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人妈妈
1989年8月底的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浓浓的晨雾包裹着美国的东海岸。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东方有一些发亮，但还没有霞光。平静的海面也是灰蓝色的，一波一波的浅浅的浪花，刷刷地有条不紊地冲击着海岸，给静谧的清晨，增加了勃勃地生机。
自由女神浮雕高擎着手中的火炬，裹着浓雾做成的轻纱，纯净明亮的目光眺望远方。她的身后，千万座大厦刺开苍穹，昂首挺胸展现着各异的身姿。在浓郁的灰白底色中，这些建筑都像是深灰色的，像一个个黑衣蒙面人，威严而又冷峻。
这就是纽约。
布鲁克林区位于纽约的西南部。这里的建筑物不象曼哈顿那样高入云天，风格时尚怪异，而多是一些具有传统古朴风格外型的中高层建筑。这里的房屋和街道不少都有些陈旧了，有的街区和路面卫生状况并不好，商店、酒吧的外装饰在刚从大陆初到美国的人眼中，有些也是不伦不类的。
一个酒吧的门前，破碎的空酒瓶砸了一地，瓶中向外流淌着深色的液体……很显然，昨天的深夜、今天的凌晨，这个酒吧发生了一场械斗。疲惫至极的酒保们，还没来得及收拾现场。
身处此地，会让人想起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之后，欧洲的移民、非洲的黑奴、当地的土著混居于此的纽约的雏型阶段。这里的生活，带有纽约早期的文化痕迹。
此刻，布鲁克林中心的街区里，一栋老公寓大门前，一东方人男子，伫立在纽约清晨特有的浓雾中，耐心地等待着什麽。
他约有32、3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强健，国字脸，高而直的鼻梁，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在金属镜片后面闪着光，轮廓鲜明的双唇十分饱满，嘴角微微有些上翘。从外表看，他算得上是一个典型的儒雅型东方美男子。只是，他那两条从鼻梁直飞鬓角的浓浓剑眉，又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自信感觉。
他名叫李伟华，是从刚从中国北京来的留学生。他的入学通知书是纽约一所年代久远、知名度很高的大学——沃顿大学自控系系主任怀特教授亲自签属的。在那份铜版纸的文件中，数行清楚、工整又简捷的英文，写明中国北京迅捷自动化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李伟华先生，在本校本年度的博士招生考试中，由于Tofle和GRE成级优良、大学在校成绩优秀及毕业后的数项科研成果都具有独创精神，同意结纳他为本校自控系的博士研究生，指导教师为系主任凯宾.怀特。
奇怪的是，他背上绑着一个婴儿包。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包里露出了上半身。孩子大约有8个月左右大小，圆圆的脑袋伏在爸爸的肩头，睡得正香。
李伟华是一个带着孩子留学美国的、来自中国大陆的大龄留学生！
天越来越亮，李伟华看看腕表，时针指向清晨6时。他放下手中的大旅行箱拉杆，上前按响了公寓的门铃。
大约5分钟后，公寓的大门开了，一个身材硕大、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齐的黑人妇女走了出来，她腰间围着白色的大围裙，举止行动轻快灵活，与她胖大的身躯形成了明显对照。她叫艾贝达，是公寓一层的主人，也是李伟华此刻正要找的人。
见到身背小baby的李伟华站在门口，她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睁得更圆了：“Are you Mr. Li come from Beijing（您是来自北京的李先生吗）?”
“Yes,I am.（是的，我就是）”李伟华上前一步，微笑直视着艾贝达，用熟练地美式英语回答着。
“啊，这就是您的儿子小刚吗？您怎麽忍心让一个这麽小的孩子远离他的妈妈？”艾贝达忍不住又问。
李伟华还是直视着艾贝达的眼睛，坦诚地说：“因为某种原因，在我接到纽约沃顿大学的入学通知书时，恰好我和前妻的离婚判决书也下达了。小刚被判和我一起生活。我很爱小刚。我觉得我们父子不该分开，所以我决定带他来美国。”
艾贝达还是觉得奇怪：“您的签证允许您带着一个婴儿进入美国吗？”
“是的。这次与我同时留学美国的中国学子中，的确有人是带着孩子的。我们事先在香港耽搁了一段时间，这帮助我的儿子获得了赴美签证。也许我能带孩子来美国留学，是一个特例。”李伟华耐心地解释着。
艾贝达似懂非懂地听着李伟华的话，她一边点头，一边却用眼角的余光端详着熟睡的小刚。看到小刚那鼓鼓的小胖脸，还有那在睡梦中微微颤抖的长睫毛，掩饰不住的母爱让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My pretty baby, My sweet heart!(啊，我的心肝，我的小宝贝！)……”艾贝达喃喃地说着，一边撩起系在腰间的大围裙揩着眼角，在她看来，一个这麽小的孩子就离开母亲远涉重洋，真是人生的一个悲剧。
两个大人正说着话，小刚醒了。他开始踢腾着小腿哭闹起来。
艾贝达急忙帮李伟华解开了背上的襁褓，嘴里一边“哦哦”地哄着，一边把正啼哭着的小刚紧紧抱在怀里，她用脸贴了贴小刚粉嫩的脸蛋，同时将拖着大旅行箱的李伟华让进屋里。
这是一套欧洲风格的老式Flat（公寓），外表陈旧，内里却还舒适。一进门是一条深深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4个大房间，地面一律铺着厚厚的橡木地板。由于年代久远，地板上的油漆已经剥脱，露出粗大的本色橡木条纹，给人古朴厚重的感觉。
这种老式的房子，是沿袭早年闯荡美国的欧洲移民的住宅风格修造的。不但开间大，屋顶也很高。要不是一层的采光差些，给人的感觉还是很畅亮的。
按李伟华的眼光看，公寓里8间房子的面积都不小，分列在南北两面。阳面和北面的第一间大一些，有30多平米的样子，阳面那间，被主人当作起居室。房间里，靠东面摆着一组旧式的、包裹着美洲传统图案布的大沙发，温馨舒适。沙发前面零乱地放着几个简易高腿凳。西面靠墙有一个旧柜子，上面放一台40英寸的旧彩电。几组不同规格的音响设备或被塞在柜中或被放在地上。墙壁上钉着几排组合架，架钩上挂着黑管、萨克斯、曼陀铃等等乐器，墙角还有一组架子鼓，整个起居室因此显得有些拥挤和零乱。
阳面紧靠起居室的，是艾贝达和老约翰的卧室。正中摆着一张有顶蓬的橡木大床，两边床头各有一个床头柜。床对面有一个巨大的橡木衣柜，靠近窗子的地方，是艾贝达的梳妆台。
阳面的另两间屋子，紧里面的一间是地面铺着厚厚地毯的儿童室，新旧玩具扔得到处都是。靠近艾贝达夫妇卧室的，是2个小儿子的卧室，他们看起来一个不到3岁，一个还不会走，各自睡在带有护栏的儿童床上，做着香甜的梦。
北面的第一间是厨房，绕墙放着煤气灶和烤箱、冰箱餐柜等等，正中间是一个大号的长条型的餐桌，餐桌的四周，摆放着10多个圆形的餐凳。一侧墙面挤进了一个小小的简易吧台，台后有一个酒柜。
紧靠厨房的是卫生间，里面有2个淋浴头，1个大浴缸，2个座便器，2个洗面盆，都沿四周的墙壁摆开，要不是墙面和地面都镶嵌着粉色的大块磁砖，真有点像寄宿学校里的公用卫生间。
北面的另2间都是大孩子们的卧室，每一间里都摆放着两张单人床，2个单门衣柜，2张书桌和2个多用架。4个大些的男孩都还在他们各自的床上，睡得正酣。黑黝黝的、结实的小腿和上臂祼露在薄薄的睡毯外，泛着黑亮的光。
这套200多平米的老式公寓，虽然座落在纽约地价较低的布鲁克林区，但它的主人只是一个靠着二流拳技挣饭吃的黑人，也着实让李伟华惊叹了一番。可见，当年老约翰的经济实力委实不薄，美国的体育经济的确发达。
在公寓里流览一圈之后，艾贝达指着自己的卧室说：“Mr. Li,您和小刚就住这一间吧！”
李伟华说：“非常感谢您让我和小刚住在公寓最好的一间卧室里。只是，您自己住在哪里呢？”
艾贝达说：“自从我有招房客的打算后，就再没住过我自己的卧室。我有睡觉的地方。”
原来，艾贝达自己已在在儿童房的门后搭了一张小床安身。因为刚刚起床，被褥枕头还没来得及整理，都散乱地堆在窄窄的床面上。
看看窄窄的小床，再看看艾贝达硕大的身型，李伟华不由感慨：母亲是伟大的，不管她是什麽肤色，也不管她住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
美中不足的是，没想到房东家里有这麽多孩子，在这样一个不同肤色的大家庭里，不知自己和小刚将怎样存身？
艾贝达是地道纯种的黑人，祖上是来自非州的黑奴。她17岁嫁给了在拳击俱乐部专门给能够出场比赛的拳击手当陪练的25岁的约翰，20岁做了母亲。从那以后，她断断续续地生了8个男孩。如今老大已17岁，老二14岁，最小的儿子还不会走，比李伟华带来的小刚还小3天。
这套在布鲁克林还称得上是“豪华公寓”的住宅，是老约翰在他的拳击生涯的鼎盛时期买下的，那年他35岁。后来他就开始走下坡路，心情郁闷的他开始酗酒。酗酒使老约翰逊长期以来一直受着多种疾病的困扰。在这年的3月，他陪练时躲闪不及，被年轻的对手狠狠击中面部，当场身亡。
艾贝达家的顶梁柱倒了，家中的经济一下陷入窘境。幸好大儿子凯恩长得身强体壮，从小跟着父亲在俱乐部里转悠，老板就让他接替父亲的身份，在俱乐部继续当拳击陪练，但薪水只有父亲的六分之一，因为他没有进入过拳击学校的正规学历，只能陪刚从拳击学校出来的三线预备队员。
老二杰米很有蓝球天赋，本来在州内一家顶尖的蓝球学校学习，将来有望进入甲级蓝球俱乐部，是父亲老约翰逊想成为正式出场比赛运动员梦想的实现者和整个家族从此走上富裕之路的希望。但老约翰逊的突然身亡打乱了家庭计划，几乎没有积蓄的艾贝达交不起杰米昂贵的学费，便让杰米休学了，暂时在社区的货运公司干一些零活。
其他的6个儿子，有4个分别在本社区的小学里读一、二、四、六年级，另外2个，一个3岁，一个还不会走。
这几个结实得似大象、灵活得象猴子的黑小子，个个精力过剩，能吃能“造”，为了打理儿子们的衣食住行，艾贝达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回味丧夫的哀痛。
为了生活，艾贝达决定将自己租住的6个卧室的公寓转手出租一间，再加上料理房客的饮食，每月便可以有500美元的收入。
来自北京的李伟华是根椐报上登的招租广告，转辗找到艾贝达家的。布鲁克林区是许多初到美国的中国大陆留学生租房的首选区。这里是纽约黑人居住区，虽然文化氛围和社会治安都有不尽人意之处，但房租是纽约最便宜的。
纽约到底是大都市，工作机会多。每逢寒暑假，总是有不少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蜂涌而致，在大街小巷数不清的中餐馆里打工赚取学费。
艾贝达也曾结触过不少这样的学生，但象李伟华这样年已32岁、又带着一个还在哺|乳期的孩子来美国求学的中国大陆学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已先期三次电话沟通。艾贝达因为家里人口太多，又不是复式住房（房客和房东的生活区域不能分开），所以租金虽然便宜，不少人还是不愿与这一群数量庞大的半大黑小子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予考虑。
李伟华因为带着幼小的孩子，不好找住处，学校又开学在即，让他顾不了那麽多。电话中李伟华再三说明，自己获得了每年万美元的奖学金，课余时间还可以打工，儿子的费用他完全付得起。再说，幼小的儿子只是暂时住几天，他找到保姆后，即将孩子托放到保姆家中去。
李伟华焦灼、恳切地语气打动了艾贝达。此外她也知道，中国人大都很疼爱孩子，也很重视孩子的培养教育，象李伟华这样一个有知识的东方人，决不会让独生子在一个底层黑人家中长住。经再三商榷，她同意帮这个东方兄弟一个忙，让李伟华暂时住在她家。
但只是在李伟华站在她的面前、用流利的美式口语向她问好、并告之她，他就是预定出租屋的那个北京人时，艾贝达才终于确信，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能拒绝李伟华，这是一种缘分。她知道：从此，一个来自遥远中国的男孩子、可爱的黄皮肤的小刚，将会和她及她的8个黑皮肤的儿子朝夕相处一段时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清晨奏鸣曲
二.清晨奏鸣曲
太阳升起来了，艾贝达的公寓里也热闹起来。三个要赶早上学的大孩子，“霸占”着卫生间里的坐便器和洗面盆。三个小些的各自坐在卫生间中自己的塑料便盆上清理工作了一夜的胃肠。总之，这所公寓的早晨，卫生间是最拥挤的地方，但秩序井然。
艾贝达独自在厨房里忙活着。她先在偌大的长条型木餐桌上摆放好9副餐具，（是铁制抛光的那种，既不会生锈，又不易破碎），然后变戏法似地抽出烤箱里的金属抽屉，上面刚刚烘烤熟的一块圆圆的大蛋糕散发着诱人的浓香。她三下两下将蛋糕切成大小不同的9块，放在每一个餐盘里。
接着，她飞快的打开厨房里两个大号冰箱中的一个，从层层叠叠码放的塑料瓶中，抽出几只放上餐桌。李伟华看见，那些瓶子里是新鲜牛奶，每瓶足有500毫升。
只见艾贝达将牛奶分别倒进大小不同的每一只杯子里，转身从靠墙的餐柜中，取出黄油、果酱和其它调味品。
最后，艾贝达拉开另一个冰箱的抽屉，取出早已洗干净的萍果、柠檬、生菜……
她把整个的水果和整盘的蔬菜放在大孩子们的餐盘里，又飞快地用榨汁机为小儿子们榨好果汁、菜汁并倒进他们的杯子里。
3个要上学走的大孩子在餐桌前就座时，艾贝达就去帮剩下的3个小儿子洗嗽。也就十分钟，3个小家伙都整整齐齐坐在了餐桌前。
李伟华看呆了！他忍不住在心里称赞：好一个能干的黑嫂子！
为了照顾来自中国北京的房客，艾贝达准备了一大碗米粥，5个鲜虾馅的小笼包，在微波炉里转了几圈，热汽腾腾地摆放在李伟华面前。这是她在电话里和李伟华谈妥后，特意到唐人街去买回来的。
5个大些的男孩见了李伟华，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礼貌地问uncle Li（李叔叔）早安。他们毫无声响地吃着早饭，但都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由于母亲事先打了招呼，他们都以李伟华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东方房客能住自己家为荣。走出家门的时候，他们都礼貌地向Uncle Li 道别，然后夹起自己的书包，胸脯挺得直直地出门去。
3个大孩子上学走了。3个不上学的孩子也吃饱了，离开了厨房。
喧嚣声和戏嘻声，从起居室和儿童室里传出来。
李伟华的心终于放下了——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李伟华初到纽约，对很多事还是觉得新鲜。艾贝达家的早餐之丰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想，艾贝达是否为了给自己“接风”而大大破费了一次？
“艾贝达，你们一家的伙食费每月要用多少钱——如果保持今天的水平？”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似乎不该问的话。
艾贝达说：“李，你不知道，美国的食品是最便宜的。如果在家里吃，每人每月有50美元就吃得很好了！”
李伟华感慨：美国的农民人数比中国要少得多，可是农产品却如此丰盛和便宜，足见一个经济飞速发展的国家，一定是一个解决好了农业问题的国家。
随着居住美国时间的延长，李伟华知道了：美国人请朋友聚餐决不会是为了让你来吃一顿好吃的，仅是朋友见面的一种方式而已。同理，谁也不会为来一个客人而特殊准备食品。
李伟华吃完他的早餐时，艾贝达已经麻利地把醒来的小刚弄得干净整齐。他出门的时候，被牛奶灌得饱饱的小刚坐在儿童餐椅上，嘴里吸着一个空奶嘴，安祥地玩弄着自己的手
三.教授父女
三.教授父女
纽约沃顿大学自动控制系系主任怀特教授的办公室。
白色的墙壁、黑色的木框门窗框、灰色的家具都泛着柔和的光。南.北两面墙壁分别开有门和窗，东西两面墙壁排满了高米的大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站立着各种精装和平装的书。
怀特的书桌放在窗前。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见校园里的组合大操场——操场中心是绿草如茵的足球场，足球场外周紧围着的是田径训练场，白色的环型塑胶跑道将足球场一圈圈地围了起来。跑道边，每隔一段就有搭着凉棚的观望台，那里设有座椅，果皮箱等。
远处，可以看见一栋栋白色的教学楼和学生公寓楼、游泳馆……连结这些建筑的是一条条校园林荫大道。道路两旁，有形态各异但规范整齐的小花园，里面种植的大都是特品月季和一些灌木。娇艳的花朵，在翠绿欲滴的叶片陪衬下，竟相怒放……
三三两两的、各种肤色的男女学生们，在校园里或悠散漫步或行色匆匆。整个校园，美丽、清爽、静谧、祥和。
李伟华敲门进来的时候，怀特正在考虑一个最新项目——西德Z公司委托他领导的自控系开发的一套可以用于钢铁企业设备自动控制的“万能”计算机系统。这套系统稍加改动，就可以控制上料、冶炼、出炉、冷轧、热轧……根椐最新情报，这套系统是针对经济正在迅速崛起的中国大陆大钢铁企业的，这也是怀特要从中国大陆招考研究生的本意。
李伟华在自控系大楼的一楼找到了那扇钉着一块铜牌的灰色的门，牌子上用黑色金属漆写着2行字：
Professor Kabin. Hunt
Director Outaumatic Department
(自控系主任凯宾.怀特教授办公室)
李伟华用食指在门上轻轻敲了3下。马上，他就听见了一句带有明显德语发音痕迹的英语：
“Come in ,please!”（请进！）
李伟华推开门，一个高大威武的白人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他大概快有70岁了，考究的西裤和衬衣，包裹着他高而匀称的身体，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但窄窄的面颊，显示出他特有的西欧裔特征。
两人礼节性地握手。李伟华用英语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公事很快说完了，但怀特并不打算马上结束谈话。文质彬彬的李伟华给怀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尤其是李伟华那一口纯正流利的美式口语，让怀特大为惊讶。
“李，椐我知道，你的小学中学时代都在“文革”中渡过，你的大学时代，外语学的是日语。你是怎样练得这一口流利英语的？我的系里，曾有其他教授招过几个来自中国大陆的研究生。他们笔试成绩很好，但初来时却听不懂导师说的话，自己更是开不了口。以至师生有很长一段时间交流困难。真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
“怀特教授，我从中学时代就开始背英语字典，大学时候每天坚持听Redio Beijing(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英语广播)，在国内读硕士学位时又养成了每天收听BBC（英国大不列颠广播电台）和The Voice of United state（###）的习惯直到现在，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说了。”
“李，你一定会是个有前途的科研人员，会胜过我们系里的其他中国大陆学生。因为你已经掌握了英语这门世界科技语言，这会大大提高你的学习工作效律的！”怀特拍了一下李伟华的肩膀，又紧握了一下他的手。这是他对学生最好的鼓励。
怀特让李伟华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又就他们师生所承担的科研项目，与他详谈了约2小时。快到中午的时候，谈话终于结束。怀特拿起电话，叫来资料员梅特兰，让她带李伟华去办入学手续。临别时，怀特教授特意叮嘱，因为项目的科研时间很紧，希望李伟华住在学校的留学生公寓中，以便师生随时见面。
梅特兰是个年轻的美国姑娘，只有19岁。她的外型很有特点：高高的个子，皮肤是象牙色的，非常细腻。她的身段线条似亚洲人般柔软，椭圆形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深陷的黑眼睛。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鲜红的双唇。她穿一套米色的职业套装，裙摆下露出修长的小腿，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平底皮鞋。让李伟华惊讶的是，梅特兰那一头黑色的、带着自然弯度的浓密长发， 几乎垂到膝盖，这在欧罗巴人种中真是太少见了！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梅特兰显然对身边这位来自北京的博士生很有好感，总是主动和他讲话。
“李，我的头发很漂亮，是吗？”梅特兰问。
“是的，看来你很清楚，你的长头发是你身上最漂亮、最吸引人们视线的东西！就是在我们东方，也很少见到你这样的黑色长发。”李伟华笑着说。
“我是半个东方人呢！我的母亲是越南人，父亲是德裔美国人。”梅特兰迫不及待地说。
原来，梅特兰的父亲是一位人类学专家，在越南考察研究时认识了梅特兰的母亲，两人结合后回到美国。在梅特兰5岁时，父母在一次公务出差时双双遇难，于是，父亲的好友怀特教授收养了她。从此，可爱的梅特兰就一直和奉行独身主义的怀特教授成为父女，两人生活在一起。她现在是沃顿大学图书馆系大学二年级的学生，课余时间帮助怀特教授处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也算是半公半读。
“李，很多人说在混血人中，越美混血的女孩最漂亮。你说呢？”梅特兰调皮地眨着眼问。
“很可能。我在北京并不能常见到欧亚混血儿，所以暂时没有比较。但愿我在美利坚合众国的留学生涯能打开我的眼界。”李伟华幽默的回答带着学习自然科学的人特有的客观和严谨。
梅特兰沉默了一分钟，马上又热烈地说：“我觉得，中国大陆的男人是东方男人中最英俊的，比如说你。”
李伟华觉得这小姑娘很大胆直率热情，非常喜欢她。但毕竟是初次结触，他不想和她说得太多，碍于起码的礼貌，他又不能截断她的谈兴。于是，他话锋一转：“梅特兰，我很幸运，刚到纽约就遇上了两位友好的女性。一位是艾贝达，她无条件结纳了我的儿子小刚；一个是你，有东方人的血统，可以说是我的半个老乡。但愿我们相处愉快！”
这回，梅特兰深陷的黑眼睛睁得更大了：“什麽？你不是一个人来美国的？还带着幼小的儿子？美国大使馆竟会给了你签证？真太神奇了！”
李伟华幽默地说：“我这次的确是和儿子一起留学美国。我来学习先进的科研方法，我的儿子小刚则要在美国本土文化的熏陶下长大。”
“你的夫人呢？她没有同来吗？由你单独照顾一个小小的婴儿？还是在异国他乡？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妻子和我分手了，而且闹得很僵。儿子小刚必须由我来抚养，也必须和我一起生活。我恳切地向签证官说明了这一切，我着重说了，如果不能带着小刚，沃顿大学给我的入学通知书就是一张废纸。所以，他们给了我签证。”
梅特兰楞了半天，终于说：“也许你得到了特许。怀特教授开发的项目，主要针对未来中国大陆的市场。李，你的背景被有关当局看好，因而对你网开一面。”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程，梅特兰又动情地说：“李，你的父子留学身份，你的父爱和勇气，是你身上最动人、最漂亮的东西，比我的黑发，要宝贵无数倍呢！
我觉得，眼下你最该做的，是为小刚找一个合适的保姆！艾贝达住在哪里？她受过高等教育吗？她的家庭环境怎样？你已经和她签属了托养协议吗？”
这一连串清脆的话语，连珠炮似地放出来，让李伟华接应不暇。他如实说道：“我下了飞机就为小刚寻找合适的托管人家，但报纸上的信息多是受雇人要到雇主家里服务的，而且愿意管孩子的不多。就是有，因为我暂时没有住房，小刚要托放到人家家里，每月最低的费用也得2000美元。”
梅特兰急切地说：“2000美元一个月，对于受托管理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婴儿来说，是一个很合适的价钱！”
李伟华苦笑一下：“可是，我身上只有200美元不到。”
梅特兰又沉默了一分钟，接着问：“艾贝达好相处吗？她是以什麽条件结纳小刚的？”
李伟华说：“她是一名黑人妇女，8个男孩的母亲，可能不到40岁。她祖上是从非洲过来的黑奴。她的丈夫是一家三流拳击俱乐部的陪练员，今年3月意外身亡。她肯定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目前，她的2个大孩子一个在俱乐部当陪练员，一个是货运工人，有3人正在结受初级教育，另3人是学令前儿童。我与艾贝达暂没有签协议，小刚只是暂时托她照管，待找到合适人家后就将孩子接走。”
梅特兰跺着脚说：“你怎能将孩子托放到一个底层黑人家中呢？想想看，那一家祖祖辈辈没有出一个白领，现在和小刚同辈的8个孩子没有一个有希望受到高等教育。难道你说的让小刚从小结受的美国本土文化，就是他们布鲁克林区的文化？”
李伟华只是笑笑，并不申辨。
四.公寓重逢
四.公寓重逢
沃顿大学的留学生公寓是一座很大的白色的酒店式建筑，高15层，共有300套房间。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生间，都配置了电脑、电视，每一层都有会议室和餐厅。象李伟华这样的、可以从导师科研基金里拿到奖学金的博士生，有资格申请一套单独住房。
李伟华当然愿意自己住，但沃顿大学的单人学生公寓条件完善，除必备的卫生间和厨房外，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书房兼起居室，另一间是卧室。所以租金较贵——每月要500美元的房租！这让他无法考虑——他还得抚养小刚呢！最后，通过公寓管理人的帮助，他找到了一个合住人、同样也是从中国大陆来的留学生王波,这让李伟华松了口气——房租由两人分摊，他每月只需付250美元，这就轻松多了。
住双人学生公寓的王波是从上海出来的，他也有过工作的经历，但较李伟华先一年考取了沃顿大学的硕士生，到美国已是第二个年头了。他原来的室友是个非洲黑人学生，两人同住了几个月，他忍受不了对方“生活上的混乱”，两人合不来，总闹矛盾。在一次激烈争吵后，那个同学搬走了。后来又相继来了几个学生和他同住，也都住不到一起。学校不得已同意他住单人公寓，但他付不起单人学生公寓的费用。所以，当公寓管理员问他是否愿意和一个来自中国北京的学生同住时，他喜出望外，马上同意了。
在管理员的引领下，李伟华找到了10层1005号。门半开着，透过一个小小的玄关，可以看见里面有两个房间，各约12平米大小。每个房间里都配有1张单人床、1个大书架、1个电脑桌、1个单门衣柜——真是标准的学生公寓。但简易厨房和卫生间却是公用的。
王波30岁左右的样子，长得白净细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前分析着他的课题资料。听见了轻轻地敲门声，他起身拧动白色的门把手，把门打开。
看到站在门口的李伟华，他楞了一下。片刻之后，他突然照着李伟华结实的胸膛给了一拳：“哎呀，老李！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你这个业务上的大主力，手上有那麽多重要的课题，你们单位怎麽会把你给放到美.国来了？”
李伟华也高兴地给了王波一拳：“王波，是你呀！黄埔江边的书生！光听说你在美国留学，想不到你也在沃顿大学！怎麽着，这回我得叫你师兄了？”
“哪里，哪里！你是怀特教授的关门弟子，你要搞的项目，在现今的冶金自动化行业里顶了尖儿了。栋梁永远是栋梁，你还是我们大家的学兄。我有预感，将来我还得在你手下干，听你的调遣。”
李伟华说：“我本来是想到西德西门子公司去搞新课题研究的，你当然知道德国西门子公司冶金自动化设备在当今行业内的含金量。但怀特教授的设想把这个课题升到了更高的级别，自然我也得转投到怀特教授门下呀！”
他乡遇故知，两人兴奋地说个没完。留学生公寓的管理员，一个善良的、胖胖的白人用英文催促道：“王，请你快帮李伟华整理一下，但愿不要再闹矛盾！”
王波这才歉意地对管理说着“Sorry”（对不起），一边赶快收拾起来。
李伟华和王波是几年前在国内的一次业界内的学术研讨会上结识的。因为两人的研究方向相同，工作上便常有交流，私交也一直不错。李伟华在为上海一个大项目做调试时，曾和王波并肩战斗3个月，2人住在一间屋里，无话不谈。
看着王波整齐的衣柜，李伟华笑着说：“到底是上海男人，身边没有女人，照样这麽整齐！怎麽，出来之前也没有定下一个女朋友？”
王波说：“拿到学位找到工作再说吧！这样的事太匆忙会出乱子的！谁知道她看中的是我这个人还是看中了利用陪读出国这条路？”
李伟华说：“倒也是。你这上海人就是精明，这一点北方男人可比不了。”
说话间，王波把李伟华的床铺和书桌等都打理出来了：“老朋友，明天就可以把你的行头搬过来。哎，你太太肖明怎麽样了？”
未待李伟华回答，王波又陶醉般地说：“当年咱们在上海搞课题研究的时候，肖明到上海去探班，着实让我们开了眼！研究所里的女同事大都戴着厚眼镜，一个个女学究的样子。肖明是穿军装的研究生，她那麽清纯、靓丽、热情，象一股清新的风，把大家都给灌醉了！”
没听见李伟华的回应，他又半开玩笑地说：“老李，我一直找不到女朋友，还和你们有关系呢！每当我见到一个可能愿意和我发展关系的女孩，我就想，她比肖明可差远了去了！我王波并不比老李差，我也得照肖明那样的找一个！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了现在，我还是光棍一条！老李，你说天下真就没有第二个和肖明一样的女孩子吗？”
李伟华还是沉默不语。
王波意识到出了问题，便打住了调侃，试探地问：“怎麽，老李，你们出问题了吗？”
李伟华低声说：“我们分手了。”
王波惊得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见李伟华的心情迅速晴转多云，王波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老李！这件事我真不知道。为了什麽事情？你们闹得这麽僵？”
“唉，一言难尽！也怪我，太不冷静，没处理好！只在一瞬间，就把她伤害到了无法再调和的地步！只能分手。”
“为什麽说无法调和？”
“我当时也不知是怎麽了，为一点小事，竟然当众对她动了手！她个性那麽强，永远不会原谅我！只能走分手这一条路！”
“唉！你呀你，你这个老李！你怎麽能对肖明这样的女人动手呢？这样会让她伤透心的！哎，肖明不是去年10月刚生了个儿子吗，孩子怎麽样？跟谁生活？”
“孩子跟我，我已经把他带来美国了。”
王波楞了，他定定地看着李伟华，两人一时都没了话，屋里静悄悄地，使得原本几乎听不见的，远处沃顿大学西北角落里的沃顿艺术学院琴房里的钢琴声听起来份外清晰。
还是王波先打破了僵局，他急切地问：“孩子在哪里？我该去看看孩子！”
李违华说：“已经暂时安顿下了。托给了布鲁克林区的一个黑人大嫂。”
王波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晌才说：“真有你的！这可是一个才8个月大小的婴儿呀！黑人的生活很马虎，生病受罪不说，弄不好孩子的生命都受威胁！我可真服了你！走，咱们先去把孩子接回来！”
看王波着急的样子，李伟华不由笑了：“瞧你，哪象你想的那麽可怕！我倒觉得那个黑人大嫂很善良也很负责任。小刚在她那里是最合适的，起码在现阶段是这样！”
“你这样说有什麽根椐？纽约的小婴儿保姆，中老年华人知识妇女来做最合适。4岁以后的孩子，一般都是请高中生、大学生当钟点保姆。这是经过多年的市场考验，已经被市场认可的。照顾孩子这样的事，从没有听说让黑人干的。”
“可是，我开学在际，身上只有200美元。要是没有艾贝达大嫂伸出援手，我和小刚如今还流落纽约街头呢！仅从这点说，我就对艾贝达一家感激不尽。王波，我是从第三世界出来的人，我们不要因为自己皮肤的颜色比黑人浅一些就否定他们的一切。我倒觉得，艾贝达身上的母性，不比小刚的亲妈妈淡薄多少。小刚放在她那里，我很踏实。”
王波只能苦笑一下。
李伟华说：“现在我最该做的，是赶快找一份工。”
王波说：“我打工的那家中餐馆刚刚装修完毕，很缺大餐厅的Waiter（男侍者），你口语不错，肯定会被同意试工，咱们可以去找大餐厅的领班说说看。”
“Let us go（我们这就去吧）！” 李伟华嘣出了这句地道的美语后，就起身拉开房门。
五.宏泰酒楼
五.宏泰酒楼
纽约唐人街的一个中餐馆。
餐馆的规模不算小，大门的中式门楼飞檐走壁，雕梁画栋。门口立着两根粗粗的红柱子，柱下各有一只汉白玉的石狮子。门楼上有一块大匾，上面用饱满的正揩写着“宏泰酒楼”4个大汉字。
餐厅面积很大。各配有4张椅子的、50张紫色的标准中国明代风格的八仙桌排列在大餐厅里，让整个餐厅有一种古老和庄严的色调。
餐厅正南方向是一个很大的柜台，一个穿着唐装的年轻酒保站在台后。他的身后是8个很大的紫色雕花多用架，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各种花色的瓷酒坛子，坛盖子一律包着紫花粗布，布角从被粗麻线绳扎住的坛口探出来，散漫地搭落在酒坛的坛肩上。
柜台台面的一侧，放有一个小木架，上面满满地摆着大小不同号码的瓷酒盅，酒盅的工艺各色各样，有景泰蓝的，有清花的，有彩绘的……
初次走进这个餐厅，会让人有种进入中国古代某个全盛时期皇家宴会厅的恍惚感。
王波在前，李伟华在后，二人推开餐馆的大门，走进了大餐厅。王波沿大餐厅旁边的通道走到厅边一个包间的房门口，伸手敲了两下，不等回答，就推门而入。
包间里坐着一个个子矮矮胖胖的东方人，头很大，脖子很短，满月面，四肢短粗，腹部虽说只是微微隆起，但整个身型依然象是大东瓜上放着一个西瓜，西瓜是头，东瓜是身躯。他的皮肤是荞麦色的，分外细腻光泽。李伟华后来才知道，这种细腻的皮肤，是长期以来被餐馆里的油蒸气熏出来的。
听见响声，这个人抬起了头。看见王波和李伟华进来，他笑了：“啊，王先生！你准时把新Waiter带来了！如果他一来就能顶班的话，我会在他负责照管的餐桌小费收入中给你抽头的！”他的声音很特别，比男人的声音细很多，比女人的声音低很多，听起来温呼呼的。
他叫陈泰，祖籍广东。他的一个叔祖早年飘洋过海谋生路，后来定居纽约，以餐馆业为生。陈泰的父亲少年时候用偷渡的手段到了纽约，到叔父的餐馆做大厨，后来娶了一个华裔女子，生下陈泰。
陈泰从小不愿读书，在自家的中餐馆里玩大了。他16岁就做大餐厅的Waiter（堂倌），到26岁时，就做了叔祖在纽约的最大餐馆宏泰酒楼大餐厅的领班。不但有工资和小费，年终还有分成。他做生意很精明，但人却很善良，与许多到餐馆打工的、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的关系都很好，能帮人时且帮人，是个地道的大好人。
王波身后跟着的这个英俊文雅的中国男人，让陈泰很看得上。他伸出胖乎乎的右手，使劲握了握李伟华的右手，同时问候说：“Hi,I m Chen Tai! Very glade to see you!(你好，我是陈泰！认识你很高兴！”)
陈泰有意使用英语，借机考察一下李伟华的口语水平。因为，在餐馆跑堂，张不开嘴是不行的。
“Me too. I am Li Wei Hua.”（你也好！我叫李伟华。）李伟华一开口，便令陈泰笑逐颜开——第一次踏上美国本土就能说如此地道的美式英语的大陆留学生，陈泰还是第一次碰到。
“李先生，你看看这张菜单。有不明白的地方，赶快提问。还有半小时，餐馆就开张了。”
李伟华很流利地念出了主菜、凉菜和点心的名称，然后说：“陈领班，在纽约上挡次的中餐馆做堂倌，我不会太差的。因为出国前我已经在北京一家涉外餐馆实习了4周。”
陈泰由衷地说：“李先生可真有心啊！不少从大陆来的留学生，英语笔试得了高分，但来到美国却听不懂客人的话，自己又不会说英语。再加是读书人，在餐厅里跑堂不习惯，笨手笨脚，自己挣不到小费不说，还常惹客人生气。真让我头痛！”
王波在一边说：“Mr. Li一定会干得比谁都好！他不但得养活他自己，还得养活一个被他带到美国来的、只有8个月大的儿子！想想看，一个这麽小的孩子，每月的保姆费就得2000美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泰说：“王波，你开玩笑也要讲究场合！还有10分钟就上班了！”
李伟华漫不经心地说：“王波说得是真实情况！我的儿子小刚昨天和我一起下飞机，现在布鲁克林一个叫艾贝达的黑人大嫂家里。”
陈泰伸出了他平常基本上伸不出来的短脖子，提高嗓门说了一句英文：“My god!(我的天！)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六.暗恋东方
六.暗恋东方
也许是沃顿大学校园里的生活气氛过于恬静，也许是怀特教授的学者之家过于温馨，总之梅特兰在两性感情上成熟得很晚，还从来没有过男朋友。自第一次见到李伟华，她的心灵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悸动——这个来自东方的男子，英俊、儒雅、聪慧、意志坚强、有爱心……颇有父亲怀特教授的修养和风度——女儿心中的第一个偶像就是父亲！她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白天、夜晚李伟华的影子都在眼前晃动。
怀特看出了倪端，在一天晚餐时，对女儿说：“我刚招来的这个博士生，我是指李，是个很难得的好男人！梅特兰，我一直希望能在我的学生中为你物色一个爱人，我看李很合适于你，我很愿意你和他发展爱情关系。你什么想法？”
梅特兰说：“爸爸，知道他是带着儿子小刚赴美读书的情况以后，我的心里就有了他。他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许多事情。爸爸，我小时候，您就是现在的李，又要工作，又要操心我！”
怀特说：“孩子，看来你对他是中意的，认可的。但你要知道，李和我还是有区别的——他可不是个独身主义者，他最终会接受异性的爱情。但，与他相处也不容易，你没看出来吗？他的个性很强。”
梅特兰说：“我觉得，他很爱小刚。我只要多多关心小刚，真心做小刚的好妈妈，这件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怀特笑了：“女儿，你很聪明，这也正是我要教给你的，你却自己先悟出来了。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得有失的，主要看你想得的是什么？小刚太小，照顾他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但你会因此得到大小两个优秀男人的爱！我想，这点付出是很值得的！”
梅特兰说：“爸爸，我会做好的！”
7天以后的一个中午。怀特教授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李伟华背着一个黑色大书包，梅特兰右臂弯里夹着一个浅色的文件夹，两人一起向外走着。
梅兰特说：“今天是周六，你该去看看小刚。”
李伟华说：“我已做了安排，和后厨的大刘换了班，晚班由他顶替我。我和王波晚饭后赶去布鲁克林看小刚。”
梅兰特马上说：“让我也一起去好吗？”
李伟华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梅特兰松了口气。
七.音乐之家
七. 音乐之家
布鲁克林夏日的黄昏，有些燥热和烦乱。散布在街头巷尾的大、小酒吧里，聚集着劳累或闲散了一天的男人们。酒吧里鼓乐声声，乐队的歌手大声唱着，人们笑着闹着……布鲁克林的傍晚，淹没在一片喧嚣声中。
李伟华、王波还有梅特兰一起在街上匆匆走着，一群围成圈状的黑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几个半大的黑人男孩正在圈中央跳着街舞，其中一个男孩，倒立着，用头顶做支撑，叉开双腿保持着平衡，随着音乐飞快旋转。李伟华第一次见到如此热情奔放的杂技舞蹈，不由驻足观望。
王波上前拉了他一把：“快走吧，否则今天赶不回去了。这种表演到处都是。你要想看热闹，可以到地铁里去看！”
梅特兰也说：“这绝不能算是艺术。要是小刚将来也迷上这种头朝下的舞蹈，那可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转眼，一行三人到了艾贝达家的公寓门前。一家人已吃过晚饭，除凯恩和小约翰两个大孩子不在家外，其余的人全聚在起居室里。
透过畅开的大窗子，一阵热闹的音乐声传了出来。这曲子显然是多种乐器合成的交响乐，旋律热情奔放狂野。李伟华有些兴奋，心也跳得快了一些。
进门一看，呵，艾贝达的几个孩子在开音乐会！老三莱克吹萨克斯，老四贾德吹黑管，老五马斯弹吉，老六内森挺直了自己的小身躯，用各种花哨的姿式起劲地敲打着架子鼓……这些音乐通过音箱放大，回旋在整个屋顶下。
小刚坐在一个旧的儿童车里，艾贝达的两个小儿子——老七潘恩、老八雷丁坐在地毯上，三个不太会走的孩子都凝神地听着。每当音乐起伏时，内森都要敲一下钢叉，这时小刚会兴奋地挥舞着小手，身子在车里跳跃几下。
李伟华听着看着，眼睛突然间潮湿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妻、小刚的妈妈肖明——晓明的家庭是北京知识分子圈中的一个音乐之家。李伟华和肖明恋爱时，第一次造访她家，也是个周末，也碰巧赶上她们的家庭音乐会。肖明的父亲肖鸿皞早年留学德国，是中科院的研究员，所以住的是一套老式的高知住宅。那一次，也是还未进门，热闹的音乐声就从肖家那套在二楼大公寓的窗子里传了出来。进得门去，只见偌大的客厅里，一家人都沉浸在音乐中。肖明拉小提琴，弟弟肖辉拉大提琴，母亲弹钢琴，父亲吹萨克斯，吹出的节奏，显然是音乐的核心与指挥。
那一次他们演奏的好象是一个舞剧的某一场音乐，乐曲一忽儿高亢，一忽儿婉转，表现的内容十分丰富。肖明一家人都很投入，李伟华亦驻足门边，被这个家庭的音乐氛围感动了。
肖明的父亲、母亲都是音乐爱好者。当年，刚回国参加建设不久的、身为中科院某研究所研究员的肖鸿皓，在一次联谊会上认识了北师大音乐系的青年教师李凡。两个爱好音乐的年轻人很快坠入情网，一年后他们结了婚。几年后，有了肖明、肖辉这一对儿女。音乐，始终是这个家庭生活中的主旋律。肖明和肖辉从小就无师自通地摆弄会了不少西洋乐器，后来，李凡又专门请名师教姐弟两人学习提琴。每逢周末，肖鸿皓的家里都要举行“家庭音乐会”，多年以来，这似乎成了一个惯例。
想到这里，一种深深地歉疚又嘬住了李伟华：真不该对肖明动手啊！她是那麽娇嫩的一个女人！在女性高学历者当中，她不仅是少有的漂亮，而且文化修养又那麽好，实在难得……
小刚是否也会象他的妈妈，有音乐天赋呢？如果是这样，就该让他留在布鲁克林这个纽约的黑人音乐之乡，让这狂放的“摇滚”和“布鲁斯”给小刚的血液中增加一些自信和阳刚吧！
想到这里，李伟华的心突然平静了——他刹那间做出了决定：不给小刚换保姆了。因为，首先，小刚如果有一些音乐的天赋，他这做父亲的就有责任帮助孩子挖掘、放大这方面的能力。艾贝达的家庭环境，是迄今为止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音乐之家了。其次，华人保姆带孩子注重的是提供一个安全成长的外在条件；而黑人保姆照顾孩子虽然粗放，但会让黄皮肤的小刚更有生存的竞争力！
这时，艾贝达发现了李伟华他们一行三人，立即过来招呼。五个大些的孩子，也都停止演奏，彬彬有礼地与三人握手问候。只有小刚，正在兴奋时，突然的音乐停止令他失望，再加上看见3个陌生人，心里紧张，哇哇大哭起来。
李伟华对艾贝达说了自己的情况，也说了打算将小刚托放在她家一段时间的想法，问：他每月应付多少钱？
艾贝达“咯咯”地笑了，说：“你们东方人最疼爱孩子，孩子若真是放在我这里，你会耽心、后悔的！”
李伟华说：“您带大了8个孩子，有丰富的经验。您的家里到处都是乐器和音乐，这正是小刚成长所需要的家庭氛围。您知道，小刚的母亲就是个很有音乐天赋的人，小刚很象他的妈妈，音符流动在他的血液里。我不能泯灭孩子的天性。依我现在的条件，您这里是目前我所能为小刚找到的唯一能受到音乐熏陶的合适的家庭，让小刚留在您这里吧！”
一席话感动了艾贝达。她沉吟了一下，说：“多一个孩子我并多费不了多少事，却有人愿意为此付费。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您每月给我800美元，让小刚留下吧！”
这个数比寄养在华人保姆家里的费用的低一倍！李伟华很过意不去，一再道谢。艾贝达挥挥手，转动着庞大的身躯，进厨房煮咖啡去了。
回程的路上，王波说：“这个黑人大嫂究竟有几个孩子？她家里一个个黑色的小脑袋蹿动，我的眼都被晃花了！”
梅特兰说：“李，孩子得到的母爱与她母亲的子女绝对数成反比。再说，这一家的孩子都不会读书，小刚在这样的环境里真让人担心！”
李伟华笑笑，语气坚定地说：“这样的环境，能锻炼小刚的生存竞争意识和与人相处的能力。如果不出什麽意外，小刚将在这个家生活到学龄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八.黑嫂子有道理
八.黑嫂子有道理
又是一个周末的黄昏。李伟华独自行走在布鲁克林的街道上。他身上的着装略显零乱，虽是洗干净的，但肯定是没有熨过，神情也很是疲惫——为了从纽约唐人街赶到布鲁克林看望儿子小刚，他周末换接了厨房里的下午班，择菜洗菜、切肉剖鱼，整忙了6个小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赶着上路了。
艾贝达家的大门畅开着，李伟华一眼就看见正在起居室里的大沙发上爬来爬去的小刚，潘恩和雷丁一个坐在小刚身边，一个站在地上，正在起劲地玩着一些彩色画片。艾贝达则坐在他们身边看着，脸上满是安祥地微笑。
这副场景，让李伟华想起了圣母和天使图。他心里充满了感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个黑人家庭里的母亲和孩子，与传言中生活在底层的吸毒、偷窃、枪杀、斗殴的黑人们联系起来。
默视了好一会，他才轻轻敲了敲门，说：“我可以进去吗？”
艾贝达抬头看见了他，欣喜地说：“李，路上很麻烦吗？你比电话中约定的时间晚了差不多1小时！”
小刚见了离别数日的爸爸，用圆圆的黑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既不太亲热，也不认生。显然，他认出了爸爸，但分别多日，又有些陌生。李伟华觉得，小刚的这种表现，说明他已度过了小孩子们初与熟悉的亲人分开时因心理依赖断裂而产生的恐惧不安，正在逐渐适应这个环境。而这个过程比他想象得要快，说明艾贝达是胜任抚养小刚的责任的。李伟华先上前抱起与小刚年令相仿的雷丁，没想到雷丁挣扎着哭了起来。
艾贝达笑着说：“李，谢谢你先抱了雷丁。但你这是中国人的礼貌。我们的孩子都没有让大人抱的习惯。还是快抱抱你的小刚吧！”
李伟华又去抱起了小刚。离别数日，小刚老实地爬在他的怀里，还是既不亲热也不回避的态度。李伟华亲着他的小脸蛋说：“小刚，想爸爸了吗？”小刚没有回应，只是丢掉了手中的画片，开始玩弄起他的耳朵。
过了一会，小刚扭动着身子要哭的样子。艾贝达说：“啊，孩子们到了睡觉的时间了！”她站起身接过小刚，将他放回到沙发上，又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装满牛奶的大奶瓶,熟练地拔掉塑胶瓶塞，迅速换上吸奶嘴，然后往小刚的手里一塞。
李伟华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艾贝达直接将送奶公司送来的大奶瓶塞进了小刚手里！这个有机材料做的大瓶子，标准容量是500毫升，象国内输液用的葡糖盐水瓶，只不过瓶子本身的份量较轻罢了。而且，瓶里的纯牛奶还有大半瓶呢！这是牛奶公司为居民递送的普通包装奶，布鲁克林区家家的冰箱里，几乎都有1/3的冷藏空间码着这种大牛奶瓶。
小刚胖胖的两手牢牢抱住大瓶子，呼呼哧哧地吸吮起来。一个正处在蹒跚学步的年令阶段的孩子，难道一次要喝这麽一大瓶奶？艾贝达的喂养的确是太马虎了——连牛奶的包装都不换一下就直接递给了孩子！
这大约算是孩子的睡前奶？椐李伟华知道的那一点婴幼儿喂养知识，小孩子在睡前是要有一次“正餐”，如此才能睡得安宁。
李伟华看看腕表，差5分钟20点。他当初曾简单交待过：国内的习惯，象小刚这麽大的孩子，一般是的4小时喂一次奶，中间加一次水。一日三餐时间可以跟大人一起吃点好消化的东西。
小刚的吸吮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很快就睡意朦胧，紧抱奶瓶的小手慢慢松了下来。几分钟后，艾贝达麻利地拿掉他的奶瓶，将他抱到卫生间的一个垫着儿童小垫圈的马桶上，小刚很快就尿了一大泡。艾贝达又飞快地拧出一条湿毛巾，迅速为小刚擦静脸、手、脚。然后将他抱到主卧室自己的大床上。小刚吸着瓶子里的奶睡着了，他的小手，紧紧拽着艾贝达蓬松大枕头的一角，好象摸着妈妈Ru房般地安心。奶瓶里的奶还剩二分之一。
小刚睡下后，艾贝达对潘恩和雷丁也如法炮制。两个黑孩子在儿童房里各自的小床吮着奶嘴入睡。
三个孩子很快发出了鼾声。
李伟华终于吐了口气。尽管这一周小刚没出什麽事，李伟华还是忍不住要责问一下艾贝达：“艾贝达，我的家乡在中国大陆中西部的一个中等城市里。按我们那里的规距，小孩子睡前应该少吃，才不会生病。您怎麽给小刚这麽大一瓶奶？他会不消化的！睡着的孩子不活动容易积食，导致睡眠不足和消化不良。这会影响孩子的发育！
艾贝达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怎麽会这样？孩子睡前不吃饱，会睡不踏实的！我没有给小刚吃不好消化的东西，只是让他喝足牛奶而已！这有什麽不对吗？我怕小刚开始不习惯喝美国的纯牛奶，就往他的奶瓶中加进去1/3的水。可他老是啼哭不止，尿得也很勤，我不得不给他喂全奶。再有，我晚上已经给他减食了，要是白天的正餐，他还得吃蛋黄、鱼肉羹和蛋糕呢！”
李伟华说：“小刚已经快满10个月了，倒是可以喝纯牛奶。但小刚就不喝一点水吗？在我们家乡，吃牛奶而不喝水的孩子，被认为‘火气’很大，容易生病的！”
看见艾贝达不解的样子，他连忙略带歉意地补充：“请原谅我所说的话。我只是和您聊聊中国和美国喂养婴儿的不同之处，并不是对您指手划脚，更不会强迫您改变您自己的喂养计划和习惯。”
艾贝达说：“除牛奶外，小刚还得喝蔬菜和水果汁，但睡前只能喝纯奶！否则，他老得因为撒尿而醒来！我怕市售的婴儿饮品他喝不习惯，都往里加一些纯水和可乐。他喝得很带劲，目前还没有发现胃肠和其它方面的毛病。”
李伟华又说：“在中国，我们家乡的喂养习惯，是很怕孩子吃多了，消化不畅。因消化不了而引发的疾病，一般被称为‘积食’。我的母亲就提倡只给孩子吃七、八分饱，两餐之间要喝足量的白开水。”
艾贝达说：“你以为小刚会喝那些没有滋味的白开水吗？把牛奶、果汁冲淡了给他喝他还哭闹不休呢！因为成份不纯的流食让孩子饿得快！再说，您付了我800美元，我就要将小刚和雷丁他们的喂养等同对待。我的孩子从小喝的都是纯牛奶和纯果、菜汁，有时，我还给他们喝一些可乐和纯水的混和饮料。我很少像您的母亲那样，给孩子喝大量的白开水。因为，我相信婴儿营养专家设计出的配方是合理的。
李伟华问：“您把商店里买来的牛奶直接喂给小刚，这种方法是否太粗放？至少应该重新热一下吧？”
艾贝达说：“您难道不知道婴儿食品都是无菌包装？我为什麽要拆开包装使它们被污染呢？”
李伟华无话可说了。他仔细想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因为小刚在这里的活动量，要比国内同令的婴儿大很多呀！首先是美国母亲基本没有抱孩子的习惯，比如艾贝达只管喂奶喂水换尿布和洗澡。不会走的孩子除睡着了之外，就放在儿童室厚厚的地毯上面，或滚或爬或玩由他去。因为墙壁上钉着约1米高的软墙纸，玩具也都是软性的，孩子不会被硬物弄伤。母亲可以放心去干别的。
还有，雷丁和潘恩也和小刚处在同一空间，小刚还还必须和他们两人玩、闹、打，最终相融，这又要消耗很多体力。不象在国内，小婴儿整天被大人抱在怀里，体力、热量的消耗要小得多。怪不得小刚能吃能喝却不‘上火’呢！
李伟华沉默了一会，又问：“小刚夜里哭得时候多吗？”
艾贝达说：“他睡得很沉，我只须起来一次，就把他和潘恩、雷丁的的问题一起解决了。”
孩子夜间少哭，是不缺钙吧？这样的母亲比国内的母亲真要轻松多了！
李伟华又问：“家里有3个这麽小的孩子，您怎样脱出身来出去采购呢？” 艾贝达笑了：“您这是关心小刚是否有户外活动，每天能晒到太阳的时间有多少吧？我每天上午9点去超市采购，都用双人童车推着小刚和雷丁同去，潘恩会帮我照看他们。来回的路上，正好是一个钟头。下午3点以后，我还要带他们3人到街上去散步，和邻居们聊聊天。我想，每天近4小时的户外时间，小刚晒到的太阳是足够了。”
李伟华如同被人上了一课，他弄懂了艾贝达为什麽能胜任8个孩子的母亲，为什麽能喂大8个体魄强健的孩子，他飞快地总结出艾贝达喂养婴儿的先进性
——与国内的母亲比，她至少是实行了两点先进的婴儿喂养法 ，一是“睡前液态食物任意数量喂养法”。具体做法是：给睡前的孩子一个大的液态食品定量，孩子喝多喝少任意，喝不完可以剩下。这样的好处是给不断飞快成长的孩子提供符合孩子身体需求的“随意性”喂养，有利于孩子的睡前最佳营养需要。又因为是液体食品，吸收消化较容易，孩子被“撑坏”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又是安全的。
二是她采取了“小婴儿白日任意活动法”，把孩子放在一个大的、安全的活动空间里，让他们随意活动自己的身体。这有利于孩子锻炼肌肉的力量和动作的协调性，而活动又可以刺激孩子大脑的兴奋性，有利于增强孩子的自信与活力，让他们的身心协调发展。
九.人种自杀率
九.人种自杀率
第二天晚上，在沃顿大学留学生宿舍里，李伟华和王波在洗澡。两人显然是都刚从外面回来，都很疲惫。
王波关心地问：“昨天看见小刚了？”
李伟华答：“看见了。”
“怎麽样？”
“很好，这一周没有发烧，也没有腹泻。我见他的时候，他不哭不闹，体重也增加了。而且，现在已经和他的美国兄弟们吃一样的食谱。”
说到这里，李伟华一下子兴奋了，滔滔不绝地将艾贝达的“家庭幼儿园”里的见闻细说给王波，最后说道：我现在体会，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和他童年时代的饮食关系很大。艾贝达一家高蛋白、高热量、高浓度营养素的饮食习惯，让我大开眼界。看来要想让孩子有一个强壮的身体，小时候必须得吃好！还有，黑人母亲不怎麽结近小婴儿的肉体，有利于孩子更快适应外界环境，将来心理适应性将会很强。你知道日本为什麽自杀率居高不下？和他们民族对婴幼儿的喂养方式关系很大！”
王波没来得及接话，李伟华又半开玩笑似地说：“王波，我建议将来你也把孩子托养到黑人家里去一段时间。他们的喂养方式看起来很粗糙，其实很科学很安全。我敢保证，小刚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他童年的早期，将来身体的底子一定比我们用传统习惯喂养长大的孩子要结实很多，心理素质也要好许多。”
王波毕竟是上海男人，比较关注生活细节问题。还有，他的确也是年过30，
对当爸爸已经有了某种渴望，所以他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待李伟华说完，他回答：“也可能吧。黑人在体质上要大大强于黄种人，适于搞竞技活动，这与他们的饮食习惯不无关系啊！”
王波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椐说日本母亲将孩子呵护到极致，比中国母亲还疼爱孩子。同样，日本妻子在家里对丈夫白依百顺，照顾得无微不致，却造就了一大批脆弱的男人！哎，真的，我从前光知道美国黑人中易出亡命之徒，还没怎麽听说黑人的自杀率怎麽样！”
李伟华随口说：“能一直在亢奋的精神状态中活着，比一直被焦虑和悲伤困扰着要好！日本男人活得的确没有黑人轻松啊！”
王波说：“你别扯太远了！小刚平安度过了一周就把你高兴成这样！还是先搞好你的项目研究、干好你的堂倌，求得一个高收入，为小刚将来的教育费用打好铺垫是真的！”
李伟华笑着给了王波一下，两人各自回房。
十.小刚不斯文
十.小刚不斯文
小刚托养在艾贝达家的第二个周末，又是黄昏。还没有到喂睡前奶的时间，几个大孩子都在户外玩耍，小刚和雷丁在儿童房的地毯上爬来爬去，争抢一个毛绒绒的玩具棕熊，艾贝达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编织一件长穗的桌布。
李伟华走进了艾贝达公寓的大门，听到儿童房里的哭闹声，就径直走了过去。只见结实的雷丁正抱着玩具棕熊在把玩，小刚爬过去也想伸手摸一摸。雷丁还没等小刚的手伸到，就伸出又胖又黑的右手，照小刚的脸上抓了一下！小刚下意识地扬起了小脸，雷丁的手软了一下，但并没有落空——小刚的脖子和前胸立时就出现几道新鲜的血痕。
李伟华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他抢步上前想要抱起正要啼哭的小刚，却被一只柔软的手给拦住了——艾贝达胖大的身躯横在他的面前，只听她说：“李，不要这样。他们只是两个不足周岁的婴孩，谁也不会有力量真正伤着谁。你不必参与他们的游戏。愿意的话，做一个旁观者最好！”
李伟华急切地说：“请不要误会， 艾贝达！我并非要去惩罚雷丁，我只是想安慰一下小刚，因为他受伤了！”
艾贝达耐心地说：“我知道，但我还是劝你别这样，因为对小刚来说，这样做并无益处。这次你抱紧他，哄一哄，他可能会哭得时间短一些。但如果下次再发生此事，却没有人抱他，他不但会哭得更厉害，心灵也会受伤害的。因为他不知道为什麽没有大人来抱他了！实际上，他可能会有许多被伤害的时候，你不能永远跟着他！”
一席话说得李伟华无言以对——艾贝达，这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黑人家庭主妇，育儿的观点竟如此精辟！
见李伟华不说话，艾贝达又安慰道：“如果你的小刚弄伤了我的雷丁，我也不会去管雷丁的，更不会责备你的小刚！”
天色渐渐暗下来，李伟华一边和艾贝达聊着家常，一边旁观小刚和雷丁的“地毯游戏”。他发现，虽然只有半个月，小刚的动作能力和动作准确性都大大进步了。他爬得很快，玩具握得很紧，而且变得有些好斗了。
大约是没有人救援吧，小刚被抓后只哭了几声就过去了。但他的自救和自我意识却增强了——当雷丁来抢到了他手里的棕熊时，他一面护着玩具熊，一面回手给了雷丁一把——这回是雷丁“哇哇”大哭了，他的脸被小刚抓破了，而且伤处离眼睛很近！
艾贝达依然不动声色，自顾自地聊着，并不停止手里干的活儿。
李伟华起身告辞——孩子们该吃睡前正餐了。
在前往沃顿大学的路上，李伟华的脚步分外轻松，因为小刚的现现状不错，比他预想得要好许多，他很放心。
十一.题外对话
十一.题外对话
1989年秋日里的一天，沃顿大学，怀特教授的办公室。
怀特俯身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资料。门被轻声敲了三下，李伟华推门走进来。
他穿一身浅灰的便装西服，脚下是一双浅色的皮便鞋，身上斜挎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包，头发显然刚洗过，蓬松而整齐，眼睛里满是笑意，人显得神彩弈弈。
“李，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好，有什麽高兴事吗？”
“教授，今条我是双喜临门——我的开题报告完成了；我的儿子小刚今天满1周岁！”
“啊，恭喜你！怎麽，下午要去参加小刚的生日Patty吗？”
“是的。王波和梅特兰和我一起去。”
“啊，请带去我的祝福！”
“谢谢您，教授！”
“好，现在，把你写的开题报告拿给我看看。”
李伟华打开书包，拿出了一塌文件递过去。怀特拉出书桌下的一张轻便座椅，示意李伟华坐下。
两人就李伟华的报告讨论了约1小时。
李伟华起身告辞时，怀特突然说：“你身上有小刚的照片吗？能否给我看一看？”
李伟华略微楞了一下，马上回过了神。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钱夹，从里面抽出了小刚的几张照片。
怀特迷着眼睛欣赏起来。
几张照片都是小刚和艾贝达一家的生活照。怀特先看的是一张小刚和他的8个黑兄弟的照片。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从大到小，并排坐着艾贝达和她的8个儿子，小刚Сhā在潘恩和雷丁之间，胖大、结实，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瞪得很大，一副顽皮又可爱的样子。
“啊，小刚有这麽多的兄弟们啊，没有想到！孩子发育得还不错啊！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的生存兢争意识会很强的！”
“教授，您说得很对！小刚现在不但动作能力强过国内同令的孩子，体质也很好，他已经走得很稳了。还有，他争抢、打闹的能力一点也不输于雷丁！”
“是吗？可不要丢掉你们东方人讲文明、讲礼仪的好传统啊！”
“我会注意的！拿到博士学位后，我会给小刚换一个环境。”
怀特又看到一张好照片，那是艾贝达的孩子们开家庭音乐会的全景。小刚和雷丁都坐在客厅的童车里，小刚入神地看着他们的六兄内森拍打架子鼓，两只小手伸得老高，不断挥舞，小小的身子伸得笔挺，显然他在随着音乐的节奏跃动身躯。
怀特继续一张张翻看着照片，仔细流览着小刚和潘恩、雷丁以及几个大孩子玩耍、吃饭的情景以及小刚憨态可拘的睡姿。
“多可爱的孩子们！”怀特的眼睛有些潮湿了。
“一生不离开孩子，一生保持童心，是可以让人长寿的秘决。”李伟华说。
怀特抬头看了李伟华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在你毕业之后，我将退休。到时将有一对可爱的孩子陪伴我度过晚年。我的梅特兰已经有了意中人，她陷入了爱情的旋窝了。”
李伟华的脸略微红了一下，他很快让自己恢复常态，礼貌地告辞：“教授，您该休息了。非常感谢您对小刚的关心。”
怀特站起身来，朝他摆摆手。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二.小刚“抓周”
十二.小刚“抓周”
1989年10月5日下午的布鲁克林，艾贝达的家。
室内的气氛很热烈，起居室与走廊及各间卧室屋顶都悬着五彩纸条，到处都贴着“Happy birsday”的字样。艾贝达的8个儿子，除老大凯恩和老二杰米外，其他6人都在家，室内至少还有6、7个邻居家的孩子，都是被请来给小刚过生日的。
李伟华、王波和梅特兰手里捧着礼物，一起走进大们。老五马斯和老六内森最先看到了他们，两人一齐跑过来大喊：“Happy birthyday! Uncle li!”李伟华放下手里的东西，抱起内森吻了一下，纠正说：“不是我过生日，内森！你应该说：Uncle Li,Happy Birthyday XiaoGang！”
梅特兰在一旁逗着他们说：“今条是小刚的生日Partty，你们应该对小刚说这句话，而不是对小刚的爸爸说。”
大家正在说笑，站在沙发旁的小刚突然大哭起来。艾贝达带着两手的面粉从厨房跑了出来，大声喊道：“喂，我说，你们可别弄错了今天是谁的生日了！不要冷落了小刚！”
李伟华说：“真奇怪，平时小刚见了我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似乎不太依恋我这个爸爸。今天怎麽反应这麽强烈？他是因为我先抱了内森心里不平衡了吗？”
艾贝达老道地说：“虽然你每周只来一次，但小刚一直是认识你的。他今天的表现，是东方人的典型心态。这是因为他长大了，想要独占父爱呢！”
王波Сhā话道：“周岁的孩子，情感的认知能力会有一个飞跃。以后你若再冷落他，他还会抗议的！”
正式的生日Partty终于开始了。艾贝达端出一个刚考好的大蛋糕，放上了餐桌，家人和所有来宾将餐桌团团围住。艾贝达让小刚站在一个高凳上，往他的小手里塞进一把不锈钢的餐刀，握着他的小手说：“小刚切蛋糕了！”
马斯在一旁跳着脚喊：“妈妈，小刚还没有许愿呢！没有许愿不能切蛋糕！”
艾贝达说：“哦，小刚是得先许个愿！”
小刚看着大家，黑圆的大眼睛扫着大家，不知许愿为何事？
李伟华楞了一下，忽然悟出来了：“在我们家乡，1周岁的孩子过生日，盛行的是‘抓周’，即给他一些东西，看他抓哪样。他抓什麽，表示他对什麽有兴趣。这就是许愿了。艾贝达，请先将蛋糕拿开，我们先让小刚‘抓周’。”
听见李伟华如此说，王波赶快拿出随身带的一支签字笔放到桌上。
梅特兰也问：“李，我该让小刚抓什麽？”
李伟华半开玩笑地说：“你拿10美元出来，看小刚抓不抓？”
梅特兰很认真地照办了。
李伟华顺手将墙上挂着的架子鼓鼓锤摘下来，放到桌上。
偌大的餐桌上，只放着一支笔，一张10美元的钞票，还有一对鼓锤。
孩子们在一旁大声起哄：“小刚，抓呀，快抓呀！”
小刚的大眼睛将这三样东西扫了一遍，探出上身，一把将鼓锤抓在手里。
人群中“哄”地一声搔动，孩子们鼓着手掌又跳又笑。
艾贝达问：“这是什麽意思？”
李伟华说：“小刚将来不会挣很多钱，因为他不喜欢钱……”
王波打断了李伟华后面的话：“小刚也不会是个学究，因为他没有拿我的那支笔。”
梅特兰说：“小刚将来可能喜欢音乐和竞技运动，因为鼓手是乐感最好的运动员！”
听了他们的话，艾贝达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喃喃地说：“东方的文明，真是古老又神秘！音乐和运动，这就是小刚许的愿！”
艾贝达握着小刚的小手，把大蛋糕划分成许多小块。孩子们端着盘子，拿着刀叉，列队走到小刚面前，每人都亲吻他一下，说一句：“Happy birsday,小刚！”然后香喷喷地吃着蛋糕。
小刚也笨拙地将蛋糕送进嘴里，弄得满脸都是奶油。
吃过生日餐，舞会开始。艾贝达家的男孩子们都抄起了各自的乐器，温厚的布鲁斯舞曲立即回荡在整个公寓里。
王波主动走上前去，拉着艾贝达跳起来。经过几次结触，他对艾贝达已经很是尊重了，觉定给这位劳累的母亲一些安慰。
梅特兰和李伟华跳。
在两对成双的大舞伴之外，孩子们各自随着音乐跳起了自己的独舞，舞姿各异，狂野奔放。
有几个孩子自动组成合唱队，用歌声为两对大舞伴和狂欢的小伴者们伴舞。
小刚站在沙发旁，随着架子鼓的节奏，用小手不住地拍打沙发。
Partty一直持续到小刚的睡前正餐时才结束。
十三.爱情邀请
十三.爱情邀请
沃顿大学自控系的资料室。
李伟华在电脑前检索，梅特兰在另一台电脑前工作。一会，梅特兰站了起来，在房间一角的小桌子上，用电炉煮起了咖啡。很快，一股浓浓的香味就在室内弥漫开来。
梅特兰将煮好的咖啡倒进一只白色的中号带把瓷杯里，对李伟华说：“李，你在电脑前已坐了快2个钟头，该休息一会了！”
李伟华抬起头，看见梅特兰手捧咖啡杯含情没没看着自己，就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一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