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丘陵的起起伏伏之中，有一座千年古城——来江县城。县城傍来水河西北之阳而筑。向南沿来水而上八里地，有一个县域内最大的墟场，叫灶头墟。灶头墟以南，县中之人都习惯地称之为本县南乡。灶头墟再往西南七里地，在由南乡转入西乡山区坳上的垭口处，又有一个大墟场，叫庆余墟。庆余墟是坳上山民与来江盆地农工商贾交换商货的主要场地。庆余的墟场旁边，有一个进山上坳之前最大的湾村，就是庆余墟谭家湾。

据族谱上记载，庆余墟谭家湾的祖先是明朝洪武年间江南移民大迁徙时由江赣地区迁来，与县城的望族南门口谭家是一脉的。南门口那一支从老家带有些资财，就选在县城边置地兴业。庆余墟这一支没么子老底子，又恋着老家的山区生活，就选在了山区坳前的一片山麓垦荒开地。如今，经过世世代代地辛勤劳作，谭家人以山前平地种稻，山麓坡地栽橘，把个庆余地界开发成了稻浪翻滚、柑橘飘香的富庶家园。而谭氏族人也有了兴旺的繁衍，且不算搬出去另辟湾村的，只这庆余墟谭家湾老村，已经有近两百户人家。这在江南丘陵地方，算是个大湾村了。

庆余谭家和城南谭家在来江县立住了脚后，一起商议着修起了族谱，来江一带谭氏各辈子孙按谱字排行论辈份，到如今已经有四百多年了。从清乾隆末年始，来江谭氏的字辈排行起用了“一善辉先烈，全才树奇功”。当下谭氏各湾各村人丁的当家辈份大多为“烈”字辈和“全”字辈，而 “先”字辈的人已算是高辈份了，“辉”字辈和“善”字辈已经无人存于世了。至于“一”字辈的人都是已作古的老祖宗了。

一个家族，安居立业了，就思想着仕途进取，以求家族在这个新开基的地方有些地位，也好光宗耀祖。于是，庆余墟从谭一枝老祖宗那时起，就利用宗祠的公田租谷，在村里兴办了私塾，请了县城边的坨上李家老儒生为师，教授本族子弟习读四书五经，以期搏取功名。

这不，正月里才出节，李先生就从家里回到谭家湾私塾学堂，准备着开门授学。本来，李先生于年头岁初，应当先去见过谭氏族里的首户。但今天那个大院子里来了衙门里的贵客，李先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就自在学堂里和一帮乡亲们闲聊。

讲起这李先生，可了不得，他那个坨上李家是来江地面上赫赫有名的进士村。相传这李家祖上为了让子弟们悉心向学，居然变卖了本在城中的宅第，在来江城外三里地的一个叫坨上的地方安了家。后来，李家历代多有金榜及第的士子，曾经还有人高中过探花。如今，坨上李家在京城省府、外省外州，多有身居高位的大官。所以，私塾的李先生每回从家里来，都会带来许许多多让谭家湾人听着特别新鲜的传言来。

这会儿，李先生坐在学堂里那把太师椅上，把头靠在椅背上，不急不忙却又煞有介事地向谭家乡亲们论起了新一年的流年运势：“今年啊，是庚子年，流年不利啊！”

“先生如何这样讲？”听了这句开场白，人们就有点急了。

李先生还是不急不忙：“庚子，何为庚，何为子？这个‘庚’字，实为‘更’字同音假借，‘更’即万物更新的意思。这个‘子’就是‘孽’，即孽生、滋长，表示新种繁茂的意思。”

乡亲们似懂非懂，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李先生。李先生明白，该要讲点直白的了：“所以啊，这庚子、庚子啊，就是讲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要改变了，有些新的东西要出来了。其实，这也正好应验了清朝以来的皇帝年号。”

乡亲们还是不明白李先生讲的么子。李先生只得继续直白地讲下去：“今年是光绪二十六年。二十六年啊！自大清立朝以来，除年号短的不算，凡年号长的帝王，在二十六年上都会有些灾难。”

这句话倒还吓着乡亲们了，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地听李先生讲下去：“就讲康乾盛世吧。康熙二十六年，俄国俄罗斯人在江东一带寻衅，一度得手，让满清的后院吃了大亏。康熙急命大将军萨布素率兵在瑷珲以北苦战一场，迫使俄国使臣抵达喀尔喀议和，才算保住了江山。乾隆二十六年，旗人与蒙古人等因渔猎争界，屡相争讼，最后打了起来，满蒙合盟几乎破裂，差点就损了满清半壁江山。像这样的事，幸亏是康乾两位皇帝英明果断，要不，只怕早就改朝换代了啦。

“还有啊，按西元，今年是一九OO年，是他们所讲的一个新世纪的开始。西洋人是蛮重这个世纪起元的，讲不定他们就会闹出么子事来的。”

李先生讲得吓人，但乡亲却不以为然：“哎呀，么子满啊蒙啊俄罗斯啊，那都是他们北方的北方的事，离我们远着嘞，碍不到我们的。我们谭家湾，只要经庵老太爷运势顺，就会保得我们全湾村万事如意了。”

“是啊，是啊，你看经庵老太爷这两年真是鸿运当头，财旺人也旺啊！大屋场里去年才生了七少爷，听到讲二爷屋里的年前又怀上了。看来，今年又有个八少爷了。”

乡亲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着，全不在乎李先生的灾难预言。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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