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这个人至少还比上官小仙好看些。
在她眼中,这世上简直已没有比上官小仙更可怕的人了。
叶开看着这个人走下来,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看到这个人走路的姿态,就知道丁灵琳绝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他自己现在却连丁灵琳都比不上,就算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可以一拳把他打倒。
丁灵琳却已跳起来,大声道:“你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闯进了人家屋里来,你懂不懂规矩?”
这人冷冷道:“我不懂,我也只懂杀人,但我却比不上你。”
叶开苦笑道:“你太客气了。”
这人道:“刚才我已数了一遍,这地方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一共死了八十三个人。”
墨家的弟子,铁姑的门下和冷香园中的管事们,竟已没有一个活的。
这人阴侧恻地笑道:“一夜中就杀了八十三个人,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叶开道:“你以为人都是我杀的?”
这人道:“我只知道他们都死了,你却还活着。”
叶开道:“活着的并不止我一个。”
这人道:“只有你一个。”
叶开道:“你没有看见别的人?”
这人道:“没有。”
丁灵琳忍不住问道:“上官小仙呢?”
这人道:“我正想问你们,她在哪里?”
丁灵琳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我们也在躲着她。”
这人笑了。
丁灵琳不喜欢这种笑,没有人喜欢这种笑。
这人阴恻恻地笑道:“她本是跟着你们的,你们却在躲着她?”
叶开的心在往下沉,他已知道这件事的确很难解释。
丁灵琳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大声道:“不错,她是跟我们来的,那只不过因为我们上了她的当。”
这人冷笑。
丁灵琳道:“人都是她杀的。”
这人冷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她为什么不连你们也一起杀了?”
丁灵琳道:“因为韩贞将我们救了出来。”
这人道:“韩贞呢?”
丁灵琳道:“找酒去了。”
这人道:“这种时候,你们还想喝酒,他还肯去替你找酒?”
丁灵琳道:“你不信?”
这人道:“上官小仙杀人的时候,你们都在旁边看着?”
丁灵琳道:“因为我也被她点了|茓道。”
这人道:“你呢?”
他问的是叶开,丁灵琳却摇头道:“他也中了暗算,全身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
说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这人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瞪着叶开,阴森森地道:“你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叶开只有苦笑。
他忽然发现,要女人不多嘴,简直要比骆驼穿过针眼还困难。
这人盯着他,一字字道:“你若真的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就杀了你。”
丁灵琳大喝一声,扑了过来。
她的武功并不弱,此刻夺命金铃虽不在身上,但这全力一击,也不是别人能轻易招架的。
谁知这人长袖一挥,竟将她人挥了过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这人的手已从长袖中伸出,闪电般向叶开的咽喉抓了过去。
这只手竟是红的。血红!
红魔手!
无论谁只要被红魔手一抓,都必死无疑。叶开并不想死,也不敢招架,只有用尽全身力气,想往后退。
忽然间,他居然已凌空飞起。
他的力气竟又忽然来了,往后一退,人已飞起,贴着墙壁滑了上去。
红魔手并没有乘势追击,只冷冷地看着他,冷笑道:“你说你已连一点力气都没有,这力气是从哪里未的?”
时开苦笑道:“我也不懂。”
这是实话,是句没有人会相信的实话。
只听门外一个人冷冷道:“你是不是只懂得杀人?”
这次来的人也不是上官小仙,而是个高大的黑衣人,身后背着柄长剑。
剑是黑的,衣服是黑的,脸也是黯黑的,一双漆黑的眸子闪闪发光。
他本来是个很高大的人,却并不显得臃肿。
他整个看来就像是一只黑色的鹰,矫健、剽悍,充满了野性的动力。
红魔手抬起头,看见了他背后的长剑,瞳孔突然收缩。
黑衣人发亮的眼睛,也正在盯着那只血红的手……仿佛那并不是只有血有肉的手。
你只有在噩梦中才能看见这么样一只手。
黑衣人的瞳孔也在收缩,一字字道:“你是伊夜哭?”
伊夜哭点点头,缓缓道:“青魔日哭,赤魔夜哭,天地皆哭,日月不出。”
伊夜哭淡淡道:“我知道你。”
黑衣人道:“哦?”
伊夜哭道:“你是嵩阳郭家的人。”
黑衣人道:“郭定。”
伊夜哭冷冷道:“嵩阳铁剑,杀人无算,只怕还比不上这个人。”
郭定道:“叶开?”
伊夜哭道:“想不到你也知道他。”
郭定冷冷道:“一夜之间,连伤八十三条人命,这并不容易。”
伊夜哭道,“但他一口否认。”
郭定冷笑。
伊夜哭道:“据他说杀人的凶手是上官小仙。”
郭定道:“上官小仙是个白痴,世上没有杀人的白痴。”
伊夜哭道:“你不信?”
郭定道:“不信。”
伊夜哭道:“他说他自己险些死在上官小仙手里,只怕他已全无丝毫力气。”
郭定道:“他看来并不像中了暗算的人。”
伊夜哭道:“你不信?”
郭定道:“不信。”
伊夜哭道:“他说他现在还活着,只不过因为韩贞救了他。,郭定道:“据我所知,韩贞才是中了暗算的人。”
伊夜哭道:“他说韩贞此刻不在这里,是替他打酒去了。”
郭定道:“现在好像并不是喝酒的时候。”
伊夜哭道:“他说的话你完全不信?”
郭定道:“完全不信。”
伊夜哭道:“我也不信。”
叶开叹了口气,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丁灵琳忽然道:“你们知道韩贞受了暗算,知道上官小仙是跟我们来的?”
郭定凝视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丁灵琳道:“这些事是谁告诉你们的?”
郭定道:“一个侥幸未死的人。”
丁灵琳道:“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郭定道:“他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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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灵琳忍不住冷笑,道:“你有这么样的朋友,真是走运了。”
伊夜哭道:“他虽然不是我的朋友,他的话我也相信。”
丁灵琳道:“为什么?”
伊夜哭道:“事实俱在,我不能不信。”
丁灵琳道:“什么事实?”
伊夜哭道:“你们杀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藏起了上官小仙,准备以后嫁祸给别人,金钱帮的宝藏岂非就已稳稳地落入你们手里?”
丁灵琳脸色变了。
她忽然也发觉,这推测实在不能算不合理。
郭定还在凝视着她,深深道:“你说的话若有人证明,我也相信。”
丁灵琳眼睛亮了,道:“我们说的话,幸好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
郭定道:“韩贞?”
了灵琳道:“不错。”
郭定道:“他去替你们找酒去了?”
丁灵琳道:“不错。”
郭定道:“既然只不过是去找酒,当然很快就会回来。”
丁灵琳道:“你最好等他回未。”
郭定道:“好,我们等。”
伊夜哭道:“你真的要等?”
郭定道:“我已说过。”
伊夜哭道:“等他们的帮手来,将我们也一起杀了?”
郭定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是你,我是我,并不是我们。”
伊夜哭盯着他,目光阴森如鬼火,冷冷道:“你莫非还不曾与我为伍?”
郭定冷笑,冷笑的意思也是默认。
伊夜哭道:“昔年嵩阳铁剑在兵器谱中排名第四,的确可以算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只可惜……”
他沉着脸道:“只可惜你并不是郭嵩阳,郭嵩阳的尸首只怕早已化成灰了。”
郭定黑黝黝的脸,忽然变得铁青。
伊夜哭冷冷道:“死人就是死人,所有的死人都一样,莫忘记大剑客死了,尸身也跟别人一样会腐烂发臭的。”
郭定紧握双拳,一字字道:“你最好莫要忘记一件事。”
伊夜哭道:“什么事?”
郭定厉声道:“郭嵩阳虽死了,嵩阳铁剑却没有死。”
伊夜哭冷笑道:“嵩阳铁剑难道还想带着这杀人的凶手来对付我?”
郭定不说话了。
伊夜哭道:“郭嵩阳是死在刑无命剑下的,刑无命的剑法,传自上官金虹。”
郭定的拳又握紧。
伊夜哭道:“你若是郭家的好子孙,就该与我联手,除了叶开,找出上官小仙,再从上官金虹手上的武功秘笈中,找出他们剑法中的瑕疵,与刑无命决一胜负,为郭嵩阳死后的英灵出一口气。”
他看来虽然孤僻古怪,但说出来的话却极有煽动力。
郭定已不禁耸然动容。
伊夜哭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悠然道:“你的意思如何?”
郭定道:“很好。”
伊夜哭道:“你已答应?”
郭定道:“嗯。”
伊夜哭大笑道:“只要你我联手,别说区区一个叶开,放眼天下,又有谁能与我们较一日之短长?”
郭定一翻手腕,又握住了剑柄。
伊夜哭的笑声骤然停顿,盯着叶开阴测恻地道:“这地方别无退路,看来今日你已死定了。”
[10]正文 第十章群鹰飞起
清晨,晴。
凤却比昨夜更冷,雪溶的时候,总是比下雪时还冷的。
现在雪已将溶,东方已有阳光照射,照着灿烂的梅林。
地室中却仍是阴沉的。
丁灵琳已走过来,依偎在叶开身旁。
叶开静静地站着,既没有开口,也没有动,眼睛里竟似还带着种奇怪的笑意。
伊夜哭盯着他的手,沉声道:“你对付他,我杀了这女人再来助你。”
郭定道:“嗯。”
伊夜哭道:“小心他的飞刀。”
郭定道:“你也得小心,小心我的剑。”
伊夜哭愕然道:“小心你的剑?”
郭定道:“嗯!”
突然间,剑光一闪,他的剑已出手,闪电般向伊夜哭刺了过去。
剑光并不像闪电。剑是乌黑的,井没有什么光华,但森寒的剑气却比闪电更慑人。
这就是嵩阳铁剑。
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嵩阳铁匈。
剑一出鞘,伊夜哭就觉得有股慑人的剑气,逼到了他的眉睫。
他大惊,暴怒,狂吼一声,红魔手已血箭般飞了出去。
昔年青魔手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九,其实它的威力并不在排名第六的鞭神蛇鞭、排名第七的金刚铁拐之下,只不过因为这件兵器太邪,所以百晓生故意抑低了它。
红魔手制作得比青魔手更精巧,招式也更怪异毒辣。
兵器也如世上很多别的事一样,总是在不停地进化着的。
只见一道鲜红色的光芒闪动,夹带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郭定冷笑,后退两步,突然长啸一声,冲天飞起,铁剑竟已化做了一道乌黑的长虹。
他的人带剑竟已似合而为一。
这正是嵩阳铁剑的杀手,几乎已接近无坚不摧。
只听“叮”的一响,红魔手已被这一剑击碎,碎成了无数片,看来就如满天血雨。
郭定长啸不绝,凌空倒翻,长虹一剑化做无数点光影。
满天血雨立刻被压了下去,伊夜哭也已在剑气笼罩下。
他无论向任何方向闪避,都已避不开了。
就在这时,啸声突绝,剑气顿收,郭定身形落下时,铁剑已入鞘。
伊夜哭的手垂落,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阴森怪异的脸上,汗落如雨。
郭定冷冷地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要和我联手,你还不配。”
伊夜哭咬了咬牙:“你为何不索性一剑杀了我?”
郭定道:“你也不配。”
伊夜哭道:“你要怎么样?”
郭定道:“要你滚。”
伊夜哭突又阴恻恻地笑了,道:“我若走了,总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他并没有逃。
他慢慢地走过郭定面前,慢慢地走了出去。
碎裂了的红魔手落在地上,也像是一滴滴鲜血。
郭定转过身面对叶开。
叶开在微笑。
郭定沉着脸道:“你很沉得住气。”
叶开点点头。
郭定道:“你不怕我跟他联手对付你?”
叶开道:“我知道。”
郭定道:“知道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我知道嵩阳铁剑是好人,绝不会跟那种人联手做任何事的。”
郭定凝视着他,但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徐徐道:“郭嵩阳是我的长兄。”
叶开微笑道:“果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郭定道:“他英雄一世,竟不幸死在刑无命手里。”
叶开叹了口气道:“那也正是小李探花生平最大的憾事。”
嵩阳铁剑与小李飞刀惺惺相借,由互相尊重的敌人,变成了互相尊重的朋友,他们一生互相尊重,郭嵩阳为了替李寻欢赴约,才死在刑无命的剑下,那虽然是一段恨事,却也是一段佳话。
郭定道:“伊夜哭并没有说错,我此来的确是为了上官金虹的秘笈。”
叶开道:“我知道。”
郭定道:“所以我还是要等韩贞。”
叶开道:“我知道。”
郭定道:“你的话,我本不该相信,我姑且相信你,只因为你是李寻欢唯一的传人。”
叶开叹道:“他老人家并没有真的将我收为弟子,他的武功我也未得十一。”
郭定道:“但他却将他的飞刀绝技传给了你。”
叶开没有否认。
郭定道:“家兄在世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小李飞刀一较高下。”
叶开道:“我知道。”
郭定黯然道:“兴云庄外,枫林一战,他终于败在小李飞刀之下。”
叶开道:“他并没有败。”
郭定又叹道:“他败了,败就是败。”
叶开道:“但那一战却被天下武林中人认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战。”
那一战李寻欢本有三次机会可致郭嵩阳死命,却都未出手。到后来李寻欢刀钝刃折,郭嵩阳说不定已可致他于死地,但郭嵩阳非但也未出手,反而心甘情愿的认败服输了。
叶开道:“像他们那样,才真正是男子汉大丈夫,才真正无愧于英雄本色。”
郭定道:“只不过无论如何,嵩阳铁剑总算是败在小李飞刀之下。”
叶开只有沉默,他已不能再说什么。
郭定看着他,目中突然又有精光暴射,冷笑道:“据说近日来又有人重作兵器谱,已将你的飞刀,评为天下第一。”
叶开苦笑,他也听过这句话。
自从他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天,他就已知道他有麻烦要来了,武林好汉们,绝没有任何人会心甘情愿被列在别人之下的。
就凭这一句话,已足够引起无数凶杀,无数血战。
郭定道:“所以无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此事过后我还是要一较胜负,看一看今日的嵩阳铁剑,是不是不在飞刀之下。”
叶开还是只有苦笑。
丁灵琳却忍不住道:“你最好明白一体事。”
郭定在听着。
丁灵琳道:“他的刀被评为天下第一,是因为他的刀救过很多人,并不是因为杀人。”
郭定道:“我也听说过。”
丁灵琳道:“所以你若要胜过他,就该去救人,不该去杀人。”
郭定沉着脸,冷冷道:“我若杀了他,就已胜过他。”
丁灵琳叹道:“你错了,你就算真的能杀了他,也不能胜过他的。”
郭定冷笑。
冷笑的意思,有时也是否认。
丁灵琳也忍不住笑道:“你莫以为你胜了红魔手,就已很了不起,红魔手虽然比青魔手更要恶毒灵巧,却还是比不上青魔手的。”
郭定道:“哦?”
丁灵琳道:“因为伊夜哭这个人既没有气魄,也没有人性。”
郭定道:“哦?”
丁灵琳道:“他看来虽然是孤高骄傲,其实却是个花言巧语、偷机取巧的人,就凭这一点他已经比不上青魔手了。”
郭定看着她,眼睛里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丁灵琳道:“古往今来,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是特立独行,不受影响的人,一个人若连自己独特的个性都没有,又怎么能练得出独特的武功来?”
郭定忽然冷冷道:“你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你的话太多了。”
他背转身,面对着墙,竞连看都不再看丁灵琳一眼。
丁灵琳却笑了,道:“看来这人倒真是有个性的人。”
叶开微笑道:“他的确是的。”
丁灵琳眨着眼道:“只可惜他却有点不明是非,不知好歹,居然将杨天那种人当作了朋友。”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以前岂不也曾将杨天当做朋友?”
丁灵琳道:“所以你现在才会这么倒霉。”
郭定本来似已决心不听他们说的话,此刻忽又回过头,道:“杨天不是个好朋友。”
叶开不能不承认:“他不是。”
郭定道:“他出卖了你们?”
叶开也不能否认。
郭定道:“他和上官小仙串通,出卖了你们?”
丁灵琳道:“他好像已被上官小仙迷住了。”
郭定道:“但你们本来也是要保护上官小仙的,除去你们,对上官小仙也没有好处。”
丁灵琳道:“她要重振金钱帮,杨天已做了金钱帮的堂主。”
郭定道:“所以她要除去所有可能跟金钱帮作对的人。”
了灵琳叹道:“你总算明白了。”
郭定道:“金钱帮要是再度兴起,我也一定会跟他们作对的。”
丁灵琳道:“所以他约你来,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意。”
郭定道:“现在我已来了,她们为什么不对我下手?难道早已知道你们会被韩贞救走?故意要我来对付你们?难道韩贞也是金钱帮的人,故意将你们救出来对付我?”
丁灵琳说不出来了。
她想的并没有这么多,现在才想到,这并非没有可能。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韩贞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郭定道:“他有理由救你们?”
叶开道:“有。”
郭定道:“他是不是也有理由出卖你们?”
叶开道:“我不愿这么样想。”
郭定道:“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叶开苦笑道:“有人这么说过。”
郭定道:“韩贞若是你们的朋友,现在就早已该回来的。”
叶开道:“并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找到酒的。”
郭定道:“据我所知,这地方应该有个酒窖。”
叶开道:“也许上官小仙已将那酒窖毁了。”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只有酒才可以解我的毒。”
郭定道:“你现在并没有喝酒,但你中的毒也已解了。”
叶开也说不出话来了。
郭定冷冷地说道:“用酒来解毒,不但荒谬透顶,而且处处矛盾,就连三岁的孩子,只怕都不会相信的。”
叶开不想辩白,也不能辩白。
郭定看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我居然相信了。”
丁灵琳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郭定又沉下了脸,道:“也许就因为我不是个明白人,所以我才会相信。”
丁灵琳道:“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郭定冷冷道:“但你若找不到上官小仙、杨天和韩贞,我却一定会要你们后悔的。”
丁灵琳道:“用不着你说,我们也一定要找到他们。”
郭定道:“我给你们三十六个时辰去找。”
他不让丁灵琳开口,接着翼道:“三天之后我还会回到这里来找你们,为了你们自己好,我希望你们能找到那些人。”
丁灵琳道:“有三天功夫,想必已足够了。”
郭定已走出去,忽又回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
丁灵琳道:“我们在听。”
郭定道:“要找你们算帐的人,并不只我一个,就算我相信你们的话,别人也绝不会相信的,所以这两天你们最好小心。”
叶开忍不住问道:“除了你和伊夜哭外,还有些什么人?”
郭定沉吟着,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去猎过狐?”
叶开点点头。
郭定目光似已到了遥远处,徐徐道:“猎狐最好的时候,通常是在九月。”
丁灵琳道:“九月?”
郭定道:“那时秋高气爽,辽阔的原野上,只要有一只狐狸出现,就会有无数只苍鹰飞起,只要有鹰飞起,那只狐狸就死定了。”
丁灵琳道:“你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现在并不是九月。”
郭定徐徐道:“但现在却是猎狐的时候,已有群鹰飞起……”
他眼睛里闪着光,仿佛已看到无数只矫健的苍鹰,在长安城上的天空中飞翔。”
丁灵琳终于明白:“难道我们就是那只狐狸?”
郭定没有再说话。
他头也不回地走上石阶,走了出去。
丁灵琳目送着他走出去,痴痴地怔了半晌,喃喃道:“这人究竟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仇敌?”
叶开没有回答,他仿佛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这个人却不能算是个坏人。”
叶开道:“的确不能。”
丁灵琳道:“他不但很正直,而且还很有趣。”
叶开笑了笑,道:“他看来也很喜欢你。”
了灵琳道:“他喜欢我?”
叶开道:“我看得出。”
丁灵琳道:“哦?”
叶开道:“男人若是喜欢上一个女人,他看到这个女人时,眼睛里的表情都会不一样的。”
丁灵琳忽然笑了:“你在吃醋了。”
她笑得就像是第一朵在春风中开放的百合:“我喜欢吃醋的男人,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吃醋了。”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并不想吃醋,只想吃一只炖得很烂的大蹄膀。”
丁灵琳看着他,眼睛里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咬着嘴唇道:“还有呢?”
叶开道:“还有一大盆水,一张又软又干净的床……”
他看着她,眼睛里也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丁灵琳呻吟般叹了口气,轻轻道:“你想的事为什么会跟我一样?”
叶开微笑道:“因为我们已很久没有见面了,是不是?”
丁灵琳的脸突然红了,忽然跳起来咬了他一口:“你实在不是好东西,我咬死你……”
床很软,也很干净。
叶开躺在床上,他还没有被咬死,可是看起来也并不像很快活的样子。
丁灵琳伏在他胸膛上。
他的胸膛宽阔而坚实。
屋子里很温暖,就像是春天一样,盆里的火还很旺。
在这么温暖的屋子里,一个人是不必穿大多衣服的。
两个人更不必。
丁灵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轻轻道:“我们还没有成亲,本不该这样子的。”
叶开道:“嗯。”
丁灵琳梦吃般低语道:“我总觉得这样子是不道德的,我总觉得我们好像犯了罪一样,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每次都没法子拒绝你。”
叶开道:“我知道。”
丁灵琳道:“你知道?”
叶开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爱怜的笑意,深深道:“你没有拒绝我,只因为你比我更喜欢做这种犯罪的事。”
丁灵琳的脸又红了,用力咬着他的耳朵,恨恨道:“你这个坏人,你还知道什么?”
突听一人道:“他还知道杀人。”
这声音清脆娇美,而且还仿佛带着种孩子般的天真。
是上官小仙。
“我们没有去找她,她反而找上门来了。”
丁灵琳爬了起来。
她当然没有真的爬起来,她想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少了点东西。
就在这时,从里面拴着的门,忽然开了,上官小仙甜甜地微笑着,姗姗地走了进来,手里居然又抱着个泥娃娃,一双眼睛不停地在两个人脸上打转。
这次丁灵琳实在是真的想将这双眼珠子挖出来了。
上官小仙摇着头,吃吃地笑道:“你们做这种事的时候,本该用张桌子把门顶上的,你们总该知道,要从外面挑开里面的门闩,并不困难。”
丁灵琳恨声道:“谁想到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闯进来。”
上官小仙笑道:“我不要脸,你们呢?天还没黑就这样子了,你们羞不羞?”
丁灵琳的脸红了,赶紧改变话题,大声道:“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去我你。”
上官小仙道:“是你们偷偷溜了,为什么又要找我?”
丁灵琳道:“你自己做事,为什么要赖在我们头上?”
上官小仙悠然道:“又不是我赖你们的,人家要认为是,我又有什么法子。”
丁灵琳道:“你承认是你杀的。”
上官小仙道:“我承认。”她笑了笑又道:“不过我只在你们面前承认,若有别人在,我就不承认了。”
丁灵琳怒道:“不承认就杀了你。”
上官小仙笑道:“你若真的杀了我,就更糟了,这件事就更变得死无对证,你们就算跳到黄河里去也洗不清了。”
丁灵琳咬了咬牙,冷笑道:“我们总有法子叫你承认的。”
上官小仙道:“哦?我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法子?”
了灵琳道:“你若不承认,我就挖出你这双眼珠子来,看你还敢不敢赖。”
上官小仙道:“你是准备现在挖,还是在别人面前挖呢?”
她微笑着,悠然道:“现在我根本就承认了,你们根本不必逼我,若是等到别人在旁边时,每个人都知道我只不过是个白痴,只会抱着泥娃娃喂奶,你们就算真的忍心对我下这种毒手,别人也不会答应的。”
丁灵琳气得脸都青了,却偏偏想不出法子来对付她。
上官小仙柔声道:“所以你们既不能杀我,也不能逼我,就算把我抓住,也一样连半点用都没有。”
丁灵琳恨恨道:“你考虑得很周到。”
上官小仙道:“若是没有考虑周到,又怎么会敢来。”
丁灵琳已气得快疯了,忍不住打了叶开一拳,道:“你怎么不说话?”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话说。”
上官小仙嫣然道:“毕竟还是你聪明,还是你想得开。”
叶开道:“而且我也很放心。”
上官小仙道:“放心?”
叶开道:“现在我们虽然没法子对付你,你也不会对付我们的。”
上官小仙道:“哦?”
叶开道:“因为你还要逼着我们跟别人拼命。”
上官小仙笑道:“一点也不错,郭定、伊夜哭他们,都是很难对付的人,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你这样的好帮手,帮着我去对付他们,我又怎舍得让你死。”
丁灵琳又忍不住道:“所以你才故意让韩贞救我们走?”
上官小仙眨了眨眼道:“你猜呢?”
丁灵琳道:“难道韩贞也是你手下的人?”
上官小仙道:“很可能。”
丁灵琳冷笑道:“你这么样说,我反而知道他不是了。”
上官小仙道:“随便你怎样想都行。、丁灵琳道:“所以只要我们找到他,就可以证明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上官小仙道:“别人会相信那样的话?”
她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看你才真的只不过是个七岁大的孩子,韩贞若是真能揭穿我的秘密,我又怎么会让你们找到他。”
丁灵琳变色道:“莫非你也把他杀了?”
上官小仙并没有否认,悠然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除非我自己肯在别人面前承认,否则你们就只有背着这冤名了。”
丁灵琳咬着牙,恨恨道:“好狠毒的女人。”
上官小仙淡淡道:“背着这样的冤名,实在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现在长安城里,至少有十六八个人想要你们的脑袋,所以……”
叶开终于开口道:“所以怎么样?”
上官小仙道:“所以你就赶快想个法子,让我承认呀。”
叶开道:“你肯?”
上官小仙道:“别人反正迟早总要知道金钱帮主是谁的。”
叶开叹道:“只可惜他们大概要等我死了之后才会知道。”
上官小仙道:“很可能。”
叶开道:“难道你肯先告诉他们?”
上官小仙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件事,我先死也无妨。”
叶开道:“你要我答应什么?”
上官小仙道:“答应嫁给我。”
叶开怔了怔,道:“你要谁嫁给你?”
上官小仙道:“要你。”
叶开笑了。
上官小仙道:“你笑什么,男人可以娶老婆,女人难道就不能娶个老公?”她居然没有笑,板着脸又说道:“何况,我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以我的身份就算娶个十个八个老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叶开好像已有点笑不出了。
上官小仙道:“我本来是想要你做第一护法的,却又不能信任你,所以只好勉强要你做老公了,老公我总可以管得你的。”
丁灵琳脸已气得通红,冷笑道:“你不必勉强,他已经嫁给了我,根本就轮不到你。”
上官小仙笑了笑,悠然道:“莫忘记男人也一样可以改嫁的。”
丁灵琳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我死也不会让他嫁给你。”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冷冷道:“那么你就只好去死了。”
丁灵琳又用力打了叶开一拳,恨恨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难道忽然变成了哑巴?”
叶开道:“我正在考虑。”
丁灵琳又叫了起来:“你在考虑,考虑什么?”
叶开道:“我在考虑应该怎样把她扔出去。”
丁灵琳的闷气立刻平了,展颜笑道:“你的确应该再考虑考虑。”
上官小仙叹道:“生意不成仁义在,你就是不答应,也不该这样对我的,我至少总是你的客人。”
了灵琳道:“我们并没有请你来。”
上官小仙道:“但我却已经来了。”
丁灵琳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这里不但有最好的厨子,还有最舒服的床,我恰巧又知道你们都是喜欢享受的人。”
丁灵琳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既然是客人,就该做些客人的样子出来。”
上官小仙道:“客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丁灵琳道:“你至少应该先出去,让我们好好来迎接你。”
她现在火气已消了,忽然又变得机灵了起来。
上官小仙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丁灵琳道:“你应该明白了。”
上官小仙道:“我转过身去,不看你们行不行?”
丁灵琳恨得牙痒痒的,但人家硬是不肯出去,她也没法子。
幸好上官小仙已真的转过了身,面对着墙,悠然道:“我真奇怪,在这种天气里,你们居然好像一点也不怕冷。”
丁灵琳没有开口,也没空开口。
上官小仙道:“听说你以前身上总是挂着很多铁铃铛的,若是不摘下来,岂非更好玩。”
丁灵琳本就在后悔,她身上若戴着那些要命的金铃,早已将上官小仙头上打出好几个洞来了。
就在这时,上官小仙突然大叫了一声,就好像忽然见到了鬼一样,撞破窗户,窜了出去,手里的泥娃娃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丁灵琳也叫了起来,道:“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她走。”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叶开也已窜出窗子。
女人穿衣服总是慢些的,等她穿好衣服时,上官小仙早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叶开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本来并不想太出名,所以他初人江湖时,用好几个名字。
但世界上的事往往也很奇怪,不想出名的人,反而偏偏会出名。
他用过的名字几乎都已很有名了,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当然还是风郎君。因为他的轻功实在很高,有人甚至认为他的飞刀还比不上小李探花,但轻功却已不在任何人之下。
还有的人甚至认为,近八十年来,武林中轻功最高的一个人就是他。
可是他居然没有追到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一出了那屋子,就好像忽然奇迹般消失了。
叶开追出了很远,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现在已是黄昏。
黄昏的风更冷,叶开并不想像傻子一样站在露天里喝西北风。
既然迫不到,就只有先回去再说。”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近来对丁灵琳已越来越热心。
他从原来的路退回去,刚才被撞破的窗户,被冷风吹得“噗鲁噗鲁”的直响。
他正想接近窗户,忽然怔住了,这屋子里竟然变得热闹起来了。
[11]正文 第十一章东海玉箫
小小的一间屋子,当中竟有了八九个人,几乎全都是女人,而且全都是很年轻、很美艳的少女,却又偏偏全部穿着道装。
哪里来的这么多女道士?
叶开几乎已认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但丁灵琳却还在屋子里。
她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眼里充满了惊讶之色,不但惊讶,竟然还有些恐惧。
她身后站着两个女道人,前面还有五个,但她的眼睛,却盯在一个男人身上。
一个老人,一个老道人。
他就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身上穿着件锦乡道袍,银丝般的头发,挽成了个道士髻,斜Сhā着根晶莹圆润的箫。
他的年纪至少也应该在六十以上,但脸色却是红润的,连一条皱纹都找不到,一双眼睛也仍然黑白分明,炯炯有光。
纵然是坐在那里,她也看得出他身材仍然是笔挺的,绝没有丝毫龙钟老态,领下银丝般的长髯飘拂,修得干净而整齐。
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过装饰如此艳丽、如此注意仪表的道人。
丁灵琳已看见他,她仿佛想叫,却没有叫出来。
她竟然已被人点住了|茓道。
叶开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个屋子的风水真不错,客人刚走了一个,又来了八个,”这锦袍银须的老道人也正在盯着他,沉声道:“你就是叶开?”
叶开点点头,道:“树叶的叶,开心的开,”道人道:“风郎君也是你?”
叶开道:“有时候是的。”
道人沉着脸冷冷道:“近年来,江湖中果然是人才辈出,一夜间连伤八十三条人命的好汉,昔日贫道连一个都未曾遇见过。”
叶开道:“我也没见过。”
道人厉声道:“你在贫道面前,说话也敢如此轻薄。”
叶开笑了笑道:“道长若是看不惯轻薄的人,为何要到轻薄人的屋里来?”
道人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叶开道:“不知道。”
道人道:“贫道玉箫。”
叶开道:“东海玉箫?”
道人道:“正是。”
叶开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实在应该大吃一惊的,只可惜我今天吃惊的次数已大多了。”
东海玉箫!,无论谁听见这名字,本都该大吃一惊。
昔日百晓生作兵器谱,东海玉箫名列第十,这玉箫道入,也正是当年武林十大高手中,除了小李探花外硕果仅存的一个人。
据说他游踪常在海外,叶开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也到了这里。
玉箫道人沉声道:“贫道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你想必也该知道。”
叶开道:“我不知道。”
玉箫道人道:“看来你并不像如此愚蠢的人。”
叶开道:“可是我会装傻。”
那些年轻女道人们,本已在偷偷地看着他,现在又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王箫道人脸色又变了,冷冷道:“你本该装死的。”
叶开道:“为什么?”
玉箫道人道:“贫道不杀死人。”
叶开道:“活的你都杀了?”
玉箫道人道:“只杀想死的人。”
叶开道:“幸好我并不想死。”
玉箫道人道:“一个人若想好好地活着,在贫道面前就该说实话。”
叶开道:“我说的本就是实话。”
玉箫道人道:“这泥娃娃是谁的?”
叶开道:“是上官小仙的。”
玉箫道人:“她本在这屋子里?”
叶开道:“她是我第一个客人。”
玉萧道人道:“现在她人呢?”
叶开道:“不知道。”
玉箫道人冷冷道:“她刚才还在这里,现在你就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叶开道:“现在你还在这里,等一会你要到哪里去,我也不会知道。”
玉箫道人忽然叹息了一声,道:“生命如此可贵,为什么偏偏有人一定想死?”
他忽然抽出了腰带上那根晶莹圆润的白玉萧。
昔年的兵器谱上东海玉箫名列第十,玉箫道人武功渊博,据说身兼十三家之长,掌中这根玉箫,既可打|茓,也可作剑甲,箫管中还藏着极厉害的暗器。
叶开本以为他已准备出手了。
谁知玉箫道人还是坐着没动,反而轻抚箫管,吹奏了起来。
他的箫声开始时很轻柔,就仿佛自云下、青山上,一缕清泉缓缓流过,令人心里充满了宁静和欢乐。
然后他箫声渐渐低沉,将人引人了另一个更美丽的梦境中。
在这个梦境里既没有忧虑和痛苦,更没有愤怒与争杀。无论准听到箫声,都绝不会再想到那种卑鄙险恶的事。
但就在这时,玉箫道人自己却做了件很卑鄙险恶的事。
他的箫管中竟突然飞出了三点寒星,急打叶开的前胸。
是丧门钉一类的暗器,来势急如闪电。
在这种优美和平的乐声中,又有谁会提防别人恶毒的暗算?
可是叶开却好像早就在防备着。
无论多恶毒的暗器,到了他面前,就好像已变得连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他有一种奇特的方法来接暗器,他手上竞似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的手一招,三点寒星就无影无踪。
难道这就是武林中早已绝传的内功“万流归宗”?
玉萧道人脸色已有些变了。
叶开却微笑着道:“再吹下去,莫要停,我喜欢听吹箫。”
玉萧道人果然没有停,可是箫声却变了,变得充满了一种原始,的挑逗力,就像是有个思春的少女在春闺里辗转反侧,不断呻吟。
男人心里最原始的一种欲望是什么?两个距离叶开最近的女道人,正在看着他媚笑,笑容中也充满了挑逗力。
叶开不能不去看她们,他发现自己竟好像忽然变成了个第一次看见赤祼女人的少年。
在他想象中,她们竟似已变成完全赤祼的一一雪白的胸膛,纤细的腰,修长的腿。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已不由自主在开始变化,这种欲望本就是任何男人部无法控制的。
她们笑得更媚,媚眼如丝。
她似的腰肢扭动,仿佛正在邀请。
又有谁还能离开她们正在扭曲炫耀着的地方?
又有谁还能注意到别的事?
另两个女道人,竟已架起了丁灵琳,在向外退。
此时此刻,若是别的男人,一定不会注意到她们的。
但叶开不是别的男人。
叶开就是叶开!
他的眼睛仿佛还在盯着那扭动的腰肢,他人却已掠起。
忽然间,箫声停顿。
一根晶莹圆润的玉萧,已斜斜点了过来,急打他腰上的麻腰|茓。
这是判官的招式,认|茓、打|茓快。
这时判官笔已变成了剑,剑走轻灵,已将叶开的身形围住。
叶开眼看着丁灵琳被人带走,竞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他若是再去为丁灵琳忧虑担心,他自己就随时都可能被击倒。
他的身形突然停顿,完全停顿,竟像是一只旋转不息的陀螺,突然被钉死在地上。
高手决战中,绝没有任何人会做这种事的。
玉萧道人身经百战,各式各样的对手都遇见过,却也从未见过这种事。
他的玉箫一着击出,也突然停顿。
他猜不透叶开的用意。
但他却已看出叶开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聪明的人绝不会突然做出太愚蠢的事,这其中难道又有阴谋?
玉箫道人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道:“没有意思。”
玉箫道人道:“没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叶开道:“没有意思就是没有意思。”
玉箫道人道:“你想死?”
叶开道:“不想。”
玉箫道人道:“你莫非不知刚才那一瞬间,我已可让你死十次。”
叶开道:“我知道。”
他笑了笑,淡淡道:“可是我也知道,我一停下,你也会停下来的。”
玉箫道人:“我若不停呢?”
叶开道:“那么我现在就已死了十次。”
玉箫道人的脸色突然苍白,他显然已在后悔,只可惜现在后悔已迟,这种机会一错过,是永远不会再来的。
叶开道:“我停下来,也因为我现在没有把握能胜你。”玉箫道人冷笑。
叶开道:“因为现在我的心已乱,你身旁又有这么多漂亮的帮手,无论谁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人架走,心都会乱的。”
王箫道人冷笑道:“你倒很坦白。”
叶开道:“我不想骗你,也骗不过你,你当然也知道我的心已乱了。”
玉箫道人道:“心乱了就得死。”
叶开道:“你真的有把握杀我?”
玉箫道人没有开口,他没有把握,因为这少年武功之精奇超脱,应变之机警奇诡,竟是他生平所遇的对手中,最令人难测的一个。
何况他还有刀,飞刀!
叶开的飞刀还没有出手,玉箫道人当然并不想逼着他出手。
叶开淡淡道:“你我迟早总难免要一战的,但却不在今夜。”
王箫道人道:“在什么时候?”
叶开道:“在我心不乱的时候,在我有把握胜你的时候。”
玉箫道人冷笑道:“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为什么要等到那天?”
叶开道:“因为你非等不可。”
玉箫道人道:“哦?”
叶开道:“现在你就算能杀我,也不会出手的,因为你真正想要的是上官小仙。”
玉箫道人不能否认。
叶开道:“现在你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到小官小仙。所以你绑走了丁灵琳,想要我用上官小仙来换她的生命。”
玉箫道人突然长长叹息道:“你果然不笨。”
叶开道:“我也不说谎。”
玉箫道人道:“哦?”
叶开道:“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上官小仙在哪里。”
玉箫道人冷冷道:“那么我也不知道丁灵琳在哪里。”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可以想法子去找。”
玉箫道人道:“十二个时辰?”
叶开道:“可以。”
玉箫道人点点头,道:“明天此刻,你若还不把上官小仙交给我、你今生就再也休想见到丁灵琳。”
他慢慢地接着道:“金环无情,飞刀有情,铁剑好名,玉箫好色,这句话你总听说过。”
叶开当然听说过。
玉箫道人道:“丁灵琳是个好看的女人,我是个好色的男人,所以你最好赶快找到上宫小仙,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的意思无论谁都可以听得出来。玉箫道人已走了,带着他年轻而美丽的女弟子们一起走了。
“明日此刻我再来。”
十二个时辰。
谁能有把握在十二个时辰中找到上官小仙?谁能有把握在短短的一天中找到狐狸般狡猾、蝮蛇般阴毒的女人?
叶开也没有把握。
可是,铁剑好名,玉箫好色。又有谁能放心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呆在一个好色的男人身旁?
夜色降临,叶开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他没有燃灯,他连动都懒得动。
屋子里仿佛还留着丁灵琳身上的香气,黑暗中仿佛又出现了她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
要怎么样才能救出她?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上官小仙?
叶开竞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里很静,是很适于思索的地方,他的反应本极快,思想本极灵活。
但现在他的头脑似乎变成了块木头。
这时外面静悄悄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嚣闹的人声,好像一下子有很多人拥了进来。
大家议论纷纷,谈论的竟是郭定。
“嵩阳铁剑的兄弟,果然是名不虚传。”
“南宫兄弟本不该找他比剑的。”
“可是南官兄弟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怎么受得了他那种轻视。”
“尤其是南官远,不但有一身家传的武功,而且还是啸云剑客的入室弟子,剑法之高,据说已可算是当今江湖中的七大高手之一。”
“所以这一战大家本来都看好南官远的,郭定毕竟是个初出道的人。”
“据我所知,吉祥茶馆里却有很多人以十博一,赌南宫胜。”
“早知如此,我也该赌一下子的。”
“那时你敢赌郭定胜?”
“有谁想得到,像南宫远这么有名的剑客,竟连郭定十招都接不住。”
“嵩阳铁剑,果然真霸道,尤其是他那最后一招‘天地俱焚’,我敢打赌,江湖中能接得下他这一招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
“这一下嵩阳铁剑郭定可真是出足了风头,连那几个平日眼高于顶的镖局老总,都抢着要作东,请他去喝酒。”
“现在他已经是城里最出风头的人,莫说镖局里的人要请他喝酒,连我都想请请他,能跟这种人喝杯酒,我面子也有光采。”
“现在他若想去找女人,我敢保证,一定有很多女人情愿倒贴。”
“他虽然不能算是个小白脸,倒真有点黑里俏。”
“听说皮肤黑的人,对女人都有一手。”
“皮肤黑的女人,那地方也……”
下面说的话竟越来越不像话了。
叶开没有再听下去。
刚才外面那么静,原来是因为人们都赶着去看郭定和南宫远的决战了。若是在平时,叶开也会去看看。
他知道南宫远这个人,也确实知道这个人剑法得过真传。
近年来,他一直都是在江湖中很露锋芒的人,但现在他的光芒显然已被郭定抢尽。
郭定现在想必一定很愉快。
少年成名,本就是人生中最令人愉快的几件事之一。
叶开了解这种感觉,可是他并不羡慕。
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喝两杯酒,酒虽然会麻痹人的头脑,一时也可以令人的头脑清醒。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没有人注意他,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只有赢家才是人们注意的对象。
他现在却是个输家。
窄巷的尽头,有家小小的酒铺,连招牌都已被油烟熏黑。
屋子里灯光昏暗,一个没精打采的伙计,正坐在小炭炉旁烤火。
客人也只有一个,背对着门,坐在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独自喝着闷酒。
他想必也跟叶开一样,是个输家,是个失意的人。
若是在平时,叶开说不定会过去,找他喝两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但现在他却宁愿孤独。
伙计没精打采地走过来,替他摆了双筷子,上面还带着霉点的竹筷子。
可是叶开不在乎。
“要点什么?”
“酒,五斤酒,随便什么酒都行。”
“不切点卤菜?”
“有现成的,就给我来一点。”
这客人看来并不挑剔,伙计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位客人切了个小拼盘,我就给你照样未一碟怎么样?”
“行。”
那位客人显然也不挑剔。
一个失意的人,又还能挑剔什么呢?
酒还没有来,叶开就静静地等着,他本不期望这种地方会有什么殷勤的招待。
那边的客人一直没有回过头来看看他,此刻却突然道:“我这里有酒,为什么不过来先喝一杯?”
这声音很熟,这人是谁?
叶开回过头,这人淡淡地又道:“其实你应该过来敬我一杯的,你欠我的情。”
“是你。”
叶开终于听出了他的声音。
这个在小酒铺里独自喝着闷酒的失意者,竞是现在这城里的风云人物郭定。
郭定终于回过头,淡淡地一笑,道:“你想不到是我?”
叶开的确想不到。
他走过去,坐下,看着郭定,道:“你本不该在这里的。”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这种地方,本只有我这种人才会来。”
郭定道:“哦?”
叶开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成了这里最出风头的人?”
郭定冷冷道:“就因为我刺了南官远一剑?”
叶开道:“能战胜南官远,并不是件容易事。”
郭定冷笑。
叶开看着他,道:“现在城里也不知有多少大人物在抢着要请你喝酒,你为什么反而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郭定没有回答,却替他倒了杯酒,道:“你说得大多,喝得太少。”
叶开举杯一饮而尽。
郭定也在看着他,忽然道:“你以前有没有战胜过?”
“当然有。”
郭定:“你战胜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大人物要抢着请你喝酒?”叶开道:“是。”
郭定道:“你不去?”
叶开道:“不去。”
郭定笑了,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之意,又喝了杯酒,才徐徐道:“以前我总是想战胜别人,压倒别人,可是现在……”
叶开道:“现在怎么样?”
郭定凝视着手里的空杯,道:“现在我才知道,胜利的滋味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好。”
他忽然将手里的空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道:“你看这是什么?”
叶开道:“这是个空酒杯。”
郭定道:“一个人战胜了之后,有时也会忽然变得像这空酒杯中的酒一样,突然变空了。这种感觉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叶开能了解这种无法形容的空虚和寂寞,他也曾体验过。他没有再说什么,替郭定倒满了空杯,微笑道:“你也说得大多。喝得太少。”
郭定举杯。
叶开微笑着,又道:“无论如何,胜利的滋味至少总比失败好。”
寒风在窗外呼啸。
小炭炉里的火将熄灭,那没精打采的伙计,将脖子缩在破棉袄里,似已快睡着了。
在如此寒夜里,只有家才是温暖的。
流浪在天涯的浪子们,你们的家在哪里?你们为什么还不回去?
混浊的酒,冷得发苦,可是冷酒喝下肚子里后,也会变成一团火。
已喝了几杯?谁去记它?谁记得清?
叶开满满地倒了一杯,很快地喝了下去。
他想醉?想逃避?
若是遇见了一些无法解决、无可亲何的事,又有谁不想大醉一场?
郭定看着他,道:“我本来只想一个人在这里大醉一场,却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叶开道:“你想不到我会到这种地方来喝酒?”
郭定道:“我想不到你会一个人来。”
叶开又干了一杯,忽然笑了笑,道:“我自己也想不到。”
他笑得很苦。
郭定不懂:“你自己也想不到?”
叶开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问道:“你知不知道东海玉箫?”
郭定当然知道,说道:“可是我没有见过他。”
叶开道:“我见过。”
东海玉箫已有很多年未曾在江湖中出现过,郭定忍不住问:“你几时见过他?”
叶开道:“刚才。”
郭定的眼睛里突然发出光:“你们已交过手?”叶开点点头。
郭定道:“你也胜了他?所以你才到这里来喝酒?”
叶开道:“我没有胜,也没有败。”
郭定又不懂。
在他的思想中两人只要一交上手,就一定要分出胜负。
叶开道:“我们虽然已交手,却没有继续下去。”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不想败给他。”
郭定道:“你没有把握胜他?”
叶开道:“没有。”
郭定道:“你己看出他的武功比你高?”
叶开笑了笑道:“他的武功很渊博,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能精纯。”
郭定道:“你本来可以胜他的?”
叶开并不否认。
郭定道:“可是今天你却没有把握胜他?”
叶开道:“完全没有。”
郭定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的心很乱。”
郭定道:“你看来并不像时常会心乱的人。”
叶开道:“我本来就不是时常会心乱的人,可是今天……”
郭定突然明白:“难道那位丁姑娘已落入玉箫手里?”
叶开点点头,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郭定也干了一杯,又一杯,“铁剑好名,玉箫好色。”
这句话他当然听说过。
他突然夺过叶开的酒杯,大声道:“今天你绝不能喝醉。”
叶开苦笑。
郭定道:“你一定要想法子赶快将她救出来。”
叶开道:“我想不出法子。”
郭定道:“玉箫想怎么样?”
叶开道:“他要我用上官小仙去将她换回来。”
郭定道:“你不肯?”
叶开道:“我肯,可是我找不到上官小仙。”
郭定道:“你也不知道她庄哪里?”
叶开道:“没有人知道。”
郭定道:“她真的不是传说中那样的白痴?”
叶开苦笑道:“我本来也被她骗过了,我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遇见过比她更狡猾、更可怕的人。”
郭定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徐徐道:“这些话本不能相信的。”
叶开道:“我明白。”
郭定道:“可是现在我相信了。”
叶开也沉默了很久,才徐徐道:“我本不愿将这件事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却说了出来。”
他并没有去看郭定。
郭定也不再看他。
他们竞仿佛在尽量避免接触到对方的目光。
他们都不是那种喜欢将自己情感流露出来,让别人知道的人。
难道他们都生怕自己的情感一时激动,会流下泪来?
但友情这件事,本就不是用眼睛看的。他们虽然不去看,友情却已在他们心里撒下了种籽生出了根。
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
一个人往往会在最奇侄的时候,最奇怪的地方,和一个最想不到的人交成朋友,甚至连他门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感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定忽然道:“上官小仙虽然找不到,但东海玉箫却一定可以找到。”
叶开在听着。
郭定道:“他是个喜欢享受的人,这城里的好地方却不多。”
叶开道:“最好的地方本来是冷香园,但现在却已只冷不香了。”
郭定道:“但他还是很可能会住在那里,据说他无论到哪里,都一向有很多随从的人。”
叶开笑道:“就算他在那里又如何?”
“他在那里,丁姑娘也就在那里。”
叶开道:“你要我去救她?”
郭定道:“你不去。”
叶开苦笑道:“我现在的心更乱,更没有把握胜他。”
郭定道:“我难道不是人?”
叶开霍然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
郭定道:“我难道不能跟你一起去?”
叶开道:“可是……可是丁灵琳还在他手里。”
郭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投鼠忌器,怕他用丁姑娘来对付你,怕他伤害了丁姑娘。”
叶开点点头。
郭定道:“但你却忘了一点。”
叶开道:“哦?”
郭定道:“他一定以为你现在正急着找上官小仙,一定想不到你会去找他的,所以他就一定不会有警戒。”
叶开道:“不错。”
郭定道:“何况,他更不会想到我们已成了朋友。”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