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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情劫深宫错为帝妻罪妃(代孕皇妃) > 第35章

第35章

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太后和皇上就察觉到是她所为。

其实,从她住进这偏殿始,这嫌疑就是逃不脱的。

醉妃竟会这么快早产,院正本是神医,不难断出外力所为,更何况,这药,还是院正所配的呢?

她存的侥幸,无非亦是,那药末是正常的药末,没有丝毫的问题。

慢慢靠往垫上,她知道,自己的生命,随着孩子的诞下,就是终结了。

而,另外五名嫔妃,由于她的所为,却是因祸得福,从此,在这冷冰的禁宫里,总有子嗣相傍。

太后说得对,有些事,看不穿,看不透,会比较好。

她,不过是步上了应充仪的后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轻轻地叹出一口气,至少,还有六个月的时间。

只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真的很难熬……

太后步出偏殿时,正看到轩辕聿伫立在天瞾殿外。

她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绝对不是在等她。

他的目光似看着殿内,又似仅是看着自个的靴尖。

他和她之间,隔得不算近的距离。

她停了脚步,他的目光骤然移到她这边。

两两相望,这想望见间,他的眸底,没有任何关于亲情的牵绊,只换成一道冷厉的目光。

“皇上,希望你能明白哀家的用心。”她向他走去u,缓缓说出这句话。

即便他听不进去,她却还是要说的。

轩辕聿的­唇­边勾出弧度,这种笑,带着她看得懂的意味,绝不是真正的小。

“母后,是否还准备让朕一并赦了,偏殿的那个罪人?”

“皇上,周昭仪的发落,母后不会拦你,但,至少要等她怀胎十月以后,毕竟,开枝散叶,是你为帝的另一项职责。”

“朕登基十四年来,到处都是职责约束着朕,母后,这帝位,真是有趣得紧,包括今晚,您那一道懿旨,下得,可真是迫不及待。”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若母后无事,还请回宫安之置,夜路太深,万一撞到什么不该撞到的,就不好了。”

“皇上,你何必提那些呢?”

太后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么多年的呣子情分,难道,连一个女子都抵不过么?

“母后,您在朕的心里,不管怎样,都是朕唯一的母后,只是,请母后做什么之前,也能顾虑一下,做儿子的心,好么?”

轩辕聿仿似瞧透太后的心思,说出这句话。

不过,不要紧了,他不会再有心,从今晚过后,他的心,遗落在了那处,再不复的。

这一语,重重地砸落于太后的耳中,她转望向轩辕聿,一字一句地道:“皇上,哀家不是不顾全你的心,总有一天,你是会明白的。”

轩辕聿大笑一声,仰起头来,笑声,震得太后的紁环都瑟瑟地颤抖着。

她看到,轩辕聿的眼角,有晶莹闪过,然,只是一闪而过。

笑停,他大踏步地往夜幕中行去,再不回头。

太后驻留在原地,转望向犹亮着灯火的主殿。

主殿内,夕颜紧闭的眸子,再次睁开,那声大笑,清晰地传来,她做不到忽视。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含着浓浓悲恸的发泄。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去想,她不要想。

对于他,她不要多想一次!

用力咬住下­唇­,那里,有腥甜的味道传来,却抵不去心底徒然湮升的疼痛。

“娘娘,您这样,皇上若知道,又要舍不得了。”

恰好,离秋端着张仲的汤药进的殿来,声音轻轻地想起在她耳边。

舍不得?

究竟是谁更舍不得谁呢?

她松下­唇­,对啊,她不咬,免得,被人看到留下的痕迹,还以为,她痛苦得无法自拔呢。

“娘娘,这么多年,奴婢没见过皇上对哪位娘娘这么上心,哪怕对先皇后,明里看着圣恩无限,人后,终是抵不过皇上对娘娘的好。”离秋似乎隐隐意识到什么,从她说出那句话后仿佛,气氛就迥然变了。

但,凭她再猜,都是猜不到的。

除了,让醉妃心里莫要记了别的,才好。

“娘娘,用药吧。为了小皇子,您的身子,快点恢复才好啊。”

夕颜没有说话,只由她扶起身子,用罢那碗药,复躺与塌,闭上眼睛,在没有任何的表情。

离秋轻柔地替她盖上棉被,又替小皇子,也盖了另一床稍薄的被褥,方行出帐幔,当起值夜来。

半夜里,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夕颜,以及离秋。

夕颜半撑着身子,离秋轻声:“小皇子估计又饿了。”

但,夕颜的­奶­水却是不够了,只得命离秋让张仲配了牛|­乳­来,普让孩子喝了,他才甜甜地继续睡去。

而她,再是睡不着。

大半夜里,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两次,待到晨曦微露时,夕颜倦怠地再撑不住时,昏睡了过去。

张仲请早脉时,欲将小皇子暂时抱离一会,然,夕颜却是不允的,执意不人孩子再离开她一步。

她的担心,只有她自己明白。

怕轩辕聿突然抱走孩子,再不人她见到。

毕竟,昨晚若不是张院正抱来,他分明是不准备让她见到孩子的。

她真的怕啊,但,现在,她实在太累了,眼帘撑不住地,往下搭着。

离秋见夕颜这般,只把小皇子抱于怀里轻轻地哄着,生怕,在惊扰到她。

半睡半醒坚间,她听着离秋低低哄孩子的声音,方能安心闭上困倦的眼睛。

轩辕聿在议政点,处理完正事,本不想再去天瞾殿,不知怎的,那步子,却是不由他地,往这行来。

远远的,看到殿内,有女子抱着孩子走来走去,明知不可能是她,他仍是走了进去。

离秋听到轻微地步子,一抬头见是轩辕聿,轩辕聿示意她噤声间,她转了一下眸子,榻上,夕颜侧身向里,犹睡的迷迷糊糊。

只是,昏睡罢了。

早上,她仍是夕颜吐血回了院正,院正把脉后,只说,是郁结之气,无大碍,遂在汤药里开了些镇静安神的汤药。

这会子,果然是发了药效。

轩辕聿步子滞了一下,离秋却识得眼­色­地抱着小皇子,往一旁让去。

他和夕颜之间,离得真近。

他只站着,不再向前行一步,这份距离, 是再缩不近了。

直到,一个翻身,她的小脸朝向外侧,盖住的棉被,有半幅委落于地,他方有了让自己再次靠近她的理由。

将委落的棉被复替她盖上,她睡得,确是不安稳的,眉心始终颦着,可他并不能一指替她拭去这层颦紧。

否则,她万一醒了,让他该怎么一对呢?

只是,最后来看她一次。

只是这样罢了。

他凝着她,她的­唇­际分明好友添的新伤。

他知道,她心里不会好受,越在意他,越不会好受。

毕竟,他瞒去旋龙洞的那幕,不啻成了另一只别有用心。

可,他本来就是要用坦白那一幕,作为最后的了断,不是吗?

冰凉的手,隔着棉被,能觉到她的温度,这样,就够了。

他多想,在揉一次她如缎般的青丝。

他多想,再抚一次她娇美的脸颊。

他多想,再吻一次她甜润的樱­唇­。

但,他知道,再不能了。

将断未断,对她,才是伤害。

既然,他许不了天长地久,那又何妨,让她以恨替爱呢?

她蝶翼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身子,复向里翻去,半边中衣露在外面,他将棉被再次替她盖上时,分明觉到她消瘦的肩膀颤了一颤。

他蓦地收手,返身,就往殿外行去。

离秋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切,而背向榻里的吸引慢慢地睁开眸子,谁都看不到她醒着,她宁愿是睡过去,却在昏睡时,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再再让她从梦里挣了回来。

倘若,她开口,他是否会留下。

倘若,她问他,他是否愿意告诉她真话?

没有倘若,没有!

喉口,除了昨晚留下腥甜,艰涩地不出一个音节,只有,身子无力地开始颤抖。

要怎样忘记一段感情,她不知道。

但,生生地将眸底的泪水逼回心里,需要多长的时间,她知道。

仅是才下眉头,不过却上了心头。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六,巽帝轩辕聿颁下圣旨:正月初五时,醉妃纳兰氏夕颜诞育皇长子,赐名轩辕宸,着册醉妃为皇贵妃,封号:醉念。待帝返回檀寻,拜祭太庙时,再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天永十四年正月初七,夜国使节着手彻查暮方庵失火一时,凤夫人近身宫女黎雪,有证词禀,凤夫人罹难前晚,曾收到尚书令信函,此信函内涉及机要,凤夫人命她,倘她有不测,亲自呈交国主百里南。

黎雪作为伺候凤夫人侥幸活下之人,在巽国官员介入调查时,她只做惊恐不知状,惟独,面对夜国使节,突然态度大转,甚至于提交了这封信函。

信函由使节密腊封起,八百里快骑送回夜国。

而,巽、夜两国的形式,因着这封信函,终是起了彻底的变化。

这几日间,夕颜的身子虽未复原,但为了海儿的­奶­水,她开始逼自己喝以前,从来不喜欢喝的一些汤水,每日里,也完全不再控制饮食,几乎膳房送来的膳点,她都会用得­干­­干­净净。

那些足足是她以前所用的三倍都不止。

但,哪怕,失去纤细的身材又如何呢?

只要,她的海儿健康地长大就好。

院正说了,海儿因早产,体质不是特别好,而用母|­乳­喂养,能比牛|­乳­之类更好。

她亦并不想将海儿交予­奶­妈照顾,纵然,宫内的嫔妃为了产后尽快恢复身材,大多,会选择把孩子托付给­奶­妈,她却不想,她只想,亲力亲为地照顾着海儿。

是的,她习惯叫海儿,而不是那个,象征帝王之意的‘宸’字。

犹记起那一年的约定,一年后,他答应放了她。

可,现在呢?他应该会留下这个孩子吧。

他,根本不会放弃这孩子。

所以,那个允诺,不过,是彼时的又一种欺骗!

醉念皇贵妃,这个封号,这个位份,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更是种讽刺。

是啊,她醉了自己的念想,方会陷入他编制好的情网中,赔进情,葬了心。

她抱着海儿,看着他无忧无虑的小脸,哪怕,与那人是那么地象,她终究,对海儿,是疼爱的。

海儿,她的海儿!

无论父亲是谁,她只是她的海儿。

正月初八,甫用了早膳,夕颜抱着初醒的海儿,坐在榻上,逗着他玩:“海儿乖,真乖,海儿。”

她低低地喃语着,将脸贴在海儿的脸上,引得海儿又开始撇嘴。

他还不会笑,只会象征­性­地撇着小嘴,露出浅浅的笑涡。

本是祥和一派的殿内,突然被莫竹所打断。

莫竹带了两名嬷嬷进得殿来,容­色­肃穆:“奴婢参见皇贵妃娘娘!”

夕颜手里抱着海儿,刚刚喂了他些许的­奶­,撇嘴间似乎有些回­奶­,她正吩咐离秋拿帕子来拭。

“免。”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声音不是很大,本来,她的体力就尚未恢复。

她亦并不是去望莫竹,只从离秋手里执了绵软的帕子,细细擦拭海儿的小嘴。

“娘娘,奴婢奉旨前来带皇子殿下往议政殿。”莫竹躬身禀道。

“莫竹,什么事要带皇子往议政殿,皇子方才回了­奶­,恐怕这会子,抱不过去呢。”离秋在旁启­唇­道。

“是皇上为皇子殿下按着规矩举办的洗三典礼。”莫竹道,“哪怕皇子殿下回了­奶­,却还是一定要去的。”

“不去。”夕颜冷冷说出这两个字,洗三典礼?去了以后,他还会送孩子回来么?

她无法相信他,他等的,不就是名正言顺地借着什么典礼把孩子从她身边再次带走么?

她的手紧紧抱住海儿,神­色­里,有些慌张。

“莫竹,请你代会皇上,小皇子的身子经不得风,今日风大,就免了吧。”离秋瞧着气氛有些僵持,开口道。

“这洗三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更何况皇长子,又是皇上第一位皇子,怎可说不去就不去呢?娘娘,如有冒犯,多有得罪。”莫竹瞧着榻上,明显神­色­不对的夕颜。

听老宫女说,很多娘娘生下孩子后,就失宠了,看来,这位皇贵妃娘娘亦如是吧。

毕竟皇上这几日,连这天瞾殿都不曾来了,独宿在书房内,不是吗?

迷醉骄傲地翘起­唇­角,磨具被太后赐死后,这宫女中,品级最高的就是她了。

“娘娘,老奴失礼了,请把皇长子殿下交予老奴。”两名嬷嬷躬身道。

夕颜只抱着海儿,别过脸,并不理会她们。

对于这些人,她倦怠开口,她的意思很明确,这孩子,如今,她一步都不会让他离开她的。

“娘娘,误了吉时,不仅奴婢担待不起,连娘娘都未必能担待的。多有得罪了。”莫竹说出这句话,使了个眼­色­给两名嬷嬷。

那两名嬷嬷道一声得罪后,径直就从夕颜手要抱走孩子。

“你们怎么能这样!”离秋在旁急斥道。

“离秋,你好歹伺候过多位主子,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了?”莫竹冷哼道。

离秋不与她分辨,上前去拉两位嬷嬷,却被反手一推,一推间,她望向殿外示意当值的速进殿来,殿外,当值恰是蜜甜,蜜甜见这般,方要进殿来,早被莫竹带来的太监一并挡在殿外。

夕颜用力护着海儿,不让嬷嬷抱去,嬷嬷碍着是皇长子,也不敢用太大的力,僵持间,海儿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夕颜一惊,手一软,早被其中一嬷嬷劈手抱过。

“把海儿还给我!”

夕颜喊出这句话,伸手去够,却被另一位嬷嬷阻止:“娘娘,多有得罪了!”

“皇贵妃娘娘,你身子未曾大安,是不能去议政殿的,皇长子殿下,奴婢会好好照顾,请娘娘放心。”

夕颜被那嬷嬷拦住,眼见挣不开,她奋力去推那嬷嬷,那嬷嬷,收手推了过去,她的力再收不得,身子一冲,从榻上一径地跌到了地上。

“娘娘!”离秋惊唤一声,忙奔上前,扶住夕颜。

“把孩子还……我……”夕颜的甚至,伏在地上,犹是喊出这一句。

“我们走。”莫竹并不在望夕颜一眼,就往殿外行去。

这一走,莫竹突觉,眼前一黑,只看到,轩辕聿出现在殿外。

按着时辰,现在,皇上理该往议政殿去了才是,太后的驾辇都早过去了。

莫竹有些讪讪,忙躬身道:“奴婢参见皇上,皇长子殿下奴婢已接到,即刻送皇长子殿下往议政殿。”

轩辕聿目光示意李公公,李公公忙上得前,抱过莫竹怀里的轩辕宸。

“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重责六十。”

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莫竹骇得扑通跪叩于地:“皇上,奴婢犯了什么错,您要这般打奴婢?”

“莫竹呐,皇上是让你来请皇长子殿下,不是让你,连皇贵妃娘娘都一并地不放在眼里,这板子打的,就是你的大不敬之罪,还不快叩头谢恩,这大不敬的罪,若是赐你一死,你也是当得的。”李公公在一旁道。

“皇上,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皇上!”

莫竹这么喊着,早被旁边的太监驾了下去,那两嬷嬷吓得如筛斗一般,也再是做声不得。

轩辕聿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夕颜,克制自己想走过去的冲动,语音依旧淡漠道:“朕会在典礼后,再将宸儿送回来。”

说出这一句话,他返身就往殿外行去,却听得离秋哭喊的声音:“娘娘,您怎么了?您倒是说句话呀,娘娘!”

他止了步子,再迈不出一步,回身望去,离秋抱着夕颜,夕颜却似是人事不知一般。

他几步迈到离秋身旁,一把将夕颜抱过,虽用了十足的力气,触到她的手臂,终是化为恰到好处的力度。

怀里的她,双眸紧闭,脸若金纸。

他早该知道,她的身子,本就没有复原,前几日又郁结吐了血,全是轩辕宸在身旁,方撑了下来。

可,现在,她该是以为,他是要夺去她的孩子。

他根本没有这心思,只是,洗三的规矩在那,并且,一场典礼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

既然,一切的事都避不过,他不希望委屈这孩子。

别的皇子该有的,他会有,别的皇子没有的,他也会有!

只是,终究,又伤到了她。

他抱着她,一个打横把她抱回榻上,失去知觉的她,却仍是轻到让他心疼。

自诞下孩子后,她的身子非但在大补下不见丰腴,凡是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她的心思、计较太深太深,这样,又怎么好得起来呢?

但,他能怎么办?

长痛,不如短痛!

把她放回榻上,他就会离开。

这场洗三误会的发生,也好!

正在这时,他怀里的人,终是悠悠地回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眸子,这双如水的瞳眸触到他时,仅化为彻骨的冰冷:“皇上不是嫌我脏么?还愿意抱我?”

未待他启­唇­,她似是喃喃自语地继续道:“您说,杀了我,只会弄脏手。既然我玷污了龙脉,旋龙洞就是我最后的归处。那个时候,您就准备让我死,现在,何必惺惺作态呢?”

“是我别有用心了,所以,当初的解释,您不愿听,只是,到最后,不知是谁更有别有用心呢?您要的,其实,就是我的孩子,因着这个孩子,我才回到了您的身边,看似让您荣宠了这半年。”

“如果,这个孩子,长得不像您,您是否会愿意继续骗下去呢?让我以为,这荣幸,都是真的,您是真的——”

剩下的话,她在说不下去,但,她的眸底,除了冰,仍是冰,不会有眼泪,不会有!

罪妃 39

她希望他骗她,如果,骗能长久 ,就这么一直骗下去,直到她回到苗水,该有多好啊?

真相从来都是未必能让人接受的。

所以,曾经,有关一些真相的探究,她并不愿去多想,仅是为了怕直面真相时不堪。

然。现在的这些,是她回避不得的。

她将脸埋低,哪怕,这样的姿势,会让人轻易地流下眼泪,但,现在,他不会在有眼泪了。

至少,这个姿势,能让她不去看他。

不去看到,他眸底或许会有的绝情。

她怕,她真的怕。

所以,那晚,她只提了这个‘海’字,却再是说不下去。

原来,是她自己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场­精­心部署的骗局。

那样,她的世界,会塌了么?

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现在,他抱着她的手,再不会温暖,只有无边的冰冷。

这些冰冷,那么清晰地烙进她的肌肤,她怕,连最后一点点他之前留给她的温暖,都被冻结。

她缩紧身子,尽量让自己不再触到他的手,可,再怎么缩,他的手,始终,还是在那。

他抱着她,将她放到榻上,她的这四句话,落进他耳中,确是陌生的。

他从不记得,和他说过这些话,可,从这些许的片段里,他想,他知道,是谁对她曾说过这些话。

旋龙洞,那些由‘他’口中说出的绝情话语,不啻是另一种决绝的伤害。

原来,再见她时,她对他的厌恶、冷漠,都是缘于此。

原来,是这些话的存在,让她在重逢后,对他那样疏冷。

而,让她克服这些话带来的心理­阴­影,重新敞开心扉,对他说出那个‘爱’字,该有多难,该有多值得他珍惜呢?

可,如今,却只能放手。

他松开抱住她的手,她躺到了塌上,再不需要他的拥抱了,不是么?

收手,不容自己有丝毫犹豫,迅疾返身的刹那,她的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这一拉,他稍侧了身,眉心,蹙眉。

他再不快离开,他担心,他的伪装就会全数在她面前粉碎。

但,他不能!

此刻的机会无疑是最好的。

让她恨他。

让她能因为这恨,没有他,也能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他会安排好能和轩辕宸出宫的一切,他都会。

现在,只需要他甩开她的相拉,命李公公抱轩辕宸出殿,就都好了。

她看到她眉心一蹙,她的手,略松开他的腕,移到他明黄的袍袖上,终是,再说了一句:

“能给我一个解释么,为什么要在旋龙洞那样对我?”

他的心随着这句话,重重地被攫住。

“聿,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好么?你说,我就会信,聿……”这一语,她说得极轻,青到仅他可闻。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带着哀求的味道,求他哪怕骗她,都要否认这一切。

她不在紧紧地把自己掩饰起来。

他知道,她是怕被人伤害的女子,所以,一直用她自以为的迂腐方式去拒绝所有uuuuu,哪怕是善意的靠近。

他亦知道,她素是骄傲的女子,把尊严看得重过一切。

可,今日,竟然,在他面前,近乎哀求地要他说这一句话,他的心在攫紧时随着这一句话,却是松开了。

是他太自私,奢想着,能再有一年的相守,换来相爱。

只是,他忘了,爱这东西,能让人甜蜜,却也能让人痛苦。

如今,她陷下去了,她这么痛苦,皆是他的过错。

将断不断,除了增加她的深陷,再无其他。

“都是真的。”他用最淡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你们,都先退下。”

“诺。”

李公公、离秋躬身退出殿外。

殿外,风,刮得很大,李公公小心翼翼地用襁褓边裹住轩辕宸,离秋亦背过身去,替轩辕宸遮去些许的风。

这些风,是能遮过的。

但,此刻,夕颜心里,吹进的冷风,却恁谁都无法挡去。

那些风,带着凌厉,每一次的吹进,都从她本破碎的心理,再剜刮走一块,于是,她发现,曾几何时,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任由风摧。

“对,旋龙洞的一切,都是朕部署的,你该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你当时不过是朕一统天下谋算中的一步,如果不是后来发现你怀了孩子,朕根本不会把你从银啻苍那接回来。当然,朕也没想到,你会嫁给银啻苍,看来,彼此的谋算,反是成全了你和他。”

这句话,用最淡漠的语调说出,真的很残忍。

他能觉到,她的手从他的手腕上滑落下去,仿似再也无力相握地,滑落下去。

“我不要你这么骗我,你这么骗,一点心都没用。”

“若真是那样,你何必用自己的命来保护我呢?沙漠里那次飓风,会要了你的命啊。”

“若真是这样,你何必借着酒醉对我说出那番话呢?那样的甜言蜜语,哪怕不不说,我都必须得把孩子生下来,这根本不象你的行事风格啊。”

“若真是这样,我千机毒发的时候,你何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替我化去火床的炙烤呢?”

“若真是这样,我生产那晚,你何必当着稳婆的面再去装成那样在乎我呢。”

“你一定是又再逗我,想让我再迂腐得化不开,然后生气,你一直都这么逗我——”

她顿了一顿,换用一种轻松,甚至带了几许娇嗔意味的声音道:

“聿,这一点都不好玩,不要再玩了,好么?”

这句话,落进他的耳中,他的泪,有一颗就这么溅落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流泪,这么短的时间内,却都是为她。

素来,只道是流泪不如流血,流泪,不过是懦弱的体现,可,再这一刻,容许他最后一次,于心里懦弱,于嘴上硬冷吧。

“纳兰夕颜,别自欺欺人了,朕对先黄后也这么宠过,只是,你不曾看到罢了。对于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人,朕都可以为了她背后的家族去宠,何况,你当时腹中,有着朕最珍贵的孩子啊。”

他冷绝地说出这句话,带了一丝笑意,继续道:

“朕要的,仅是你腹中的孩子,毕竟,这孩子对朕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确实又几分姿­色­,只是这分姿­色­再迂腐的衬托下,却让人无法容忍。本来今日,若你不阻着洗三,朕或许对你还会再演几天戏,但,很可惜,你这样做,除了让朕无法容忍之外,再别无其他。”

身后又片刻的时间,再没有一丝声音,这份沉默,让他一时迈不开步子,但,也不能再回身去望她。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打破这份短暂的沉默,从他身后传来,随后,一丝的动静都不再有。

四个字,很简单,每一字,都落进他的耳中,犹如再他的身上,撕开一道口子,直到,支离破碎。

没有了她,一切对他,只意味着支离破碎。

他向殿外行去,没有停留。

在支离破碎于她面前,再无法掩饰前,他必须离去。

殿门关启,他的身影,不见了,轩辕宸也不在了。

她独守着殿的空落,还有,看似显赫的那个皇贵妃身份。她抱住自己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凉的尖喊:

“啊——!!!”

在旋龙谷遭受棱辱,又被抛弃时,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她拒绝付出。

在命不保夕,承受千机寒毒时,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再噬心,总是忍得住的。

在母亲陈媛意外亡逝后,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她知道,这样做,只会让陈媛走得不放心。

在整整煎熬了十二个时辰,诞下海儿时,她仅喊了撕哑的一声,因为彼时,她不想让守在她身后的他担心。

可,现在,她在十七年中,第一次痛彻心扉的喊声,竟是为了他。

原是为了他!

为什么,就连骗她一次,他都不愿意呢?

她要的不多,至少,在他放她出宫前,他继续骗着她,让她以为,这一辈子,她真的爱过,也被爱过,她只要这样!

在爱的面前,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矜持,自尊,骄傲,换来的,仅是又一次的抛弃。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以­色­侍君,进宫前,就知道是不能长久的,所以她一直可以保持着清冷的警醒。

因为,她怕,怕被伤害。她进宫,最初的目的,很纯粹,仅是为了王府。

但,却在他的温柔下,一步一步地,她付出了全部。

等到她发现,爱他至深时,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喉间有腥甜的味道涌出,她把脸仰起来,那些腥甜的味道,包括眸底的雾气都一并回了下去。

只是,周身,再无一丝一点的热气,除了冰冷,仅剩冰冷。

远远响起礼乐之声,这些喜庆的声音里,离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娘娘,等洗三典礼一完,李公公会把小皇子给您抱回来的。”

夕颜没有说话,只是把脸仰起,先阖着双眸。

“娘娘,这药您先喝了吧,院正说,您身子不稳,对小皇子是不好的。”

夕颜没有象以往那般去端药,仿佛,有些什么从她思绪里抽离,然后,她一切的感觉,都随之变得木然起来。

“娘娘,您别吓奴婢,娘娘!”离秋觉到有些不对,放下药碗,伸手去扶她的身子。

触到的,是一手冰冷的汗渍,殿内的银碳隆得甚是暖融,这一手的冷汗,终让离秋骇得急呼蜜恬去寻张院正。

他在殿外,听到里面。传来清晰地一声尖喊,这声尖喊,终是让他的支离破碎一并地震破,弥天漫着,再无法拼凑。

夕颜,他的夕颜,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生离比死别更能让她接受,因为,至少,她还会活着。

对于死别,以她现在对他的用情,他真的没有把握,是否还能让她活下去。

而,他要的,仅是她好好的活着。

好好地带大宸儿。

现在,他会为了这个目的,替她再去做完一些事。

将帝王运之前朝的策略,用于后宫,他可以比任何善于宫心的嫔妃,做得都好。

这一切,仅是为她这一辈子,第一次爱上却,不得不放手的女子。

张仲进殿时,看到夕颜的样子,明白,是失心所致,药物能做的太少,而,她失去的那心,那人,却是没有办法再予她的。

这世上,有两种毒,他触不得。

情毒和千机。

夕颜纵因着轩辕聿的度血,解了千机,然,情毒呢?

他和她都中了这毒,却,只能彼此尝到噬情之毒,终不得解。

张仲微微叹出一口气,仅开了一副有镇静作用的汤药,以这个女子的坚强,或许,将情毒深埋于心的日子不会等太久。

只可惜了他那徒弟,纵为帝王之尊,却始是为其所累。

陈锦身着皇后品级的服饰,高耸的参云髻旁各Сhā八支金步摇,金步摇真是重啊,压得她的颈部,似乎都快不是她的一样,可即便如此,她仍保持着高昂的脸,以及雍容华贵的步子,走进议政殿。

连夜赶路的颠簸,在这份雍容华贵后,皆化为无形。

她,陈锦,撰国的皇后,今日就要陪同帝君一起主持这洗三的典礼,然后,这皇长子,就会是她的。

纵然,皇长子的生母是夕颜,又如何?

纵然,这皇长子或许会混淆皇室血脉,又如何?

太后昨晚那一道口谕命她前来行宫,她立刻就欢天喜地来了。

外人看来,不过是这个皇后,仍是那么缺心眼。

人前,缺心眼,总比心计深要好吧。

经过陈媛那件事,她想明白了,只要凡事不会影响到她的利益,她愿意继续装成愚笨的样子。

因为,太后已洞悉自己的心思,她若以锐相对,她没有这个自信能硬的过太后去,毕竟,哪怕是亲戚,这皇宫,也没有丝毫情面可留。

陈媛就是个例子,不是吗?

让太后知道她不笨,而这个不笨的又带着点血缘关系的女子识时务地再不忤逆于太后,太后对她的计较,该不会再是问题。

再者,那件事后,皇后显然是不待见她了,那么,这个皇长子,再如何,是她最后的依傍了。

在太后,没有反悔前,这个傍依她一定要牢牢地抓住才是。

洗三典礼,着实是无趣的,但眼见着,皇上似乎很疼这个皇长子,她也仅能一步一步陪着去做。

那皇长子,大概因为早产的缘故,皱巴巴地就象一只小猫一样,偏是诸臣都说象极皇上,她倒没瞧出来,就这么巴掌大的孩子,和俊美无寿的轩辕聿有什么相像的。

看上去这孩子的母亲美艳得很,生出来的孩子,却都捡着缺点生了,若她能生一个孩子,必定是比这优秀千倍才是。

她陪在旁边,不觉意兴阑珊,表面,非得装出欢喜的样子来,笑得久了,连她的嘴都忘记该怎么阖上。

真是虚伪啊。

她拢了下披帛,耸了下肩,却看到轩辕聿抱起孩子,向下面的诸臣宣道:

“这是朕的第一子,也是天命之子轩辕宸!”

这一语落,代表繁复的洗三典礼正式结束,众臣齐跪叩于地,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仿佛,那孩子,真的是天命赐给撰朝的一般。

陈锦愈发觉得无趣,那笑,随着轩辕聿的举止,僵在了脸上,她松下披帛,纵然这孩子,以后会由她抚养长大,可心里,终是怎么想怎么别扭,她眼角的余光,瞧到太后的脸上亦带着笑意般般,是啊,太后不也是皇上的养母么?

看来,自己的修为是不够的,否则,也该做到象太后那样才是。

她目光转移,看到轩辕聿将孩子抱予老公公,却并没有说一句话,老公公仿似识得眼­色­,忙道:

“奴才这就将皇子殿下抱去予皇贵妃。”

抱去给她?

陈锦微移步子,道:

“皇上,宸儿就交予臣妾吧。”

说罢,她伸出手,就要从老公公手上接过轩辕聿。

只这一接,老公公未放手时,顿觉轩辕聿目光如炬地盯向她,她的手被这目光盯得稍滞了一滞,但碍着群臣面前,已伸出的手,又怎能收回呢?

“皇上,臣妾会好好照顾宸儿的。”

她复加了这一句,一语甫出,轩辕聿的薄­唇­勾起,看似在笑,笑的背后,却有着让她不敢再去深究的东西:

“皇后贤惠,但,如今宸儿尚离不开皇贵妃的喂哺。”

简单的一句话,他伸出手,将陈锦的手牵过,陈锦随着他这一牵,心,分明是漏跳了一拍的。

他,哪怕在昔日,迎娶她进宫为后时,都没有主动牵过她,那一晚,她清楚地记得,是老公公将他和她的手放在一起,然,仅是相握,却是虚空的相握。

今日,她觉到,他的手,不再虚空的握住她的,那么真实的触到她的肌肤,她反手握去,看到他的­唇­边笑涡为她而显出。

他,真是俊美无寿,宛如天神。

她有些迷醉地看着他的侧面,一时间,竟似忘记众臣犹在下面,知道太后的声音响起,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今日,我打撰朝喜得皇长子,待皇上起驾回宫,哀家要亲自主持册封太子的大典!现在,皇上于隆庆殿预备下洗三酒宴,请诸位进行畅饮。”

诸臣俯身应声间,太后行至轩辕聿和陈锦中间,她瞧了一眼,俩人看似握紧的手,眸底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道:

“皇上,皇后率诸臣入席吧。这孩子,由李公公抱予皇贵妃即可。”

陈锦见太后望来,有些羞涩地低下脸去,却是不肯把手抽出,只看着,轩辕聿依旧紧握住她的,道:

“也好。”

轩辕聿牵着陈锦的手,一并往宴席行去。

这一宴,实是算作午宴,轩辕聿似是很高兴,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直到,面若桃花,眸华璀璨,太后在旁终道:

“皇上,少喝几杯,今日虽是欢喜的日子,酒,总是伤身的。”

“母后,朕今日高兴,开怀畅饮又何妨呢?”

“皇上高兴就好。”太后说出这句话,却眼见着轩辕聿又灌下一杯,再是阻不得。

酒酣宴罢,轩辕聿起身,略略摇晃:

“诸位,今日,不醉不归,朕,看来,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先行失陪。”

醉,这个字,如今从他嘴里吐出,都会做不到自然。

惟有,借着酒意,方能掩去这些许不自然吧。

他的身子摇晃,陈锦跟着起身,扶住他,柔声:

“皇上,臣妾扶您回殿吧。”

轩辕聿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任由她扶着,往殿外行去。

上御辇,李公公在旁多问了一句:

“皇上,还是往书房歇息么?”

“不,天慾宫不是尚有处偏殿。”轩辕聿打断道。

“诺。”

陈锦的­唇­边浮过一缕笑容,书房,岂非无趣呢?

辇停,陈锦先行下辇,她递出手去,轩辕聿对她笑得愈浓,手牵住她的,下的辇来。

一旁有名小太监,奔至李公公身旁,道:

“公公,莫竹姑娘,怕是不行了。可要传太医瞧下?”

李公公一个大耳掴子抽了过去,唾道:

“没有看到皇上在这么?没眼­色­的东西!”

这一抽,小太监吓得跪于地上,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其实,这话,并非小太监没眼­色­,实是李公公刚在宴席上就听得人来禀,说莫竹生生挨了六十板子,连板子都打断了一根,怕是受不住了,问能否传名太医。

但,没有皇上的允许,这等受罚的罪奴,他李公公又怎敢做得了主呢?

只有这样,让人当面禀了,看主子是否顾念旧情罢了。

“皇上,莫竹犯了什么事,惹您这般地罚她?”陈锦问出这句话,似是要扮一回贤惠。

“不过是个不会伺候主子的奴才。”轩辕聿带着醉意醺醺地道。

“若莫竹伺候皇上不周,那真是该打。但,倘若,是别的地方伺候得不好,那该是莫竹的心无法二用罢了,是以,还请皇上容臣妾请一道恩旨,今日是皇子殿下洗三的大好日子,念着这,皇上还是让太医去瞧下吧。”

陈锦这一语,带了双关之意。

她知道,轩辕聿哪怕醉了,都该是听得懂了,也是她的一步试探。

果然,轩辕聿微眯起眼睛,这一眯,让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的墨黑的眸子,他略俯低身,知道凑近她的脸,­唇­几乎贴着她的鼻尖,道:

“那就交由皇后处置吧。”

这一语,说得极轻声,外人瞧着,也带了几许的暧昧,陈锦的脸颊很烫,却仍得故作镇静地道:

“李公公,皇上的恩旨听到了没,还不叫太医去瞧一下莫竹。”

果然,这莫竹石伺候别人不周才招了这顿板子。

看来,那人,在轩辕聿心上,可真是着紧得很啊。

她的眸底掠过一丝不悦,不过稍纵即逝。

因为,轩辕聿的脸离她太近,她怕一个不慎,露出端倪,给他瞧到,又是功亏一篑。

而,轩辕聿仅是笑着复稍直了身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许的不悦。

“诺。”

李公公得了令,即刻吩咐一旁的人去传太医,而陈锦瞧了一眼被轩辕聿牵住的手,带了几分羞涩地道:“皇上,臣妾扶您歇息吧。”

“好。”轩辕聿应出这字,牵起陈锦的手,往另一侧的偏殿步入。

偏殿内,因轩辕聿临时要往这歇息,匆匆布置的锦褥榻铺还算齐整,只是刚拢了的银碳温度尚未起来,还是有些清冷。

陈锦略略地缩了下身子,轩辕聿牵着她的手,仿石觉察到这点,停了步子,转眸凝向她,语音温柔得让她有些恍如梦境之感,但,她知道,这不是梦。

“冷么?”

“嗯。”她颔首,这些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印象里,他于她,除了淡漠,就是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残酷的话。

今日的他,不同于印象里的他。

陌生,却让她的心,跳得那么地块。

“皇后——”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低垂的眸底时,抬起她的下颔,她不敢去望他,但,目光,还是不自禁地瞧向他,只这一瞧,便被深深吸了进去,再是挪不开。

“朕——”

他拉长了语调,并不把话说完,薄薄的­唇­,却是愈来愈贴近他,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她的心如小鹿乱撞,慌张的闭上眼睛,旦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宫女的禀报声:“皇上,周昭仪不肯用汤药。”

这一声打断,是他的­唇­顷刻间离开她的鼻尖,连属于他的气息,都一并疏远的离她而去。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他的眉心紧锁。

该是为了那周昭仪不服用汤药罢,也难怪,怀了身孕的女子,或多或少总是骄纵些的。

“皇上,让臣妾把药端去,想周昭仪看在臣妾的份上,亦该是会用的。”

她在轩辕聿心里的印象,要慢慢地扭转才行,那夕颜得宠的原因,最初不也是她豁达大度么?

这些,在轩辕聿离宫的这几个月,也该学得不会差到哪里去才是。

“皇后愿意?”

“能为皇上分忧,实是臣妾应该做的。”

轩辕聿的手松开她的下颚,轻笑:“那,就有劳皇后了。”

“喏。”陈锦得体的福身,又道:“皇上,臣妾先扶您休息吧。”

“朕确实是饮多了,也好,朕先休息一会,皇后回来,再叫朕。”

“诺。”

轩辕聿的手轻柔的替陈锦把一缕碎发将至而后,他的温柔,终让陈锦的脸再次发烫起来。

这时,她的心里,隐隐有着些许的怨尤。

那个什么周昭仪,偏在这时扫了人的兴,不过,也好,她又多了一次贤惠的表现,不是么?

周昭仪住的,竟是天瞾宫另一侧的偏殿,这让陈锦是没有想到的。

当引路的宫人停在那处偏殿前时,陈锦的脸上虽仍是未曾散去的笑意,这笑,却是进不了深处的。

宫女推开紧闭的殿门,因着她是皇后的品级,无需通报,便可直接入殿,对于她的入殿,卧于榻上的周昭仪显是惊讶的。

“皇后娘娘。”

“正是本宫。”

陈锦慢慢行至周昭仪跟前,看到即便盖着棉被,周昭仪的小腹仍微微隆起,依稀可辨得四个多月的身孕,这一辩,让陈锦的目光不由得一紧。

待周昭仪生下这孩子,无论男女,都该晋一位到妃了罢。

宫里高位的后妃,无疑又多了一位。

心底,是不悦的,­唇­边的笑愈发自然。

她坐于周昭仪榻旁,道:“昭仪今日的药,还没用罢,本宫听闻你不愿用药,亲自把这药给你端来,还望昭仪看在本宫的面上,快把这药用下才是。”

“嫔妾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周昭仪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缩,明明,午膳前就已用过一次药,为何皇后还亲自送来呢?

“昭仪,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这汤药,实是不能不喝的,若觉得苦,本宫让人备了蜜饯帮你下药。”陈锦从宫女手中端起汤药,呈予周昭仪。

“皇后娘娘,是您让嫔妾喝这碗汤药么?”周昭仪的话里,实是有话。

“是皇上惦记着昭仪的身子,见昭仪不愿用药,特意让本宫送来予昭仪用下。”陈锦把那药又送近了几分。

周昭仪盯着这碗药,­唇­边,只是一抹苦笑。

“皇后娘娘,您又何必要亲自送来这碗药呢?”

周昭仪问出这句话,心里早有了计较。

她,眼见着因伤及皇贵妃,得罪了皇上,即便太后能容她,皇上又怎会容呢?

所以,皇上碍着太后,不能做的事,自然,就由皇后来代劳了。

按着她所查到的规矩,皇长子都由后宫最尊贵的女子包养,那么,皇后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但,要从皇贵妃手中顺理成章的抱过皇长子,不也是皇上点头么?

而她怀的是皇嗣,不论男女,诞育后,从皇后的角度来看,终会晋为妃。

是以,皇后倘得了皇上的密令,送来这碗汤药,行的便是一举两得之事,有何乐不为?

毕竟,皇后是太后的亲戚,这点血缘关系,终究让太后不会做太多的计较。

“周昭仪,本宫只知道,这汤药,是为你的身子还,趁热,快喝了罢休。”

“既然皇后亲自送来,嫔妾却之不恭了。”周昭仪的手接过药碗,指尖却是瑟瑟的,“皇后,有一句话,嫔妾还是要劝奉于您,皇贵妃在皇上心里的位置,不是您奉这一碗汤药于嫔妾,就能转圜的。”

陈锦随着这一语,脸­色­微变,道:“皇贵妃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怎样,与本宫有何关系呢?本宫身为中宫,维系后宫和睦,方是根本。周昭仪,你这话,本宫该算你谗言之罪,还是只当你怀了身子,头脑愈发糊涂呢?”

“皇后娘娘,嫔妾只是提一下罢了,您,何必真往心里去呢?这宫里呐,最怕的,就是女人为难女人,可惜,到头来,争不过的,都是自个的命。”周昭仪说完这句话,抬起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碗药,她拒绝不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只是,她真的不甘心!

为何都是女子,偏是两样的命呢?

陈锦瞧她用了药,遂起了身:“周昭仪,既然用了药,就好好歇着吧。”

说完,她返身,走出殿外,周昭仪的手,一松,那碗药,径直落于地上,化为一地的碎瓷。

只是,这一地的碎瓷,再割不伤谁的心了……

陈锦甫走出偏殿,恰看到离秋匆匆奔出,她睨了一眼离秋,离秋忙收了步子,躬身,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跑这么急,难道,在行宫,就忘记规矩了么?”她瞧着伺候夕颜的人,就是厌恶,偏是这句话,犹得说得仿似平常。

“回娘娘的话,奴婢失仪了,请娘娘责罚。”离秋边答着话,边把手里的一方白­色­丝帕悄悄收了起来。

“那是什么?”

“只是一方奴婢的帕子。”离秋平静的禀道,并没有一丝的惧慌。

“哦,你的帕子,也可以用这云纹么?真是胆大妄为的奴才。”陈锦的眼睛何其­精­锐,早瞧到,帕子一角,绣着宫里一品以上方准用的云纹,“还不拿给本宫!”

“诺。”离秋眉心皱紧,躬身呈上帕子。

陈锦展开帕子一看,虽是平常的宫帕,但,上面一滩未­干­枯的血迹,却是不容忽视的。

“这是什么?”

“回,是皇贵妃的。”

“本宫知道是皇贵妃的帕子,难道,你以为能诳得过本宫么?”

“回娘娘的话,皇贵妃自诞下皇长子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是以,刚刚由咳出这口血。”

“啊,是咳血啊。来人呐,快宣院正往皇贵妃那瞧着去。”陈锦故作紧张地吩咐边上的宫人,又对离秋道,“你也赶紧回去伺候着吧,皇贵妃病得这般重,身边断是少不得人的。”

“奴婢知道。”

离秋伏身间,眉心,却是未曾松却。张院正才开汤药,给皇贵妃用下后,不知怎的,就呛起来,临到末了,咳出这口血,终是让她担忧害怕起来。

陈锦收了那方帕子,眉间轻扬,这,可谓,得来全不废功夫。

她步子轻快地步进另一侧的偏殿,越过层层纱幔,宫女悉数躬行礼间,第一次,她不用通传,就能进到殿内。

轩辕聿一手支卧于榻上,睡得显见并不踏实,听得她刻意放轻的步履声,已睁开瞳眸,道:“皇后,回来了?”

“是,臣妾回来了,周昭仪已服下汤药,请皇上放心。”

“有皇后代劳,朕自然放心。”轩辕聿对着她,复笑了一笑,这抹笑里的意味,他知她是看不懂。

他也不需她看懂。

“皇上,有件东西,臣妾不知道,该不该呈给您看。”

“哦,是什么?”轩辕聿眉稍微扬,漫不经心地道。

陈锦仿似犹豫了一下,方下定了决心,双手奉上那块白­色­的丝帕:“皇上,这是刚刚皇贵妃复宫女,呈上来的帕子,说是——”她顿了一顿,瞧见轩辕聿仅淡淡地扫了一眼,丝帕上的血迹,并没有多少的动容。

“是什么?”他问出这三个字,语意冷漠。

“说皇贵妃又咳血了。”

“哦,传院正起瞧了么?”

他的语意中仍是没有起一丝波澜,可,只有他清楚,在触到那丝帕上的血时。仿佛,那血是从他心口流出的一般的疼痛。

他,不能再疼痛了。

麻木吧。

麻木了,才好过一些。

最后为她做完一些事情之后,他该让自己永远的麻木了。

“已经传了,只是,皇上,皇贵妃是身子都这般了,您看,若再分心照顾皇帝长子,怕更是不好的。”皇后低声道。

皇贵妃既然咳血,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自然是不能再哺|­乳­皇长子了。

那么,这个孩子,是否能提前由她来照顾呢?

这,才是她意外得到这方帕子最想要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她静待轩辕聿的回答,轩辕聿仅是饶有兴致地睨着她,却并不说话。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宫人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李公公踉跄地奔至殿外。

难道,皇贵妃不好了?

她尚来不及多想下去,旦听得李公公道:“皇上,有急事禀!”

“怎么了?”轩辕聿的声音,是平静的,这份平静,让陈锦不禁望向轩辕聿,轩辕聿的目光凝着她,目光里,却有一种让她觉到深深恐惧的东西。

“周昭仪小产了!”

“哦——”轩辕聿应了一声,凝着陈锦的眸光,带了一缕笑意,一如今日,他一直对她笑的一样,“皇后,你给昭仪送去的,是什么汤药?”

罪妃 40

陈锦的神­色­随着轩辕聿的这个发问,骤然一变。她望向轩辕聿的目光,也再做不到镇静自若,甚至于,甫启­唇­,连语音都带了颤瑟的味道:

“皇上,那碗汤药,不是您命臣妾端去的么?”

“是朕命皇后端去的。”轩辕聿淡淡地道,依旧手支着颐,睨着陈锦,“但,朕问的是,皇后假借朕的旨意,又在汤药里额外加了什么呢?”

“皇上,您怀疑臣妾?这一路过去,汤药都是由宫女端着,若是臣妾要加什么,也没有机会啊,若皇上不信,可传那名宫女一问便知。”

随着这句话,陈锦扑通一声,跪于地上,语意哀哀。

“宫女?皇后这倒提醒朕了。这隶属后宫之事,本不该朕再过问下去,该交由太后处置才是。”轩辕语锋一转,向殿外唤道,“小李子,带皇后去太后那,传朕的口谕,今日之事,还烦请太后做个发落。”

“诺。”李公公躬身应命道。

直到此刻,轩辕聿的言行,终是让陈锦明白了。

她真是蠢傻,他给了几分颜­色­,她就以为能开染铺了。

实际呢,不过是他设下的局。

谋害皇嗣,这个罪名,罪可诛族。即便太后要保,都得避嫌三分。

轩辕聿,真的,太狠心、绝情。

但,他本就没有对她用过情,又何来‘绝’这一字呢?

她算是明白了,为了那名女子,他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用做部署中的一环,更何况是她?

“皇上,臣妾算是明白了,您的心,是冷血的。臣妾真担心,您的这份冷血,很快就会把您最喜欢的那名皇贵妃一并伤害!”

陈锦尖利地说出这句话,再没有顾忌。

因为,她清楚,他设下这局,定是不容她做任何转圜。

哪怕,太后要为她做转圜,都是不能够的了。

“皇后,你好不容易学来的贤惠,怎么转眼就忘了呢?”

轩辕聿目光瞧了一眼陈锦手中的丝帕,李公公注意到主子的眼­色­,忙上前:“皇后娘娘,奴才这就带您去见太后。”顿了一顿,不怕死地道,“这方丝帕,您还是留下吧,您带着去太后殿里,血光冲撞了太后,可是不好的。”说罢,李公公伸手就要去拿。

陈锦冷冷看了一眼手中的丝帕,只轻轻一挥就把那丝帕扔进炭盆中。

“这帕子既然是咳出的血,恐怕会传染人也说不定,倒不如烧了­干­净!”

仍帕的手尚未收回,语音未落之时,她只觉眼前一花,听得清脆‘啪’的一声响时,轩辕聿身形微动已然到她跟前,而,她娇­嫩­的脸被他掌掴得连参云髻都松散下来。

“带出去。”轩辕聿冷冷说出这三个字,手迅疾地往炭盆内伸去。

“皇上!”李公公惊呼一声,轩辕聿却已从炭盆内将那丝帕执起。

虽被碳火燎伤了帕的锁边处,只是,还算是完好的。

他紧紧攥住这方帕子,知道,自己的掩饰,终是失败了。

不过,不要紧,她不知道就好了。

他也不会让她知道的。

陈锦在他身后,突然不管不顾地笑出声来:“皇上,您要证明您的心不冷血,也不必如此呀。”

她笑得太过于大声,以至于李公公骇得让宫女几乎半拖着把她带出殿外。

笑声久久回荡在空落的殿内,是的,空落。

这些后宫宇,哪怕是偏殿,都太大太大,空落得让人心里,再怎样填,都填不满。

而,他只有握紧手中这方丝帕,贴近自己的胸,才能稍稍将心底的那隅空落填满。

他的心,真的冷血了么?

或许是的。空落落的心房,流淌的血,很快就会变冷,然后,噬夺掉一切。

“皇上,院正大人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是值门太监的通禀声。

“进。”

他简单的说出这一字,听到张仲的声音旋即在耳边响起:“皇上,该服药了。”

又要服药了么?

似乎,现在的频率已经减缩到两日一次了。

真快啊。

“周昭仪小产了。”张仲放下药箱,取出里面的瓷瓶,似普通的回禀,又似不止如此。

“一如我前几日和你说的一样,她的胎儿,因着促孕汤药的缘故,本是不稳,她为了怕被下药,又偷偷倒去安胎的药,加上忧心忡忡,早几日,就有胎死腹中的迹象,这样‘小产’,对她的身子,总算是好的。”张仲劝慰般地添了这句话,将瓷瓶内的药丸倒出,置于碟上,呈于轩辕聿。

对轩辕聿用周昭仪腹中胎儿做的谋算,他并不反对,毕竟,与其等到胎死腹中,不如早些引下,对母体伤害是最大的。

之余皇上是否罪有应得,这,就不是他该去过问的事了。他该过问关系的,只是病者的身体。

现在,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轩辕聿手中的丝帕,又道:“她不会有事的。这些淤堵的血吐了出来,加上药物调理,心上的坎一过,也就好了。”

闻听这句话,轩辕聿只是默默地把张仲呈上的药丸服下,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用水去过。

药丸入喉,虽有些哽咽,比起心上的哽咽,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上,有句话,出于院正的角度我不该问,但,出于做了呢这么多年师傅的角度,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真的认为,这么做,对她是好的么?”

轩辕聿­唇­边浮过一抹笑弧,那笑涡随着这道笑涡若隐若现:“难道,让她看着朕死么?”

“千机之毒,没有到最后的关头,是不该轻言死的。”

“师傅,世上再没有天香花了,即便有,天香蛊十年方能成蛊,难道师傅还认为会有奇迹发生么?”

“这些,师傅知道,但,我想,总是会有法子的,毕竟,万物相生相克。千机的毒,除了天香花之外,未必是没有其他可克制的东西,譬如这赤魈丸不就是么?”

“赤魈丸仅能起到暂时控制的作用,但,长期服用,会日渐麻痹人的一切,到时,不死于千机,也和废人差不多了吧。”

“那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才会如此。”

“而,朕现在,或许连一年都没有了,师傅,是这个意思么?”

张仲没有说话。

轩辕聿体内现在的千机毒发时间在疾速地加快,照这个趋势,何止一年,至多,半年吧。

但,他没有说。

他想,他是不忍说的。

“聿,师傅看得出,你很在乎她。你的安排,是不想让她面临死别,但,你是否想过,这种生离,更能轻易摧毁一个人,很多人,受不住,疯了也未可知,而她现在的情况,实际,心上的伤更难治。”

“师傅是神医,把她交给师傅,朕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待到她回苗水,朕私心希望,师傅能陪他一同回去。”

“我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并且,木长老已经死了。”

张仲的眸底,有一丝黯然。

是的,他是苗水族,早死去多年的木长老。

为了苗水和那一人,他筹谋过。但,最终,他选择了,让木长老这个人彻底的消失。

这世上,从那天起,就只有神医张仲,再没有木长老。

可,他这么多年,擅用蓝­色­的习惯,以及承于苗水一族的医术,终是让轩辕兄弟敲出了端倪。

“当年,苗水的木长老,也以为,离开那个女子,她会过得更好。在得知那女子即将嫁于别人时,他选择了毅然离开,纵然,他清楚,只要他说一句话,那女子愿意随他走。但,他不相信世家千金,会愿意随他过这种游离的生活。他以为,生离总是好的。却没有想到,再见,竟已是死别。那女子未他伤了一辈子,亦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皇上,这就是木长老曾经的自以为是,造成的,哪怕用余生都无法弥补的伤痛。”张仲缓缓说出这句话,语音里,有着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听师傅一句话,你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没有解释不了的事,也没有一定要听的天命。”

“朕不需要解释,因为,杀母立子的规矩在那,即便,朕把册立太子拖延到回宫后,可,这个时间,眼看着,就迫在眉睫了。”

“知道这个规矩的人并不多,皇上若真要瞒,借着现在的一些事除去一直以来的束缚,就是两全之策。”

“师傅,朕累了。想先歇息一下”轩辕聿淡淡地道,复回身往榻上行去,“朕的心力,只够撑到夜国起兵。”

“皇上的意思,是南真的会起兵?”

“是,或许,不出这个月,就该起兵了。天下,分久必合,他不会等到朕把斟国的兵力物力悉数融合起来再起兵,现在的时机,无疑是兵家最好的时机。”

“皇上,该说的我都说了,感情的事,始终抉择权在你自个手上,而我会尽全力,继续寻找治愈千机的法子。”

轩辕聿到了此时,都顾虑着他的为难,其实,从他放下木长老身份开始,这世上的一切,真的都看开了。

哪怕,百里南是他的另一个徒弟,当年,曾一起拜师研读医理。

然,仁者多助,不义者寡助。

而战争,没有对错。

他作为医者,只会尽心医好每一个人,如此,罢了。

轩辕聿躺卧到榻上,纵然,现在才临近傍晚,可,他突然很想休息。

不知是酒意未退,还是心思所致,仅想躺一会。

他的手一挥,纱幔垂落下,隔去外界一切,只余他一人,静静地躺着。

当生命终结时,他也希望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躺着。

闭上眼,陷入短暂的黑暗前,他仿似看到,她笑得弯弯的月牙形的眼睛,是那么明媚,让他的心,不至于也陷入一片黑暗中。

李公公来到太后暂住的凤仪殿,并带来皇后及那名端药的宫女。

对于周昭仪饮了皇后送过去的汤药,导致小产的消息,早传到太后的耳中。

现在,她坐在椅上,看着,眼前这个,她曾一心想栽培的陈氏女子,又被轩辕聿引着做出这样的事,她除了苦笑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轩辕聿要的是什么,她清楚,他要的,就是逼着她,一命换一命。

他对她,始终还是不信任的。

“周昭仪的小产,太医怎么说?”

“回太后的话,是汤药里混了附子粉。”

“哦,附子粉,看来,宫里嫔妃用的妆粉,真该管管了。”

附子粉,毒角莲中提取,历来,妆粉里都含有此类粉,虽能美肌养颜,但有了身孕的嫔妃是忌用的,不小心误食过量,轻则小产,重则陨命。

是以,每每宫里采办妆粉,大都会选不含附子粉的,可,那样的妆粉用于脸,却是不够白腻,不少嫔妃私下都拖了太监往宫外办置了含附子粉的妆粉来,这样的事,屡禁不止,也成了宫里关于皇嗣周全的一道隐患。

之前行宫里的七名嫔妃,都有了身孕,本就不会再用任何妆粉,那么,汤药里含的附子粉,任何人都只会想到,刚从宫里来的皇后。

太后瞧了一眼皇后,陈锦妆容­精­致的脸上显然是用了含附子粉的妆粉,虽是宫里的禁忌,女子,谁人又不爱美呢?

“太后,臣妾若真用附子粉去害周昭仪的子嗣,臣妾的脸上又怎会去用呢?”

此刻再不说,等到一切成了定局,她就连说的必要都是没了。

“所有人都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但,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都会逆其道行之,以为,反是上策。”太后点出这一语,陈锦的脸顿时煞白。

陈锦的心计看似深沉,可,毕竟,缺少锤炼。

“太后,但这汤药——”

陈锦犹不死心,却被太后的话语打断:“你想说,这汤药,由宫女奉着去,呢只是在最后递予了周昭仪,是么?”

“是,正是如此,臣妾请太后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

“李公公,那宫女又是怎么说的?”太后的语意仍是波澜不惊,这些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例行的询问罢了。

她的儿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轻易不会出手,一出手,就是致命的狠厉。

“香云啊,太后问你话呢。”李公公喝问一旁跪于地的宫女。

“奴婢会太后的话,奴婢奉命端了汤药去给周昭仪,周昭仪不肯用,恰逢皇后娘娘说,由她去把这汤药让周昭仪服下,所以,皇上命奴婢跟着皇后娘娘,等到了殿里,奴婢把汤药呈予皇后娘娘后,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主子们说话,奴婢是不能抬着脸看的。”

“哦,可哀家听说的是,周昭仪午膳前就用过一此药了,怎又送了一次?”

太后幽幽地道,那宫女却立刻就答上这话,没有丝毫的滞缓:“回太后的话,午膳前的药是例行的保胎,但,院正请脉后又说,昭仪的心血有些虚亏,所以,才另开了一副方子,昭仪就不愿喝了。”

太后转着手上的护甲,这周昭仪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定是以为,这后一碗药,又含了多少的乾坤。

倘不是如此,她又怎会伤到夕颜,触及轩辕聿的逆鳞呢?

“哀家知道了,也就是说,呢只把药端给皇后以后,接下来的事,你都未曾瞧见,对么?”

“回太后的话,正是如地。”那宫女躬身叩于地上。

“李公公,周昭仪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回太后的话,周昭仪的孩子虽不保,但,昭仪的身子,经院正救护,还算安好。”

“嗯,这样哀家就放心了,你带着这宫女先下去,皇后的事,哀家一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诺。”李公公允声,领着那名宫女退出殿外。

“太后,您这次一定要相信臣妾,其实是皇上——”

“好了,不用说了,哀家还没老到诸事不辨的地步。”

“太后既然都知道,就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做主?皇后,你的心智聪明到哪去了?还需要哀家替你做主么?”

“太后,臣妾不懂您的意思。”

“在皇上面前,扮贤惠,难道,你以为,就能成为第二个皇贵妃?你真的太小瞧了皇上,哀家对你没有话好说,只是失望。”

“太后,您就舍得看臣妾去死么?”

“死?你死了,倒是最­干­净的!这么愚不可及,一再坏事,留着,哀家真不知道,你要坏多少事,才会罢休。” 太后冷冷说完这句话,道,“来人,带皇后下去,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放皇后出来。等哀家和好说合计后,再行发落。”

“太后!”

合计后发落?这个发落,无非就是怎么个死法吧?

陈锦没有想到,太后,竟这么快地翻脸不认人。

她有什么错呢?

她不甘心,不甘心!

难道,轩辕聿让她死,就得死么?

难道,太后为了保得自身,舍了她,她就得死么?

凭什么!

然,即便再如何心有不甘,殿外的宫人进入,不由分说地请她下去。

太后瘫坐在椅上,深深吁出一口气,陈家,果真是无人了。

扶不起的阿斗,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她却还是必须要去救这个‘阿斗’。这个愚不可及,偏要扮做心计城府深沉的阿斗。

‘附子粉,明显,就是皇上留给她的一个很好的台阶,还没完全走进死路,仍有退步的台阶。

她轻唤:

“莫梅。

“太后,奴婢在。”莫梅从殿外进来,自莫菊去后,她就由尚寝局调回太后身旁。

“去传哀家的话给皇上,他想要的,哀家都答应,但,也希望,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诺。莫梅应声,退下。

信任,其实很简单,但,由于不信任,造成的事,却只会让人心愈隔愈远。

夜深沉,月朦胧。

谁都没有看到,天瞾殿前,参天的古木枝叶间,隐者一袭银灰的袍衫。

这古木,在这萧瑟的冬季,独独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这行宫,显现出不一样的点缀,也成了最好的隐蔽处所。

因为,谁都不会仰起脸,在这深深地夜­色­里,去瞧那栽满秘道旁的古木。而没有一定轻功的人,亦是跃不上这种高度的。

隐蔽于枝叶间,着银灰的袍衫的那人,有一双同样­色­泽的眸子。

现在,这双眸子冷冽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下面,纵是夜深,仍很纷乱,不停有宫人来往,全因为,今日,不仅是皇长子的洗三之日,还发生了太多别样的Сhā曲。

譬如,皇贵妃的咳血,以及周昭仪的小产。

他就这么坐在那,直到暮­色­更深,宫人们逐渐安守在各自的值夜岗位,停止忙碌时,他的身子才轻盈地,宛如一阵风般掠想天瞾殿。

隔开后窗的格拴,他的足尖,轻轻掂于地上,一丝声响都是没有的。

殿内,只有一名宫女,他在外面时,就瞧清楚了这一点。

那宫女此刻躬身于榻前,似用锦巾在替榻上的女子擦拭着身子。

他有些窘迫,没有料到甫进殿,看到的竟是这一幕,忙闪避到一侧的纱幔后。

直到,那宫女端起盆,缓缓出去时,他方从纱幔后步出,行到殿门边,只一会,那宫女复进了来,他将手中的透明的粉末一洒,那宫女浑然不觉,继续行到榻旁,替榻上的女子盖掖好锦被,轻声,似呢喃自语地道:“娘娘,奴婢直到您心里不痛快,可,洗三的事,是祖制如此,皇上抱走皇子殿下,也是没错的,您好好地呕了气,咳了血,这对身子,不仅不好,连皇子殿下今晚都不能陪在您身边了。娘娘,奴婢说这些话,您听不见,可奴婢还是想说,奴婢不想您那么苦,看您这几日内,吐了两回血,每回,都是心里郁着,才会如此。院正开的药,虽能治病,却是治不得心的,娘娘,为什么要和皇上呕气呢……”

那宫女似还要说些什么,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后伏在榻前,兀自瞌睡了起来。

银衫男子,这才慢慢行至榻前。

他,真是银 苍。

永是一袭银­色­的衫袍,只是,终有些什么是不同的。

这数月未见,再见时,却是这样的情形。

她比之前更清瘦,早产,加上方才宫女口中的咳血。

她的状况比他知道的,似乎要糟糕很多。

本不想见她的,但,她早产的消息,传来时,刻制了几日,还是,没能束住自己的心。

这一来,真不是时候。

早前,他伏于殿上时,除了,听到轩辕聿对她绝情的话语,更看到,她的痛不欲生。

所以,他才会匆匆地避于古木上,因为,他不忍多看一次,她的痛苦。

哪怕,天瞾宫的殿顶有着琉璃檐的遮挡,实是最好的掩护。

从清晨,禁军交班,他趁着间隙,掠进行宫,足足在外面待了那么长时间,才能在这夜深人静时,离她那么近地看着她。

他的手想抚上她的脸颊,甫至那边,却蓦地收手,她,纵曾是他名义上的妻子,现在,永不再是了。

他没有资格去碰她。

她的一只手,犹放在锦被外,该是刚刚那宫女未来得及替她放回去,他握起她的手,顺势触到她的腕上,只这一触,手,蓦地滞了一下,她的脉相,除了犹为虚弱外,那千机寒毒的迹象,显然消失殆尽。

他眉尖微扬,将她的手腕轻轻放回锦被中。

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若他没有料错的话,这个事实,让他,都有些许的惊讶。

亦让他胸口,本来萌起的蕴怒,化为云淡风清。

她的眼帘微微颤了一下,忽然,在他的手即将要离开她时,反手握住他的,他一惊,以为,她察觉什么时,却听得她­唇­里的臆语声:

“别……走……别……抛……”

因着是臆语,字,都是断断续续,然,足以让他猜到她话里的含义。

他不走,既然,轩辕聿要如此这般绝情的做个了断,那么现在,他暂不会走。

他只当,她要留下的,是他罢。

“我,不会走。”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出这四个字。

她的­唇­边,仿似听到他这句话一般,绽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她握住他的手,其实,握得并非很紧,他只需稍一抽身,便可挣脱她的相握。

然,他不要。

就这一会,容许他,代替那一人,让她在梦里,能有个安稳罢。

“聿……不……走……”

她低喃地说着,然后,满足地撇了撇嘴。

因她这一握,他顺势俯下身,他的脸离得她很近,近到,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是那样微弱。

还好,毒解了,这些虚弱的症状,只要心底的郁气散了,张仲自会有法子的。

看来,这个传说中,三国第一的神医,确是名不虚传的。

她的身子,第一次,这么安静的蜷缩在他的身下,昔日,哪怕连千机毒发,她都带着绝对的拒绝。

很无奈,她只有在把他当成他时,才会这样吧。

不过,那个‘他’,应该,时间不会很多了。

一念起时,他心里没有一丝该有的喜悦,只是,有着不合时宜的一种情愫。

殿内,响起更漏声,一更天了。

他很快就要离开。那些幻粉,不会让这名宫女睡多长时间,在宫女醒来前,也趁着愈浓的夜­色­,禁军另一次交班时,他,必须要走。

哪怕,再不舍。

不,他不该有不舍的。

放了她,对她才是好的。

现在,她是皇长子的生母,哪怕那人不在了,她也会成为 朝下一任太后吧。

虽然,这也代表着她会被困束于深宫。

可,当她决定,随那一人,回宫开始,就注定,她的选择,是放弃自由,都是要和那一人在一起的。

彼时的她,并没有察觉到自个的心思。

而他,在那场飓风后,就察觉到了,她对他和那人之间的不同。

这种不同,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差别,只是,咫尺的差距,当中,却是横了沟壑。

此刻,他尝试用手拥住她,她的脸,无意识地蹭到他的怀里:“暖……暖……”

是的,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温暖,若能伴着她,一直到天亮,那该有多好呢?

更漏又响了一次,他终是收回手臂,轻轻替他=她把散乱的发丝捋好,现在,一定要走了。

禁军换班的时辰到了,这个时候离开行宫,借着夜幕,才不会让人发现。

他替她掖好被褥,她终是沉沉地睡去,再不会臆语。

这样,就好i他返身,轻巧地掠出殿外。

树影憧憧间,他没有花太多的力气,就趁着禁军的交换,出得行宫,足尖轻掂地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他惊觉,抽出腰间的软剑急转身,向后迎去时,只见是两名身着红­色­劲装的男子,见他以剑相击,两名男子灵动地避过,俯身,道:

“风长老。主上有请。”

银 苍眉梢一扬,主上?

看来,幕后那股势力,终是出现了。

“好。”

他应出这一字,那两名红­色­劲装男子,分立两旁,在他们身后,出现一顶血­色­的辇轿:

“请。”

银 苍飞身,坐入轿内。

那两名男子抬起轿子,疾走如飞,载着他往夜­色­深处行去。

夜­色­愈浓,愈浓的夜­色­通常会把隐于黑暗里的罪恶隐藏。

一如现在,一名医女,从静安殿中行出,躬身,小心谨慎。

值在殿门的太监本昏昏欲睡,见这宫女出殿,只嘟嚷了一句:“皇后娘娘不要紧吧?”

皇后从太后殿内被带回时,独自一人闭于殿内。子时,皇后在殿内说头疼得紧,让找个医女替她按一下。

这些太监识得懂宫里风势走向,纵然皇后眼见着,虽未废黜,也只等着上面发落了。

可毕竟,皇后的姓是‘陈‘姓,这点,尤是他们仍需小心的。

于是,他们便从医药司唤来一名医女。

进去不过半个时辰,这医女就出来了,看样子,皇后的头疼该是好了。

“娘娘睡不踏实,所以头疼,按了下,现在好多了,我回医药司了,有事再唤我。”

那医女手里拿着来时的医药箱,往台阶下行去。

戴着高高的医女帽,又低着脸,太监也没心思多去打量她,只这声音,少许有些异样,可。这宫里谁的声音,不异样呢?连他们不都是尖着嗓子,男不男,女不女么?、

“好,皇后娘娘若再传,我会去叫你。”那太监哈哈地道,复打起瞌睡来。

今晚,这对值门的太监来说,也算是个好当差,可靠着殿门稍稍打一会瞌睡。

现在,殿门后,那垂着层层纱幔后的榻上,有些许的鲜血,正蜿蜒的淌下,可,不会有人瞧到。

医女走得很快,但,并不是往医药司去,她去的地方,是天瞾宫。

天瞾宫,不停有往来的宫人,禁军。

医女径直行到正殿门口,值班的太监打量了她一眼,道:

“­干­嘛的?”

“遵院正的吩咐,给娘娘针灸来了。”

“针灸?”

“是,院正说,从今晚开始,娘娘每隔三个时辰就要针灸一次。”

“进去吧。”

太监打开一侧的殿门,不过是名小医女,对于太监来说,自是不需多盘问,反正,殿里还有离秋不是么?

‘医女’缓缓入得殿内。

她慢慢地行至榻前,有一名宫女伏在榻上,看似睡的正是香甜。

而,榻上那女子,也睡得很熟。

‘医女’慢慢行到榻前,把药箱往边上一搁,望着那女子的脸,真是一张祸水的脸,她看着,心里。就起了厌恶之意,腿微抬,她从靴内取出一把薄薄的刀刃,这把刀,是进宫时,父亲送给她防身的东西,想不到,第一次用到,却不是在防身之时。

她拿着那把刀刃,贴近夕颜的脸颊,她看到,夕颜睡得仍很沉,,丝毫没有觉到来自刀刃的冰冷。

只要再用力一点,这张看上去倾国倾城的脸就毁了。

既然,她得不到,她注定要失去,为什么便宜这个惺惺作态的女子呢?

她的刀刃稍稍用力,眼见着,那如滑脂般细腻的肌肤就要在刀刃下现出血印来,恰此时,突然,一声呵斥在她耳边响起:“你做什么?”

声音不算大,显是人刚刚惊醒的声音,随后,那声音惊诧地道:“皇后娘娘。”

那‘医女‘正是皇后陈锦,现在,她睨了一眼离秋,道:“不许再叫,否,你家娘娘就保不住了。”

“离秋姑娘,有事么?”殿外太监的声音传进来,显见没有听真切,只以为殿内是否有事传唤。

“没事。”离秋声音略大地向殿外道,犹是镇静。

“你,退到一旁去。”

“皇后娘娘,您若伤了皇贵妃,后果如何,不用奴婢说,趁现在——”

“本宫还用你来教么?退后。”

她问反正都是挣不过命去了,为什么,还要便宜别人呢?

这世上,谁负了她,她就一定会给他留下最难以磨灭的伤痛。

离秋咬了一下嘴­唇­,凝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夕颜,起身,抚了一下,犹昏昏的头,往一旁退去。

现在,在不让皇后察觉的情况下,她要将殿内的情况尽快让外面的人知道,才好。

否则,她不知道下一刻,这个带着危险气息的皇后娘娘会做什么事来。

她靠近殿窗,轻轻把窗推开一道缝隙,随后,她借着抚头,快速拔下髻上的簪子,反手握于身后,用力地划开袖子的一角,并迅疾将那布条系在窗子的柃框处。

这一切,她做得极快。

而陈锦的注意力都在夕颜的身上,只拿余光注视着她,自然,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动作。

她合上殿窗,今晚的风,不算小,迎风吹拂的布条,会很突兀,也定能引起巡逻禁军的注意。

她抵在那里,看着,陈锦的刀子,仍在夕颜的脸上看,不禁低喝道:“皇后娘娘,请您放了刀子,若吓到了皇贵妃,她喊了,对谁就都不好了。”

陈锦并没有说话,突然用力地一扇夕颜的脸,声音清脆,殿外,太监又问了一句:“离秋姑娘?”

“没事,不小心咯到了。”

离秋说出这句话,看到,夕颜的脸被晒得顿时起了一道红肿的印子,随后,沉睡中的夕颜缓缓睁开眼眸,对上的,正是陈锦笑意森冷的眸子。

“皇后——”夕颜的手抚上被她扇得疼痛的脸颊,“你这是作甚么?”

夕颜的声音虽是虚弱地轻声,却明显含着蕴意。

“本宫不做什么,这一巴掌是扇醒你,还有一巴掌,是打还他所赐的。”

陈锦冷冷说出一句话,反手又要扇上来,夕颜的手拿住枕头,用力往陈锦身上一掷,这一掷,陈锦掌掴下的手,虽被掷开,那刀却贴着夕颜的脸颊下的边沿划过,顿时,血便沁了出来。

哪怕身子再无力。现在不避开这个看似已然疯去的皇后,下一步,她一定还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来。

夕颜不顾腿部的软绵,径直滚到榻旁,一径得滚了下去,甫要张口唤,却见皇后的刀,已向她后腰背上刺下口里再不顾地喊出一句:“即便本宫要死,也要拖你一起!”

刀,刺落得那么快,快到,血光闪过,有温润的液体,顷刻,就喷溅出来……

作者题外话:不要问我问什么对别的女子不公平,问什么夕颜就该得到最好的,问什么对夕颜刻画最多,问什么不止一个人喜欢夕颜。

答案,只有一个,夕颜是女主。

如果我把所有人都写到和她一样,那么,还有中心么?女主这两个字在那,而是,如果我写一个劣迹斑斑,勾心斗角的女主,有多少人会接受呢?

罪妃 41

鲜血,似箭,喷溅。

夕颜觉道腰部被沉沉地一压,仓促回身间,那箭般的血,已溅于衣襟,朦于眼前。

鲜血的温度是暖融的。

死亡的气息,却是相对的冰冷。

而现在,死亡离她,其实,就那么近。

伴着一声女子不算尖利,反是刻意压抑的声音时,有些什么,仿佛,就从心底,沉寂多年某处地方,突然,碎碎地涌出来。

磅礴u,不容人抗拒。

但,并不是十分地清晰,她努力地想去看清楚这些碎屑,耳边一声急喝,将她的思绪,暂时的终止:“娘娘,快走!”

那压抑的声音复喊出这句话,她觉到腰间一松,像是被一只手用力的带起,再往前推去。

踉跄的起身,她仓促回眸,望向那女子,听声音,纵压抑着,该是离秋无疑。

那血,电光火石喷溅出的刹那,她确定并不是来自于她身上。

所以,该是——

然,这一回眸,仅看到,陈锦手中一件东西绊倒,正是方才她掷扔陈锦的枕头,陈锦见她绊倒,就势用刀狠刺向她的腰部,低吼出一句:“杀母立子,对,本宫杀了你,自然,没人和我抢皇长子了!”

陈锦吼出的这一句话,惟独四个字,深深刻进夕颜的脑海中。

‘杀母立子?’

但,她来不及细想,眼见着那沾着鲜血的刀刃要刺进她身体时,她顺手抓起绊倒她的枕头,向那刀尖格去,刀划破枕头,漫天的羽絮飞扬开来,她借机回身避去。

陈锦另一只手,恰此时用力拉住她的裙裾,夕颜一挣,身子因反冲力向后跌去,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垂下的纱幔,想稳下急跌的身子,可,除了将那些纱幔悉数扯落之外,头部,仍重重撞到栏柱上。

这一撞,有瞬间的眩晕。

在这瞬间的眩晕中,方才,那些碎屑的部分,纵然泛着些许的斑黄,却开始清晰地涌现。

碎屑中,她还很小,站在某处地方,这一次,有鲜血溅到她的眼中,带着温润,仿佛,就是她眼底流下的泪,只是,这泪是血为就的。

血泪中,那倾城姝丽的女子,手捂着一柄没入腹中的剑把,神­色­,并不痛苦,反是有种解脱的释然,她的眼眸始终没有闭阖,一直凝向她站的位置,而她,就这么站着,忘记哭,忘记喊,木然的站着,眼前,重叠地晃过另一幕——

漫天诡异的天香花中,一名男子肆意侵占一名身下的女子,女子发出痛苦的求饶声,接着,男子听到些许声响,转身望来时,那张脸,她不会忘记!

纵然,她曾经忘记了这段记忆十四载!

正是,纳兰敬德。

他,就是她的父亲。

就是生母于手扎中,所说的那个恨之切切,却无能为力的男子。

是的,三国帝君谁能一直待在旋龙谷中呢?惟有当年手握军权的纳兰敬德,无数世家皆愿将自己的千金许配予他为妻的纳兰敬德,实际,恰是一衣冠禽兽。

并且,还将她的生母献给了当时的巽帝。

最后,导致了母亲的死!

都记起来了,都记起来了。

那些失去的记忆,那些哪怕她尚年幼,却深深烙进脑海,直到跌落楼下,开始隐约模糊,再到目睹生母的死时,终于,彻底被她深锁遗忘的记忆,都回来了。

原来,记起一些事情,并非代表着圆满的释然。

有的,仅是不堪,和悲凉。

现在,如果可以,她能不能也选择遗忘一些事呢?

因为,这些事,同样会令她痛不欲生。

她的身子罩在雪­色­的纱幔下,有那么一刻,她突然,不想再动。因为,那些记忆沉沉地压住她,每动一动,似乎,记忆里的场景就会呼啸着扑向她,让她只记得起,更深的痛苦。

一切,发生得很快。

殿门在她撞到柱栏时才被推开。随后,不止是太监,更多是禁军出现在殿门那端。

陈锦见夕颜不动了,刚想刺出下一刀,孰料,那些禁军顷刻蜂拥而上,隔在了她和夕颜的中间。

但,碍着陈锦仍是皇后身份,这种隔断带着避嫌,于是,挡在前面的几名禁军手臂无一例外被刀狠狠刺中,受了重伤。

“拿下。”

冷冷的男子声音响起时,禁军方没有顾忌地将陈锦缚住。

陈锦似乎犹在说着什么,可夕颜,自那男子声音响起时,她的耳中,就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柱栏上的纱幔覆于她是身上,她的视线里,也除了那抹雪­色­,再无其他。

除去那些沉重的记忆之外,现在,她同样不想看到其他。

蜷缩着身子,任那纱幔将她笼住,她,是不是等到他离开,才出去呢?

有嘈杂的脚步声,向殿外移去,又有医女的声音响起,不过须臾,一切恢复平静。

可,他方才的声音却始终盘徊于她的耳边,不能散去。

为什么,他会出现?

哦,对了,陈锦是皇后啊,发生这件事,除了他之外,谁还能下令呢?

彼时皇后的失态,该是因着什么激动所致吧,但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外人都以为,轩辕聿真的宠爱她吧。

所以,这份宠爱往往让人因嫉妒生恨。

若不是离秋,她就成了这萌生很的牺牲品。

这一念起,她突然想起了离秋,倘她没有猜错,方才有一刀该是离秋为她当下的,那一刻,溅了这么多血,应该上的很重吧。

也不知后来,离秋推了她这一下,混乱里,有没有再被伤到。

现在,殿里除了医女包扎的声音,还有,离秋隐隐的忍痛的声音。

果然,是被伤到了。

她想,她必须是要看一眼,方能心安。

哪怕,那人,或许,还在殿内。

但,她只瞧一眼,就把脸缩回去,该是不用面对他的冷漠绝情吧。

她微微地探出小半张脸,只这一探,果然,她看到,眼前,有一道­阴­影,显是有人仍站在那。

她没有想到,他站得离她这么近。

可,探出的脸,却再是缩退不得。

她觉得额上有些疼,这时她透过血雾,越过那道黑影,看到离秋被伤到的,该是背部,离秋的脸­色­惨白,有两名医女正就地,替她上伤药,以及简单包扎。

还好,看情形,应该不会危机姓名,否侧,她定会愧疚难安的。

她带离秋不见得有多好,根本不值得这个傻丫头以命来保护的。

她想缩回脸去,却看到,他的手向她伸来,只这一伸,生生地在未触到她时,就收了回去。

他没有说话,手能握得住的,是一手的冰凉。

现在,当他想用这冰凉的手,甫要查看她额上那被撞伤的地方时,蓦地,觉到不妥,旋即收回。

这一收回,哪怕隔着血雾,她略仰起的脸,都瞧清楚了,他眸底转瞬即逝的一抹似乎再不该有的情愫。

难道——

轩辕聿仅是恢复淡漠地看着她,这层淡漠,是他面对她,如今唯一会用的神­色­。

不知是下午睡得太过,还是日里的事堆在心里,再舒展不得,当莫梅过来回了太好的话,他就再睡不着,也无心批阅折子,推开的轩窗,恰可以看到正殿的一隅。

他不知看了多长时间,直到,那撕开的布条迎风招展着,让他意识到,殿内是否出了事。

没有任何犹豫,亲带着禁军入殿时,看到的,是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

他以为是她的,刹那间,似乎一切都天昏地暗般的难受,及至看到,那血从离秋身上涌出时,方镇静下心神,让禁军把扮作医女的陈锦制服。

而他的目光,一直在寻他的身影,但,榻上除了凌乱的被褥外,再无其他。

心,再次被拘束到几近崩溃。

他怕看到她的身子,倒在另一汪血中,直到,她急急搜寻的目光掠过栏柱,雪­色­纱幔覆盖下,隐约地,似有一个身影卷缩在那。

那样娇小的身子,只能是她。

雪­色­的纱幔上没有血洇出,终是送了一口气。

幸好,她无事。

禁军带走陈锦,医女在替离秋就地进行包扎。

他本该走了,却随着那雪­色­纱幔中稍探出的小脸,再是走不得。

他看到,她用那雪­色­纱幔无意识地去擦额际,而她的额际,随着这一擦,那些血终于蜿蜒地淌了下来,还有她脸颊下一点,也是一处明显被刀子=划伤的印子。

她看到他瞧着她,却依旧平静地没有任何的闪避。

只那血流得却是愈发地多了,让他的眉心蹙紧:“传张院正。”

这般吩咐时,他甫要转身时,却听得她的声音在他身后,带着些许怯怯地响起:“这,是哪?”

这语,听似极其平常,落进他耳中,只是别样的意味。

她额上的伤,难道?!

只这不忍,她不会让他瞧见。

他旋即既不跨至她的眼前,她并没有看向他,只是,用似陌生地瞧着周围的一切。

“你——”

他说出这一个字,她却已接着他的话道:“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仅吩咐道:“院正何在?!”

张仲的到来,除了帮夕颜的伤口配制伤药外,搭脉的结果,是撞伤了额际,恐是有淤血积压于脑部。

她读过医书,知道撞伤头部后,若内有淤血堆积,通过把脉也很难断症状的轻重。

而她要的,就是如此,因为,听了皇后那四个字后,以及,方才又看到他眸底有丝不该有的情愫后,她不得不有一番计较。

‘杀母立子’,这该是道极少数人方能知道的规矩。

按着字面的意思来理解,该是册立皇子为太子时,把生母处死吧。

看似很血腥残忍,但,不无现实的意义。

轩辕聿对她态度的大变,是否可以看成是与此有关呢?

若有关,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既然,他诞育了皇长子,按照这规矩,她是必须得死的,那么若真如轩辕聿所说,他意在皇长子,自然是无须再多做戏了。

另一种肯,她早产三个月,诞下的又是皇长子,才是这份‘绝情提前’的真正原因。她不会忘记,同时有六名后妃怀孕,现在想来,若是可能是真的,那么,这六名后妃的怀孕,无疑是他护她的一种谋算。

只是,她早产了。

或许正因为周昭仪的自保,使他的谋算,因此落了空,而不得不行这绝情的下下策——让她对他失望,随后,‘绝情’地借着这道规矩,将她‘杀之’,再放出宫。

到那时,即便她知道,他是为了她,一切,却都回不去了。

因为纳兰夕颜‘已死’。至于海儿,哪怕必须按着立长的规矩册立为太子,她相信,他一定会用另一种法子,让她们呣子在宫外团聚。

当初,他坚持要有身孕的她回到他身边,无疑是想给她一个最好的诞育子嗣的环境。毕竟,若没有他和张仲,她连千机毒都熬不过,还谈什么诞育子嗣么?

若是以前,那么,除了她付错了情,交错了心之外。还将面对最残酷的现实,她将失去海儿,还得赔上自己的命。

若是后者,这个男子做出这步谋算,又要承受多大的伤痛呢?

她不容许他再骗她一次,旋龙洞的拿出,或许,到现在,他都是骗她的。

哪怕这是善意的期满。

她不要,毕竟,她和她之间好不容易在一起,她不希望,所有关于美好的记忆,只加了别有用心的前提在里面。

这一次,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试出来。

现在,‘因意外失去记忆’,不啻是一种很好的契机。

是否,他就能因她忘记了付出的情,让她看得清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所担心的,不就是她必须出宫时的难以割舍么?

那么,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离册立太子这么短的时间,对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女子来说,不会再付出多少情,他就没有顾虑了,只要他稍稍的流露出一点,她一定能捕捉到她关于两种可能的猜测,究竟是哪个,才是正确的。

她坐在榻上,安静地看着周围医女忙碌地替她上药,脸颊下的那道伤口,或许会永远存在于那,但,没有关系。

母亲,因为容貌,受尽的,是一世的坎坷,她,亦因着这份容貌,一路走来,也是不平坦的。

现在,她没有再去望他,她知道,他只是淡漠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但,再不会上前,替她擦拭这些伤药。

旋龙谷中,他的拿出细心为她的举止,不管哪种可能,此刻,都不会有了。

“娘娘,您的伤势无碍。臣再开一副方子,假以时日,化去淤血就无碍了。”

“娘娘?”她轻轻说出这两个字,“我记得,我叫纳兰夕颜,这里,又是哪里?”

她演戏的样子,看上去,和真的确是差不多。当然,她不能‘忘记’所有,该‘忘记’的,仅是关于他的那一部分,就够了。否则,会很容易让人瞧出破绽。

“您的头部受伤了,可能会有一些是想不起来,但,娘娘头部的伤口不算深,臣会让人协助娘娘记起这些事情,很快就会好的。”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兀自躺入棉被。一旁有宫人伺候她复躺好,殿内的那些血也早有太监清洗­干­净,另在银碳炉内拢了苏合香,这些香味彻底把血腥的浓重一并去了,正是适合安睡的。

她,没有去望他,只闭起眼睛。

听到,有宫人退出殿去的声音,她其实很想问一下离秋怎样了。可,既然,她没有了这段记忆,怎么唐突地去问一名竟在这份记忆里存在的宫女呢?

待到明日,在寻得机会问吧。

拥着棉被, 仿佛,又陷入一个梦境,彼时被皇后扇醒之前,她也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中,他还想以前那样抱着她,告诉她,他不会走了。

现在,她用自己的双臂反抱住自己,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里。

然,只有她知道,有些事,再如何,都是一种自欺欺人罢了。

轩辕聿凝了她一眼,转身,与张仲同步出殿外。

“皇上,娘娘的额上的伤虽撞得不算重,但如果真的被淤血积堵住了,估计需要一段时间方能恢复记忆。皇上在这段时间内,是否——”

“不,既然她忘了,更好。”轩辕聿否决道。

倘若一个人,对某段记忆存在着抵制时,也会籍着外力的作用,将它抹去。

她从医书中看到过这一段,当时,仅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现在,他愿意相信这种不可思议。

轩辕聿径直走回侧殿,她知道,太后,已在那等着他。

甫进殿门,灯影摇曳间,太后正站于那,看到轩辕聿,她的声音,竟带了些许的苍涩之意:“皇上准备怎样处置皇后?”

“都先退下。”轩辕聿吩咐出这句话,­唇­边勾出残忍的弧度,“母后以为呢?她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还想朕怎么发落呢?”

“哀家知道,只请皇上,看着哀家的面子上,容她一个全尸吧。”

谋害皇嗣在先,刺伤宫妃于后,这两桩罪,根本再难有转圜。

陈锦,并不是她不愿意再去保,仅是,她怕。即便保得住现在,谁能保证,下一次,她的自作聪明,又惹出多少的是非呢?

“真不希望夜长梦多。”

轩辕聿说出这句话,返身入地纱幔内,

他的心绪,今晚,注定做不到平静。

入得纱幔的刹那,他复望了一眼正殿,殿内,犹亮着灯火。

失去关于属于他的记忆,她,该会比较快乐。

也是,出乎意料的一种最好的结果。

幔外,太后紧握了一下手,似下定决心,终是道:“起驾。”

陈锦被关押在行宫的地牢内,她的身上,犹是医女的装扮,现在,她坐在一角,任着黑暗把她笼罩起来。

其实,在明亮处生活的太久,这种黑暗,恰原来,是更适合她的。

有细碎的步履声响起,她并没有缩起来,从做出那件事,她就知道下场,只是,没有杀了夕颜,她真的心有不甘啊!

两排宫灯亮起,太后,在这宫灯的簇拥间慢慢行来,她的神­色­,是静默的。

李公公行在太后之前,他张开一道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陈锦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其持恩而骄,持宠放旷,纵私欲,谋害皇嗣,行刺宫妃,无中宫之德,兹黜其皇后封号,废为庶人,白绫赐死。”

说罢,李公公退至一旁,早有宫人,将白绫端上来。

陈锦望着那白绫,突地,咯咯笑出声来。

“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太后问道,语意里并没有因着她这份不和适宜的笑,有任何的愠意。

“太后,有啊,臣妾有好多话想说,不过,没有说的必要了。这宫里,无论真话假话,不讨人喜欢的,就是死活。”

“那,临行前,皇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太后象征­性­地说出这句话,其实,她自个知道,不过是在拖延,离别的时间。

因为,这毕竟,是她们陈家的血脉啊。

若早知道进宫,是将这血脉生生抹煞,她又是否,会在轩辕聿亲征斟国前,做出册后的决定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陈锦。

总想着,陈家的庶系能长兴不衰,到头来,还是败了。

“有,让本宫穿着礼衣走。”陈锦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胆怯地说出这句话。

当一个人例死亡很远时,会有惧怕。

但,当知道,死亡就在眼前,不容避让时,再惧怕都是无用的。

太后没有想到陈锦提出的竟是这个心愿她滞了一滞,吩咐道:“去,替皇后把礼衣拿来。”

哪怕,如今的陈锦已是庶人,不得在穿这皇后品级的礼衣,可,她愿意成全陈锦这最后一个心愿。

毕竟,从陈锦入宫至今,她没有给她多少的好脸­色­,每每传她,除了恨铁不成钢的斥责之外,再没有其他。

今日,陈锦走到这一步,她,怎会没有一点责任呢?

宫女应声退出牢外,不一会,便捧来了崔衣和凤冠。

这套品级宫装,是陈锦昨日参加洗三典礼时穿的,后来,发生那件事后,她换上的,只是医女的服饰。

太监皆退至牢外等候,陈锦在宫女的伺候下,穿上崔衣和凤冠。

初进宫,她就穿着崔衣,这种服饰,纵复杂繁冗,却是宫中最高品级的女子方能拥有。

是,如今,当宫女伺候着她,系好腰间最后的白玉双佩时,心底,再不会有充足的满盈感,仅有无边的失落,袭扰住她所有的思绪。

从小到大,她是在父亲刻意的教诲下成长的。

她所学的,所谋的,都是为了日后在宫里更好的生存。

因为,太后这一系血脉的适龄女子,仅有她。她也一定会在年满时入宫的。

而她,也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做皇后。

十年前,她还那么小时,曾让府中的小厮替她搭起人墙,她透过墙外往外瞧去,锣鼓喧天中,倾仪皇后西籣維进宫的鸾仗是那样的壮丽,她趴在墙头,想象着等她被册为皇后,该是怎样的风光啊。

但,那时,她知道,后宫仅能有一位皇后。

是以,她不安分地有了嫉妒。

八年前,西籣維难产致死时,她的心里,说不喜欢,是假的。

原来,从那时起,她的­性­格就是自私和寡薄的。

只想着自己,从不会替别人着想。

但,能怪她么?

父亲对她的教诲就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到皇后的位置,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也正由于这层教诲,自小,她就想做皇后。

可,真的做了,才发现,哪怕做到尊贵的中宫之位,每日里,皆是如履薄冰,时时都是提心吊胆。

因为,除了太后的血脉关系,她什么都没有。

皇后对她,显然是不待见的,她愈是努力想抓到什么,愈是抓不住。

哪怕,大愚若智,大智若愚,她都扮过,但,结果,没有一个尽如人意。

直到今天,一扮再扮中,赔了自己的命。

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

父亲说过,只要懂得谋算,善于去挣,终是能巩固深宫里的地位。

可,为什么,她这么做了,还是输到一无所有呢?

“退下吧。”太后,看到,宫人将那七尺白绫悬于梁上,并打好死结。

那道白绫飘飘荡荡地于牢房的森冷,显得那般的不和谐。

然,死亡和生存,本就是不和谐的,不是吗?

“阿锦,上路吧。”太后说出这一句话,慢慢行至她的眼前。

陈锦的脸上没有任何失态,她仅是抬起脸,看着太后,问:“太后,我想问你,倘若,我没有这么做,是不是,皇长子,真的会是由我抚养长大?”

这句话,若在昨日,太后会不假思索告诉她答案,但在今晚,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会么?

从轩辕聿这些刻意隐忍的表现去看,分明,是不会的。

“阿锦,不管怎样,哀家始终没有把你当作外人,倘若,你愿意信哀家一次,也就没有今日的下场。其实,从一进宫开始,你就没信过哀家一次,不是么?”

是的,她是处处连太后都一并地提防。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

“太后,是您对我说,我死了倒是­干­净的,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这么白白地去死。太后,为什么,如果今晚,换成是她刺伤了我,如果换成,是她把下了附子粉的汤药端给周昭仪,是不是,她也根本不用死啊?”

陈锦问出这句话,泪水,低落于身。

“阿锦,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公平,宫里的事,亦如是。哀家当年也并没有得到圣宠,可,走到今日,除了宫心谋算外,还有一个字,是最重要的,忍。你如果,能听哀家一句,能信哀家,有何至于走到几日这步呢?”

太后说出这句话,手扶上陈锦的眼下,替她拭去泪水。

这么多年,除了陈媛外,或许,再没有人信过她的话罢。

很可悲的人生,表面,却是光鲜的。

陈锦的泪随着太后的话,渐渐止住,她开始笑,笑着,望向那白绫,锦履踏上白绫下的椅凳,将脸套进那个死结中:

“太后,其实,我真的很喜欢皇上,可是,你知道么,唯一的一次,他临幸我,喊得,却是那个女人的名字,也是从那晚开始,我做不到不介意啊,我是个女人,哪怕再怎样,还是脱不开情字。因为,嫉妒,才乱了最初的方寸,哪怕,他不是第一次给我设下圈套,我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跳了下去。”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睛,语音渐轻,“太后,帮我……”

是的,所以,最后,她会在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时,想杀了那个女子。她得不到皇上,她也不想让那个女子得到。

可惜,到头,是她错了,她错在,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带着戒备的心态去看待一切。

原来,是她自己,才是最不值得信任的。

原来,这种戒备到了最后,只演变成把自己逼上绝路的催命符。

太后知道她的意思,她走进陈锦,轻轻,却迅疾地,将陈锦足下的脚凳踢翻。

凳,落地,有声。

绫,勒脖,无声。

这片无声中,陈锦的表情,不过是瞬间的难受,很快,就安详地闭上眼睛。

只这份丹蔻,渲染了宫里女子花样的年华,也是落寞时最悲凉的凭吊。

太后,没有立刻离开。

她不是第一次,看着生命离逝,她的手,也沾满了血腥。

只是第一次,她突然,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

陈锦这条命,说到底,是她一手葬送的。

若不是用自己太沉重的祈望去逼着她,她有何至会这样呢?

轻轻予出这口气,她上得前,颤巍巍地,抱起陈锦的身子,身子没有僵硬前,不会很重,她把陈锦从死套中放了下来,随后,轻轻地抚着陈锦开始冰凉的脸,慢慢道:“阿锦,你入宫被册封为皇后,哀家在皇上出征前安排了那场假的临幸,哪怕,最后,你不得不为前朝的制衡关系‘有孕’,哀家也不会让你去送死的。因出征的时候心无旁骛就成了,别让那些人提前就把皇太弟的事,放到朝上来说,否则,乱的,就是军心呐!但,哀家没想到,这一仗赢得那么快,快到前朝根本来不及有那些个反应,也没有想到,反让你对哀家有了计较。”

“阿锦,其实,皇上,还是给你留了活路,那附子粉,是宫里常有的东西,你会有,其他人也会有,若只当成寻常的发落亦是可以的,只是,哀家气你的愚傻,才说重了口气,是哀家的错,哀家的错……”

又是一条命,葬送在了她的手上。

太后抱着陈锦,长久地,不再有一丝声响。

牢房外,月渐凄冷……

银啻苍坐着那健行如飞的轿,行至一处空旷处,轿稍停了一下。

其中一名抬轿的红衣男子,将一方血­色­的缎带密密地将他的视线遮起,在一片黑暗中,轿又前行去。

不知行了多久,轿方再次停下,停下间,他由红衣男子牵引着,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可闻越声萦绕处,红衣男子方松开牵引,由他一人站在那。

他解下眼前的缎带,循乐声望去,一秋水绿的背影正于不远处,犹自弹着琵琶,半截藕臂轻纡,看似清雅悠远的乐声里,却隐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几个转拍,乐音拔了一个高,响彻穹宇时,恰是裂帛归心,万籁静。

那女子收了琵琶,缓缓转身,那容颜,足以让熟悉的人惊愕,但,他却是不会惊的。

那女子,原是除夕那晚死于暮方庵火中的慕湮。

这场谋划看来,真的不简单。

“风长老。”三字称谓响起时,他这才看到,一半玄黑,一半月白的身影出现在慕湮的身旁。

而,也在这时,他注意到,他被引到之处,四周皆环绕着水银,独他站的一出空地,凌空于这水银上,水银中,横恒着几朵雪­色­的莲花,恰延伸至那身影处。

那身影是背对他的,他看不清身影的容貌,也全然没注意到身影是何时出现的。

不是他走神,实是这身影的动作十分之快。

慕湮抱着琵琶,木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不知该怎样称呼呢?”银啻苍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四周隐隐闪现的危险。

刀口舔血,对于他来说,不会怕。

他从来都是喜欢在危险里,求的生机的人。

“风长老,该遭猜出老夫是谁了吧。”

“哈哈,惭愧,惭愧。我却是猜错了一次。”

“猜错一次,现在猜对,也为时不晚呐。只要风长老愿意,任何事,都不会晚。”

“譬如呢?”

“譬如,只要风长老,继续为苗水的长老,那么,风长老的妻子,仍会是苗水的族长伊汐。”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终是让银啻苍的心底浮过一缕悸动,原来,他还是个俗人。

“哦,可惜,风长老已死,死于大半年前的瘟疫。”

“死,有什么要紧,苗水,向来崇尚的是长生天,在长生天的庇护下,风长老再生,族人都不会见怪的。”

“若,我不愿意呢?”

“风长老和伊族长伉俪情深,假若,风长老真的去了,恐怕,伊族长,也不甘独活的。必是在祈福完成后,追随风长老而去。”

这句话,无疑是中威胁,如若他不愿意回苗水,那么,对夕颜的命,就会不利。

而,他如果回了苗水,眼前这人,要的,恐怕,是更大的一场灾难。

到时候,夕颜所要维护的族人,难免,再遭受生灵涂炭。

“风长老,如果你按照我的话去做,我可以保证,你失去的东西,会加倍地再次得到,否则的话,这里,就是风长老的归处了。”

“加倍地得到,这样不错的买卖,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拒绝的。”银啻苍没有任何犹豫地道。

“风长老果然爽快,我希望风长老尽快回到苗水,然后,我会告诉风长老,怎样加倍得到这一切。”

“可惜的是,远汐侯目前仍需要留在檀寻,否则的话——”

“这,你大可以放心,对于不久的檀寻来讲,少了一个远汐侯,都是无人会在意的。况且,远汐侯擅长易容,不是么?”

“看来,你真的很了解我,也了解,这一切。”

银啻苍的目光看了一眼慕湮,她仿只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风长老,看来,对这名乐姬甚感兴趣?”

“只是觉得很像一位故人。”

“哦?是么,很可惜,这名乐姬,是即将送予夜帝的,不然,我很乐意地送予风长老。”

“这,倒是不必,君子不夺人所好。”

“哈哈,风长老,果真是君子,连妻子都可以让予那人的。”

“那倒是,不知道,我该唤你一声岳丈呢,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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