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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么温暖、多么神圣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竟真的从这个骄傲冷酷的年轻人嘴里说了出来。

叶开还能说什么?还需要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再悦,他已站了起来,猛然用力握住了郭定的肩。

“我们走。”“走!”

[12]正文 第十二章冷夜离魂

冷香园。

夜冷,梅香,人踪已杳。

梅林里籁籁的响,是风?还是昨天在死在这里的冤魂?

“你一直都没有再见到韩贞?”

“没有。”

“那么他说不定还在这里。”

叶开叹道:“我只希望找到的不是他的尸体。”

那些人的尸体呢?

找不到。

听涛楼上下,连血迹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是谁替他们收尸的呢?

“卫天鹏他们的尸体昨夜还在这里。”

“是谁替他们收了尸?”

没有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刚隔夜的冰雹,晚上又结成了冰。

风刮在脸上,已不像是凤,而像是刀。

寒梅在冷香中却更香。

“你看见灯火没有?”

“没有。”

“玉箫难道不在这里?”

突然间,结了冰的小径上,竟似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如此寒夜,有谁会在雪径上独行?莫非是那些人的鬼魂?

鬼魂又如何有脚步声?

还是没有灯光,无星,无月。

黑暗中仿佛出现了条人影,正慢慢地走出了梅林中的小径。

他走得很慢,还不时在东张西望,竟似在寻找着什么。

如此寒冷的深夜里,在这无人的梅林中,他寻找的是什么?

走得近了,才听出他嘴里竞一直在喃喃自语:“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叶开几乎忍不住叫了出来:“韩贞!”

这个人竟赫然真的是韩贞。

难道他居然还在替叶开找酒?

雪光反映,照上了他的脸,他的脸上竟赫然全是血,且也结成了冰。

叶开只觉得胸中一阵气血上涌,立刻从他隐藏的小石后冲了出去,冲到韩贞面前,一把握住了韩贞的肩。

韩贞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酒呢?……你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酒?”

他竟已不认得叶开,可还在为叶开找酒。

他的脸竟已几乎完全破碎妞曲,竟像是个已被人一脚踩烂了的硬壳果。

叶开不忍再看:“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这是谁下的毒手?”

韩贞似乎想笑,却笑不出,嘴里还是喃喃地在问:“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叶开的心,也好像被人重重踩了一脚。

郭定就在身后,忍不住道:“他就是韩贞?”

叶开点点头。

郭定也不禁叹息,道:“看来他是在替你找酒的时候,被人痛殴了一顿,打得他连记忆都丧失。”

叶开用力握紧双拳,黯然道:“不过他还记得替我找酒。”

郭定叹道:“看来他也是个好朋友,”叶开恨声道:“只可惜我不知道这是谁下的毒手,否则……”

郭定道:“我想这绝不是上官小仙。”

叶开道:“哦?”

郭定道:“一个女人,绝不会有这么重的手。”

韩贞实在被打得太惨,不但脸已破碎扭曲,连肋骨都已陷落下去,至少断了六七根。他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在这种冰天雪地里他怎么还没有冻死?

叶开想问,但韩贞却已甩脱他的手:“放开我,我要去找酒。”

除了这件事外,他已记不得别的。

叶开叹了口气,柔声道:“好,我带你去找酒。”

这句话说完,他已点了韩贞的睡|­茓­,将韩贞拦腰托了起来。

郭定道:“只要能安安静静地睡一天,他也许会清醒的。”

叶开叹道:“但愿如此。”

屋子里有床,也有灯。

叶开将韩贞放在床上,道:“你有没有火熠子?”

郭定已燃起灯,灯光照在韩贞脸上,更惨不忍睹。

叶开虽不忍看,却不能不看,他一定要查出这是谁下的毒手。

他虽然是个不愿记住别人仇恨的人,但这次的情况却不同。

若不是为了替他找酒,韩贞又怎么会落得这么惨。

为了这样的朋友,无论什么事他都应该做。

郭定也在凝视着韩贞的脸,道:“这不是铁器打的。”

叶开点点头,若是被铁器打伤,伤痕也可以看得出。

郭定道:“难道有这么重的手法?”

叶开道:“韩贞的武功并不弱,能一拳打到他的脸,这样的人并不多。”

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一拳打在韩贞脸上,但是那次的伤痕却比现在轻得多,显然这人的手不但比他重,手上一定还有别的功夫。

解开衣襟,肋骨断了五根。

如此寒天,韩贞穿的衣服当然也很厚。

郭定皱眉道:“隔着这么厚的衣服,还能一拳打断他五根肋骨,这种人实在不多。”

叶开道:“而且这只是硬伤,并没有内伤。”

若不是衣服上没有铁器的痕迹,无论谁都会认为这是被一柄铁锤打伤的。

郭定道:“难道这人的手竟跟铁锤一样硬?”

叶开道:“看他的伤痕,也不像是被铁砂掌一类的功夫打伤的。”

郭定点点头道:“若是那一类的掌力,必定会震伤内腑。”

叶开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功夫?”

郭定道:“你迟早……”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无言的寒风中,竟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凉的箫声。

东海玉萧!

郭定一翻手,已扇灭了灯光:“他果然在这里。”

叶开道:“你能不能在这里替我……”

郭定立刻打断他的话:“韩贞已睡着,用不着我在这里看守,你却不能一个人去。”

这就是友情,友情就是了解和关切。

叶开看着韩贞道:“可是他……”

郭定又打断了他的话道:“现在他的死活对别人已没有影响,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可是你……”

他没有再说下,也不必说下去。

叶开只觉得胸中的血又热了,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

“好,我们走。”

凄凉的箫声,在寒夜中听来,令人的心都碎了。

箫声是从梅林外传来的。

梅林外的假山旁,有个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有条朦胧的人影,那人正在吹箫。

叶开他们从后面悄悄地绕了过去,他们的行动当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吹箫的人还在吹箫,箫声似在颤抖。

叶开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东海玉箫”的箫声,再走近些,又发现这人身上虽穿着道袍,腰肢却很纤细,竟是个女道人。

就在这时,箫声突然停顿,吹箫的女道人,竟似在低低哭泣。

叶开迟疑着,终于走过去,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女道人却似突然被抽了一鞭子,全身都颤抖起来,哀声道:“我吹……我绝不敢再停下来了。”

叶开道:“可是我并没有要你不停地吹下去。”

女道人回过头,看见他,虽然也吃了一惊,却又仿佛松了口气道:“是你。”

她认得叶开,叶开也认得她。

她就是玉箫道人的女弟子中,长得最媚的一个。

叶开忍不住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吹箫?”

女道人道:“是……是别人逼我来的。”

“是谁?”

“是个蒙着脸的人。”

“他为什么要逼你到这里吹箫?”

“我也不知道,他逼我到这里来,叫我一直吹,否则他就要脱光我的衣服,把我吊在这里。”

“你怎么会落在他手里的?”

“那时我正……正在后面,只有我一个人,想不到他竟突然闯了进来。”

叶开当然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女孩子方便时,当然也只有一个人,这种事她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叶开却又问道:“那时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就在吉祥栈后面那院子。”

吉祥栈就是叶开住的那客栈,那里不但有最好的厨子,也有最舒服的床。

喜欢享受的人当然会住在那里。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你们就在我后面的院子里,我却到这里来找。”

女道人紧紧闭着嘴,死也不开口了,她知道自己已说漏了嘴,现在就算不开口,也已来不及。

叶开道:“有句话我要问你,你也可以不说。”

女道人闭着嘴。

叶开道:“但你若不说,我就将你留在这里让那个蒙面人再来找你。”

女道人脸上立刻露出恐惧之­色­,抢着道:“我说。”

叶开道:“你们带走的那丁姑娘,是不是也在那院子里?”

女道人虽然还是不开口,却已等于默认。

叶开道:“喂,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带我去找她,我就送你回去。”

女道人没有拒绝,她对那蒙面人的恐惧,已远比她对任何事的恐惧都深。

她死也不愿留在这里。

那蒙面人是谁?为什么要逼着她到这里来吹箫?

难道他已知道叶开到这里来找玉箫,所以特地用这法子来指点叶开一条明路。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不是另有目的?

这些问题,叶开当然都不能解释,他忍不住又问:“那蒙面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人,简直是个鬼,恶鬼。”想起了这个人,她的身子又开始发抖。

显然这个人一出手就制住了她,她已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可是东海玉箫的女弟子,武功也绝不会太差。

叶开看着郭定,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现在虽不是九月,但却已有群鹰飞起,而且全都飞到了这里。”

被褥还是凌乱的,枕上也许还有着丁灵琳的发丝。

一回到这里,叶开的心就开始隐隐发痛——她现在怎么样了,东海玉箫会不会…

叶开连想都不敢想。郭定看着床上凌乱的被褥,眼里又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他没有再看第二眼,他的心仿佛也在隐隐发痛。

现在他总算已完全明白了叶开和丁灵琳的关系。

韩贞已被放到床上,睡得仍很沉。睡觉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那女道人低垂着头,站在屋角,苍白的脸上,总算已有了些血­色­。

东海玉箫的女弟子都很美,她尤其美。

她美得和丁灵琳不同,不但美,而且媚,她已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

无论谁看见她黄昏时在萧声中款摆腰肢、媚眼如丝的神情都难免会心动的。

叶开看了她一眼道:“坐。”

女道人慢慢地摇了摇头,忽然道:“现在我可不可以回去?”

叶开道:“不可以。”

女道人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你们若想利用我来挟胁玉箫道人,你们就错了。”

叶开道:“哦?”

女道人道:“你们就算当着他的面前杀了我,他也不会关心的。”

她眉眼仿佛带着种幽怨之­色­,轻轻地接着道:“我从来也没有看见他关心过任何人。”

郭定凝视着她,忽然道:“我们若在你面前杀了他呢?”

女道人道:“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说得很­干­脆,连考虑都没有考虑。

郭定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回去?”

女道人道:“因为我……我……”

叶开明白她的意思。

她一定要回去,只因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叶开并不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忽然问:“贵姓?”

“我姓崔。”

“崔?”

“崔……崔玉真。”

叶开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坐下来,难道怕这椅子会咬人?”

崔玉真也忍不住笑了,她发现自己在笑的时候,美丽的脸上立刻露出红霞。

叶开看见她随着箫声扭动腰肢的时候,本以为她是个忘记了羞耻的女人。

现在他才发现她还是保留着一份少女的娇羞和纯真。

只不过,无论谁在不得已的时候,都难免会作出一些令别人觉得可耻、自己也会后悔的事。

有时人就像是一只被蒙着眼睛推磨的驴子,生活就像是一条鞭子。

当鞭子抽到你背上时,你只有往前走,虽然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为止。

叶开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若不愿回去,就可以不必回去。”

崔玉真又垂下头:“可是我……”

叶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世界很大,你慢慢就会发现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的。”

崔玉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叶开道:‘你也不必帮我们去找丁姑娘,只要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就行了。”崔玉真迟疑着,终于道:“就在后面的那个院子里。”

叶开等着她说下去。

崔玉真道:“那个院子很大,一共好像有十三四间房,丁姑娘就被锁在最后面的一间偏房里,窗台的外面摆着三盆腊梅。”

叶开道:“有没有人在那里看守她?”

崔玉真道:“只有一个人在里面陪她,因为她还不能走动,玉箫道人也不怕她会跑。”

叶开道:“玉箫道人睡在哪里?”

崔玉真道:“他晚上很少睡的。”

叶开道:“不睡在­干­什么?”

崔玉真咬紧牙,没有回答,但脸上又露出那种悲愤幽怨之­色­。

她不必再说了。

“玉箫好­色­”,他现在应该已有七十岁,看起来却远比实际的年纪轻。

他有很多美丽而年轻的女弟子。

他晚上在­干­什么,叶开当然已可猜得出来。

郭定面上已现出怒容,忽然道:“你们是不是被他所逼,才跟着他的?”

崔玉真摇摇头,怅然道:“我们本来都是贫苦人家的子女。”

郭定道:“你们都是被他来买来的?”

崔玉真头垂得更低,眼泪已流下面颊。

郭定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冷冷道:“就算没有丁姑娘这件事,我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叶开道:“可是现在……”

郭定道:“我知道,现在我们当然要先救出丁姑娘再说。”

崔玉真忽然又道:“他晚上虽然不睡,可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一定要睡三个时辰。”

现在距离天亮至少还有半个多时辰,冬天的夜总是比较长。

叶开看了看天­色­道:“好,我们等。”

床上韩贞忽然翻了个身,发出梦吃——叶开点了他|­茓­道,用的力量并不大。

他仿佛还在说:“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后,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叫道:“姓吕的我认得你,你好狠。”

这句话说完,他又倒下,满头都是冷汗。

叶开动容道:“姓吕的?”

郭定道:“看来打伤他的那个人一定姓吕。”

叶开沉思着,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什么姓吕的高手?”

郭定道:“近年来好像只有一个。”

叶开道:“吕迪?”

郭定道:“不错,‘白衣剑客’吕迪。”

叶开道:“你见过他出手?”

郭定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虽然是‘银戟温侯’吕风先的堂侄。练的却是武当剑法,武当是内家正宗,绝不会……”

叶开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说他是谁的侄子?”

郭定道:“吕凤先银戟温侯,昔年兵器谱上排名第五。”叶开的眼睛里突然发出了光,道:“吕凤先,我怎会忘了这个人。”

郭定道:“你认为是他么?”

叶开道:“银乾温侯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五,在别人已是件很值得荣耀的事,可是在他看来,却是种耻辱。”

郭定了解这种心情,有很多人都不能忍受屈居人下的。

叶开道:“但他也知道百晓生绝不会错,所以他毁了自己的银戟,练成了另一种可怕的武功。”

郭定道:“什么武功?”

叶开道:“他的手!”

郭定的眼睛也亮了。

叶开道:“据说他已将他的手练成钢铁般坚硬锋利。”

郭定道:“你是听谁说的?”

叶开道:“一个曾经亲眼看过他那只手的人,一个绝不会看错的人。”

郭定道:“小李探花?”

叶开点点头,道:“世上若有一个人能赤手将韩贞打成这样子,这个人就一定是吕凤先。”郭定道:“可是他多年前就已失踪了。”叶开冷笑道:“连死了的人都可能复活,何况是失踪了的人。”郭定道:“你认为他也已到了这里?”

叶开道:“你说过,现在虽不是九月,却是猎狐的时候。”

郭定的眼睛里闪着光道:“吕凤先无疑也是只鹰。”

叶开道:“也许他已可算是群鹰中最可怕的一只鹰。”

郭定道:“他若真的来了,你要找他?”

叶开望着床上的韩贞,紧紧闭住了嘴。

他已不必再开口。

郭定的眼睛更亮,却仿佛凝视着远方,喃喃道:“能与昔年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人决一胜负,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叶开道:“但这却不是你的事。”

郭定道:“不是?”

叶开的表情很严肃,道:“绝不是。”

郭定笑了笑,接着道:“不必怕我抢你的生意,韩贞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叶开终于也笑了笑,道:“这句话我希望你最好莫要忘记。”

郭定的表情也变得很严肃,道:“你最好也莫要忘记一件事。”

他凝视着叶开,慢慢地接着道:“我不想看见你被人打得像韩贞这样子。”

叶开忽然转过身,推开了窗户。

窗外冷风如刀,但他的心却是热的,就像是刚喝下满满一杯醇酒。

远方的空谷,本是一片黑暗,此刻却已刚刚变成了灰白­色­。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鸡­啼。

“是最后面靠左的一间屋子,窗台外面还摆着三盆腊梅。”

[13]正文 第十三章海市蜃楼

后面的院子果然很大,东方虽已现出曙­色­,窗子却还亮着灯。

屋里有人在大笑:“贫道此番重入红尘,就是要看看今日之江湖,究竟是谁家的天下?”这是玉箫道人的声音。

屋子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晚辈当然不敢和道长争一日之短长,只可惜江湖中却偏偏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辈。”

这不是玉箫道人的声音,听来却很熟。

伊夜哭。

他果然是个很会投机取巧的诌媚小人。

看来他竟已投靠了玉箫道人。

叶开的心沉了下去。

玉箫道人不但没有睡,而且还多了个帮手。只听玉箫道人在问:“你知道这种无知的小辈有些什么人?”

“嵩阳郭定、武当吕迪、锥子韩贞、飞狐杨天、南海珍珠、青城墨氏……据我所知道的已有这些人到长安来了。”

他显然还没有忘记兵器被毁的仇恨,第一个提到的名字就是郭定。

他实在很希望看着王箫道人杀了郭定。

玉箫道人问:“还有没有别人要来?”

“当然有,至少还有个叶开。”伊夜哭冷笑道:“叶开不足惧。”

“哦?”玉箫道人显得很惊讶,叶开的武功,他已领教过,“因为这个人已等于是个死人。”

“哦?”

“现在长安城里,要杀他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他简直已死定了。”

玉箫道人大笑道:“玉容,还不为伊先生斟酒。”

看来他竟打算作长夜之饮,连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但叶开现在却只剩下两个时辰,此刻若不出手,以后的机会更少,郭定附在他耳边,慢慢道:“我在这里牵制住他们,你去救人。”叶开坚决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叶开冷冷道:“我不想替你收尸。”他的声音虽冷,但这种情感却远比醇酒更能令人发热。

郭定解开了衣襟,也冷冷道:“你难道想收丁灵琳的尸?”

叶开道:“我育法子,一定有法子的……”

其实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他的心又乱了,为了丁灵琳的安全,他绝不能冒一点险。

郭定知道,他已准备冲进去,他并不是个很冷静的人。

他认为只要自己一冲进去,叶开就只好到后面去救人的。

可是他错了。

他若冲进去,叶开绝不会抛下他,他们虽然可以对付伊夜哭和玉箫道人,可是丁灵琳还在玉箫道人手里。

玉箫道入若用丁灵琳来要挟叶开,叶开就非死不可。

他的身子已腾起——

突然间,窗子里一声惊呼,是伊夜哭的惊呼声。

“你……你这是于什么?”

王箫道人的声音冰冷:“我要杀了你。”

“我好意前来,你竟要杀我?”

玉箫道人冷笑道:“你将我看成什么人?竟想来利用我,你才是无知的鼠辈,我不杀你杀什么人?”

屋里已响起了一阵桌椅碰倒声、杯盘跌碎声——郭定的身子虽已跳起,却已变了方向,贴着墙窜了过去。

叶开也没有落后。

他们都已看出,现在正是救人的好机会,伊夜哭最少可以抵挡玉箫道人二三十招。

这时间虽然不长,但只要他们的行动够快,就已足够。

所以他们已连一刹那都耽误不得。

幸好窗台上摆着腊梅,是个很明显的标志,他们连找都不必找。

窗子里也亮着灯。

窗上有两条人影,一个是梳着道髻的女道人,一个正是丁灵琳。

看她们的姿态,仿佛正在对坐着下棋。

郭定已撞破窗户,冲了进去,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干­脆得很。

叶开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知道里面的那人影绝不是丁灵琳。

丁灵琳绝不会下棋的,她的大哥丁灵鹤虽然是此道的高手,她却连子都不会摆。

她一向认为两个人坐在那里,将一些黑白的石头往一块木板上摆来摆去,是件很无聊的事。

“这难道又是个陷阱?”

可是郭定既然已闯了进去,叶开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跳。

一闯进屋子,郭定也立刻就发现丁灵琳并不在这屋子里。

坐在女道人对面的这少女,虽然穿着丁灵琳的衣服,梳着和丁灵琳一样的发式,却不是丁灵琳。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吃惊、发怔。

但郭定做事却有他自己独特的方式,他的手一翻,剑已出鞘,剑柄已打在那女道入的咽喉上。

她连惊呼都没有发出,就已倒下。

另一个少女也没有过来,因为郭定的剑锋已逼住她的咽喉。

“丁姑娘在哪里?”

这少女脸­色­虽已吓得发青,但却摆出宁死也不说的神情。

郭定也没有再问,左手已伸出,抓住了她的衣襟,一把就将她里IR7里外外五人件衣服全部撕成了两半,露出了她雪白的身子,高耸的胸膛,纤细的腰。

这少女的脸似已吓得发绿。

郭定道:“你再不说,我就将你撕成两半!”这少女已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指了指角落里的衣柜。

衣柜很大。

叶开冲过去,拉开,里面果然有一个人,一个穿着道装的女人,似已被点了睡|­茓­,却正是丁灵琳。

郭定道:“在不在?”

叶开道:“在!”

两句话一共只有四个字,叶开已抱起了了灵琳,窜出了窗户。

郭定轻轻拍了拍这少女微微凸起的小腹,微笑道:“你已快发胖了,以后记住千万不能吃­肉­。”

灯已吹熄,曙­色­刚染上窗纸。

崔玉真正在用一块布巾替韩贞擦冷汗,她果然没有走。

看见叶开抱着丁灵琳回来,她居然笑了。

床上的韩贞犹在沉睡,叶开只有将丁灵琳放在椅子上。

他总算松了口气。

崔玉真道:“后面没有人在追?”

叶开摇摇头,微笑道:“玉箫道人就算发现她已被救走,也绝不会想到我们的人还在这里。”

郭定也已回来,冷冷道:“现在我们希望他追到这里来,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去找他的。”

叶开笑道:“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那女孩子说实话。”

郭定道:“要女人说实话并不难。”

叶开道:“哦?”

郭定道:“一个女人的衣服若突然被撕光,很少还有敢不说实话的。”

叶开道:“看不出你对付女人也很有经验。”

郭定笑了笑,道:“我练的并不是童子功。”

叶开也笑了:“像你这样的男人,想练童子功只怕都很难。”

郭定看了丁灵琳一眼,立刻就转过眼睛,道:“她是不是被人点了哑|­茓­?”

叶开道:“嗯!”

郭定道:“现在她已不必再哑下去。”

叶开微笑着,拍开了丁灵琳的|­茓­道,看到了丁灵琳那双美丽的眼睛又已张开来看着他,他实在觉得愉快极了。

丁灵琳却似还没有睡醒,眼皮朦胧,肴了他两眼,迟疑着道:“叶开!”

叶开笑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丁灵琳道:“我认得你。”

她突然伸出手。她的手里竞有把刀,一刀刺入了叶开的胸膛。

鲜血箭一般喷出来,直喷在丁灵琳脸上,她苍白的脸,立刻被鲜血染红。

叶开的脸上却已全无血­色­,吃惊地看着她。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她,无论谁都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向叶开下这种毒手。

丁灵琳却在大笑,疯狂地大笑,立刻跳起来,突然窜了出去。

叶开一只手按住胸膛上的创口,想追,人已倒下,颤声道:“追……追她回来。”

不等他说,郭定已追出。

叶开想过去看看他们是往哪边走的,可是腿已发软,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绝望的黑暗。

他最后看见的,是崔玉真那双充满了惊惧和关切的眼睛。

他最后听见的,是他自己的头撞在桌子上的声音。

凌晨。

天空还是灰暗的,人都还在沉睡。

丁灵琳像是只羚羊,在一重重屋脊上跳跃着,还不时发出疯狂的笑声。

“我已杀了叶开,我已杀了叶开……”

她竟似觉得这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她疯了。”

郭定已将自己的轻功施展到极限,还是追出了很远,才追上她。

“丁姑娘,跟我回去。”

丁灵琳瞪了他一眼,竟已完全不认得他,突然一刀向他刺了过去。

刀上还有血,叶开的血。

郭定咬了咬牙,回身反手,去夺她的刀。

他并没有夺下她的刀,可是他另一只手已闪电般地扣在她左颈后。

丁灵琳的眼睛突然发直,人已倒下。

四面无人,屋脊上的霜白如银。

丁灵琳的呼叫,居然并没有将玉箫道人惊动出来。

郭定已抱起了了灵琳,他急着要赶回去看看叶开的伤势,已顾不得男女之嫌。

可是那屋子里已没有人了……已没有活人了。

一直沉睡昏迷着的韩贞,已被一柄长剑钉死在床上。

地上的血迹已凝结,是叶开的血。

桌角上也有血迹,也是叶开的血。

但叶开却已不见了,崔玉真也已不见了。

是谁的长剑?是谁下的毒手?为什么要对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下毒手?

叶开到哪里去了,难道已被崔玉真带回去献给了王箫道人?

无论如何,他实在已凶多吉少。

屋子很小,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屋角里有个小小的木柜,是锁着的,旁边的妆台上,摆着面铜镜。

冷风吹得窗纸簌簌的一响,门上挂着布帘,门外传来一阵阵的药香。

叶开并没有死。

他已醒了过来,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是在这么样一个地方。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是赤­祼­­祼­地躺在床上,盖着三条很厚的棉被。

他胸膛上的伤口已被人用白布包扎了起来,包扎得很好。

是谁替他包扎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想坐起来,但胸膛上仿佛还Сhā着一把刀,只要一动,就疼得全身都仿佛要撕裂。

他想呼喊,但这时门帘已掀起,已有个人端着碗药慢慢地走了进来。

崔玉真。

她已脱下了她的道袍,身上是套青布衣裙,蛾眉淡扫,不施脂粉,眉目间却带着浓浓的忧思。

看见叶开已醒,她的眉也已舒展开了。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叶开问出了这句话,立刻就发觉这是句废话,当然是崔玉真将他救到这里来的。

崔玉真已走过来,将药碗轻轻地放在床畔的小几上。

她每一个动作看来都那么温柔,已完全不是那个随着箫声扭动腰肢的女道人。

叶开看着她,忽然有了种很安全的感觉,心也已定了下来。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崔玉真垂着头,轻轻地吹着药,过了很久才回答:“是别人的家。”

“是谁的家?”

“是个做茶叶买卖的生意人。”

叶开道:“你认得他?”

崔玉真没有回答这句话,却轻轻道:“你受的伤很重,我怕玉箫道人他们找来,只好带你赶快走。”

她是个很细心的女人,想得很周到。

叶开若是留在那屋子里,说不定也早已被一柄长剑钉死在床上。

崔王真又道:“可是我第一次到长安城,一个人也不认得,那时天刚亮,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带你到什么地方去。”

叶开道:“所以你就闯到这人家里?”

崔玉真点头道:“这是个很平凡的小户人家,绝对没有人想到你会在这里。”

叶开道:“这里的主人你当然也不认得?”

崔玉真只好承认:“我不认得。”

她说过,在长安城里她一个人都不认得。

叶开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崔玉真迟疑着,又过了很久,才轻轻道:“已被我杀了。”

她垂着头,不敢去看叶开,她怕叶开会骂她。

可是叶开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并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道学君子,他知道若不是崔玉真,现在他已不知死在谁的手下。

长安城里要杀他的人实在不少。

一个半生不熟的女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他,又在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他,为了他的安全,竟不情杀人。

你叫他怎么还忍心责备她,怎么还能骂得出口。

崔玉真道:“我闯进来的时候,有两个人睡在床上,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夫­妇­。”

叶开终于忍不住问:“难道他们不是?”

崔玉真摇摇头,道:“那女的已有三十多岁,男的却最多只有十七八岁,我逼着他们一问,这孩子就说了实话。”

原来丈夫到外地买茶去了,妻子就勾引了在他们家里打杂的学徒。

崔玉真的脸似已有些发红,接着道:“这两人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师傅,所以我才会杀了他们,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叶开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为他做了这些事,为他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可是她并不要他感激,更不要他报答。

她唯一希望的,竟只不过是希望他不要看轻她。

他的看法对她竟如此重要。

叶开忍不住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也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叶开道:“若有人认为你这样做得不对,认为你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那人一定是个伪君子,是个大混蛋。”

他微笑着,接着道:“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绝不是这种混蛋。”

崔玉真笑了,她笑的时候,就仿佛寒冬已经过去,春天已经到来。

“药可以人口了,你喝下去好不好?”

她扶起叶开,就像是母亲哄孩子一样,将这碗药一口口喂他喝了下去。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我不敢找大夫,我怕别人会从大夫嘴里查出你的行踪。”

她实在是个非常细心的女人,每一点都想得非常周到。

叶开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激,微笑道:“我遇见你,真的是运气,无论什么事你好像都能想得到。”

崔玉真迟疑着,忽然道:“但我却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杀你?”

叶开的笑容黯淡了下来。

崔王真道:“我知道我本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你不顾一切地去救她,她为什么要对你下这种毒手?”

叶开却又笑了笑,道:“我想……她一定有原因的。”

崔玉真道:“什么原因?”

叶开道:“江湖中有很多邪门歪道的事,我说给你听你也未必知道。”

崔玉真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怪她?”

叶开摇了摇头,道:“她这么做,一定是被摄心术一类的邪法所迷,等她苏醒后,她一定会比我更痛苦,我怎么还能怪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怀。

别人几乎一刀将他杀死,他却还在关心着那个人清醒后的感觉。

至于他自己的痛苦,他却连一点都不在乎。

崔玉真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突然泪珠一连串流下。

“你在哭?”

“你为什么忽然伤心?”

崔玉真慢慢地拭了拭泪痕,勉强笑道:“我并不是伤心,我只不过在想,假如有一天,能有个人会这样对我,处处都替我想,那么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她的泪又已流下,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会遇着这么样一个人的。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现在虽然在她怀抱里,但心里却在想着别人,而且很快就会离开她。

她并不是嫉妒,也不是痛苦,只不过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她已是个成熟的女人,她这一生都很寂寞。

寂寞,多么可怕的寂寞……

冰冷的泪珠,一滴滴落在叶开脸上,但叶开的心里却在发热,热得发疼。

他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是块木头。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

屋子里渐渐暗了,黄昏又无声无息地悄悄来临。

黄昏总是美的,美得今人心疼。

崔玉真将早上煮的冷饭,用酱油拌着吃了一碗,却替叶开熬了锅稀粥。

她红着脸道:“我本来想买点人参来熬汤的,可是我……”

她没有钱,叶开也没有,他忽然注意到她本来头上的一根碧玉簪已不见了。

“我本来想打开那柜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银子的,可是我又不敢。”

她实在是个本­性­很善良的女孩子,而且有一种真正的女­性­温柔。

叶开慢慢地啜着粥,心里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假如他只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假如他们是夫妻,假如他们都没有过去那些往事,他们是不是会活得更幸福?

可是现在……假如现在他也能抛开一切,假如她也愿意陪伴他,假如……

叶开没有再想下去,他不能想下去,宁静的生活,对他是称不可抗拒的诱惑,可是他这人却偏偏好像生来就不能过这种日子,世上又有几个人能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夜­色­渐渐深了,他们都没有说话,仿佛在全心全意地享受这片刻宁静,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日子是很快就会结束的,叶开什么都不愿去想,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他流了很多血,觉得很疲倦,而且很冷。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渐渐地沉入一个冰窖里,他冷得全身都在发抖,冷得嘴­唇­都发了青。可是她已将这里所有的棉被都替他盖上了——现在怎么办呢?

他的脸­色­越来越可怕,抖得就像是一片寒风中的叶子,有什么法子才能使他温暖?只要能让他温暖,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的,她的脸忽然红了。她已想到了一个法子,一种人类最原始的互相取暖方法。

叶开不再发抖、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然后他就发现,有个人正赤­祼­­祼­地睡在他身旁用力抱住了他,她的身子光滑而柔软,热得就像是一团火。

发现叶开眼睛在看着她,她脸上仿佛也燃烧了起来,嘤咛一声,将头缩入了被里。

叶开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绝不是感激两个字所能形容的,那已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他感觉到她的身子也在轻轻发抖,但那也当然不是因为冷。

窗外一片黑暗,冷风在黑暗中呼啸,可是黑暗与寒冷都已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竟忽然有了一个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这世界里充满了幸福和宁静。只可惜这种幸福就像是海市蜃楼,虽美丽,却虚幻,又像是野花的开放,虽美丽却短暂。突然间,门被推开,一个人闯了进来。

一个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灯还没有灭。

灯光照在这人脸上,这人的脸­色­是铁青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愤怒的杀气,恨恨地瞪着他们,仿佛恨不得一刀将他们杀死在床上,他们却不认得这个人,连见都没有见过。

崔玉真已失声大叫:“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到这里来?”

这人恨恨地瞪着她,突然冷笑道:“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崔玉真怔住,叶开也怔住。

这一家主人竞突然回来了。一个男人回到自己家里时,若发现有两个陌生男女睡在自己床上,无论怎么愤怒,都是值得同情的,崔玉真本来也很吃惊,很愤怒,现在却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人咬牙瞪住她,怒吼道:“我出去才两个月,你就敢在家里偷人了,你难道不怕我宰了你?”

崔玉真又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这野男人是谁?”

难道这人的眼睛有毛病,竟将她看成了自己的妻子?

崔玉真道:“你……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这人更愤怒:“我看错了人?你十六岁就嫁给了我,就算烧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崔玉真忍不住大叫:“你疯了,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

“你难道还敢不承认是我的老婆?”

“当然不是。”

“你若不是我的老婆,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崔玉真又说不出话来。

这人又瞪着叶开,狠狠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和我老婆睡在床上?”

叶开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发现又遇着了件又荒唐又荒谬的事,他实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人道:“幸好我是个宽大为怀的人,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事,我都原谅了你们,但现在我既然已回来了,你总该起来把这热被窝让给我了吧?”

他居然真的走过来,好像已准备脱衣上床睡觉。

崔玉真又大叫,用力拦住叶开:“我不是他的老婆,我根本不认得他,你千万不能起来让他。”

叶开当然不会起来,可是他该怎么办呢?

一个人赤­祼­­祼­地躺在别人床上,遇见这种事,你说他怎么办?就在这时,突然门外传入了一阵大笑声,一个人捧着肚子,大笑着走了进来。看见了这个人,叶开更笑不出来。

上官小仙!这个要命的人,竟偏偏又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出现了。

[14]正文 第十四章夺命飞刀

有种人你想找他的时候,打破头也找不到,你不想见他的时候,他却偏偏会忽然出现在你的眼前。

上官小仙好像就是这种人。

她一只手捧着肚子,一只手指着叶开,吃吃地笑道:“你占了人家的屋子,又占了人家的床,人家回来,什么话都不说,只不过叫你让开,你都不肯,这未免太不像话了吧。”

话没有说完,她已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叶开反而沉住了气。现在他总算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女人不但是条狐狸,简直是个鬼,简直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

崔玉真吃惊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她是什么人?”

叶开道:“她不是人。”

上官小仙笑道:“对了,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个活神仙,无论你藏到什么地方去,我还是一找就找到。”

叶开并没有问她是怎么找到的。

她显然一直都在暗中盯着叶开,就像是个鬼影子一样。

上官小仙道:“可是我倒真没有想到,道士姑娘会把你弄到这么样一个地方,要不是她急着替你去抓药,这次我真的差点找不到你了。”

她走过去,拿起床头的空药碗嗅了嗅,又笑道:“只可惜她实在不能算是个好大夫,这种药你就算喝八百斤下去,也一样没有用。”

崔玉真已气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你能治好他的伤?”

上官小仙道:“我也不是个好大夫,可是我却替他请了一个最好的大夫来。”

刚才那个愤怒的丈夫,现在已连一点火气都没有了,正看着他们微笑。

上官小仙道:“这位就是昔年妙手神医的唯一传人‘妙手郎中’华子清,你见多识广,想必一定知道他的。”

叶开的确知道。

华家父子的确都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医治外伤,更有独门的传授。

可是这父子两人都有同样的毛病,偷病人。

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偷的,可是他们天生的喜欢偷,无论什么都偷。

去找他们治伤医病的人,往往会披他们偷得­干­­干­净净。“妙手”这两个字,就是这样来的。

叶开笑了笑,道:“想不到阁下非但医道高明,而且还很会做戏。”

华子清也笑了笑,道:“这点你就不懂了,要学偷,就一定要学会做戏。”

“为什么?”

华子清道:“因为你一定要学会扮成各式各样的人,才能到各地方去偷各式各样的东西。”他微笑着又道:“譬如说,你若要到庙里去偷经,就一定得扮成和尚,若要去偷窑子,就一定要扮成嫖客。”

叶开道:“你若要到大字号的店家去偷,就一定得先扮成大老板的样子去踩道。”

华子清抚掌道:“阁下当真是举一反三,一点就透,若要学这一行,我敢保证不出三个月,就可以成为专家。”

上官小仙嫣然道:“他现在就已经是个专家,所以你去替他治伤的时候,最好小心点,否则你说不定反而会被他给偷得­干­­干­净净。”

华子清笑道:“我偷人家已偷了几十年,能被别人偷一次,倒也有趣。”他微笑着走过去,又道:“只要刀上没有毒,我也敢保证,不出三天,阁下就又可以去杀人了。”

崔玉真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华子清道:“还等什么?”

崔王真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来替他治伤的?”

上宫小仙打断她的话,冷冷道:“现在我若要杀他,简直比吃豆腐还容易,我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崔王真冷笑。

上官小仙道,“你不信?”

崔王真还是在冷笑。

上官小仙身子突然轻飘飘飞起,就像是一朵云一样,飘过了他们的头顶,崔玉真只觉得突然有只冰冷的手伸迸了被窝,在她的胸膛上轻轻捏了一把,再看上官小仙又已轻飘飘地飞了回去,站在原来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她:“听说东海玉箫会采补,可是你身上倒还很结实,看来你对付男人想必也很有一套。”

崔玉真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气得几乎已经快哭了出来。

上官小仙悠然道:“这本是女人值得骄傲的事,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几时有空,说不定我也要跟你学两手。”

崔王真的脸­色­已发白,她知道这女人是在存心侮辱她,可是她只有忍受。为什么人们总是要为已经过去了的事,付出痛苦的代价呢?

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让别人觉得痛苦,自己才感觉到快乐?崔玉真泪已流下,上官小仙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叶开忽然道:“滚出去。”

上官小仙好像吃了一惊:“你叫谁滚出去?”

叶开道:“你!”

上官小仙道:“我好心好意请了人来替你治伤,你却叫我滚出去。”

叶开寒着脸,道:“不错,我叫你滚出去?”

上官小仙脸­色­也有点变了,冷笑道:“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叶开道:“你以为你真的能杀我?”

上官小仙道:“你也不信?”

叶开道:“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

上官小仙道:“什么事?”

叶开道:“这件事。”

他的手慢慢地从被下伸出,手里赫然有柄刀,三寸七分长的刀,飞刀!

薄而利的刀锋,在灯下闪闪发光。上官小仙的脸似已被刀光映成了铁青­色­,华子清的脸似已发绿。小李飞刀!这就是从小李探花一脉相传下来的飞刀!这就是从不虚发的飞刀,江湖中无论多可怕的高手,都从来也没有人能躲过这出手一刀。叶开冷冷道:“我本来不愿杀人的,可是你最好莫要逼我。”

上官小仙冷笑道:“你现在还能杀人?”

叶开道:“你想试试?”

上官小仙也不敢去试。

没有人敢!没有人敢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来作这几乎已输定了的孤注一掷。

上官小仙长长吸了口气,勉强笑道:“难道你不想你的伤快好?”

叶开道:“我只想要你滚出去。”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滚,我走出去行不行?”

她真的说走就走,华子清当然走得更快,走到门口,她却突又回头,道:“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叶开道:“什么事?”

上官小仙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位丁姑娘现在的下落?”

叶开不说话了,他当然想知道。

上官小仙道:“她现在正和郭定在一起,和你们一样,也睡在一张床上。”

叶开冷笑道:“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明知没有用的。”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不信他们会做这种事?”

叶开当然不信。

上官小仙悠然道:“他们本来也许会对你很忠实的,可是,假如丁姑娘也冷得要命,郭定也像这位道士姑娘一样好心呢?假如丁姑娘身上有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中了什么毒,郭定为了救她,是不是会替她吮出来呢?”

叶开的脸­色­也变了。

上官小仙又露出胜利的微笑,挽起华子清的手,笑道,“他对我虽然无情,我却不能对他无义,留下一包药给他,我们走。”

这次她总算真的走了。

叶开本已坐起来,现在忽然倒了下去。

崔玉真出声道:“你……你怎样了?”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你将我的刀放在枕下,幸好她没有试。”

崔玉真道:“你刚才根本无力伤她。”

叶开看着手里的刀,脸上表情变得很严肃,道:“这把刀并不是只用手就可以发出去的。要用全身所有的­精­神和力量,才能发出一刀,可是我现在……”

他现在已连说话都觉得很吃力。

崔玉真看着他,泪又流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赶她走的,可是你何必为了我冒这种险……我本就是个活该受侮辱的人。”

叶开柔声道:“没有人应该受侮辱;也没有人有权侮辱别人。”他的声音虽温柔,却很坚决:“他老人家传授我这柄刀,只是为了要我让天下的人都明白这道理,而且莫要忘记。”

崔玉真的眼睛也亮了,缓缓道:“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叶开目光遥视在远方,带着种说不出的孤寂之­色­:“他自己常说他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可是他做的事,却是绝没有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这也正是李寻欢的伟大之处,所以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都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灯光已渐渐微弱,灯油似已将枯。

崔玉真忽然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叶开道:“你担心她会将我的下落告诉别人,你担心她还会再回来?”

崔玉真道:“嗯!”

叶开道:“她不会这样做的,她只希望我的伤快好。”

崔玉真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她要我去替她对付别人。”

崔玉真还是不懂。

叶开道:“那天她故意将玉箫引去找我,为的就是要我跟他火并,她还希望我去替她杀郭定,杀伊夜哭,杀所有可能会挡住路的人。”

崔玉真道:“可是,她也无法知道,你绝不会去替她杀人的。”

叶开苦笑道:“只要我们拼起来,无论谁胜谁负,她都可以渔翁得利。”

叶开点点头又道:“所以她并不希望我受伤,更不希望这么快就死。”

崔玉真只觉得手脚冰冷,她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阴­险恶毒的女人。

叶开目中带着深思之­色­,忽然又道:“所以有件事我更想不通。”

崔玉真道:“什么事?”

叶开沉吟着,道:“逼着你到冷香院去吹箫的那个人,可能就是玉箫派去的。”

崔玉真愕然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叶开道:“因为他早已知道你是个本­性­很善良的人,早已知道你对他不满,已经想离开他了。”

崔玉真垂下头,轻轻道:“最近我的确总在想法子避着他。”

叶开道:“他也知道我一定会到冷香院去找,所以他故意要你在那里等,故意让你将丁灵琳的下落透露给我。”

崔玉真又不懂了:“难道他故意想要你去将丁姑娘救出来?”

叶开点点头,道,“因为他已用摄心术一类的邪法,控制了丁灵琳,叫丁灵琳一看见我就杀了我。”

崔玉真动容道:“不错,所以他故意在那屋子的窗外,摆了三盆腊梅,为的就是让你容易找到。”

叶开道:“但他为了怕我疑心,所以也不能让我有容易得手的机会。”

崔玉真道,“所以他又故意弄了那么多玄虚,让你永远想不到这一点。”

叶开道:“他将丁灵琳劫走,根本就不是为了上官小仙,而是为了要我的命。”

崔玉真咬着牙恨恨道:“我以前实在不知道他也是个这么­阴­险恶毒的人。”

叶开道:“但他却绝不是金钱帮的人,因为上官小仙并不想要我死,也并不知道他用的这一着,所以我有些想不通。”

崔玉真道:“想不通什么?”

叶开道:“想不通他怎么也会摄心术这一类邪法的。”

崔玉真道:“会这种邪术的人很少?”

叶开道:“会的人并不少,可是真正­精­通的人却没有几个,其中大多数是魔教中的人。”

崔王真动容道:“魔教?”

叶开道:“你也听说过?”

崔玉真道:“我始终以为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想不到这世上竟真的有魔教。”

叶开道:“你没有听玉箫谈起过魔教?”

崔玉真道:“没有。”

叶开道:“你跟着他已有多久?”

崔玉真垂下眼帘,道:“快两年了。”

她脸上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悲痛憎恶之­色­,这两年来她想必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

叶开等她情绪刚刚平定,才问:“这两年来他平时都在什么地方?”

崔玉真道:“他有条很大的海船,平时他都在船上,但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找个海口停泊,补充粮食和清水。”

她想了想,接着道:“可是几个月前,他却在一个没有人的荒岛上停留了六七天,却没有带别的人去,也不许我们下船。”

叶开的眼睛亮了,他忽然想起铁姑说的话:“…这次本教在神山聚合,另选教宗,重开教门,新任的四大天王和公主……”

崔玉真道:“你在想什么?”

叶开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本就在怀疑,却一直不敢相信。”

崔玉真道:“怀疑什么?”

叶开道:“怀疑玉箫也人了魔教,而且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崔玉真的脸­色­苍白,忽然握住他的手,道:“你的伤口疼不疼?”

叶开点点头。

崔玉真道:“据说魔教用的刀都有毒。”

叶开道,“不错!”

崔玉真道:“刀上若有毒,你的伤口竟只有痛?”

刀上若有毒,就不会觉得痛苦,只会觉得麻木。

叶开笑道:“刀上就是有毒,也毒不死我。”

崔玉真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是个奇怪的人,我的血里有种抗毒之力,尤其可以消减魔教的毒。”

崔玉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这是天生的?”

叶开摇摇头,道:“是最近才有的。”

崔玉真道:“怎么会有的?”

叶开道:“我的母亲,昔年本是魔教中的大公主。”

崔玉真更吃惊,忍不住问:“现在呢?”

叶开笑了笑,道:“现在她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老­妇­人,正在一个宁静的地方,安享她的余年,希望她的儿子能时常回去看看她。”

崔玉真道:“可是你却很少回去?”

叶开道:“因为她还有个儿子在陪着她。”他的目光仿佛又在慈祥地凝视着远方,徐徐道:“这个儿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比我这个亲生的儿子更孝顺。”

崔玉真道:“他长得也跟你一样?’叶开微笑道:“他跟我不一样,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但却比我好看,废话也没有我这么多,我希望以后能常见到他。”

崔玉真嫣然道:“我也希望能见到他,他既然是你的兄弟,那么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她心里忽然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忍不住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叶开说出了他的名字:“傅红雪!”

华子清留下的药有两包,一包内服,一包外敷。内服的药­性­很平和,仿佛还有镇静的功效,所以叶开睡得很沉,他醒来觉得很愉快,因为他伤口的痛苦似已减轻了很多,而且门外又飘来了熬粥的香气。

崔玉真想必正在厨房里替他熬粥,阳光照在窗户上,风很轻,今天想必是个很好的天气。

叶开几乎已将所有的烦恼全都忘了,大声道:“粥煮好了没有,快添三大碗给我。”

“来了。”

门帘忽然掀起,一大碗粥平空飞了进来,“砰”的打在墙上,叶开怔住,满满的­鸡­粥慢慢流下,有个人冷笑着,忽然在门口出现。

伊夜哭。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绣满了黑牡丹的鲜红长袍,看来还是像个僵尸。

叶开忽然对他笑了笑,道:“早。”

伊夜哭冷冷道:“你醒得虽不早,倒真巧。”

叶开道:“哦?”

伊夜哭道:“你若再迟醒片刻,只怕就永远也不会醒了。”

叶开又笑了笑,道:“你来得虽不巧,倒真早。”

伊夜哭冷冷道:“早起的雀儿吃食,晚起的雀儿吃屎,我若非起得早,又怎么会凑巧看见那个背叛了师门的女叛徒。”

叶开叹道:“看来起得太早也不是好事,她若非起得早,又怎么会撞见鬼?”

伊夜哭道:“那只怪你。”

叶开道:“怪我?”

伊夜哭道:“她若非已被你迷住了,又怎么会一大早就起来,溜回那客栈去替你打听韩贞的消息?”

叶开的心沉了下来,昨天晚上,他问过崔玉真。她当真不知道韩贞怎么样了,她看见叶开受伤,只顾着带叶开赶快逃走,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叶开虽没再问,也没有责备她,可是心里却不免有点惭愧,有点难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韩贞。

所以崔玉真心里也很难受。叶开看得出,却想不到他说一句话,她就会不顾一切,去为他做任何事。

伊夜哭道:“她算准玉箫一定已走了,却想不到我居然还留在那里。”叶开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他没有杀了你?”

伊夜哭道:“你以为他真要杀了我?”

叶开道:“不是真的?”

伊夜哭道:“我们只不过是在做戏,特地做给你看的,好让你有机会去救人。”

叶开道:“那时你们已发现我在外面?”

伊夜哭道:“你们一进了那院子,他就已知道。”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倒低估了他。”

伊夜哭道:“他已低估了你,他认为你已死定了。”

叶开道:“你呢?”

伊夜哭道:“我知道要你这种人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叶开道:“这次你总算没有看错。”

伊夜哭道:“但现在你若不将上官小仙交出来,还是死定了一。”

叶开叹道:“这次你看错了。”

伊夜哭道:“你最好明白一件事。”

叶开道:“你说。”

伊夜哭道:“我喜欢杀人。”

叶开道:“这是实话。”

伊夜哭道:“我最想杀的就是你!”

叶开道:“这也是实话。”

伊夜哭道:“所以你若不赶快将上官小仙交出来,我绝不会再等的,我宁可不要她,也要杀了你。”

叶开道:“你最好也明白一件事。”

伊夜哭道:“我也让你说。”

叶开道:“我不喜欢杀人,但你这种人却是例外。”

伊夜哭冷笑道:“现在你能杀得了我?”

叶开道:“我不能,它能。”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三寸七分长的刀,飞刀。伊夜哭看着这柄刀,瞳孔立刻收缩。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小李探花一脉相传的飞刀,从不虚发的飞刀。

叶开道:“我只希望你莫要逼我杀你。”

他每次出手之前,都要说这句话。

因为这柄刀并非是用手发出来的,要发这柄刀,就得使出全身的­精­神和力量,刀一发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伊夜哭道盯着这柄刀,徐徐道,“我认得这柄刀。”

叶开道:“认得最好。”

伊夜哭道:“只可惜你不是小李探花。”

叶开道:“我不是。”

伊夜哭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废物,你这把刀连条狗都杀不死。”

叶开道:“这柄刀不杀狗,只杀人。”

伊夜哭大笑道:“我倒要试试它能不能杀得死我。”

他人已掠起,向叶开扑了过去。他原有一双专破暗器的手,但这柄刀不是暗器。

这柄刀几乎也已不是刀,而是一种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刀光一闪,伊夜哭的身子突然在空中扭曲、跌下。他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突然间就像是空麻袋般软瘫在地上。

他的咽喉上已多了一柄刀。

飞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飞刀。

[15]正文 第十五章惺惺相惜

叶开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里带着种无法描叙的表情,仿佛是伶悯,又仿佛突然觉得很寂寞。

杀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窗外却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上官小仙的笑声。

“好快的刀。”

笑声还在窗外,她人却已从门外掠进来,轻盈像是只燕子。

叶开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现在她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叶开都已不会觉得惊异。

上官小仙拍手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

叶开突然冷笑道:“你还想再看看?”

上官小仙道:“我不想,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的,用这种刀来杀一个孤苦伶汀的女孩子,小李探花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她娇笑着又道:“何况,你本该感激我才是,若不是我昨天叫华子清留下那两包药,你今天也未必能杀得了他的。”

叶开不能否认。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我也很感激你,你总算已为我杀了一个人了。”

这句话就像是条鞭子,一鞭子抽在叶开脸上。

明知要被人利用,还是被人利用了,这的确不是件好受的事。

叶开冷冷道:“我既已杀了一个,就还能杀第二个。”

上官小仙道:“我相信。”

叶开道:“所以你最好赶快走。”

上官小仙道:“你又要赶我走?”

叶开道:“是!”

上官小仙轻轻叹息道:“我长得难道比那女道士难看?我难道就不能像她一样的侍候你?”

床头的几上,已摆着套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这当然也是崔玉真替他准备的。

可是她人呢?

丁灵琳呢?

叶开拿起了衣服,他已没有法子再躺下去,上官小仙道:“你要走了?到哪里去?”

叶开还是不开口。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若是找她,我劝你不如躺下去养养神,因为你一定找不到她的。”

叶开想开口,又闭住。

他已很了解上官小仙,她若不想说的事,没有人能问得出来,她若想说,就根本不必问。

上官小仙道:“你若想去找了灵琳,就不如陪我在这里谈谈心,因为你就算找到了她,也只有觉得更难受。”

叶开不听。

上官小仙道:“也许你现在还能找一个人。”

叶开已在穿靴。

上官小仙道:“现在你唯一可以找得到的人就是韩贞,而且一找就可找到,你知道为什么?”

叶开不问。

上官小仙道:“因为他已躺在棺材里,连动都不会动了。”

叶开霍然站了起来,目光火炬般瞪着她。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明知道他不是我杀的,瞪着我­干­什么?你着想替他报仇就该先找出他的仇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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