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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谭家五姑娘(3)

庆余墟谭家湾大屋场二太太的肚子日见日地大了,大屋场里也一天天地临近喜庆的日子了。

但是,这个大清朝,这个中华大国,似乎正应着私塾学堂里李先生的预言,一天天地走向了灾难。农历五月里,洋人西摩率英吉利、美利坚、奥地利、意大利、俄罗斯、法兰西、德意志、日本八国联军几千人,由天津近海岸登陆,向北京进发,几天内就攻陷了大沽口炮台。六月里,清军与洋人的联军战于天津八里台,清军主将聂士成阵亡。随后,八国联军从大沽口进攻天津城,血洗天津。几乎同时,俄罗斯军队屠灭中国江东六十四屯居民,接着,俄军大举入侵满清的后院东北地区。七月里,八国联军由天津向北京进犯。七月二十一,北京沧陷,慈禧太后偕光绪帝等离京西逃。八国联军在北京公开抢劫三日,其中,俄国军队抢先占领颐和园,将皇家园林的珍宝窃掳殆尽。几天后,大清朝廷以光绪帝名义发布“罪已诏”,向列强政府赔礼致歉。泱泱中华大国,堂堂大清皇朝,在洋人的坚船利炮之下,只落得了庚子年的奇耻大辱!

随着南来北往的客商过境,随着学堂李老先生端午日、七月半的节日返家度假,庆余墟谭家湾的人越来越多地听说了发生在这个国家首脑心脏位置的灾难,“更新”与“孽生”的恶兆无形中笼罩着本来宁静安详的湾村。这让大屋场里日日临近的喜期也无由地横添了些许压抑。

但是,老太爷就是老太爷。经庵老太爷镇定地听着满世界的风雨,仍然一如既往地动员全家全族的力量,满怀喜庆地迎接又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经庵老太爷心里明白,往日无追,子孙就是未来!这个家,这个湾村,这个谭氏大家族,这个来江县,一直到这个泱泱大国,唯有这生生不息的代代繁衍,才有希望迎来新的纪元。

二老爷谭烈沅,别号芷仙,人如其名,做人如兰芷般清高,如仙家样通灵。他对老太爷的主意心领神会,将家人、族人的兴旺看做是人生经营的头等大事。这些年来,二老爷对善生养的屋里的­妇­娘是百般呵护,疼爱有加。如今,对于日近临产期的­妇­娘,更是小心侍候,不敢有半点疏忽。

而二爷屋里的二太太心里也明白,自己目前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任务就是平平安安地生下肚里的宝贝,为谭家再添一柱高香。所以,二太太还像去年一样,这大半年来既心怀感激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谭家上上下下的宠爱和关照。她每日里只管饭食择好的吃,心事往好里想,见天里高高兴兴的,全无半点烦心样。老太太见二儿媳­妇­如此,更是高兴,讲是怀肚­妇­不烦心,生下崽才会志向高远。

日子进了九月,老太太和一帮女眷们就一天一天地数着二爷屋里二太太临盆日子了。而老太爷则忙开翻字典翻辞书,搜肠刮肚地为未来的八孙子起名字了。孙子们是“全”字辈,自家已有的七个孙子都以草字头的字起名,从大到小,已有芝、芯、芬、蓝、蓉、萼、英。次孙全芯、三孙全芬是老大那屋的,六孙全萼是老四那屋的,而长孙全芝、四孙全蓝、五孙全蓉和七孙全英都是老二那屋的。

现在,老二屋里又要给老太爷添个八孙了,这名字一定得起好。当然,还是用草字头的字,这样好啊。都讲贵人要起贱名,这样才会命大福大。但这个名字起得贱,要有个讲法,不能就如下人们的孩子那样,起个么子“猪伢”、“狗宝”的,贱倒是个贱名,但太没雅­性­,又难听又上不得正堂,那要是孩子得了一个半个功名,这种名字都没办法往官宦册子上填。而草字头的字好,草本是种贱物,适合贵人贱名的要求。但草又贱得有骨气,贱得有志气,贱得有希望,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家族繁衍,万世不劫,就要有这样­精­神和气势。更难得的是,草虽贱,但却通身都有一股雅气,而草字头的字更多有高雅不俗的。所以,草字头的字这种外形虽贱,却内含傲骨高雅的气质,正适合老太爷那种读书人的情怀了。

经庵老太爷翻遍了字典辞书,又辅以各种典籍古书,还和学堂里李老先生作了议论,最后选定了一个“芸”字。识药书通医理的老太爷知道,芸即芸香,乃多年生草本,茎直立,叶互生,花­色­黄,果为蒴。据《本草纲目》记载,芸香全草有香气,可入药。而老太爷选中这个“芸”字,还因了它的字形:草下之云,焉能久居草下,必有一日要乘大地之灵气而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所以,这个“芸”字最是外表似贱,内里却有大贵之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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