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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情劫深宫错为帝妻罪妃(代孕皇妃) > 第35章

第35章

远汐候府

清寂的厢房外,依稀可以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这些声响,代表着辞旧迎新,也代表着,一年,又过去了。

年复一年,对银啻苍来说,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只这过去的一年,却是让他人生的轨迹发生了彻底的转圜。

此刻,他手持一把酒壶,翻身跃于轩窗的横台上,自饮为乐。

今晚,他没有唤一名美姬陪伺。

一反常态,独自一人,歇于房内。

既然,轩辕聿离京去了颐景行宫,少演一天的戏,那些探子,也不至于在这大年三十的,着急向轩辕聿汇报。

长夜里,无心入眠,独自饮酒,是唯一的乐事,然,这桩乐事,终被打断。

“圣上。”

他没有回身,继续将壶内的琼浆倒入喉中。

“我连续两次没有完成圣上交代的任务,请圣上处置。”

妩心站在那里,这一次,她没有着桃红的纱衣,穿的,仅是普通民间女子的服饰。脸上的人皮面具,她换了一张,不再是那张‘蘅月’的脸,而是‘阿兰’的脸。

今晚是除夕,亦该是她一生的终结。

夕颜自一月前不服赤魈丸开始,她已不能近身伺候,包括夕颜暂住天曌宫时,她都仅能留在冰冉宫。

如今夕颜去行宫都未带她,纵夕颜不曾对她发落,她确是避不过的。

对圣上没有价值,身份又曝露的人,只有死。

妩心,阿兰,蘅月,这三个名字,一路走来,都是这个男子赐给的,每一个名字,代表一种身份,也代表,他所希望她扮演的角­色­。

眼前这个男子,应该不会再记得,她最初的名字,芜瑕了罢。

初为芜瑕时,她是孤女,靠在斟国行乞为生,因此被贩子盯上,卖于一戏团,这戏团,正是斟国宫庭专职负责表演‘兽戏’的戏团。

所谓‘兽戏’,是将狮子与柔弱的女子同关与铁笼中,演绎一出关于人兽的血腥杀戮,亦是斟帝最爱看的一种戏目。

也在那一年,她成为一场兽戏的十名女子之一。

她唯一能倚赖的武器是一柄短小的剑,看上去锋利,之于狮子的利爪,根本无济于事。

另外九名女子一个一个在她面前倒下,被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最后只剩下她,还在负隅顽抗。

她的衣裙被撕开,她的身上也被抓伤,可,她仍在一头狮子向她扑来时,将剑准确无误地刺入狮子的瞳孔中,随着狮子吃疼的吼声震破她耳膜时,她看到,后面的狮子纷纷放下口中撕扯的人­肉­,向她扑来。

而,她已没有退路,背部抵住的,正是笼子的铁栏。

但,就在那时,她的身后,发出清脆的噹噹声时,铁栏悉数倒去,她的腰被人用力的揽住,轻盈地飞到了笼外最高的一棵树上。

她的稍侧的脸,仅看到一双冰灰的狭长凤眸,那冰灰的眸子仿佛带着笑意凝向她,拥有最完美弧度的­唇­部微启时,是一句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孤欣赏你的临危不惧。”

斟国,能自称‘孤’的,仅有一人,就是斟帝银啻苍。

她狼狈地被这最尊贵的男子揽在身侧,树下,却进行着另一场人兽的相搏。

只是这场相搏的人,换成了斟宫的宫人,以及原本陪同斟帝赏戏的美姬。

在那些血腥气息包围中,她,从濒临死亡到安然无恙地坐于树上,俯瞰着别人的垂死挣扎,全是他的一念之间。

他口中的‘欣赏’,亦让她从那一天起,正式成为了他的美姬,一个带着执行特殊任务的美姬。

这么多年,他把她培养成了一个最优秀的杀手,可,却没有执行过一次任务。

直到旋龙洞那次,方被吩咐,守在洞|­茓­的湖道出口,将一名女子营救,并带那名女子步进设好的局中。

这名女子,后来,她才知道,叫夕颜。

也在那时,她所有的任务执行都是关于那名女子的。

包括现在,这失败的两次任务。

现在,她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将生命终止。

但,死亡没有如期而至。

只有银啻苍的话,清楚地落进她的眼中:

“连我都猜错了,何况是你呢。”

“圣上——”

什么时候开始,素来冷血的圣上竟会心软呢?

这份心软,是因为,她于他,终究有一点点不同么?

银啻苍将酒壶中的酒满饮:“就连火长老也没有天香蛊了。”

他猜错的,就是这一层,而这一层,让他更担忧夕颜的身子来。

纵然,这月余,有神医张仲照拂于夕颜,但,他并不认为,区区一名神医,能研制出千机的解药来。

一切,或许,不过是暂时的压制。

可,没有坏消息传出,就是好消息。

这,是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话。

而他不能再去她身边,她不愿再见他,他知道的。

“纯纯,你速回宫里去,天,快变了。”

连日来发生的事,包括在废墟上见到的,火长老竟是纳兰王府的花匠时,让他的不安愈浓起来。

能让一名苗水族的长老,甘心于王府为花匠十多年,丝毫未得享叛族带来的功利。

或许,只说明,火长老的叛族,不是那样简单。

这份不简单,随着那晚火长老的被杀,更牵扯出,幕后的黑手,开始 不愿蛰伏了。

“是。圣上。”

没有主子的冰冉宫,何尝不是另一处可以仔细观察宫内动向,又不被人注意,最安全的地方呢?

他的手一挥,那酒壶就落于轩窗外,似击到什么物体上,旦见得,窗外树丛间有黑影一闪,那壶竟是落地无声的。

“离那么远,能看到什么呢。”他叹出这句话,从轩窗上跃下。

他和妩心的交谈,看似在说话,其实,只是­唇­语。

轩窗后的床榻旁,放着一面合欢镜。

这面镜子的功效,不止是合欢时增添情趣。

更是,他无须回身,就能清楚看到妩心要说的话。

除了,他荒­淫­无度时,轩辕聿的人不会紧盯着,其余时间,他和傀儡,有什么两样呢?

包括那日,进宫去见夕颜,他都得在厢房内做足全套的戏,再伺机离开。

现在,那远远盯着他的那人,看到的,该是他招了一名丫鬟进房,却没有说一句话,只默默饮着酒。

并且,因着他掷扔的酒壶,那人闪躲后,会发现,丫鬟不见了。

那人疑心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当然,会把这一片段隐去。否则,一个不能好好执行盯梢任务的奴才,对轩辕聿来说,应该是没有留着的必要。

毕竟,仅是一个丫鬟,这一段,本身没有任何可以汇报的价值。

平日里,这位候爷不也常唤丫鬟入房,不说一句话么?

妩心安静地退出房内。

仿佛,只是丫鬟进房,陪着主子饮了一会酒。

银啻苍散地躺回榻上,愈浓的不安攫住他闭上的眼睛后,所有的思绪。

檀寻城内,自五日前御驾离开后,一些反常的迹象,让他能嗅到空气中,关于危险的味道。

此刻,轩辕聿并不在宫中,对于别有用心者来说,这不啻是一个关于­阴­谋缔结爆发的最好时机。

哪怕,如今的他,不过是亡国的败候,这些­阴­谋的中心不会是他,他却还是担心,会危及夕颜的周全。

但愿,一切,仅是他的庸人自扰。

但愿……

守岁钟声伴着缠绵的吻,在旖旎的花海中,他和她,迎接了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一的到来。

轩辕聿抱着夕颜,卧于花海间的榻上,低声道:“辰时了。”

提灯的宫人早已退去,这里,因着药泉温气的萦绕,加上颐景特殊的气候,四季都是不冷的。

“嗯。”她蜷在他的怀里,低低应出这一声。

“不起了?”

“起……抱……”她仿似梦呓地说出这句话,手仍环在他的腰际。

他有些哑然,她真愈来愈不遮掩了。

这,是她的本­性­吧。

“好,朕抱你。”

他将她的小手挪开,下榻,甫要将她打横抱起,忽见她墨黑的眸子,凝着他,脸颊不知是埋着睡太久的关系,此刻,青丝拂碎间,透出些许嫣红来。

她略仰起脸,却欠身避过他的相抱,低声:“背,可以么?”

那一晚,夕颜山上,他是背着她到那处山坳的。

但,如今,她毕竟七个月的身子了,虽然她本来就娇小,可,隆起的腹部依旧是不能忽略的。

说出这一语后,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讪讪地低下脸去。

他昨晚就想背她过来,毕竟,他和她的心,第一次离那么近,该是从那一背开始的,

只是,她的身子,如今,根本是承不得这一背的。

这亦成了昨晚看似完美中的遗憾。

原来,她也是记得的。

“再过三个月,朕背你。”

他伸手抱起她,在她耳边低语出这句话,复道:“今日,还是朕抱你罢。”

他抱起她,缓缓往花海外去,她的声音很轻,但,依旧落进他的耳中:“如果能住在这,该多好啊。”

他俊美的脸上,随着她这一语,漾起淡淡的笑意。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栽种出这些花已属不易,本来,他也拟在这里另建一处殿宇,可,新建的殿宇,无疑对她的身孕未必是好的。

于是,他本准备待她诞下子嗣后,再兴建殿宇。

只是,如今,怕殿宇建完,他——

他止了念头,不再想下去。

抱着她,走至外面,初一清晨的阳光,辉洒于行宫结挂着大红纱的枯树间,将人的心,都一并沾染得带了新年第一天的喜庆。

他抱着她甫要迈上暖轿,突见李公公一溜烟地奔来,神­色­,是惶张的。

他把夕颜的身子侧抱了,恰好,挡去她瞧见李公公的视线,而他越过于她,以眼神,示意李公公噤声。

“启驾。”李公公自然识得主子的眼­色­。

“困的话,再睡一会,等睡醒了——”

“等睡醒了,您就在了。”她接过他的话,笑着说出这一句,只把脸埋进他的怀内。

他亦笑着轻抚她如瀑的发丝。

不管李公公带来是什么消息。

他只愿拥得最后的这份安宁。

暖轿起,沿着弯曲的秘道,一径往天曌殿行去。

他把夕颜安置妥当后,旋即换好朝服,步出殿外

一路往议政殿行去时,李公公在他的身旁,清晰地,说出了方才欲待禀出的话。

那是一道将这原本喜庆的初一,沾染上­阴­霾的消息:“凤夫人在慕方庵守灵时,同随行蔡太医,一同罹难于火中。”

他的步子,随着这道消息,稍滞了一滞。

轩辕颛这一月间,让张仲遣去药庐将封存三年的一瓶药带回京内。

因为张仲要照顾夕颜的胎儿不能离开,这瓶药,又被张仲说成是能祛尽余毒,并巩固天香蛊相合­性­的药,以轩辕颛对轩辕聿的重视程度,自是亲力亲为,只戴上黑纱罩着的帽子,便往张仲的药庐而去。

来回药庐,需月余的脚程。

是以,这道消息,目前不会被传到轩辕颛的耳中,可是,等到他回来,知晓的那一日呢?

他本是为了不让轩辕颛察觉他用那个法子为夕颜度毒,也是为了让轩辕颛不再有任何时间和机会同慕湮再见。

未料,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转折。

然,现在,诸臣都在议事殿等着他开玺、开笔,他不能因这件意外的消息有任何的延误。

即便,暮方庵这突如其来的火,实在是太过蹊跷。

他的身影快疾地消逝在议政殿。

秘道旁,由宫人扶着,缓缓走来的周昭仪,她瞧了一眼轩辕聿离去的方向,手抚上日渐隆起的腹部,转眸,凝向天曌殿。

她是昭仪的位份,又是长公主的母亲,所以,她不比那五位嫔妃,可以自由地在这行宫里行走,但不包括,她可以自由地去见现在,住于天曌宫中的醉妃。

但,她却是必须要去见醉妃的。

她的手搭在宫女的腕上,眼神示意了一眼宫女,看到宫女点了点头,她才慢慢地往那天曌殿行去。

甫至殿前,她的眉心一颦,一旁,那宫女的声音尖利地在天曌宫外响起:“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宫女尖利的声音,引来殿内行出一女子,正是太后跟前的莫竹,她扫了一眼他们,沉声道:“怎么了,醉妃娘娘正在歇息,竟在此嚷嚷,若吵到娘娘,你们担待得起么?”

“竹姐姐,昭仪娘娘怕是不大好了。奴婢也不是存心要叫的。”

“既是身子不好,就赶紧传了肩辇送回殿去,另找太医就是了。”莫竹冷冷的吩咐出这句话,就要返回殿去。

“竹姐姐,能让昭仪娘娘暂到殿内歇息一下么?”

“小清,这里是天曌殿,无谕不得进的。”周昭仪额上沁出些许汗珠子了,却仍是撑着道。

“还是周昭仪知礼,你宫女,真是不懂规矩了。”

莫竹冷哼出这句话,返身进殿时,却见,莫菊从殿内行出,莫菊睨了莫竹一眼,遂脸上漾起笑意,对台阶下的周昭仪道:“昭仪娘娘,醉妃娘娘请昭仪入殿一叙。”

“菊姑姑,皇上的口谕,你也忘了么?”

“我怎么会忘,倒是莫竹,你是伺候皇上的宫女,怎么不记得,皇上也说过 ,凡事,不能违了醉妃的心意。”

“菊姑姑,那,一会皇上回来了,还请你亲自向皇上交代一声。”莫竹说出这句话,返身进得殿去。

“我当然会交代。”莫菊笑着走下台阶,道,“昭仪娘娘,快快到殿内歇息会,奴婢给您传太医去。”

“菊姑姑,有劳了”周昭仪脸­色­有些发白,任由莫竹扶着进得殿内。

殿内,一拢明黄的纱幔后,夕颜已坐起身子。

因着身怀有孕,略显丰腴,反倒将她昔日弱不禁风的那份绝­色­蕴染得更为真实。

“参见醉……妃娘娘。”周昭仪的声音带了几个的不适,有些断续。

“快坐罢,都是怀了身子的人,又不在宫中,不必拘礼。”

夕颜本是睡下了,听得殿外的吵声,她昨晚睡得其实已是足够,若不是为了聿方才的那句话,她断是不会再睡的。

于是,自是被惊醒了。

这一惊醒,他却还是没有回来。

她看到的,只是周昭仪

“谢娘娘。”

初见周昭仪,给夕颜的感觉,是她刻意的装拙。

今日再见,她言语得体,果是没有丝毫笨拙的味道。

今时今日,她再怀得龙嗣,又在行宫,该是不用刻意去装什么了。

然,昨晚的家宴,夕颜犹记得,她眉宇间,不能忽略的惆怅。

但,这一会的功夫,负责周昭仪的太医匆匆赶来,手里的端着一碗赫澄澄的汤药,躬身:“昭仪娘娘,今早还未用药,您就出宫了,想是因着走动略动了胎气,服下这碗汤药就好了。”

太医将手中的汤药递于周昭仪,周昭仪的手接过时,分明,是顿了一顿。

这一顿,落进夕颜的眸底,她却只是借着将青丝拢于耳后掩去。

“这汤药是才熬的罢?”

“是,娘娘。”

“真是烫,暂且搁一会罢。”

太医犹豫了一下,只能道:“诺。”

“周昭仪,现在可好些了?”夕颜悠悠问道。

“回娘娘的话,坐了一会,却是比刚刚好多了。”

“嗯,这就好。”夕颜的眸华微移,凝向殿内的其他宫人,道,“都下去罢,今天是初一,本该不让大家当值的,既然当了,也都出去乐会子,本宫有昭仪相陪即可。”

莫菊皱了一下眉,莫竹却率先率着众宫人,福身,道:“诺。”

应完这一声,莫菊起身时,眼角的余光恰是扫了一眼莫竹。

莫竹被这一扫,冷冷地拂袖,拂袖间,躬身退下。

殿内,仅余了夕颜和周昭仪两人。

“昭仪,昨晚本宫看你似乎有什么心事,现在,就你和本宫二人,若信得过本宫,不妨由本宫替你排忧。怀了身子的人,切记,心里不能多搁东西,否则,对胎儿,亦是不好的。”夕颜说出这句话,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昨晚,若她没看错,她向周昭仪每每瞧去时,周昭仪是欲言又止的。

若这欲言又止是碍着众人及轩辕聿在场,那么现在,该是没有这层忌讳了。

“嫔妾谢娘娘,只是,有些事,不知道说与娘娘听,又能如何。”

夕颜淡淡一笑,周昭仪显然是在求她先允一句话。

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她不会做任何承诺,因为,有些事,不是她的承诺,就能转圜的。

“固然说与本宫听,也并不见得能让你释怀,可,本宫却是愿意,做一个聆听的人。这宫里,要说句体己话不容易,说句真心话,更难,是以,本宫能做的,或许,仅是这样一份聆听。”

周昭仪望着眼前的醉妃,她知道,醉妃的聪惠,从醉妃最初入宫后不久,就以清修祈福避世三年,就清楚。

可,今日之事,说到底,她并不能真正靠醉妃。

她转了一下小指上的护甲,护甲很长,是从二品妃位以上又一种身份的象征。

“谢娘娘愿意聆听嫔妾的话。那么,嫔妾就将心里的话说与娘娘听,说了,或许嫔妾就会好受些,至少,哪怕死了,都不是个冤死的鬼。”

“周昭仪的话,未免言重了吧?”

夕颜的手轻轻的地抚到腹部,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觉得孩子似乎越来越有动静了。算算日子,还有三个月,难道,这小家伙在里面待得不耐烦了么?

“娘娘,并非是嫔妾言重,皇上登基至今,膝下皇子犹空。您入宫至今,也是有些日子了,该能瞧到些什么,单是您去暮方庵祈福的这三年,宫内先后有四名嫔妃怀得身孕,却都是死于非命。嫔妾不能不忧啊。”

“四名?姑且不论其他三位的死因,本宫回宫时,对应充仪的甍逝,是知晓一二的,应充仪并非是死于非命,是体质虚寒,导致小产,崩血甍逝。这些事,宫内说三道四的,自是大有人在,但,别人可以这么以为,周昭仪却是安然诞下过公主之人,怎么也会这般忐忑呢?”

“娘娘,正是因为嫔妾得以诞下长公主,实是并非诞于宫中,如今方才有此忧虑啊。”

“哦,此话怎讲?”

“嫔妾的父亲,是镇军大将军,早年,在我朝对苗水一战中,也曾为左先锋,亦因此,伤病缠身,待到嫔妾怀得皇嗣时,恰父亲旧疾发作,母亲早逝,父亲身边无亲人相陪,皇上体恤父亲忠心为国麈战多年,方准父亲的奏请,让臣妾归府省亲。”周昭仪的语音略含了哽咽,“嫔妾每日陪于父亲病榻前,心忧父亲的病情,因此,早产了长公主,方回的宫。”

真是这么简单么?

还是周昭仪也洞察到宫里有人想迫害她的孩子,是以,才借着父亲的疾病出宫,并在宫外产下公主?

但,这些,不是她所要去探究的。

她只想知道,周昭仪说这些,目的是什么。

“原是如此,本宫确实进宫时日方浅,对这些,却是不知的,只是,今日,周昭仪不必担心,在这行宫之中,不仅气候怡人,也不比宫里,定能保得你腹中胎儿平安。”

周昭仪的­唇­边浮过一抹笑意,看上去是温婉的,只有她知道这抹笑意后的苦涩。

“娘娘这里,自然一应用度都是由皇上亲自把着,定是无恙的。只是,嫔妾如今,真的,怕这孩子——”

这句话里,有着酸酸的醋意,也有着对孩子的担忧。

夕颜笑了一笑,道:

“既然,周昭仪这般担心自己的孩子,今后,一应的起居用度,就和本宫同用罢,如此,是否能让昭仪稍稍心安点呢?”

“娘娘——”

周昭仪的语音是颤瑟的,听上去,是感动所致,而夕颜,也宁愿听成,是她的感动。

“你的心境平和,胎儿方会更好,这些理,昭仪怀过一胎,该不用本宫来说与你听罢。”

“娘娘的教诲,嫔妾铭记。只是皇上那——”

“本宫会同皇上去说,周昭仪就安心歇于这偏殿吧。”

夕颜说完这句话,瞧了一眼更漏,估摸着轩辕聿亦该快回来了,道:“来人,扶昭仪往偏殿歇息,另,把昭仪一应常用的物什都挪到这来罢。”

殿门被开启,莫菊进入殿内,神­色­恭谨:“诺。”

这一回,很奇怪,莫菊并没有抬出所谓的规矩说话,夕颜瞧着她,并不往心内去想。

这些心力,她不愿去耗,手从腹部移开,随着周昭仪叠叠谢声间,被宫人扶出殿去,离秋近前,禀道:“娘娘,您还没用膳呢。奴婢替您传膳,可好?用完膳,再让院正大人予您瞧一下。”

夕颜瞧着她,­唇­边含笑:“好。”

离秋见夕颜这般,有些不自在起来,嗫嚅了一句:“娘娘是笑奴婢说得太多了?”

夕颜摇了摇脸­色­:“不是,是你以前说得太少了。”

昔日的丫鬟碧落都可背叛,她的身边,其实,能信的人,真的很少了。

这离秋,虽是伺候了几任的主子,也曾伺候过先皇后,但,或许,终究是个可信之人。

而那莫菊、莫竹,却都是有着各自的计较和听命。

夕颜用完膳,张院正请完脉,轩辕聿仍未归殿,直到中午时分,方见那抹明黄|­色­进得殿来。

他的脸­色­似乎在进殿前有着些许的­阴­郁,但在触到她的眸华时,只化为和煦的微笑。

她喜欢他对她笑的样子。

真的很喜欢。

他径直走到榻旁,坐于她身侧,未待他说话,她先行倚入他怀中,轻声:“皇上,今日臣妾擅自做主了一桩事,您不许恼。”

“不许?”他复吟出这两字,轻抒手臂,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入怀里。

瞧这样子,难道,莫菊还没有告诉他么?

不会,他定是知道的。

“臣妾将周昭仪安排住入了偏殿。”她说出这句话,手指绕着他绶带上垂下的缨络。

他把她的手抓住,道:“怕朕不允么?”

“皇上不允?”

“你开心,就好。”

她略抬起脸,看着他,他的瞳眸依旧深邃。

但,这句话,说得,却是没有一丝的不悦。

“谢皇上。”

“不必谢朕,只是,不要老顾着别人,自个的身子,也要当心才是。”

“臣妾晓得,有院正大人在,臣妾的身子怎会有碍呢,皇上,臣妾还有一个不请之请。”

他拥住她身子的手紧了几许:“你的要求,倒是越来越多了。朕若都允了你,朕有什么好处呢?”

“皇上要什么没有,臣妾若都有了,还需求皇上么?”

随着这一语,他蓦地把她的下颔抬起,带着戏谑之意:“朕怎么先前就没瞧出你不止牙尖嘴利,还所求无度呢?”

她的脸随着他这句话,有些涨红,这使得她未上口脂的­唇­­色­,犹是鲜艳:“那臣妾笨拙,您又说迂?臣妾左右都是讨不得您欢欣,又何来其他呢。”

“气了?”

她摇头,借摇头挣开他的手,一如从前那般,总是想着法子避开他。

他复捏紧她的下颔,不容她避开,带着命令的口吻道:“吻朕,朕要的好处就是这个。”

这也是好处?

她的脸涨得更红,但,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仿似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你们,都先下去。”

她吩咐一旁的宫人。

直到宫人都退出殿内,她方借着他手指的力,快速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随后缩回小脸,道:“臣妾想让院正大人一并替昭仪保胎,因为,昭仪看上去,心境恐是不太好,一直忧心忡忡。”

他松开她的下颔,眉尖蹙了一下,道:“周昭仪这么说的?”

“是臣妾这么想的。”

“夕夕,有些事,你不予理会就好,有朕安排一切,你又何必去­操­这份心。”

“臣妾知道,今日见周昭仪,皇上定是不开心的,毕竟,由来只得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呢?”

这一语,把轩辕聿呛了一下,他低下脸,望向怀里,这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女子,用力拧了一下她的下颔:“是啊,朕从来只喜欢新人,不理旧人的。”

她又怎知,他刻意不让她见那些嫔妃的用意呢?

他担心,她的善良,而不是其他。

“痛。”她嘟起­唇­,复道,“臣妾都入宫三年了,按皇上的时间来推算,恐怕也快半新不旧了。”

说出这句话,她轻吐了下丁香小舌。天啊,她在说什么,似乎,怀孕越久,她的大脑越迟钝,说出的话,也开始带着小女人的态势。

她来不及缩回小舌,却被他如老鹰一样的嚼住,她骇得想缩回,他偏是不放,她的手手他,他一并握拢于大手中,不容她动分毫,就势,把她压于榻上。

她的眼眸这一次没有闭上,明媚如水地望着他,让他只想拥有她这份美好。

他不是喜欢这样吻住女子的君王,甚至于,他很少去吻嫔妃。

临幸,是种义务。

吻,对于一名帝王来说,其实有着比临幸更深的意味。

这种意味,就是感情。

现在,他越来越痴醉在身下这名女子身上,这,就是他的软肋,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会结束这种致命的弱点。

“呜……呜……”她发出低低的吟唤声,这种吟唤声,虽更象是小狗狗的叫声,落进他的耳中,却变成足以让他情动的声音。

该死!

他迅速松开她的丁香小舌,以免再控制不住一个男子正常的欲望。

她缩回粉­嫩­的舌尖,小手却还被他攫住,动不得分毫,但,她总算是能说话了:“真的很痛。”

“你知道痛?以后再说这些话,朕就用这法子,让你知道,朕有多痛。”

她的脸越来越红,被他攫住的手要去推开他,却只换来,又一次的缠绵。

其实,今日在议政殿,发生的事,并不足以让他心安,也惟有这里,能让他暂时地忘记,即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这一痴缠,又是半个时辰,直到他看她又倦了,方放过她,待她蜷于他臂弯中睡熟,才悄然下榻,步出殿外。

目光冰冷地望了一眼偏殿,他径直步入那里。

他的到来,周昭仪是惊愕的,但,也在意料之中。

福身行礼间,他冷冷地免去她的礼,并让一众宫人退出殿外。

“嫔妾不知皇上驾到,失仪了。”

周昭仪从正殿处被宫女扶到这时,因身子笨重,是倚于榻上的。匆匆起榻,鬓发,衣襟自是来不及整理妥当的。

“昭仪能意识到失仪,而昭仪今日错的,何止失仪。”

“皇上,嫔妾愚钝,不知皇上意指什么。”

“一步错,满盘皆错,结果,无疑,就是什么都保不得。”

周昭仪看着眼前这位俊美无俦的君王,她是深知他的残忍。

仅为了先皇后难产致死,就下令彼时的三妃陪葬。

同是枕边人,因着他的圣恩不同,结局自也是不同。

她知道,今日之事,赔上的,或许是她的命。

“皇上,嫔妾会恪守本份,毕竟,嫔妾的长公主尚在宫内,不是么?”

提及长公主三个字,她躬伏下身:“请皇上放心,嫔妾仅是最近心境欠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轩辕聿并不望她,语音仍是冰冷:

“昭仪,你,想太多了。朕希望你能再为朕孕育皇嗣,当然,朕也会保得你腹中胎儿的平安。至于其他,不是你该去多想的。”

是的,不是她该去多想的。

长公主毕竟是他的女儿,他怎会拿女儿来要挟于她呢?

他不是这样不择手段的帝王。

只是,她于他,随时可以舍弃的。

待到分娩下,若是皇子,她的命,也就结束了。

她明白,来行宫后,就明白了。

昔日,对宫里某些不解处,也随着这份明白,全部清明。

纵这般,他既然这么在乎那名女子,她希望,这件困锁深宫多年的事,终将因那名女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得以化戾气为祥和。

只是,她的希望。

她看着那抹明黄的身影,消逝在偏殿,脸­色­苍白,眸底,是失落。

她对他,除了尊敬,其实,也没有其他再多一分的感情。

理智告诉她,不能爱上帝王。

这么多年来,她是做到了。

却,因着身为母亲,而终于让本平静的心,再不能避于世外。

她再次转了一下护甲,这一转,护甲尖的犀利刺进她的指腹,让她终是震了一下。

“皇上,请服药。”张仲的声音响起时,轩辕聿正在书案后,持笔批着日间的奏折。

“又是第五日了?”

“不是,而是皇上毒发的日子,在缩短。”张仲的声音很平静,说出的话语,是不同于这份平静的残酷。

是的,轩辕聿毒发的日子,在逐渐地缩短,连火床,都渐渐无法抵制他的毒素。

所以,从离开宫里那时开始,张仲只能用赤魈丸去克住轩辕聿身上的毒素。

自从轩辕聿决定,将毒从夕颜身上度过来后,这,就成了唯一的定数。

连他张仲,都无可奈何的定数。

轩辕聿接过药,就着茶不一饮而下。

哪怕这药带着另外的毒­性­,但,唯今之计,除了这药外,再无其他控制法子。

赤魈丸,不过是赤魈丸。

“皇上还在为夜国的事忧心?”

“是。”轩辕聿并不否定。

夜国的使臣,不日即将抵达暮方庵,彻查这件事,而他知道,这分彻查,或许才是最大的危机。

但,现在,他先要消除夕颜身上的危机:“师傅,从今日起,由你一并负责周昭仪的胎儿。”

“嗯。”

“那些药,朕会直接放到你开的方子里。”

张仲皱了一下眉,为医者,却要让自己开的汤药,变成另外一种意味,这对他来说,是难熬的。

也从那日开始,周昭仪和夕颜同用膳点,并由张仲一并保胎。

周昭仪虽怀了六个月的身孕,但,感恩夕容她住于偏殿,每日里与夕颜相陪时,照拂得反比自己都要当心。

这样祥和一派的氛围,不过三日,却起了风云突变。

初四傍晚,轩辕聿尤在议政殿后批阅奏折时,李公公匆忙奔进,声音惊慌失措:“皇上,娘娘怕是要生了!”

作者题外话:第06章里,提到的伊滢的札记里,联系34章一起看,会更清楚。

进入最后的章节,偶努力把写得更直白的,大家也别去想得太复杂。

张仲是木长老(有隐说,结合蓝­色­丝带,及专用的蓝­色­看。没明写),花匠是火长老(这章说明了)

36

夜国,寒宸宫。

正月初二,子时。

书案后,一袭烟水蓝的身影,仍是坐在那,未曾就寝。

百里南的手中,是一封今日晚膳后方呈上的函文,函文封启处加盖了巽国的凤印玺章。

里面的内容,他是没有料到的,却也是永不会忘的--

‘慕烟、蔡太医,罹难于暮方庵的大火中。’

闭上眼睛,他将函文放回几案,手中空落如也的刹那,终是第一次,不可遏制的瑟瑟发抖起来。

“君上,您还好么?”紫奴担忧地奉着一杯香茗于百里南身侧。

百里南没有说话,只放下函文,伸手从紫奴手中接过香茗。

揭开盖子,甫泯了一口,手,平稳如初。

只要握住些许什么,不空落,才不会那样的发抖。

是的,他本来让蔡太医随行照顾慕湮,表面看上去,是渥大的恩宠,实则,恰是暗中布下慢­性­之毒,只等除夕过后,巽宫里定会设下家宴,届时,再将这毒引发。

纵然,凤夫人为巽国和亲公主,但,毕竟,已是他夜帝的夫人,那么,帝国凤夫人毙命于巽国,两国的关系定能由和转危。

这,就是他要的。

不需再忌惮于昔日两国的交好相惜。

这么多年,他真正想要的,始终,是更多的疆土。

此刻,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巽国虽灭斟国,国力必然是受了影响,哪怕收编斟国的残兵,却不足以抵去这影响。

现在巽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然,在这休养生息间,往往,是成全另一国霸业的最好时机。

可,如今呢?

慕湮死了。

虽不是死于他最初的安排,并且,这一死,于他的部署,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但,为什么,他的心却是窒闷了一下,瞬间,柔软疼痛呢?

原来,他,还是在乎的。

原来,他,或许真到临了,未必是忍心让她去死的。

犹记起,慕湮初联姻夜国,那半壁九龙玉佩,让他不得不遵着父皇的旨意对慕湮温柔有加。

哪怕,他根本进不得她的心,偏是要做出温柔的样子。

三年,不算短的时间,这些许的温柔,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分不清,真的假的区别。

其实,有时候,当真的事,未必是真的。

素以为不过是假意相待,恰在不经意间,只化做了真。

“传朕旨意,命使节往檀寻,持国函,要求彻查此事。”

这次的彻查,是为了继续他的部署,抑或是--

不管怎样,她,不在了。

他的声音,平静地从­唇­里溢出时,手上的香茗搁于案上时,薄薄的瓷胎,灼烫了指尖。

十指连心,那疼,便是再忽略不得的。

“是。”

随着紫奴的声音消逝于殿内,便再无一丝的声响……

巽国,熙景行宫,议政殿。

正月初四,傍晚。

李公公匆忙地奔进,半躬着身,惊慌失措地禀道:

“皇上,娘娘怕是要生了!”

“什么娘娘快要生了?”

轩辕聿问出这句话,手里的紫毫已掉到折子上,朱砂的墨渍很快就把明黄奏折上的字蕴染成一片。

这行宫内,其余六名后妃只有四个月身孕,四个月的身孕怎会临盆呢?

唯一的可能,他心里清明,可,口中,却是问了这一句。

七个月临盆,不啻是早产!

她--

李公公的额上不知是因为奔跑的缘故,还是亲眼目睹情况确实不妙,豆大的汗珠子一颗一颗随他接着回主子的话往下掉去:

“醉妃娘娘快要生了,张院正说,怕就是今晚了,稳婆已进殿了,这会子,这会子--”

结巴着说不出剩下的话时,轩辕聿从书案后大踏步走出,李公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主子的脸­色­,轩辕聿已越过他半躬的身子,往殿外疾走而去。

“皇上,外面下雪了!快给皇上打伞!”

李公公意识到什么,忙回身,小碎跑地跟上去时,早有太监撑起伞,但,轩辕聿行得太快,那太监显见跟不上他的步子。

李公公劈手从小太监手中抓过伞,奔得也越发急了。

轩辕聿只疾走着,这疾走,却是比李公公的小跑还要快的。

碍着规矩,他哪怕身为皇上,却在这人前,是不能奔跑的,他疾疾地走着,伞遮去头顶飘落的雪花,可,如今,因是逆风,风卷着雪,便袭刮在脸上,生疼生疼。

只是,这些,都是顾不得的。

哪怕,她现下早产,倘为男孩,定是皇长子,他也来不及顾那条祖制了。

即便,他曾为了她的身孕,做了一番的谋划,现在,都顾不上了。

心里、脑中,满满都是她此时早产是否承受得住的计较,再无其他。

议政殿往天曌殿的路,会经过一段长长的回廊,纵再不会衩风雪袭刮,对于他来说,仿佛那段路,突然长到,让他无法负荷起来。

因为,远远地,他看到,殿内,不停有医女和宫女穿梭进出的忙碌身影,还有,那袭深蓝的身影,始终站在殿外的纜­乳­芟拢却是不曾进去的。

宫中后妃生产,仅有稳婆,医女能陪伺旁边,无危急情况,连太医都须避嫌于殿外恭候。

那深蓝的身影,正是院正张仲。

轩辕聿匆匆行至殿前,已被张仲拦道:

“皇上,里面是血房,您,不能进去。”

人前,他还是称轩辕聿一个‘您’字。

“让开。”轩辕聿只说出这二字,面­色­,冰冷得一如,漫天洒下的絮雪。

“祖制规矩,血房,皇上是进不得的。”

张仲不介意轩辕聿对他的不敬,他能体味轩辕聿此时的心急如焚,面对心爱的女子,这位九五至尊会去做任何事,这点,是他所做不到的。

“醉妃已由稳婆开始接生,臣也开了保身汤药,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还请皇上在这稍候。”

张仲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他清楚,这一胎,早产了三个月,加上母体本是孱弱,如今虽千机之毒悉数被度得差不多,却依旧是不容乐观的。

可,除了开出那一副固元的汤药、安慰此时焦躁不安的轩辕聿,他所能做的,真的有限了。

殿门虽关阖着,可,里面太安静了,安静到甚至连张仲的话听起来,是唯一的声响。

这,让轩辕聿更深的不安起来。

犹记起,周昭仪生产时,他于殿外候过,那惨叫声,是震彻整座宫院的。

为何,这里这么安静呢?

难道说,夕颜已经--

一念起时,他根本无法安然于殿外。

袍袖一挥,不顾张仲的阻止,就要进得殿去,恰此时,殿门开启间,步出之人,却是离秋,她反身关阖上殿门,微福身:

“皇上金安,娘娘让奴婢出来告诉皇上,一切安好,请皇上不必担忧。”

轩辕聿墨黑的瞳眸微微眯起,离秋的脸上的看似十分平静,岂止离秋呢?张仲的神­色­,同样是太平静了。

但,正是这些看似的平静,让他无法做到平静。

岂止离秋呢?张仲的神­色­,同样是太平静了。

难道里面的情况真的并不危急,是以,连张仲都无需进去么?

夕颜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包括殿内的安静,不啻是她故意忍着,为的,就是不让他担心。

师傅的­性­子,他同样清楚。

师傅若是进去,只会让他更加心急焦虑。

而,师傅不进去,不过是另外一个意味,尽力之后的听天由命。

他不再犹豫,径直就要从他们当中走过,步进,那烛光通明的天曌殿。

身后,两侧都是宫人跪倒,恳请他不要入血房的声音。

什么龙体冲撞,什么祖制不容。

真是可笑至极!

进一个血房,就会如此,这天下间,难道,他的真龙一辈子身份,需要忌讳着这些么?

眼见着阻不得他,李公公一径地跪下,死死抱住他的腿:

“皇上,不能进啊,皇上!”

李公公这一抱,几名太监立刻都跪着扑上前来,纷纷抱住他的腿,眼见是死活都不让他进殿的。

他,动不得分毫。

他的­唇­边忽然划过一道犀冷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嗜血的杀戮之气:

“好,好!谁,再拦着朕,杀,无赦!”

他硬声说出这句话,脚猛地一踹,直把那些抱住他腿的太监一并地踹落至阶下,可见,用力之狠。

李公公从阶下又连爬带滚地拖住他的龙靴:

“皇上,会冲撞--”

接下去的话,李公公恁是再说不出,他看到,皇上抽出腰间的佩剑,只一指剑锋直抵他的喉间。

李公公噤声间,轩辕聿已‘呯’地一声踹开了殿门,殿门开启间,他将佩剑回,指向殿外的所有人,眸光如电:

“谁再拦着朕,朕就立刻杀了谁!”

殿外,所有的宫人,都一并跪叩在地,依旧哀哀求着,张仲站在那,望着这位少年天子此时截然不同往昔的暴戾,却再没有去阻一句。

若不去,真有什么,轩辕聿定会遗憾。

因为,现在,无非是尽完所有的人事,听得,莫过是天命。

所以,站在院正的角度,他阻了最初的一次。

现在,站在师傅的角度,他不会阻他。

他进去,对夕颜,该是百利无一弊的,毕竟,他­精­通医术,在产房内,能胜过任何医女。

轩辕聿对这些哀求声置若罔闻,他听不见,他只听得见,在那屏风后,她的呼吸声,是那么的急促,还有那压抑于喉间忍痛声。

是的,忍痛。

转过屏风,他看到一名主接产稳婆正跪于夕颜张开的腿际接产,另两名稳婆刚在一旁充做助手,还有三名医女,替夕颜不时擦拭额际、身上的汗水。

而,他的夕颜,双手紧紧抓着悬于梁上绫锦制成的带子,口中,咬着一块白­色­的布条。

所以,她根本不会叫,再痛,都不会叫。

怎么会不痛呢?

不止她的额际、身上,连榻上的锦褥都被她的汗水濡湿,她的发丝更象是从水里捞出一般,没有一寸是­干­的,都黏于她的脸颊,让她苍白的脸­色­,愈显出力竭的憔悴。

“娘娘,屏住气,用力,对,再用力!”接生的主稳婆聚­精­会神地根本没有发现轩辕聿进来,仍在喊着话。

“住口!什么屏住气!她哪来力气?要你这蠢婆子何用?”轩辕聿怒斥一声,近得前来。

那主稳婆这才发现圣驾进入血房,一时无神,不知道该要跪叩迎接圣驾,还是继续接生。

眼见着,这皇上对接生全然不懂,却闯进这最容不得九五之尊进的血房。

而她,是不能逾上赶皇上出去的。

轩辕聿径直坐到夕颜的身后,用力扶住她的肩膀,他触得到一手温暖的汗意,也触得到,她浑身虚脱地无力。

“皇上,老奴都是这么接生的。”

“这么接,她能受得住么?”轩辕聿一边怒斥着一边将夕颜口中塞着的布条取出,话语里,随着这一举止,顷刻仅有柔意溢满,“何苦这样呢?朕又不是听不得?”

“您,何苦添乱呢……”夕颜有气无力地说出这句话,复缓缓道,“继续……”

这句话,真的好难说啊,因为,此刻的他,连呼吸都成了最困难的事。

轩辕聿的手愈紧地扶住她,刚刚,他确实急火攻心了些,稳婆自然是比他懂得接生,他真是添了乱。

只是,看到她这么难熬,他的心,做不到不乱啊。

他望向不知所措的稳婆,语意依旧凌厉:

“还不快点!”

“诺,诺。”

这事,怎么快得起来啊,主稳婆战战兢兢地低下脸,凝注于夕颜的腿间,道:

“娘娘,觉到阵痛,再用力一点,屏气,用力。”

轩辕聿拥住夕颜的肩膀,想去松开她紧紧抓着那垂下的绫带,夕颜却微转脸,断断续续地道:

“出去……这……是血房……”

“朕,就是要陪着你,你还有力气管朕不成?”带着赌气说出这句话,他知道,不过是让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夕颜轻轻摇了一下脸,他果真不愿出去。

她也没有力气再多说话,大部分力气都用在了生产上,此刻,连痛吟声都快熬不住。

可,她不要他担心啊。

偏偏他把那布条取走,现在,要熬住喉间的喊痛声,真的好难。

她的手用力握住那梁上的绫带,身子,甫要用力,只把那绫带勒紧于腕上,缚出血­色­的痕迹来。

这些血­色­痕迹,是抵不过身上的疼痛。

“别再拉着那绫带,你要把自己勒坏么?”耳边是他焦灼的声音,他不由分说地将大手覆到她的手上就要替她松开。

“皇上,您别动娘娘,这,可是使力的东西呀。”主接产稳婆饶是怕死,也还是忍头皮发麻说出这句话。

毕竟,虽然这位娘娘早产三个月,胎儿相比足月临盆的来说,该不会太大,但这位娘娘的情况确是不同的,似乎,这次的早产,是因着外力强行逼下,加上娘娘身体底子也弱,若再使不出力,万一,大小都有事,做为主接产稳婆的她,也是死路一条。

“聿……”夕颜唤出这一字,螓首再轻微地摇了一下。

轩辕聿的大手覆在她纤细的腕上,眼见她的血痕勒得愈深,他却只能骤然收手,握紧成拳。

但,不过须臾,复松开紧握的拳,牢牢抱住她满是汗意的身子。

她的身子,靠在他的怀内,喉内,终于再抑制不住,撕喊出低哑的一声,原来,竟是憋得连嗓音都是哑了。

“夕夕……”

他无措,这二十四载的人生,他从未曾这般无措。

恨不得代她去随这一切,却仅能看着她痛苦挣扎,无能为力!

夕颜听到他这一声,可,她无力去回,所有的力气,都凝结在那一点之上,那一点的阵痛,竟是要把整整地吞噬一般。

她不能再喊了,她不想他为了她再多痛一次。

生下这个孩子,是她自己执拗的坚持,她没资格让他为了她的执拗再伤神。

她将螓首俯低,俯低到他看不到的角度,随后,用力的咬住下­唇­,去止住所有可能溢出­唇­的撕喊。

­唇­,咬破。

齿深深地嵌入­唇­中,­唇­­色­,只成了和她脸­色­一样的惨白。

一缕腥甜的味道,萦满齿间。

腹中可怕的阵痛,让她真想再叫一声啊。

好难受,好难受。

这样的感觉,比死好过多少呢?

仿佛是极钝的刀子,一点点地割开皮­肉­,将她的腹部有什么剥离开来,痛楚随着这一寸寸的剥离迸发开去。

不能喊,不能哭,不能死。

只凭着意志撑着。

一旦放弃,七个月的撑熬,就结束了。

孩子,就没了。

她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根本听不清更漏声,也渐渐地意识开始游离。

只听得,殿外,隐约地,似乎,有晨曦微微地照拂近来。

而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骨骼唯能觉到的味道,只有痛,无边无止的痛,一刻深似一刻的育,感觉身上的力气快要使完,睁眼也好,闭眼也罢,眼前总是灰蒙蒙一片,偶尔有几点金星晃过,在这灰蒙中,她再没有力气,终是软软地松开悬挂于梁上的带子,瘫卧于轩辕聿的怀中。

“娘娘!”三名稳婆同时大喊。

主接产稳婆看着夕颜的腿间,声音颤抖:

“皇上,娘娘怕是难产。若这口气回不来,恐怕,娘娘,娘娘都--”

轩辕聿这一次,听得却是明白。

这口气回不来,她的夕颜就没了。

昔日,西蔺媺亦是死于这难产!

纵然,他没见到彼时的情景,但,今日这一幕,却让他心揪拧到无以复加。

若保住夕颜,舍了这孩子,她会独活么?

若保住这孩子,舍了夕颜,他能下得了这道口喻么?

“保不住娘娘,你们全部凌迟处死!”他­阴­狠地说出这句话,他的心,看着刀子的痛苦,正经历着凌迟之刑,生生地剜得支离破碎,淋漓得鲜血,每一滴痛入髓,却拼凑不出一份完整。

惟有她安好,才会有的完整。

殿内的气氛肃杀。

这句话带来的肃杀。

“不……不……”夕颜在他怀里低低吟出这句话。

她冰冷的手,虚弱地抬起,仿要抓住什么,终是无力地落下,落下的刹那,轩辕聿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语意温柔地宽慰:

“朕在,有朕在,没事的。没事。”

“救……”她的话未成话,声如蚊鸣,他确是知道她的意思。

“没事的,咱们的孩子,没事的……”

这一语,他温柔地说出,他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但,这一刻,他不怕被她听到。

这本来就是他和她的孩子,仅是,因他的罪孽,所带来的孩子。

他低吼:

“取银针来!”

“皇上--诺。”伺于一旁的医女有些犹豫,还是遵着圣谕,奉上银针。

轩辕聿轻柔地把处于半错阙的放到垫高的锦枕上,随后,他起身,行至夕颜的腿侧,轻拧银针,不容自己置疑,对着几处|­茓­道,逐一施来。

这银针,可以助夕颜生产的一臂之力。

但,这是他第一次施这类针法,他的把握,是大不的。

可,如今,除了他之外,难道,他能假手于太医去施么?

而他也无法相信医女。

这针,施到好处,能为助力,苦重了一分,则,定会造成更坏的结果。

每一分落针的力度,他都需极其细致,生怕一个不小心,助力未成,反殃及她的身子。

施到最后一处|­茓­时,夕颜低低发出一点声音,显见是蓄出几分力来。

有医女扶她起身:

“娘娘,您行么?”

夕颜的手借着医女相扶,继续拉住那垂挂的绫条,她的眸子,凝住乃施针的轩辕聿,只这四目相望。

无声--

胜有声。

她凝定他,使出这蓄积起来的力,或许,也是身体中残存的最后力气。

稳婆的声音再次传来,虽是一成不变,她却必是要照着去做的。

腹中又是一阵阵痛,她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按着稳婆的指令,只如挣命一般,这一挣,意识快要模糊成空茫一片时,忽觉得身下一松,旦见“哇--”地一声,很轻,却清晰落入她耳中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身子随着这声啼哭蓦地一振,稳婆声音因惊喜而变了腔调: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皇长子!皇长子!”

她软软的伸出手,声音低不可闻,只见得嘴­唇­翕动间,头重如山,身子一阵发凉,纵没有千机毒发时的那种寒冷噬骨,却是冰到,连指尖都无一丝的知觉。

主接产稳婆早将婴儿交予其余三名稳婆,其中一名稳婆将婴儿抱住,一名稳婆将婴儿的脐带剪断时,预留一小段,用细麻线缠扎,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外敷软棉布包扎好,接着,三名稳婆手脚麻利的洗尽孩子身上血污,裹上襁褓。

轩辕聿欣慰地松了口气,收起银针,迅疾地走回榻旁,抱起她瘫软无力的身子:

“夕夕,快看一下,是你的孩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悦。

她顺着他的语声,想望一眼,那个孩子,那个她虽只怀了七个月,却陪着她经历那么多坎坷的孩子。

可,这当口,她的身子又是一阵抽痛,体内竟还有什么东西直坠泻下去,稳婆觉到情势不对,往她的两腿间一望时,失声喊道:

“娘娘血崩了!”

轩辕聿大惊,顺势望去,那涌出的血此时已将那洁白的褥铺悉数濡湿。

产后血崩,十有九死。

他未来得及说话,却见,怀里的人儿抒出一口气,水眸悠悠睁开,依旧凝着他,声音很轻,他俯身上去,却终是听得明白:

“聿……我……”

剩下的字,她说不出,她的手无力的垂落,只让他的心底,觉到无边的恐惧。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似一点的气息都是无了,他死死地凝着,那怕,再有多的医术,真的救不回她么?

一颗泪,就这么落下来,没有任何预兆地,落在她紧闭的眸上。

然后,她的眸底,不知是他的,抑或是她的,一颗更大的泪珠子,晶闪闪地晃了一晃,就一并坠了下去。

他松开她愈渐无力冰冷的身子,她流了那么多的血,刀子的体内,还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执起银针,这枚针握于手,对他来说,突然那么地重,重到,几近于快捏不住。

可他必须要施针……

史官记: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五,子时,醉妃于天曌殿,早产三月,诞下子嗣。

醉妃血崩昏迷,帝悲恸,彻夜守望于榻旁。

密记:

暂居于天曌殿侧殿的周昭仪一并被拘禁。

接生的四名产婆,联同三名医女悉数被带到后殿,关押起来。

奇怪的是,轩辕聿并没有立刻发布诏告,也因此,没有人知道,这位子嗣是公主抑或是皇子。

初五一日,轩辕聿免朝,待在天曌殿中。

身为帝王,陪于血房,已是违例,又为了后妃诞下皇子免朝,更属自巽朝开朝至今,绝无仅有之事。

初五申时,太后,在十四年后,再次凤驾亲临颐景行宫。

她下辇时扶住宫女的手犹是颤抖的。

可,今时今日,她却不得不来。

深谙轩辕聿脾气的她,如今担心的,正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偷转。

一步一步,她踏进行宫,走在秘道上,纵因着昨晚的雪,秘道两旁,仍是一片雪白覆盖,但,这份雪白落在她的眼里,仿佛,只看到无边的血­色­。

她的­唇­微微哆嗦着,努力地吸了一口气,方借着高耸的襟领,掩去­唇­边的抽搐。

天曌殿前,一片清冷,除了伺立在两旁的宫人之处,连一丝的声音都不会有。

李公公瞧见太后驾临,忙一叠小跑上前:

“奴才给太后请安。”

“免了,皇上在里面么?”

“皇上一直陪着醉妃娘娘。”

“醉妃身子怎样?”

“娘娘的血止住了,却还是昏迷不醒。”

“好,你进去,告诉皇上,哀家在议政殿等他。”

“太后--”李公公的脸是哭丧的,这话让他怎么去说呢,可太后的口谕又是不能违背的。

昨晚被踹的疼痛还没消失,看来,少不又得再挨一下。

“诺。”李公公俯身说出这一字,往殿内行去。

太后犀睿的目光望了一眼天曌殿,返身,径直走往议政殿。

天曌殿和议政殿之间,步过那长长的回廊,是要经过一处殿宇。

也因着这处殿宇的存在,使得,两处殿宇间隔了些许的距离。

太后是可以传肩辇的,但,她知道,即便传了,帐幔垂落下,心,始终,仍是无法逃避的。

经过那处殿宇时,她站停了步子,朱红高墙围住那一隅地方,恁谁都是瞧不真切的,那把悬于斑驳红漆宫门上的锁,锈迹斑斓,整整挂了十四年。

“太后。”随伺的宫女轻轻唤了一声。

她方收回目光,这一次,她的­唇­不再哆嗦,只是更为坚定的行至议政殿。

摒退宫人,她一人站于殿内,仰首,正中的御案后,悬挂的那道匾额,上提四字:

‘中正仁和。’

她,知道轩辕聿是一定会过来的。

纵然,他会因着那女子失去分寸,这一次,为了那女子,他也必须来。

因为,关乎到那个女子的命!

一柱香的功夫,轩辕聿方出现在殿外,她透过烛影望去,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个儿子,憔悴成这样。

下颔上,一日之间,满是密密青青的胡茬,他的眼神深黝处,她看得懂的,仅有落寞。

现在,就这样。

以后呢?

她不敢往下去想。

“皇上,辛苦了。”未待他按礼请安,她说出这句话,免去那些虚礼,“不知醉妃诞下的,是我们大巽朝的皇长子呢,还是二公主呢?”

问出这句话,波澜不惊的语音下,是暗涛涌动。

“是二公主。”轩辕聿却丝毫不为这些涌动所扰,淡漠地道。

“皇上,这,四字,是什么意思?”太后的手一指那匾额。

轩辕聿没有抬首,那四字,他是清明于心的,巽朝每一处议政的殿宇都会悬挂这四字的匾额。

当然,太后的意之所指,他也是清明的。

“取中庸正直,仁爱和谐之意。”

“皇上原是知道的,可,皇上今日所为不觉得有悖于这四字的教诲么?”

“母后又想说什么?”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朕该说的,一早都和母后说过,今日,没有再重复的必要。”

“好一句没有重复的必要,皇上的意思,是指什么重复呢?”

“当年,母后不也用这法子,将腾偷梁换柱么?”

“哀家那么做,有什么错么?没人能保得了哀家,哀家自个保自个不行么?”

太后的­唇­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是的,在轩辕聿渐大时,她就不曾去瞒他这些。

毕竟,她是他的生母,她不愿意,她的儿子,只当她是他的养母,认定生母是慕淑妃。

所以,哪怕,告知真相的结果,是换来他的不屑,她仍是坦白这一切的。

当年,她和慕淑妃同时怀得身孕,也在那时,她因着往御花园看宫人们替她放呣子平安的许愿灯。

风吹,那灯,顺着湖水,一径地飘去,她一路跟去时,却终让她怀孕后本来平和的心境起了变化。

一名昔日小产后不再得宠的嫔妃亦在那湖中放着许愿灯,那嫔妃的灯一直就回旋在原地,随着她的灯飘来时,一并被掀翻于湖中。

这,无疑是不祥的。

她斥责那名嫔妃,那嫔妃死死盯着她隆起的腹部,不过一会,语音低暗地道:

“你莫以为,自己怀了龙嗣就了不得了,若真是皇子,死的就是你!”

这话说得极是低沉,却是字字入了她的耳,也落进离她不远处宫人的耳中。

翌日,自她怀孕以来,颇为冷落于她的轩辕焕亲临宫中探望于她,并说,虽过了暑气,这宫里,也实不适宜养胎,将刀子和慕淑妃一并安排至颐景行宫待产,并交由彼时的冯院正亲自保胎。

这道圣谕看似是关心她的胎儿,但,她从身边骤然换掉的宫人面孔中深知,一定发生了什么,及至在往颐景行宫的途中,从冯院正口中得知,那名嫔妃当晚就被接着大不敬宫规处死时,她知道,那看似荒诞的话,或许,只代表一种意味,就是事实。

幸得,冯院正,是陈尚书令交付好好照顾她的人。

她亦为了自己的生,恳请冯院正无论如何,要保她这一命。

若自己生的是公主,那万事无碍。

若自己生的是皇子,千万请冯院正想法子求个周全。

冯院正深受过陈尚书的恩德,包括这院正一职,都是陈尚书一路举荐的结果。

对于她的恳求,虽知徜失败,连自己的命都一并送了,万一成功,这恩德,却也算是还了。

医者,仁慈为心,可,他欠陈尚书的,亦是人命,是他的命。

他年少行医时,就声名远扬,成为达官贵人府中常请的大夫。

因此,他颇为自负,却源着这自负,一次施药,未控好砒霜的药量,治死过一名官员,当时,若不是陈尚书竭力周全于他,他是没有命活到今日的。

也从那日开始,他逐渐为陈尚书所用。倚附这样一名官员,他明白,方是让他医术得到最好弘扬的根本。

而现在,她腹中的子嗣自然是对陈府,至关重要的。

于是,他提出一个法子,就是尽量让慕雪和她同时分娩。

如此,她万一诞下的是皇子,慕雪诞下的是公主,则用调包之计。

倘她诞下的是皇子,慕雪诞下的亦是皇子,那么,就在诞育的时辰上做一个计较。

于是,冯院正以一人照顾两宫娘娘,恐万一同时临盆时往来不急为由,在产期将至时,要求将两宫娘娘皆移到一处宫院的两进殿中安置。

两进殿当中,只隔了一处替诞下婴儿擦洗洁身的厢房,距离甚近。

同时,冯院正将两边的主接产稳婆皆布置成自己的心腹之人,而医女,因只做协助的工作,是断不会瞧到刚生出的孩子,是男抑或是女的。

十月初六下午,她先破了水,有临盆的征兆,而彼时慕雪那边,却是动静都无。

逼不得已,冯院正在当天的汤药里下了催产的方子,傍晚时分,慕雪也一并破了水,阵痛起来。

两边,皆于这一天内,一前一后,临盆生产。

只是,慕雪生得更快,婴儿啼声响时,正是一名公主,但因着临时催产的汤药太过霸道,慕雪产后即大出血。

稳婆急急将公主用襁褓布包了,说是产下皇子,径直抱到当中的厢房进行擦洗,亦是忽略了慕雪的血崩涌下。

待到发现时,慕雪的情况,早是回天乏术。

冯院正进入殿内,仅是宣告了,慕雪血崩薨逝。

房内的医女都忙于料理慕雪的后事,也都未再去顾及其他什么。

而她也生得并不顺利,主接产稳婆无奈,仅能再去回了冯院正。

危急情况,院正是能进产房的。

冯院正也早知晓她的情况危急。

之前把脉,冯院正其实早已断出了双生的脉相,但双生的话,对产­妇­是极为危险的。

因此,冯院正瞒着,并不让她知道。怕她心绪繁乱,反不利于孩子的诞下。

况且,不过是危急罢了,以冯院正的医术,不会容许这种危急转化成不治。

匆匆从慕雪出,转到她的殿宇,冯院正施了助力的银针,随着她一阵剧烈的反映,冯院正知道,该是要生了,忙吩咐医女和稳婆去准备一些其实本不是必须的,只是暂时支开她们的东西。

这样,冯院正用最快的速度,接产出一个婴儿,用银针暂时封住了婴儿的啼声,顺势,放入榻下。

榻下,他早辅好了­干­净的褥子,只一会,该是无碍的。

在医女,稳婆很快回身时,看到的,只是冯院正才接产出婴儿。

冯院正将襁褓迅速地包上,道,诞下的是位公主。

罪妃 37

之后,冯院正亲自抱着‘公主’往当中厢房而去,交于早侯在那的稳婆檫拭,并重新包好襁褓。

接着,和真正的公主一并送往专门辟出来的育婴殿去。

做完这一切,方回到她陈果的房中,以她需静养为由,屏退所有宫人后,将放于塌下的男婴悄悄包出,匆匆予陈果见过一面后,即放在药箱的下栏,带往宫外抚养,直到一年后陈果成为中宫皇后,冯院方正奉其命,将这男婴带回,秘密养于中宫的密室中。

偷龙转凤,就这般的做成,外人知道的,不过是,慕淑妃诞下皇子后,雪崩薨逝。

而她诞下的这名长公主,因着体质孱弱,至育婴殿的当晚,就不幸逝去。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陈尚书令的安排。

除了冯院正妥善安排了这场偷龙转凤,另一个安排,是让公主早夭。

这样,因中宫之位空悬,他便无疑成为后宫诸妃中,最适合收养皇长子之人。

然,即使是陈尚书令,都不会知道,除了总所周知的,帝王年满二十五岁,没有皇长子,需立皇太弟之外,另一道‘杀母立子’的规矩隐于暗中。

杀母立子这道规矩,历朝,都会将写有这道规矩的密诏放置于祭庙中,并在先帝驾崩后,由太后和继任的新帝开启密诏,再放回原处。

待到册立太子,告拜祭庙的前一晚,由一位近支辈分最高的亲王再次取出,并监督执行,若由违背,则可于翌日大典之上直接择贤册立皇太弟。

显然,立皇太弟这道规矩,与杀母立子这道隐于暗处规矩互为制约。

因为,巽国素来是立长子为太子,这不啻可以免去为了皇位,皇嗣相争。而杀母立子,又能防止皇长子登基后,子少而母壮,外戚专政,恣乱前朝。

这亦是巽国开朝皇上驾崩时所立下的一道密诏。

再此基础上,以帝王二十五岁为限,是让后宫,若因为这道密诏外泄,导致无人愿意诞皇长子时,加以约束,以免帝肆因此薄弱。

可,即便如此,轩辕焕登基三年,直到现在,才有了第一名皇子。

表面的现象是一直屡屡有怀得子嗣的嫔妃小产。

内力原因,无非有二:

其一,对于不知这道密诏的大部分后妃而言,谁诞下皇长子,即为太子,哪怕,不为中宫皇后,待到太子即位时,始终,是会尊为太后之尊。是以,宫内倾讹日盛。

其二,极少数后妃是晓得这道密诏的,比如那晚宫中放许愿灯的嫔妃,就说明这道密诏,被人再刻意的传出去,毕竟巽国至今先后有六位帝王登基,那些近支王爷,谁又是省油的灯呢?事关皇太弟的册立,如果宫中无所出,得益的就是拥有皇太弟资格的各近支王爷。所以,屡有嫔妃因着此道密诏,自行小产,也是有的。当然,若是被上面察觉,这些嫔妃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为了陈府看上去的荣恩永固,稍有不慎,她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命。

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决定入宫那时就不能后悔的路。

当她名正言顺地抱着皇长子的那一刻,心里,虽有着对公主之死的悲痛,以及另一个孩子的愧疚,还有,满满的初为人母的欢喜。

因着这些残酷的部署,她不止活着,还能亲自抚养她的孩子长大,这本身,莫过于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但,对于他成全这场部署的人来说,结局,却都是不如她的。

接产的稳婆,在出宫的路上,被‘歹人’谋财害命,毙命于一处小巷中。

冯院正把另一个孩子交换予她后,就告老致仕,再不行医。

陈尚书令。在其位也并没有待多长时间,终是被轩辕焕寻了个差错,提前致仕归家。

轩辕焕是容不得外戚的势力过大,这点,陈尚书令或许预料得到,所以,在致仕前,他曾来找过他,但,彼时的她,已是中宫皇后,哪怕,有把柄在陈尚书令手中又如何呢?

毕竟,当年的事,若是被揭发出来,恐怕就不止致仕这么简单了。

而她,也不会为了陈尚书令去求轩辕焕,只允诺陈尚书令,陈家一定会再出一位皇妃。

陈尚书令机关算尽,不过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可,对于她的这份允诺,他该是满足的。这,意味着,陈府至少两代间,能盘根错节于前朝后宫,毕竟,为官这么多年,他的门生亦是有的。

当然,她的话是没有说完的,远嫁联姻亦是皇妃,不是么?

她不希望陈媛的女儿入巽宫,因着私心里的计较。

可,后来,一切的发展,都并不全在她的控制中。

一路走来,沾满血腥,却是回不去的。

她欠慕家太多,哪怕,暗中帮助慕风成为尚书令,都不能抵消她这种亏欠,甚至于,慕湮一事,更让她的亏欠愈深,若没有当初的远嫁,现在,慕湮是不是就不会死?这场死,她能嗅到的,只是一种刻意制造出来令两国关系转危的谋算。

而对轩辕颛,她知道,是愧疚的,然,她并不能将他的身份公诸于世,因为,那样,不仅于事无补,这么多年,辛苦经营起来的一切,也都毁之一旦了。慕淑妃当时,诞下的,仅有一名子嗣,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事实’,哪怕,轩辕聿这么多年,都想为轩辕颛正名,她都是不能容的。

思绪普定,她望向,面前这个她本该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孩子。

是的,这么多年,她或许,并不完全了解,她这个孩子。

即便,他们是呣子,一路扶持着走过来,那些隔阂终还是在的。

先帝突然暴毙后,轩辕聿登上皇位之路可谓艰难阻阻。

当时,三王发难,质疑先帝暴毙行宫是否是有人蓄意为之。她费了很大的力,靠着三省和骠骑将军的拥护,平定三王之乱,才让轩辕聿登基为帝。

但,从当年她决定那么做开始,注定,他们呣子之间的隔阂,不会因为患难与共、坦诚相待就会消失。

他不屑她的自私、心狠,她,是知道的。

只是,这才是在宫中生存下来不二的法门。

一如现在,他对呀哀恸的话,仅是沉默,或者说,这份沉默,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皇上,哀家是怕死,因为,哀家只能活这一辈子。当年这么做,纵是会牺牲人,可,毕竟,哀家和你,不必因着那道残酷的规矩,天人永隔,不是么?”

“是么?那如今醉妃和她的子嗣,为什么,母后就容不得呢?”

“皇上,你用促孕的汤药,一月间让六名后妃怀上子嗣,哀家可以不管,但,若在用催产的汤药,哀家做不到坐视不理,哀家不能让前朝那些蠢蠢欲动,觊觎皇位的人得逞!”

从轩辕聿将有身孕的嫔妃安排至行宫,虽是最好的保护隔离措施,不让这些嫔妃因接触到别有用心的话语,导致小产。但,无疑也更会引起前朝那些不安分之人的关注,六名嫔妃一旦同时早产于行宫,这种关注就会演变成为兴风作浪的前兆。

因为,促孕加催产,会很容易就要了六名嫔妃的命。

然而,她深知,轩辕聿要的是万无一失,倘若夕颜诞下皇子,那么,他必须确保,六名嫔妃中,也有早产,诞下皇子之人。

这样,在时辰上做一个计较,自然,就有人代替夕颜去应那杀母立子的规矩。

她亦清楚,当年的‘偷龙转凤’,他是不会用的,他不会让这个孩子离开夕颜。

同时,也不会舍得让夕颜去死。

“母后,果真是自私的,自己可以这么做,换到别人身上,就是诸多理由。难道,以朕如今的声望,还怕因着后宫之事,让前朝不服么?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醉妃诞下的,只是公主。”

“是,现在是不重要了,那六名后妃才四个月身孕,断是不能催产子嗣的。可,哀家却不容许皇上这般混淆皇室的血统!”

“混淆?呵呵,可笑,母后传朕到这,就是要告诉朕,再怎样,都要让朕舍弃她么?”轩辕聿笑着,语音恰是凌厉的,“母后,不要逼朕去废了这道密诏!”

“皇上!你若现在废诏,除了让近支王爷不服,引发内乱之外,再无其他,而 现在的局势,你该更清楚,咱们内乱不得!”太后斥道。

不过一斥,她瞧着轩辕聿憔悴的神­色­,终是不忍:“皇上,听哀家一句,好么?这后宫,是她愿意留的地方么?如若不是,如若她不合适,为什么皇上不能舍了她呢?这后宫,会逼死人的,只有象哀家这样的,才能活下来。而她,太过心善。昨晚的早产,难道你还看不出,哪怕她再聪明,终究没有任何心计去护得自己周全么?”

是的,他看出来了,他的夕颜,太过心善,这些,是再宫里根本要不得的。

最初,她的聪明,让他注意到了她。

她的明哲保身,更让他不能将她忽略。

只是,当她说出爱那个字,最终,在甜蜜中,卸下了,浑身的防备,也给了她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而他呢?

他即使缚住她,或许也再等不到那个一年之约了。

“皇上,难道,你真的想让自己的孩子,从此不能正名么?”太后的声音渐柔,道:“你可以杀了昨晚产房内的所有人,以此,让外界以为这是名公主,但,你更知道,一下子除去这么多人,只是欲盖弥彰,让人更加怀疑的做法。纵然,没有什么比死更能让你安心,只是,这件事上,除非,醉妃因着难产薨逝,否则,确是不能去杀的。”

太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明白,所以,才迟迟未曾动手。

“皇上,皇上!”这当口,突然,殿外传来李公公急急的禀声。

轩辕聿身子一震,刚刚出殿时,夕颜犹是昏迷着,血崩虽是止住了,但这种昏迷却让他始终是不安的。

幸得张仲在,他才安心暂时来此,难道——

“怎么了?”他转身,问殿外。

“皇上,娘娘醒了!”

“真?”

这两个字,分明是惊喜的,他疾步就往殿外行去,却听得太后在他身后道:“皇上!哀家可以对你允诺,让她姓名无虞。但,她真的不适合这宫中,为了你,也为了她,就这样舍了吧!”

太后的声音,并不大,充其量,也就他可闻听。

他没有再说话,推开殿门,径直走向外面。

天际,又洒起了雪花。

这雪,和昨晚那雪,纵刮落于他脸上,却再不会让觉到生疼,仅觉得沁入心脾,一如,她的笑颜。

太后望着轩辕聿的背影,怔然地坐于椅上,殿外,徐徐走进一宫人身影,恰是莫菊。

莫菊福身、请安,太后凝着她,突然笑着召她近前。

莫菊应声行至太后跟前,太后蓦地站起,只一耳掴就向莫菊脸上扇去。

莫菊被这一巴掌扇得跌坐于地,发髻都悉数散开,可见力道之大。

“贱人!”太后唾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一己之私去行事,真以为哀家瞧不出来么?”

“太后,奴婢知错。”

莫菊从跌坐的姿势,转成跪伏,她知道,太后瞧得出来,所以近日,她必是要来此,领受处置的。

“知错,哀家容了你一次又一次,但,你这一次,却是让哀家和皇上彻底反目!”

“太后,您当初的意思,是让奴婢见机行事,想法子护得那六位娘娘尽可能的周全。如今,醉妃早产,其余六位娘娘的周全也就保下了。”

话是这么说,她知道,终究,这一次的发展是超出她的意料。

也使她,必须领受这处置。

“哀家让你见机行事,但,没让你视而不见,哀家拿什么去赔给皇上,去赔给……”

太后怒极,却生生受了口,她对陈媛的允诺,是不需让再多人知道的。

否则,不过又是是非。

“太后,奴婢承认,先前是有私心,但,这一次,奴婢真的没有私心。”

“先前的私心?莫菊,你真让哀家太失望了,难道这一次,不是你为了和莫竹赌气,才差点误了正事?”

“太后明鉴,奴婢没有和莫竹赌气,奴婢只想着,或许,周昭仪是最合适的人选。”

“混账!你哪一次看准了人选?哀家告诉过你,不要让纳兰蔷去接近皇上,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纳兰蔷该也是你所认为的最适合人选吧。”

“是,那日家宴,奴婢让纳兰蔷奉了醒酒饮于皇上,可,太后,您毕竟也是允过莫兰的,不会委屈纳兰蔷的,不是么?”

“难道,在哀家身边做女史是委屈了她了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莫兰毕竟伺候太后一场,嫁于襄王之后,奴婢知道,她过得实是没有在宫里伺候太后时舒心,因此寄希望于纳兰蔷身上,只希望,纳兰蔷能得一心人垂怜,也算是全了她未得到的那些。”

“糊涂!难道连你都看不出来,如今皇上的心里,还容得下别人?你硬把纳兰蔷塞给皇上,不是为她好,实是害了她!”

“奴婢只知道,若以秀女应选入宫,不得君恩,才是最凄凉的。”

莫菊扣于地,道:“莫兰今日的一切,是奴婢间接造成的。当年,因着奴婢和莫兰私交甚好,太后有意指婚我们四人中的一位于襄王时,是奴婢将这口风泄给了莫兰,所以莫兰,才会在那晚,以年龄渐大为由,恳请太后释她出宫。这一出宫,她过得并不幸福,是以,奴婢心有愧疚,便想弥补于纳兰蔷的身上。”

太后冷冷地睨着她,这一切,她 当然知道,在她起了这个念头时,因着梅、兰、竹、菊四名近身宫女中,她最信赖的是莫菊,所以才先问了她的意思,没成想,只用了晚膳,确是莫兰突然提了这个恳请。

当她决意将莫兰赐婚时,她清楚地看到莫竹眼底的不满。

这也使得,莫竹和莫兰、莫菊间的关系,变得在不如前。

随着在宫里资历的渐深,谁都不会再如当初时的纯粹,而她,不希望,看到这四名陪她一路走来的宫女最后变得水火不容。

是以,借此机会,不如散去,于各处为她分别效力。

莫梅去了尚寝局为彤史,负责将皇上临幸的异常告诸于她。

莫竹去了天瞾宫为皇上的近身女官,负责近身将皇上的情况禀告于她。

莫兰赐婚于纳兰敬德为侧妃,看上去能监督这位战功显赫的襄王,实际,她知道,莫兰出来最初让陈媛伤心的作用外,不会再有更多的作用。

只留下莫菊,依旧跟着她。

但,如今,这莫菊,终是让她太失望了。

“当年怎样,都过去了,哀家既然没罚你,也就永远不会再罚。可,醉妃一事,哀家却是容不得你,毕竟,那也关系到一条命,哀家并没有让你,为了那六位嫔妃,就不顾醉妃的安危。”

“太后,奴婢明白,奴婢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会出现这般的变数,奴婢甘愿领罪。奴婢伺候太后一场,最后请太后,能好好善待莫兰母女,这是奴婢最后的祈愿。”

几日前,若不是她在夕颜惊醒,问起谁在殿外,她说是周昭仪像是胎相不稳,需要暂时歇息,夕颜亦不会准她将周昭仪让进殿来。

也就不会有后来,周昭仪恩将仇报,暗中,在夕颜的汤药中做计较,导致夕颜早产。

这些,她是知道的,因为,伺候汤药时,仅有她是近身的,连离去都被她摒去殿外。

但,她总以为,是好的。

毕竟,太后明着告诉她,杀母立子的密诏。

这,才是她来到行宫的目的。

尽可能在这个密诏下保得另外六名嫔妃的周全。

可,最终,却还是伤害到了醉妃,因为,她真的没有想到,周昭仪的计较这么深,下在汤药里的催产药,太过狠厉,险些,就要了醉妃的命。

所以,近日的一切,是她的咎由自取。

而,从她知道密诏的那日开始,其实,注定,她是活不长的。

太后彼时告诉她,是她能为她所用。

如今,她的价值,也到头了。

一名忠心的宫人,是抵不过一个死人的安全的。

不怨任何人,若有下辈子,只愿不再入宫为婢。

宫里,做娘娘很难,做奴婢,同样,太难。

“莫菊,你的­性­子太重情义,这是哀家始终留你在身边的原因,不曾想道,却也是今日,再无法相容的原因。”太后说出这句话,回身,凝望向轩窗,不再瞧她。

“奴婢拜别太后。”莫菊复叩首。

不知过来多久,太后听到身后再无一丝声响时,方缓缓转过身来,莫菊,已咬舌自尽。

她看准莫菊的尸身,明白,自己手上的血腥又多了一道。

然,又如何呢?

这件事,总归要有一个交代。

既然,轩辕聿不愿发布告书,由她发布亦是一样的。

“来人,连夜传哀家懿旨于三省六郎,宫人莫菊,心怀叵测,导致醉妃早产,并欲陷害帝嗣,幸被查究,畏罪自尽。另昭告天下,醉妃诞下皇长子,普天同庆,大释天下!”

“诺!”殿外,是太监应允而去的声音。

她颓然地坐于椅上,这道懿旨的颁下,注定,她和轩辕聿之间的隔阂,已然划下深深地一道裂缝。

可,她必须这么做。

身处禁宫,她是知道天瞾殿发生的一切,虽然,临盆当晚,她并不确定,是名皇子。

但,从方才轩辕聿的话语间,她已确定清楚。

所以,这道懿旨的颁下,除了平前朝的心,也是一道逼轩辕聿将更多的心力,放于与夜国关系日益紧张的懿旨。

因为,掩饰一个真相,后面所需耗费的心力太多太多,她不要他这样。

她经历过的一切,不希望,她的儿子,再去经历面对一次。

女子之于江山,始终不该是最重要的,他不能下这个抉择,就由她来帮他下吧……

天瞾殿内,拢了温暖的银碳。

这份温暖,却并不能让夕颜的脸上起任何因躁日染上的红晕,她卧在榻上,浑身,仍是无力的。

失了那么多血,她哪来的力气呢?

她听到殿门开启声,随后,是宫人刻意的噤声。

是她来了。

怕扰到她的安宁,只有他,会不让宫人参拜。

她稍侧身,一旁离秋早扶住她的身子,并在她的身后考上两个棉垫。

“娘娘,小心,你的身子,还不能打动。”

她轻轻地颔首,再抬眸,看到,他长身立玉地站在那,俊美无寿的脸,却憔悴地让她觉到一阵难受。

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然,只凝着,并不立刻坐到她的榻旁。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棉被一角,想说什么,可,不知是没力气,还是,面对他,她蓦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咬了下­唇­,疼痛普起时,榻,终是几步并做一步,跨到她的身旁,手抚上她的脸:“又咬着自己,不知道,朕会心疼么?”

说出这句话,他不暇掩饰他的情意。

这份情意,也已将她燃着,让她在做不到淡漠。

他的手移到他的­唇­上,那里,犹有彼时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忍痛时咬出的伤口。

现在,那里,又沁出血来。

他将那些血慢慢拭去,这些血里,不会再有千机寒毒,也不会再有任何毒能伤到她,真好。

她随着他的触抚,嫣然地浅笑,落进他的眼中,只算是牵了一下­唇­,却是比任何时候,她的笑,都让他心动。

因为,这笑,拭她初为人母后,第一次对他的笑。

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朕,差点,就失去了你……”

一夜的施针急救,终于,他没有失去她。

“不,不会。我舍不得……”她轻声道。

这句话,本是她失去意识前,就想说的却未说完的那句话——‘聿,我舍不得你。’

原来,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早重到让她舍不得离开。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终将离去。

“别说话了,多蓄着点力。你想说的,朕都知道。”

她想说的,他都知道。

她来不及说出口的,他也知道。

当他和她的生命开始重叠的刹那,直至今日,每每想起对方,恰是一种眼角眉梢的幸福吧。

倾心相随的感觉,她不知道何时必须终止,只知道,现在,她愿意醉在他都眸光下,醉在,他都手心。

她的小脸,在他的手心,绽放放只属于他的嫣然倾城,她本来=拽着棉被的手稍稍抬起,握住他都手臂,他觉到臂上些许轻微的触感时,松开她的小脸,以最怜惜的力度把她揽向胸怀。

“夕夕,没事了,朕没保护好你,都是朕的错。”他低语喃喃。

她的颔首轻轻摇了一下,手慢慢地移到他的腰上,环着他的腰,将小脸在他的胸怀中磨蹭着,代表她的回答。

他俯下脸,吻着她的发丝,这个看似甜蜜的动作,却让她猛地一震,这一震间她松手环住他的手,欠身就要离开他的怀里。

他明白她计较的是什么。

经过这一宿的折腾,她的发丝因着出汗,会有些许味道,自从她说出爱那个字后,她就开始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一切。

他不勉强,只柔柔地笑着,让她靠到棉垫上。

她的神­色­,除了方才的计较外,还隐着些其他什么。

对于这,他是看得懂。

“夕夕,等你身子再好点,朕就命人将那孩子抱来你身边。”

他宽慰地说出这句话,他会把孩子抱给她,但不是现在。

理由,有二点。

其一,李公公现在就该把他的诏令拿去议政殿,待到明日朝上,他颁下册封长公主封号的诏书后,一切才算是终成定居。再次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以免再生波折。

然后,他会处置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也包括,那一个心如蛇蝎,为了自己,让他的夕颜差点血崩致死的周昭仪。

他一定会想个很好的法子,赐她一死。

他素来,不是人次的帝君,仁慈,之于帝君,也是要不得的。

只是,他亦知道,心中的柔软,因着眼前的女子,越积越浓,再是化不开去。

其二,那孩子的情形,因着早产,又加上被外力催下,有些不妙。

他不希望,她的身子,为了孩子,再多份一次神。

因为,那孩子,以张忠的医术,假以时日,是完全能调养好的。

等调养好的那日,她的身子也大安了,他会抱她去看真正属于她的孩子。

可,他后一份心思,怎么瞒得过她呢?

她的手复抓住他的手臂,眸底,满是恳求的意味。

“夕夕,听话。”他像哄小孩一样的对她宽慰道。

她摇了一下臻首,想要启­唇­,却被他怜惜地用手覆住她的­唇­:“孩子没事,朕保证,等你再好一点,朕抱你去间他好么?”

他不忍看她眸底的恳求,稍侧过脸去,问:“娘娘的汤药可煎熬好了?”

“张院正稍后就会送来。”离秋躬身禀道。

“乖,现服下汤药,好么?”他哄着她,她的眉心颦了,却随着一声婴儿轻轻的啼哭声,转往向殿外。

张仲的身影出现在那,但,并非只送来汤药,还有,那个孩子。

“院正,外面风大,这孩子又体弱,怎么把他抱来了?”

轩辕聿的神­色­一变,张仲已抱着孩子行至榻前,躬身:“娘娘,您的皇子,臣给您抱来了。皇子纵先天有些不足,可,终因着上苍的庇护,仍是后天可以补足的。”

张仲瞧了一眼怀里的孩子,经一晚的调理,这孩子,暂时不会有事。

而对于,刚刚他知悉的事来说,让夕颜与这个孩子早点相见,也是好的。

“娘娘的身子还未恢复,切记不能用力。”

张仲把孩子抱于她跟前。她倚在靠垫,伸出手。

轩辕聿忙把孩子接了,与她一并地抱着,这样,实际,孩子的重量不会全压到她的身上。

哪怕一点点的重量,他都担心,她是否承得住。

“皇上,太后方才下来懿旨于三省六部,昭告天下,醉妃诞下皇长子。”

张仲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轩辕聿抱住孩子的手稍一紧,那孩子,顿时娃的一声哭将出来。

这一哭,夕颜慌张地不知所以,离秋在旁看着,道:“许是小皇子饿了吧。院正大人,奴婢能调一些­奶­糊予小皇子服用么?”

“小皇子因早产,脾胃皆弱,怕是用不得,臣暂用稀释的牛|­乳­代着,还请皇上替小皇子安排一­奶­母,才好。”

因孩子早产,他又连夜­操­心于夕颜的身子,­奶­母之事,却是忽略了。

轩辕聿方要启­唇­,夕颜的手从轩辕聿手中彻底接过孩子,望了一眼轩辕聿,有些欲言又止。轩辕聿瞧得明白她的意思,眉蹙了一下,复道:“院正,醉妃若要亲自喂养皇子,是否可以?”

“这,应该是无碍的,臣给娘娘开的汤药并无忌讳,只是,娘娘的身子……”

夕颜浅浅笑着,摇了一下螓首,低声:“我,没关系。”

虽浑身酸痛,手臂亦是无力,然,将孩子抱入怀中时,却能让她全然忘记这些。

张仲忙俯身,暂退至殿外,离秋放下垂挂于其间的帐幔,并摒退一应宫人。

夕颜复望了一眼轩辕聿,轩辕聿有些讪讪地回过身去,离秋近前,替夕颜解开中衣的盘扣。

由于,是第一次喂孩子,离秋对此,也没有一丝的经验,不免,是有些笨拙的。加上这个孩子因着早产的缘故,也不似一般孩子有力,所以,喂得甚是艰难,值得庆幸的是,总算还是成功了。

看着孩子吮吸时满足的样子,夕颜眸底,竟会嚼出几分泪光来。

喜极而涕的意思,她是能体味到了。

可惜的是,她的­奶­水并不多,很快,孩子就吮吸完了两侧,看上去,该是不饱的。

但,他却很乖,没有再发出一点不满足的啼哭,只是,静静地瞧着她,露出一个小手指在襁褓外,煞是可爱。

她这才细细端详这个孩子。

她没有见过初生的婴儿,可,她却觉得,没有一个婴儿能与她的孩子相比。他的额头圆润饱满,似乎像一个人。他的眉毛细密,是像她的。那双眼睛,漆黑亮泽如宝石般,流转间,带出点点的碎星,更是像一个人,加上那硬挺的鼻子,薄薄的小嘴,她一径往下瞧时,越瞧,越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娘娘,皇子长得可真像皇上呀!”

离秋侧着脸在旁看着小皇子的脸,浅笑地说出这一句,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的话。

落进夕颜的耳中,是分明的。

这个孩子,真的很像轩辕聿。

脑海中,一幕幕浮现过彼时那些她的疑惑,随着这一语,骤然清明的时候,她抬起眸子,正对上轩辕聿同望向她的眸华。

一样的漆黑,碎星闪闪。这双眼睛,只有轩辕聿拥有。

而现在,这个孩子,却也是拥有的。

她觉得被什么踹了一下,复闪避地地下脸去,瞧到,那孩子,嘴角一撇,撇出些许的­奶­渍,离秋执起丝帕轻柔拭去小皇子嘴边的­奶­渍时,夕颜更清晰地看到,那孩子,右嘴角边,一个清晰的笑涡。

她的手,轻轻地抚到那笑涡上,手心,温润。

轩辕聿行至她的眼前,凝着眼前的孩子,从今天早上诞下这个孩子,到现在,他确实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因为,他的心思,都在替雪崩的夕颜施针,这孩子,是交由张仲一手照顾。

现在,他才仔细地看到,这孩子的容貌,莫过于,和他太象了。

本来就是他的孩子,能不像吗?

孩子觉到夕颜的手触到他的笑涡,略转了小小脸,用嘴去努着她的指尖。

夕颜的心,突然呛出一口悲凉的味道。

轩辕聿瞧到她的中衣盘扣仍未系好,­祼­露出莹白的酥胸,担心她着凉,遂伸手替她掩上胸襟。

只这一掩,她的身子反­射­­性­的一缩,一缩间,指尖抽离,随着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将殿内的沉寂打破。

在这大哭声中,她的声音响起时,却带着别样的味道:“皇上,您说,这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呢?”

问出这句话,语意连贯,只有她知道,这些蓄积来的力气,随着这句话的说出,渐渐的殆尽。

轩辕聿听得懂她语意外的意思,手缩回,只示意离秋替她系好中衣的扣子。

但,他并不摒退离秋。

现在,或许,多一个人,是好的。

“轩辕海,如何?”

简单的五个字,他读得到她眼底,一种别样的情愫。

孩子的啼哭声愈来愈大,她不再说话,只俯下身,慢慢地摇哄着,这么摇哄,她的心,却在这摇哄中,开始,碎成一片一片。

原来,真相的背后,并非让她可以释然的。

如果,自己真的能愚笨到头,该有多好呢?

至少现在,她能体味到的,是幸福,很满足。

可,老天,不容许她愚笨多久,也不容许,一个人,太过幸福。

她早知道,那样的幸福,连天,都是会嫉妒的,于是,这些幸福背后的真相即是如此的不堪……

罪妃 38

“海。”

轩辕聿吟着这个字,并不置可否,因为,他知道,夕颜的用意,不在这个字上。

他岂会不明白她的用意呢?

她只是告诉他,她的失望。

旋龙谷的那片海,那片最澄净的海。

最终因着山洞那场变故,随硝烟一并的的污浊。

而这个孩子,不啻是见证彼此那场变故最好的证明。

他凝这夕颜,她只当他是透明的存在,俯身哄着大声啼哭的孩子。

那孩子,哭了一会儿,想是呣子连心,见夕颜的脸凑下去,柔声哄他时,眼泪渐渐止住,小嘴又开始努着去凑他的指尖。

好象,努到她的指尖,一如,能填饱肚子一般,孩子的表情是满足的。

殿里,又恢复安静。

披垂下来的青丝覆住她大半的脸,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然,即便看清又如何?

旋龙洞的事,她提前察觉,也意味着,他和她之间,提前,到了尽头。

“我累了……”他终是说出这三个字,将又睡着的孩子搂得越紧,“您,出去吧……”

他清晰的看到,她莹白的肌肤上,青­色­的血脉因这份搂紧,稍稍鼓起,那里,涌淌着的血液,能确保她,哪怕离开他,都不会有事,都不会被伤到。

而,他和她之间,却是要到生离了。

生离总比死别要好,不是么?

“好好休息。”他说出这句话,想掩去所有的柔意,再多的柔意,不过添了将断未断的疼痛。

他,不需要。

可,这四个字,分明,还有些什么情愫是他所掩不去的。

返身,掀开帐幔,恰对上张仲目光含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他避过这些探究,只道:

“劳烦院正照顾醉妃的孩子。”

“喏。”张仲略俯身应允间,眉心,皱了一下。

‘杀母立子’的密诏,轩辕聿是说与他听过的,也正是这份信任,才是他割舍不去的牵绊。

今天清晨,当夕颜诞下皇子时,轩辕聿急急让他想法子从行宫外抱养一刚出生不久的女娃来顶去皇子。

所以,刚才,当他获悉太后提前颁下诏示时,他意识到不好,方把这孩子提前抱予下夕颜。

如果,接下来的事,无法逆转这道密诏,让孩子,多陪在母亲身边,总是好的。

毕竟,如今,前朝的局势,容不得轩辕聿再胡来。

是的,胡来。

为了这名女子,轩辕聿胡来了太多次。

这份‘胡来’,却是让它也羡慕的。

能这么率­性­去爱一名女子,犹以帝王之尊,为何当年他就办不到呢?

他的身份,还没有轩辕聿这么尊贵,偏是用这规矩职责,束缚住了自个。

在轩辕聿即将越过他,往殿外行去食,他复说了一句:

“皇上,既然娘娘无碍,臣已命人将后殿的稳婆、医女放了出来。”

再关着那些人,没有必要了。

轩辕聿轻轻颔首,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所有人可以放,有一人,确是不能放的!

“娘娘,皇上走了,臣暂时告退,小皇子就暂且放于娘娘身边,也方便臣一并照拂,稍后臣会命人送来小皇子的用度之物,以及娘娘的汤药。”

“有劳院正。”她说出这四个字,再无声音。

离秋想说些什么,终是噤了声,上前,想让夕颜换个更好的方式躺下,只这一扶,却见她突然欠身,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小小的一口血,喷溅在洁白的褥子上,分外醒目。

“娘娘!”离秋才要转身去唤院正,手,被夕颜轻轻拉住。

夕颜面若金纸,微微摇了一下脸,怀里的孩子,努着她的指尖,恰是睡得香甜了。

无忧无虑的婴儿时代,谁说不是好呢?

只是,原来,那日旋龙洞中之人,是他!

起初,他因着那石室的位置正是百里南单独讯去的方位只猜是百里南侮辱了她,并以为是银啻仓布下的这局,已在挑拨巽、夜两国的交好。

实际,不过,是他的部署!

是啊,当她可以动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不就是他么?

她清楚的记得,那日的他狠绝。

怪不得,银啻仓说,旋龙洞中,他未曾利用过她。

他哪怕骗了她许多,这一次,他是没有骗她的。

骗她的,却是那人。

她视为夫君,又动了情的那人!

犹记起那道 文直指斟国勾结金真,于鹿鸣会盟意在借机颠覆祥和。

起因,不正是源于旋龙谷么?

看上去‘真实’的理由,莫过是银啻仓设计使她失贞,导致她羞愤自尽。

于是,帝王之怒,血染疆河。

当然,表面的措施,必须是冠冕堂皇的。

帝王的运筹帷幄间,不仅要师出有名,更要让对方百口莫辩,或者根本辨不得。

试问,私通金真和棱辱他国嫔妃之罪,明显,前者,是给了银啻苍颜面,也让银啻苍对 文并未有任何的异议。

是以,才有后来,他顺理成章地工大斟国。

利用、牺牲、践踏她尊严的人,竟是他!。

再相见时,,她已珠胎暗结,并且成了银啻苍另一个身份的妻子。

倘若不是她腹中的骨­肉­,让他清楚是他的,断不会容她活至今吧?

他再狠,对于那道所谓册立皇太弟的规矩,始终是介意的。

不是吗?

否则,何来一月间,六妃齐得身孕呢?

多她一个,就等于多一份希望,所以,他接她再回巽宫,看上去接纳了她,看上去,对她极尽宠爱。

然,这份‘看上去’的感情,真的装的出么?

他又有必要对她装么?

如今的她,不是苗水族的族长,只是纳兰夕颜。

不管如何,身份仅会是他嫔妃的纳兰夕颜。

他做为一国的帝君,何必装得这么辛苦呢?

她埋下脸去,胸口的拥堵,随着那口血的喷出,渐渐空落起来。

离秋将孩子抱予一旁的锦褥上,他顺势一躺了下去,手轻轻的放到孩子头上。

不管怎样,这,是她的孩子,是真真实是存在的。

本以为是和她一样的,有着见不得光身世的孩子。

可现在,分明地,这孩子的父亲,就是他。

百味交杂中,她闭上眼睛,不再去多想。

也没有任何心力再容她去想了……

天曌殿,偏殿。

周昭仪卧于榻上,今晚,万阑俱静。

这种安静的背后是什么呢?

是她自夕颜昨晚早产开始,就被禁于这殿内的安静。

他的手扶上腹部,四个月的身孕,偶尔,能听到胎儿的动静,这些动静,是她唯一的倚赖。

彼时,轩辕聿对她说的话,仅是保得她腹中胎儿的平安。

对于她这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嫔妃来说,并非是他在意的。

帝恩何其凉薄。

帝恩何其残忍?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这份凉薄、残忍,就没有任何掩饰地让她必须去面对。

这么快,她的所为,就被他所察觉。

而她自认做得极其隐秘了。

殿门一开,她下意识地一个哆嗦,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塌缩去,这一缩,光影照耀间,她瞧见,是太后出现在殿外。

但,纵如此,她的神­色­依旧是紧张的。

太后的到来,对于她目前的处境来说,或许意味是一样的。

“嫔妾参见太后。”强自镇静,她从塌旁下来,俯身请安。

太后缓缓步进殿中,殿门,在他的身后关阖。

阻去殿外那一抹光亮,唯剩下,殿内,昏暗的烛影。

“免了吧。”太后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兀自在殿内的椅上坐下,目光,却始终盯着周昭仪。

“太后今晚来此,不知有何教诲。”强迫自己镇静,语意里的战兢仍挥拂不去。

“昭仪心思这么深,哀家怎敢教诲昭仪呢?”

“嫔妾惶恐,还请太后明示。”周昭仪应得恭谨,那份战兢此事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

“周朝义,其实,你是聪明人,这么多年,难为你装笨拙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若对哀家据实以告,你腹中的孩子,以及长公主,哀家必会护他们安然长大。”太后悠悠说出这句话,“至于你,做出那件事开始,就该知道,是容不得了。”

周昭仪的脸上浮起一抹笑魇。

不必装了,太后都挑明了,用她腹里的孩子和长公主做为让她坦白的要挟,她没有任何装的余地了。

装了这么多年了,是该到尽头了。

“是,嫔妾是在醉妃的汤药里下了嫔妾所用的汤药,如若嫔妾的汤药没有问题,那么醉妃也该不会有问题才是。可见,嫔妾的汤药本身,就是不好的。”她顿了一顿,又道,“太后,醉妃的命就是命,难道嫔妾和那五名姐妹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话,哪怕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临到头,她还是想问。

“在哀家心里,都是命。”

“可是在皇上心里,就是不同的,不是么?本来,嫔妾仅是怀疑,但,从皇上除夕前,把我们六人,安置到这行宫,每日里,类似监禁一样的过着,嫔妾就知道,在皇上心里,要的,只是醉妃一个人!”

“帝王的心思,你去揣,除了让自己更累,再无其他。就如今,若你不是去担了这份心,何至于把自个都赔进去呢?”

“太后,嫔妾既然做了,都不会后悔。”

“不后悔就好。还有六个月,你安心养胎。”太后说完这句话,从椅上站起身,“在这宫里,你若一直笨拙下去,会活得更长。这般地出头,保住了别人,自个,终是搭了进去。”

周昭仪伏于床榻,行礼恭送太后。

是的,她若愚笨一点,能活得更长。

但,即便她是聪明的,这份聪明,因着常年不用,也不再是聪明了。

从她诞育长公主的那晚,轩辕聿亲临附中,她就隐隐觉到有些什么,以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是断人不会亲临的,除非,这其中有着其他的意味。

而,现在回想起来,该市蒙上苍庇佑,她诞下的,只是名公主。

接着,是宫里陆续有嫔妃小产,他冷眼旁观,直到应充仪那次,她终于断定,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道什么规矩。

她打点了一名司记,从司记局翻阅了自巽朝开朝来后宫的一些札录,每朝的太子虽是皇长子,皆不是由其生母抚养,其生母或死于生产,或是太子册立前死于意外。

意外太多,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蓄意为之。

但,不容她继续细查下去,轩辕聿凯旋班师回朝后,破天荒地第一个翻了她的牌,承恩前,李公公端来一碗所谓的补身汤药,她虽觉得奇怪,却是不能不喝的。

随后,一晚承恩,她沉寂了多年之后,竟会再次怀孕,这一孕,带给她的,却只是忐忑。

当她被轩辕聿和其余六名嫔妃安排到颐景行宫,每日用的安胎药换了一种味道时,这种忐忑更愈渐加深。

她和夕颜的身孕相差三月,如果说,因为什么外力的因素,导致她的生育时间,提前至和夕颜一样的话,是否,她就会成为札录里下一笔下的死于意外的嫔妃呢?

于是,她每每用那些汤药,都不会悉数用完,借着帐幔的遮挡,她把部分汤药倒于塌旁的小盂中,并在晚上,摒退宫人时,借着银碳之火,把这些汤药烘­干­,烘­干­后的壁上果然残留下一些粉末。

她把这些粉末收集起来,直到,除夕前夕颜随同轩辕聿来到行宫。

于是,从初一开始,她实施了她自个的部署。

她借着那部署,得以和夕颜每日共用膳食,汤药,每次亲奉汤药时,她都会不经意地让护甲悬于药碗边,并轻轻的磕碰,不过一瞬,护甲内药粉即洇入汤药内,不露痕迹。

如若这汤药没有问题,那么夕颜就不会有问题。

如若这汤药里有她猜的乾坤,那么夕颜服下后,无疑,就能反替他们挡去一劫。

反正,一轩辕聿对夕颜的在乎程度,定是有所周全的维护。

不是么?

她不想伤人,也不想任人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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