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汀捏上自己的耳坠。
想到仅有的两次与岳明烨的照面,虽然没有详细了解,但显然岳明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明白为什么尚裳对岳明烨有所隐瞒——既然没有与之相当的实力,身份就是负累。何况,他根本什么都不再记得。重生的他,没必要背负任何重担。
只是,让他作为灵桥,负责血族和吸血暗族,这里面的用心实在让人揣测。往好里想,这是对岳明烨真实身份的最好掩饰;往坏里想,难免不让人觉得是经人导演的自相残杀。
斯汀想到了一个人。
刷刷的水声中,他略略加大声音,淡淡提及:“辛珀宵肯留下王的残体,还真是令我惊讶。”
十几年前,其洛和暗凌交好,身为他养父的辛珀宵差点与他反目。而后来其洛之死如要归咎,也确实与他和暗凌互为挚友的关系有关。
辛珀宵对暗凌向来不掩恨意。
“当时是我主张留下明烨的。辛老不打算管我们这一摊。”明白他语意所指,尚裳也加大声音,将被风扬起的发抚到耳后,笑,“所以现在和你面谈的是我,不是他。”
“那我还真是可怜。”他耸耸肩,说话语气和内容完全相反。
“其实辛老不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他正带领其他灵桥处理一个大规模的明暗动荡。好了,现在该你回答我了,”她提及自己最紧张的问题:“引流派是怎么回事?现在明界的异动跟你们血族有关么?”
斯汀摊开手,一派大方表情:
“你直接查看我的记忆不就知道了。”
喷水池外围地表是一圈褐红色的火山岩装饰。这种石料有大大小小许多气孔,是岩浆冷凝时形成的。一只黑色小蚂蚁快速爬过了岩上的一粒气孔。
尚裳已然发问:“还不知道谁是主使?”
这距她开始查看他的记忆才不过十几秒。斯汀暗自赞叹她的能力较十一年前大为精进,据实以告道:
“引流派成员,大部分是不满现状的保皇派。”
尚裳下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轻捏下颌,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主使是幽沁渊?”
这个小动作让斯汀会心一笑,十一年前她就是这样,一旦有什么事情让她费心思索,立即就用手捏自己下巴颏儿。
当时称得上烽火硝烟的那段岁月,引领他们的灵桥领袖和自由王却在一年之后相继离世。此时看着尚裳一如既往的小动作,斯汀心下有些安慰,他用手挡住眼睛,抬脸沐浴日光:
“原来我这样想。现在不了。”
尚裳回忆起刚刚在他的记忆中所见的场景——幽沁渊庇护岳明烨的神情一望即知,她当时只是想要保护他。只是,目的是什么呢?
缓缓点着头,她却更紧地捏住了下颌。
知道她在干什么,斯汀依然昂头闭眸,揶揄道:“下巴够尖了,别捏了。”
她一愣,然后笑容开朗地指摘他:“老是摸耳环的人没资格训斥我哦。”
自认理亏,斯汀笑笑,望着喷水池正色道:“引流派的问题,我会抓紧调查。而且,以后我会时刻跟随在他身边,保护他。”
“他现在只是个普通大学生,你打算带着你的银去保护他么?”她指指现身他身后,正向自己招手sayhello的银——关静持眼里的黑衣死神在尚裳眼里却是个奇高奇瘦的白衣
人——她笑着对祂挥了挥手,“会不会吓到他的朋友?”
“可以不让银现身。而且,他的绯闻女友见到银还算镇定。”想到关静持的反应,斯汀在表示肯定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
尚裳闻言不再言语。
喷水池里水势渐弱,刚才还喧嚣不已的水声也随之降低,喷薄水汽缓缓收拢起来。
斯汀突然说:
“你的能力已经不像十一年前那样咄咄逼人了。”
第一次见面时因为误会,她未经许可就读取了他的记忆,包括那个他只愿己知的秘密。两人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曾为此耿耿于怀。
现在想起,尚裳仍觉愧疚:“我起码也老了十多岁了啊。而且有人说我那时是用残酷来撒娇,他是对的。”
那个“他”一定是其洛。
尚未来得及再问,斯汀就听见克拉兴奋的声音:
“老大,他醒了!!”
金发的血族朋克在窗口挥臂大叫,本身靠在窗口的陈界、威威和威力虽然不明白克拉为什么从未去过医务室,就已确定地大叫,但都已转身奔向隔壁。
尚裳对斯汀点头,两人一起快速向楼上的医务室走去。
胸口的灵迹发热,似一滴温水贴肤,和暖好似烛火。
她轻触它,手指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终于停止了一直漫无目的的穿梭,放任自己在最近的一个人界街口落脚。心里的混乱此刻平稳,由此而来的虚脱感却令她凭空一个趔趄,幸而扶住身旁的墙壁,才没有跌在地下。
精致如瓷的脸上,浓密的睫毛缓缓合上,遮住幽绿似潭的眼眸。
及地黑裙随风缓缓曳动开。
——是他醒了吧。那个孩子。
为什么属于他的灵迹会响应那个孩子?那个和他全无相像的孩子。
他呢?他呢?!!
暗凌,你不是号称不死之身么?!
你真的已经不在了……么?
她抬头,收回仍旧颤抖着的手臂,恍惚地朝着延向广场的小巷走去。如同三百多年前的那一天,她向着血族灵原走去。
脚下银色的草在猎猎的风中卷动,散发出如同暴雨将来的气息,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就是她数次到来,数次无果而归的灵原—血族在这里孕育生成自己的灵体。资质再低的血族贵族也会在步入这里三次以内就获得自己的灵体,而她已来了九次。今天便是她最后一次机会。生成自己的灵体。
二十分钟前她身在家族例行会议。繁冗却空洞的致辞、讨论之后,舞会开始,她却只想找个地方歇息,却被她撞见几个刚才还对自己毕恭毕敬,一副奴仆嘴脸的人,正躲在休息室讪笑:
“父亲身为最高贵血统,她竟然没有灵体呦!”
“你看看幽侯爵的脸色,唯一的女儿竟然没有灵体,嘻嘻。”
“人类孽种,怎么可能有灵体啊,妄想吧,哈哈!”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表面尊崇暗地嘲笑,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于他们的口蜜腹剑。只是不想一转身竟见到自己的父亲,本能生出的委屈却在他的注视下迅速焚毁,只剩绝望。
她几乎是逃离了会场,跑来灵原。速度快到忘记要哭。
谁说她都不要紧,只是希望父亲可以不用那样的目光注视自己。
那种目光,叫做厌弃。
夜幕滚滚,阴森庄严。
白裙的多处都被路上的灌丛划破,无视那些伤痕正在滴血,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像是夏末荼蘼。
她终于站在灵原的入口。
这里是无数血族灵体的诞生地,却作为自己的墓场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