和颜­色­。一般来说会变成两种:一种叫做“龙蛊”,形态与龙相似,是毒蛇、娱蚣那些长爬虫类变成的;一种叫做“麒鳞蛊”,是青蛙、蜥蜴那些短体爬虫类变成的。”

一股不太妙的预感,在众人脑子里环绕,每个人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这“龙蛊”易得,“麒麟蛊”就较少见了……”云墨耐心地说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谁知去年,我去苗寨跟苗王做生意,苗王恰好这两蛊皆得,将其一起磨成了粉,赠了一小瓶给我,说是谁不小心得罪了我,担保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儿巧了,不如就用几位来做做试验,看苗王那老头儿有没有唬弄我,说得这样玄乎……”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听见“咚咚咚”的声响,趴在墙头的几位连声都来不及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成功地被吓昏过去。

“少爷……”阿大见状,低声问:“这些人如何处理?”

云墨将手里的小瓶扔回给他,拍了拍手,还弹了下衣衫,“把他们各自扔回家门口。”

阿二与阿三对视一眼,“就……这么算了?”完全不像小主子素日的作风啊!

“算了?那也太便宜这些混蛋了……”云墨冷哼了声,“这几家都是什么来头,全都给我弄清楚,另外,他们口中有个姓贾的人,尤其要查得仔细。”

“是!”诸人抱拳领命。

“另外,用来制这“血虫粉”的活材料想必会令人记忆深刻,少爷我也不能太小气了,­干­脆就一家送一盅去好了,叫这几个好好瞧瞧,也顺便提醒他们,时时要长记­性­,千万别再惹到我了。”

“是!”大家松了口气,都被刚才在茶馆一怒之下亲自上阵打架的主子,吓得有点发懵。

“记住,材料千万要选活蹦乱跳的,死掉了的虫子,可就不太好玩了……”

话音渐渐远去,忠心耿耿的下属们相互对视一眼,放心了。

这睚皆必报,绝不手软,不打无把握之仗,方才是小主子的本­色­嘛!

第五章

月渐西升,“得味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打烊了。

樱宁将店门关好,刚拿出钥匙锁门,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一扭头,一张油光满面的猥琐面孔就映入眼帘,不是那贾仕会是谁?

厌恶地朝后退了一步,樱宁与他保持距离。

“怎么?樱姑娘不高兴看到本公子?”贾仕一身绫罗绸缎,打扮得像只花孔雀般,手里摇着折扇,展着笑脸道:“公子我可是专门来瞧姑娘的呢!”

“你来有什么事?”樱宁淡淡地问,不想与这人过分纠缠。

贾仕直朝饭馆里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不如进屋里说吧。”说着就要往店里钻。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樱宁不肯,这姓贾的家伙打得是什么主意,她哪里会不明白。

“嘿嘿,也好。”贾仕斜着眼瞧她,道:“我最近又得到一个新消息,是跟令尊有关的。”

“什么消息?”果然不出所料,那方才还对自己横眉竖目的女子立即难掩焦虑之­色­,急切地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不可靠?”

“急什么嘛,我来找樱姑娘你,当然是有把握的。”贾仕得意地说。

樱宁听了,越发着急地催促道:“那你快说。”

“我不是拜托那朋友帮我打探令尊的下落吗,前儿个他传信来,说是回来了,我昨儿个就专程去了趟巴丘,听他说已经有了个眉目,估计八九不离十。”

“什么眉目,是知道我爹的下落了吗?”樱宁心中怱地一阵喜出望外,她盼了这么久,打听了这么久,竟然真得能寻到父亲,怎能不叫她欢喜!

“这是自然!”贾仕大言不惭地夸口道:“我那朋友可是花了好些心思,找了好多地方才得到确切的消息……”

樱宁不愿意听他废话,打断他,“那我爹现在在何处?”

“这个嘛……”贾仕­奸­笑了两声,卖起关子来,“我那朋友这次可花了不少银子……”

“说吧!”樱宁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这回又要多少银子?”

“不多,一万两。”

一万两!樱宁的一颗心都凉了,这么多的银子,就算把“得味居”卖了也凑不齐啊!

“我没有那么多。”

“银子好说,樱姑娘没有,本公子有的是呀!”贾仕畏亵地一笑,又往前凑了凑。

“你什么意思?”樱宁难掩憎恶之心,一双秀眉越发皱得紧。

“嘿嘿,是这样的,我对樱姑娘倾慕已久,若是姑娘愿嫁我,马上就有现成的三万两银子当聘礼!”

樱宁闻言,心中又气又急,一双盈水的眸,怒视着贾仕,冷声训斥:“你作梦!”

“嘿嘿……”贾仕也不恼羞成怒,一双三角眼贪婪地盯着女人,琉璃般清丽的脸蛋,浓淡适中,修长合度的窈窕身子,纵然是布衣金钗,也宛如秋水伊人般,浑身散发出一股仙子般的气质,便又忍不住噎了噎口水。

“樱姑娘还是想想清楚,一万两银子呀,就算把这“得味居”卖了,也不过数百两,零头都顶不上;樱姑娘,眼下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拿出这些银两呢?”贾仕得意洋洋,被他看上的东西,又花费了这一番功夫,量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总之三天后,我带着一万两和花轿到姑娘家里接人,若是没接到新娘子,这未来岳父的死活,可就不关本公子的事了。”

贾仕说罢,见眼前的妙人儿因他的话脸­色­渐白,眉目间流露出一抹少见的惊慌不安,竟添了几分少见的楚楚动人,当下­色­心暗起!

伸手正欲去拉佳人的玉手,不料被她微一侧身避开来,一双美眸冷冰冰地瞪向他,傲然如三九霜雪,自有一种凛然不可轻视之意,又怕惹怒了佳人,贾仕便悻悻然地收回手,转念又一想,这女子三日后便是自己的了,到时候有的是手段亵玩折磨,又自鸣得意了起来,说了些讨好又暗带威胁的话,才讪笑着离去。

方才还明媚美好的夜­色­,突然被一团团的雾­色­弥漫包围,顿时天空变得灰蒙蒙,樱宁站了许久、许久……久到有几滴冰凉的雨水滴落到脸上,她才惊觉一双腿已经变得无比麻木酸痛。

她抬起头,发现空中乌云密布,雨竟已静悄悄地下了起来。

玉陵城的街头,人越发少了,显得冷冷清清,随着雨越下越大,眼前交织出一片雨帘,樱宁独自一人站在屋檐下,所有的景­色­瞬间变得黯淡,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何去何从?

纵然前方无路,亦要走下去。

她叹了口气,冒着雨朝住的屋子方向走去,脚步彷徨,既像个迷路无助的孩童,又像个被生活压抑过度而无法负荷的­妇­人,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三天的时间,很短,短得稍纵即逝!

第一日,樱宁将“得味居”交给了许掌柜,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强颜欢笑,说有事要出一趟远门;然后,她把弟弟们亲自送回了蓬山,住下陪伴了母亲两日,告诉母亲有了父亲的下落,看着母亲喜极而泣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第三日傍晚,她一人悄悄地回到了玉陵,在自己的小屋中,浑浑噩噩地过完了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姓贾的花轿来接人的日子了,新娘的嫁衣和所需物品,都已经被贾家派人送了过来,整整齐齐地搁在了床头。

凤冠珠钗、喜帕霞帔、锦帛玉缎,每一样端显富贵的对象,都像是冒着寒意,生生逼人的利刃。

她走投无路,唯有妥协。

在父亲的生死面前,樱宁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力气反抗,所有的傲气、骨气,都化成烟雾,变得一钱不值。

没有人能帮她。

姨娘、姨父的医舍,不久前遇上变故,自顾不暇,她帮不上忙,又怎好去给他们添麻烦?

至于,云墨……

不是没想过,去央求他,可是,他会帮自己吗?

在她那样严词拒绝了他之后,他怎么还可能愿意帮助她?

就凭他日日宁愿在茶馆用膳,也绝不在自己面前露面,便能看出他的意思。

所以,算了吧,何必去自取其辱?

樱宁拭去颊边滑落的泪,终于下定决心,若是能换得父亲平安回来,自己宁可……宁可赔上­性­命。

一夜未眠,第一声­鸡­鸣响起时,天空中泛起了鱼肚白,小小的庭院里,突然就涌入了许多人。

吹唢呐的、打鼓的,呜呜啦啦好不热闹,又听到一群­妇­孺的说话声、笑声,嘻嘻哈哈的,似乎在忙碌地收拾屋子、打扫庭院,朝梁上扎红缎,往门窗贴大红“喜”字。

其实平时除了“得味居”的人,樱宁与其它街坊来往甚少,一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她想大概是贾家叫来的人罢。

与院子里的热闹喧嚣不同,屋内是安静的,静得有如死亡,或者是绝望。

樱宁一个人坐在房内好久、好久,愁眉不展,形影相吊,身上那套明艳华贵的大红嫁衣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略含愁云的目光一一扫过屋中的布置,她仔细打量着自己住了三年的屋子,或许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回到这里来了。

窗下,花梨木的桌上还放着几部书、一迭纸,砚台上搁着笔,前些天临的一帖字还未完成,大概永远也写不完了……

时节正值初夏,前天从蓬山带回来Сhā在土瓶里的几枝玉兰花已经渐渐泛黄,失了清馨香气和水份……就像在暗喻她,暗淡无光的未来一样。

默然无声地叹了口气,樱宁垂首,木然地盯着裙子上,用金丝线所绣的栩栩如生的绝艳牡丹出神。

门,在这时从外面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秀眉不自觉地暗蹙,樱宁整个人都警剔起来,脑中想起那贾仕的嘴脸,便觉得厌恶到极致,暗咬牙根,根本不愿抬起脸看那无耻之徒一眼。

脚步声近了,她的视线略向前,便看见玉­色­锦袍的下摆,­精­致地绣着妆花纹样的图案,稍稍露出一截白靴。

她心中猛然一怔,这人是……贾仕?不可能吧?

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樱姐姐要嫁人,怎么都不叫人来告知一声?我也好准备一份大礼,就算樱姐姐不喜欢我,也不必做得这般绝情。”

怎么会!

樱宁惊愕地呆住了,简直怀疑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了错,这哪里是贾仕的声音,这明明是……是云墨!

她飞快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仰望着像天神般从天而降的云墨。

他正闲适地站在屋子中央,俊秀非凡,两手抱臂,嘴角带着丝毫不真心的笑意,一双黑眸中却闪现着似讽、似嘲,又似妒火中烧的味道。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时间,樱宁脑中闪现了无数个可能,张张小嘴,却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令人绝望的境地,她能说什么?

她一直无法忘怀在郡守府里两人的对话,因此才绝了去求他的念头。

他的质问、他的嘲讽、他嘴角的不屑、他眼底的轻蔑……每一次想起,都让她的心不住地抽痛。

“世上哪有人会不爱银子呢?”

“不是有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也许越是看起来淡泊无欲的人,越是贪求无厌,樱姐姐,你是不是这样的人呢?”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又要退了玉家的亲事?这可是得不偿失的事,还是说对那玉家,樱姐姐也想耍什么花样?来个欲擒故纵吗?”

那些话还萦绕在耳畔,不时地溜出来刺痛着她的心。

眼圈儿渐渐泛了红,眸底也泛起泪雾,樱宁倔强地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重新低下头,不再看他。

云墨却在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素日里她从不喜艳­色­衣物,一身淡雅装扮,今日却穿着一身红艳艳的­精­致嫁衣,衬着一身冰肌玉肤,弱骨纤形,像朵绝艳的牡丹花。

乌黑的秀发被简简单单地随意梳成了髻,什么首饰也不戴,缀满珍珠和红宝石的黄金凤冠和喜帕还随意地搁在床沿,没有戴上,略为苍白的一张清丽小脸,眉目间虽显得有些憔悴,也未施胭脂,可那烟眉秋目,纤长的羽睫,端正小巧的秀鼻,朱­唇­榴齿,怎么看都是眸含春水、人比花娇,刺得云墨的心,妒嫉的快要发狂了!

静寂良久,他走过来,在樱宁身前站定,鼻尖萦绕着她身体发间飘来的若隐若现的淡淡香味,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那馨香尽数吸入五脏六腑。

“樱姐姐今日嫁人,这么好的日子怎么都不高兴呢?是讨厌见着我吗?要不然怎么连瞧都不瞧我一眼,难不成我长得比那獐头鼠目的贾公子还要难看,叫樱姐姐生厌?”

樱宁随他口无遮拦,始终低着头不回应。

云墨见她不肯抬头看自己,不说话,也不理人,心里就是一阵莫名的烦躁,情急愠怒,说出来的话也逐渐犀利起来,“樱姐姐怎么不理人呢?真是枉费我一片真心,不过樱姐姐真是与众不同,办个喜事也这么偷偷摸摸的,是怕人知道吗?”

骤然回神,樱宁缓缓地仰起头望着他,美颜一片恍惚,“小侯爷……怎么会到这里来?”

“樱姐姐不请我,我便不能来吗?”听到她开口,云墨似才敛了火气,很随意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一张俊颜直勾勾地瞅着她,话中有话:“再说,今日这喜事,我若不来,谁还敢来?还是说樱姐姐心里盼着谁来呢?”

这话叫樱宁心中不免生疑,可哪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正疑惑,屋外突然传来“嘭,嘭,嘭,嘭”四声沉闷的花炮声响,接着一阵“呜哩哇啦”的奏乐声,杂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劈里啪啦”的响了起来,有个少年仔在外头扯着嗓子大声道:“吉时快到了!大伙儿手脚勤快些,办好了事我家少爷有重赏喽!”

樱宁的心口像是被击中一样,径直朝冰冷的深渊沉了下去,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在云墨没出现之前,她可以将无边无际的伤心和委屈隐藏在内心深处,也可以镇静得,当那个即将嫁人的女子与自己完全无关。

可是当她看到云墨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惊慌害怕。

那贾仕不学无术、作恶多端,家中妻妾成群,仗着家中有钱,在玉陵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想、不愿、不甘就嫁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

云墨的出现,让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她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身边男子的衣袖,抓得那么紧,仿佛再也不会松开。

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令云墨的心“砰砰”跳得宛如鼓捶。

“小侯爷……你能不能帮帮我?”她艰难地发出声音。

“樱姐姐要我帮忙?”云墨挑眉,黑眸凝睇着她,状似讶异地问:“上次令弟闯了祸,樱姐姐宁愿自己去受罚也不肯领我的心意,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性­子,难道有什么事比令弟还要重要?”

“我……我需要一万两银子救急……小侯爷……”

俊颜一片冰冷,云墨紧抿着嘴,一言不发,那双琉­色­的眸子则在微微收缩着。

“帮你?我凭什么帮你?樱姐姐,天下不会有白吃的午餐,对吧?”

“我可以把饭馆抵给你……等我筹到银子……”

就算贾仕逼她,她也从未想过要将“得味居”抵给他借银子,饭馆里的人都靠着这份工,养家糊口,那贾仕是个­阴­险小人,她不放心。

可是云墨,虽然诈了点、霸道了点、比别人的心眼多了点,品­性­却是好的,她始终这样认为。

云墨哪知她的想法,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我要你的饭馆做什么?”

“我……我知道先前对小侯爷言语不敬,小侯爷大人大量,还请别放在心上……”她咬着­嫩­­唇­,低声下气地说着好话。

“不敬?”他噗哧一笑,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樱姐姐对我,何时不敬过?”

她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过,哪里是什么“不敬”,根本就是“无视”!

“小侯爷要怎样处置?樱宁都答应……只要……只要你借给我银子……”她像个即将溺毙的人,垂死挣扎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任我处置?”云墨­唇­畔勾起近似嘲弄的浅笑。

“是。”她低低吔应了。

“这真是个诱人的条件……”他怱地倾身逼向她,“如果,我要的是樱姐姐呢?”

樱宁的脸一红,紧抿着­嫩­­唇­,缓缓地扬起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

云墨亦定定地看着她,四目相接,却看不清楚彼此的真心。

俊颜上窜过躁动,他很快从床沿边站起,口气急促且嚣张:“我只要你!除了你拿自己来换,别的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会答应,还是像上次一样,冷淡地拒绝?

云墨满心都是期待。

当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个“好”字后,她的允诺并没有使他欣喜若狂,反而眸底­阴­霾一片,心里疼得像是被狠狠地划了一刀。

他的真心,她不要!他要娶她做娘子,她不要!原来只要有钱,她就什么都愿意了。

他深吸口气。语气­阴­霾地说:“我真想看看,樱姐姐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是被铜臭熏成的黑­色­,还是说是,樱姐姐根本就没有心?”

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她走后,他开始拼命地赚钱,他打定主意要靠自己的力量挣到很多很多的钱,待有一日他找到她后,他要用黄金打造的笼子将她锢禁起来,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他!

现在她就在眼前,近到伸手可触,可是她把自己嫁了,目的仍然是为了钱!

是不是,这样就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年他带着商队去了遥远的琉球国,在一个民间集市上,看到一个十分有趣的西洋玩意儿:一个小鬼推着磨坊,若是往小鬼的钱钵里放上一枚铜板,它就会不停地推着磨,相反,不放进钱币,它根本就不会理睬你。

樱姐姐,你也是这样吗?

想到这里,云墨又恨、又爱、又伤心,怒火使他失去了理智,一把将她从床沿边拉起,紧紧地抱在怀中,一低头,火热的­唇­猛地覆上她雪白的颈子,张嘴一口便咬上柔软细­嫩­的颈­肉­。

“啊!”一股剧痛由颈脖处传来,疼痛使樱宁忍不住低哼了声,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的牙齿深深地啃啮进她的肌肤里,好像吸血鬼一般地又啃又咬,随着时间慢慢地流淌,那疼过之后又变得麻木了……

樱宁虽然拚命地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可是那不听话的泪水,还是簌簌地流了下来……

她的泪水使云墨心中升起一阵暴燥以及恼羞成怒。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觉得这个女人是不同的?

为什么,自己心里只能装得下她?

痴迷、眷恋、着晓般地想她、念她、寻找她!

哪怕她欺骗了自己,他都不想放开她!

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仅仅只骂了自己一秒钟,尊贵骄傲的小侯爷在暴怒的同时,心中便打定主意,既然放不下她,就用黄金打一个笼子,将她锁在自己身边,让她哪儿都去不了……

正想对她宣布自己的决定,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现在这样,会不会又在耍弄自己?

耍弄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然后再次拿着银票不声不响地消失?就像四年前一样!

顷刻之间,云墨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整个清醒过来,猛地抬起头,眸中尽是疑云。

“樱姐姐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不信她!樱宁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她满心凄苦,闷闷地揪痛着,却又无法辩解,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中,盈满了泪花,晶莹的泪仍然不断地从眸子里滑落。

眼前心爱之人梨花带雨的容颜,在云墨看起来,却是动人之极!

他不再忍耐地低下头,霸道地掳获了她柔软的­唇­,狂野地撬开她的­唇­瓣和贝齿,勾缠住失措的丁香小舌,狂猛的吮吻,仿佛要将她吃了一般……

屋外有脚踏声杂沓而来,听声响似乎来了不少人,却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一个敢推门进来,甚至连声儿都不敢吭,恐怕惊扰了谁。

樱宁心中却是又惊又骇,害怕外边的人会突然闯进屋子,因而不停地挣扎起来,她的动作却更加惹火了云墨,越发变本加厉,狠狠地、一遍一遍地吸吮、轻咬着她的红­唇­和小舌,微微的刺疼让她不禁呜咽出声,娇躯却由于这过分的亲密,不住地轻颤着。

不知道这样吻了多久,久到怀中人儿的­唇­都快肿起来,云墨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她娇艳欲滴的甜美­唇­瓣,圈在纤腰上的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樱宁羞地头都不敢抬起来,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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