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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大国上卿晋国诸卿家族史 > 第一节 懦弱正卿

第一节 懦弱正卿

一、君子之旅

(一)访鲁

前540年春,鲁国朝廷笼罩在一片热烈而又有些紧张的气氛之中:一位天大的贵客——刚刚上台的晋国新任执政韩起来访。

韩起这次出访,一是友好访问,二是向各国通告各国自己执政的消息。早在两年前,叔孙豹就提醒国执政的季武子(季孙宿),赵武快要死了,韩起必将继任,韩起是个君子,应该早点和他联络并搞好关系。不然,我们鲁国就要早做准备了。因为晋君将丧失大权,朝政将被家族控制,韩起为人懦弱,其他世卿大臣们又贪求无厌,齐、楚两国不足依仗,如果不尽早争取韩起的坚决支持,鲁国的景况恐怕不妙!但这样的忠告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现在的季武子是真有点后悔了,君臣们赶紧打起­精­神,对客人展现出十二分的敬意来。

来到鲁国,韩起做的第一件事颇出大家的意料:他首先造访了太氏氏——鲁国的国家图书馆兼档案馆,在那里认真阅读了见《易》、《象》与《鲁春秋》,感叹道:“周礼尽在鲁国了。我今天才真正知道了周公的德行,知道了周为什么能够成就王业了!”

然后是鲁昭公设享礼款待贵宾。席间赋诗,季武子赋了《绵》的最后一章,将晋君比为周文王,把韩起比作文王的贤臣。韩起赋《角弓》:兄弟婚姻,无胥远兮——晋鲁是兄弟之国,彼此要相亲相爱。季武子赶紧下拜:“感谢您的关爱和照顾,寡君(指鲁君)有指望了!”随即又赋了《节》的最后一章,赞美对方的德行足以抚恤万邦。

享礼结束,在季氏家中设宴,宾主融融诒诒,看见庭院有一棵树十分秀美,韩起连连赞美,季武子赶紧说:“我一定用心培植此树,以铭记您《角弓》的美意!”接着又遂赋起了《甘棠》——将韩起比为召公。韩起赶紧客气:“不敢当啊,我哪里比得上召公。”

(二)访齐

结束鲁国的行程,韩起又北上访问齐国。这次来齐国还有另一件重要的国事:为晋平公下聘礼(纳币),晋、齐两国要结亲了。

现在的齐国是子雅、子尾两兄弟(齐倾公之孙、景公的两个堂叔)执掌大权。首先会见子雅,听说韩起很善于相人,子雅叫来自己的儿子子旗(栾施),韩起告诉子雅:“这不是一个能保持家业的少主,他不忠。”随后会见子尾,子尾也请韩起看看自己的儿子高强,韩起的回答与对子旗评价一样。很多齐国大臣私下嘲笑韩起的荒谬与不礼貌,只有晏婴相信,他告诉大家:“韩起夫子是个君子。君子是不会说假话的,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根据。”

(三)访卫

回国途中,韩起顺路又访问了卫国,卫襄公隆重接待,席间与卫国贤臣北

宫文子赋诗,韩起吟了《木瓜》中的名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这次出访无疑取得了重大成功,韩起好学、多才、礼貌、谦和的形象赢得了各国的普遍好感。

韩起早在前566年10月就以上军佐进入晋国六卿行列,任卿的时间比前任执政赵武还要早上6年。26年的仕途生涯,我们看到的一直是一个温良淡泊而又文质彬彬的典型的君子型的大臣,赵武的世交加密友,两人简直连风格、做派都是那么地如出一辙。这位新任执政骨子里到底如何呢?这个问题可真不是世人一两天就可以看清楚、弄明白的,但是,韩起会给大家足够长的时间来认识、来判断的。

二、最柔和的贪心

(一)叔向贺贫

一天,叔向大夫来见韩起,闲谈间,韩起抱怨起自家的贫困来,叔向却表示祝贺。韩起纳闷:“我徒有有卿的爵位而没有卿的实力,穷得简直没法和同僚们交往,正发愁呢,您为什么要祝贺我呢?”叔向答:“从前栾武子(栾书)穷得田地不满一卒(一百顷,大国之卿本应有五百顷田),家里连祭器都不齐备,但他能够发应美德,遵守规制,使自己的名声传遍诸侯各国,诸侯们亲近他,戎人、狄人归附他。他也因此安定了晋国,杀死国君也不被国人责怪,并使自己免于灾祸。后来,到了他的儿子栾桓子(栾黡)骄横奢侈,贪得无厌,目无法令,肆意妄为,放高利贷囤积财富,本来应该遭到惩罚,但依仗着栾武子的德行,居然得到善终。到了栾怀子(栾盈),一改桓子的恶行,而重修武子的美德,本来应该可以免于灾难,却因桓子作孽太多遭到连累,流亡到了楚国。还有,当年的郤昭子(郤至),他的财富顶得上半个朝廷,他的族兵顶得上半个三军,依仗着自己的富有和权势在国家横行霸道,自己最终落了个陈尸于朝堂,他的家族也在绛遭到被灭门。不然,当时的八郤,五个大夫三个卿,权势如此之大,一个早上就灰飞烟灭而无人怜悯,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无德。现在您有栾武子的贫穷,我以为您也就可以实践他的德了,所以祝贺。如果您不担心美德不能建立,只去发愁财富的不足,我哀吊您哈来不及,又有什么值得祝贺的?”韩起听罢,下拜磕头感谢叔向:“我阿起快要亡了,全靠您的话救了我。您的大恩,我不敢一个人擎受,我们韩家从先族桓叔以下,都要感谢您的恩赐啊!”

这个故事出自《国语》,初中语文课本里就有,大家看了一个善于劝人向善的叔向,一个善于改过的韩起,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韩起在晋国政坛活跃了五十多年,这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不明,按照《国语》的排序,这个故事在“子产说黄熊(前535年)”后面,似乎应在前535年,也就是他执政5年之后了,但是根据《左传》,早在公元前537年,韩氏家族已经占有九个大县的领地了,家族的雄厚实力自不待言,根本不会存在“有卿之名而无其实”的问题。因此,这个故事,应该发生在韩起执政之前,最晚也应在他刚刚执政的时候。在晋国诸卿里,韩氏发达很晚,韩起的父亲韩厥又清廉,家底比其他家族薄是很自然的。从这个故事,我们知道韩起对于自己的贫穷很苦恼,又知道他很明白叔向所说的大道理,并且很会反应,欣然拜服。

现在的韩起是晋国的执政大臣了,一朝大权在手,他“优贫”的情绪是否还会泛滥,叔向的良言是否真的有如此奇效呢?

(二)州县故事

1伯石受赏

前539年——也就是韩起执政的第二年的4月,郑简公来晋国朝见,大臣公孙段(伯石)担任相礼。这次朝见,公孙段的表现非常优异:所有礼仪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满怀着敬意和谦卑。晋平公很高兴,赐给公孙段一份策书:“听说当年你父亲子丰对晋国有功,我知道后至今没忘,现在把州田赐予你,以表彰你们丰氏的功劳。”公孙段捧着策书,兴高采烈退了出去。听到这件事,君子们纷纷感叹:“礼仪啊,你真是人们所急需的好东西!伯石那么骄奢一个人,就因为一次守礼,就能得这样的好处,何况那些终生守礼的人呢?!”

且住!一向骄奢的公孙段真的是突然地、自然而然地守礼起来了?一向贪婪吝啬的晋平公真的就这么突然地、自然而然地慷慨和有礼起来了?来晋国朝见的小国君臣彬彬有礼应该是常态,为什么就这个公孙段如此幸运地受赏?

我们先从这次赏赐事件的标的物——州县说起。州县的由来,前面已经叙述,原是栾氏的地盘,前550年,栾氏被灭,士匄、赵武、韩起都想得到它,最终悬而未决,州县也就成为晋国颇为敏感的一个话题。后来赵武执政,并没有利用职权去索取。现在它成为了郑国人的封地,问题似乎彻底解决了。

然而,人们随后得到风声,晋国的国君这次突然如此慷慨,是出于新任执政韩起的建议。

于是,人们又联想到,这个公孙段每次来到晋国,不都是住在韩起家里吗?一向无礼的他这次如此彬彬有礼,是不是事先得到了韩起的交代?

但这个事情很快也就过去了,关注此事的毕竟是少数人,而且,州县也毕竟不是被国内的哪个人拿去的。

2完“璧”归韩

人们真正弄懂这次赏赐事件的内幕,是在四年以后。

前535年夏,郑国执政子产来访。前不久,公孙段死去了,子产这次前来,是替公孙段的儿子丰施归还州县的。他告诉韩起:“当年国君因为公孙段能胜任职务,把州赐给了他。现在他已经不幸早逝,没有福气享受国君的恩德,他的儿子不敢据为己有,但也不去直接敢告诉国君(指晋平公)——那样就等于不给国君颜面了,所以想把它送给您。”

韩起赶紧推辞,子产接着劝:“老话说,父亲砍柴,儿子背不动(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丰施继承自己家族的禄位都觉得吃力,哪有能力承受大国的赏赐呢?即使在您执政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以后贵国有人以州县为借口在边境上找我们的麻烦,敝国就难免遭殃了,那样丰氏家族的罪过也就严重了。您把州拿去,是等于免除了敝国的罪过,同时又扶持了丰氏啊。您还是答应了吧!”

按照子产的说法,韩起接受了州县,是在尊重自己的国君,是在维护晋郑两国的友好关系,还是在呵护献出州县的丰氏家族,和样一来,真个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啊!此等助人位乐、与人为善、利国利人的事,韩起执政从来都是勇于担当的。但是,拿人好处的事,韩起执政是难于做出的,但是当不起对方的苦苦请求,韩起也就勉强答应了。

为了自证清白,韩起还把这事汇报了晋平公,平公也认可了。

然而,还是觉得不妥,韩起就拿州县,与宋国大臣乐大心的原县(在今河南省济源市西北)做了交换。

就这样,经过一番漫长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运作,原县就这样成为了韩氏的领地。子产是何等样人,也许韩起根本不用在私下把话给子产讲透,一出好戏就这样­精­彩上演并圆满结束了。当韩起为自己谦谦君子的作风而自得的时候,也许子产的内心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当然,晋国也有的是聪明人,韩起也知道,这样瞒天过海,不过是在勉力堵塞大家的直接质问而已。但是,比起当年士匄肆无忌惮的蛮横型的贪婪,韩起也许会认为,还是很有理由自我佩服一下的。

(三)玉环纠纷

事实证明,韩起的贪是一贯的。州县的表演,他能体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与周折,首先自然是他的­性­格与技术水平使然,但也因为那毕竟是晋国的政务,标的物又是财富之母、最终要的财富——土地。在其他不那么重要和敏感的场合,以及对于其他较次要的标的,韩起对自己的手法和耐心也就不是那么特别地严格要求了。

话说韩起有一支玉环,但这玉环本是一对,未免心存遗憾。后来得知,这对玉环的另外一支在一个郑国商人手里。

前526年3月,韩起到郑国聘问,就顺便向找到郑定公,希望得到郑国人的“成全”。不料遭到郑国执政子产的拒绝:“那玉环不是国库的藏品,属于民间财物,寡君不好去强要。”

韩起是有涵养的,自然也就没说什么,倒是郑国其他大臣被惊得冷汗直冒。

子大叔和子羽劝子产:“韩起向咱们要一支玉环,也不算太过分,而晋国更是得罪不起的。晋国、它的执政韩起,我们都怠慢不得。您就这么拒绝人家,现在如果有人在中间谗言挑拨,再有鬼神作祟,去助长他的的怨气,到时候后悔还来得及吗?­干­脆找商人要来给他就是了,您何必因为舍不得一支玉环而惹恼一个大国呢?”子产说:“我并非因为对晋国有二心而怠慢韩起,相反,我是打算长期事奉晋国的,这就需要恪守忠信的原则,所以才拒绝了他。我听说君子不担心没有财宝,只害怕自己没有令名。对于治国者而言,小国事奉大国、大国爱护小国并不难,用礼来确定、规范彼此的关系才是最难的。大国的人对小国提出要求,我们不可能总做到是有求必应,如果前次答应而后次拒绝,或者答应一个人而拒绝另一个些人,那才是最糟糕的。大国的索求哪有个满足,对于无理要求就是要严词拒绝它。再说,如果对他们有求必应,我们就成了他们的一个边地邑县,郑国也就失去了作为一个诸侯的地位。从韩起个人来说,他奉命前来出使,却私自索求玉环,这样的贪心得到满足,难道不是罪孽吗?所以说,我们交出一个玉环不要紧,也就制造了两桩大罪:我们郑国失去了独立国格,他韩起也成了一个贪婪的人,有什么好处?我们拿出玉环来买罪过,不也太不值得了吗?”

这边,韩起并没有死心,私下探访,终于找到了藏玉环的商人,但是,就在双方谈妥价钱,准备成交的时候,商人说:“这样的国际交易,必须获得我们郑国官方的批准。”子产前番明明说官方不­干­预商业,现在商人又这么说,韩起心里老大不痛快。其实,商人的推托也应该是对韩起的抵制,这个玉环韩起如此喜爱,无疑是一块异常­精­美的玉器,价格自然不菲。要么这个商人根本不愿意出卖,要么是韩起以自己的身份压人,给的价钱过于霸道了。但韩起还在兀自气恼,立即找到子产:“日前我找你们要玉环,你这个执政认为不当,我也就没敢再强求了。现在我从你们商人手里购买,他又说必须经过你的批准,那么,现在就请您就批准了吧?!”

韩起万万没想到,子产不但没有理亏的表示,反而再次拒绝了他的请求:“从前我们的先君桓公,与商人们一起从宗周迁来这里;双方并肩协力,共同开发了这块荒芜的土地,并共同生活于此。为了相互信赖,我们与商人世代立有盟约,盟约里规定:‘你(商人)不背叛我(政府),我不­干­预你的自由贸易,不贪求、掠夺你的财物。你占有你的商业利润、珍宝货物,我一概不予过问。’靠着这样的盟约,我们才得以相互支持,直到今天都是如此。现在您屈尊前来与我们结好,却又要我们强夺(强买)商人的东西,就等于是让我们背弃盟约,恐怕不妥当吧!因为一个玉环而失去诸侯的拥护,想必您也肯定不愿意。如果大国的指令破坏了我们交纳贡赋的规范,那敝国也就成为晋国的一个县了,想必您也不会这么做。我现在献出这玉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也请您慎重考虑!”

经过上次的州县事件——也许不必通过那件事——子产对韩起是彻底了解透了。这是一个既贪图物质利益又贪求好名声的家伙,到了现在无法可想,也就索­性­把话彻底点破,直接挑明了:你就是在贪财,你就是在强买强卖,你就是在损害郑国的国格,看你怎么办!

这下韩起果然撤退了:“哎呀,都是我考虑不周到,因为一个玉环去犯两条大罪,我哪会做这种事呢?请允许我收回上述请求。”

这出闹剧如此收场,是几个要素的合力促就的:子产的果决睿智、郑商的维权意识、郑国的贵族与商人联合的国体以及由此形成的国家­性­格,以及韩起贪婪却又虚伪的基本人格。此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外部因素:现在晋国的霸权已经是危机四伏了。就在一个月前,齐景公悍然出兵*徐国,随即召集徐、郯人、莒三国在蒲隧(在今江苏省睢宁县西南)结盟,俨然成为东方霸主。这使旁边的鲁国人深感恐慌,发出“诸侯无伯”的悲叹。而对此,晋国方面是毫无办法。这次出使郑国,韩起无疑带有凝聚诸侯的重大使命,这也是他不敢肆意妄为、而子产敢于针锋相对的重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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