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气氛时有尴尬,但那实在是个愉快的晚上。他们每个人都恰到好处地喝了点酒,她和虹姐一起回忆了很多温暖的往事。微醺的时候,酒真的是样好东西,能让每个人都变得异常宽容。后来虹姐也十分友善地询问起陈浩南的工作来,陈浩南说不上健谈,但也不算不善言辞。于是他也开始轻松地讲起来他走南闯北,遇上过的一些匪夷所思的客户——大都是些没有基本常识的暴发户们。
“你算是工程师,对不?”虹姐笑着问。看着他点头,虹姐又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这种工作好啊,不管怎样,哪里的人都需要机器的。尤其是你们做的那种开矿钻井用的机器就更神气了。哪像我们当初,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人再用寻呼机。我们最好的年纪都交待在寻呼台里,结果呢——寻呼台关门那天,我还记得,大家吃散伙饭,台长祝酒的时候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失业不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好,是科学进步了’,呵呵,去他娘的科学。”虹姐的眼神有些迷离。
“吃散伙饭那天,你才没来!”谷棋在旁边抗议道,“你都辞职好几年了好不好呀?真正坚持到最后的是我!”
“我怎么没来?”虹姐瞪大了眼睛,“我是辞职了,可是因为我是台里第一个寻呼小姐,所以散伙那天,台长专门打电话叫我过去的——那天我喝多了回家狂吐,我老公,不对,我前夫还跟我吵得乱七八糟的……”
“虹姐!”谷棋尖叫道,“你离婚了?”
“大惊小怪什么呀。”虹姐又啐她,“没见过世面。跟你说个好玩的事情,我去领离婚证的那天,正好碰到虾米去领结婚证,你说晦气不晦气——我说虾米。我们都多少年没见面了啊……”
“宋霞?”她开心地说。
“你还记得她吗?”
“当然啦——”她冲着陈浩南转过脸,“虾米是我们那里最倒霉的一个女孩。总是被投诉。人家留言说:‘我现在在书市。’她打成了‘我现在在舒适’,直接传到那人老婆的呼机上——舒适当年是我们这里一个特别有名的洗桑拿的地方,除了洗桑拿,当然还能做别的,结果人家第二天来投诉她,脸上还带着指甲抓出来的血道子……”
“还有一回。”虹姐也兴奋地回忆着,“有个有精神病的老太太,一夜里呼了自己儿子二十次,留言内容都是儿媳妇给她下毒,要不就是儿媳妇要杀她……按照规定这种留言是不可以传的,结果她每条都传了。可是第二天,是谁来投诉虾米?就是那个老太太本人,她气势汹汹地说寻呼台的小姐陷害她,她完全没有打过那种传呼给她儿子,结果她儿子连夜从外地回家来和她儿媳妇吵架了,这都是寻呼台小姐的阴谋,搞不好这个寻呼小姐和她儿子有染,想借机破坏他的家庭……”
谷棋笑得弯下了腰,额头差点碰到桌面上:“这个我记得,‘有染’,这是那个老太太的原话,她是被害妄想狂你知道吗?”
“可是我忘不了,散伙饭那天。”虹姐缓慢地笑笑,“居然是虾米哭得最伤心。”虹姐的眼睛缓缓地移到了陈浩南身上,他正在注视着前仰后合的谷棋,甚至忘了对虹姐的注视报以一个礼节性的回望。
他们走出饭店,陈浩南走远了几步,去街口拦车。虹姐深深看着谷棋的脸,这个欢笑之后突然寂静下来的夜晚,让虹姐说话的声音有了点预言的味道。虹姐说:“琪琪,别毁了自己的好日子,我提醒你。”
“你说什么呀。”她有些不安。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虹姐轻笑道,“志强是个好人。”
“喝多了吧。”她死死地盯了虹姐一眼。
“你自己当心,琪琪,你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
“你也一样,要好好的。”她停顿了一下,“为什么离婚啊?”
“我不能生孩子。”虹姐温柔地笑笑,转身拉开了身后的车门。司机按下了荧荧的“空车”灯,它倒下去的一瞬间,像是渔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