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恢复了身子的谭五姑,眼见着家里的谷柜一天天就要见底了,强打起精神要跟大崽一起去土里伺弄麦子和早春菜。不早点弄些杂粮瓜菜出来,谷柜里那一担谷再怎么也吃不到新谷刹青啊。
好像是功夫不负苦心人,五姑和大崽冒着早春的寒风栽种出的蕹菜、苋菜和早南瓜,竟长得葱绿葱绿的。随着天气一天天地转暖,那小绿苗也一天天地往上窜,眼看着就可以采摘来掺在稀粥里了。去年下种的两块冬麦子,也随着春风的吹拂,绿油油地长得正旺,似乎那分蘖的部位就有些胀鼓了,像是孕育上小麦穗儿了。五姑想着,春天来了,冬天总是要过去的,再难的事,撑住了,也迟早会过去的。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啊!三月里的一场倒春寒,竟然还夹杂着雪粒从天而降,菜土里,麦地里,成片的绿苗都被打得趴在了地上。一茬早春的收获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接下来的一个月,五姑再怎么把能吃的,或是能掺在稀粥里煮软了来填肚子的东西都用上了,家里最后的一点谷子也就要吃光了。没吃的了,只想日子过得快,快点到田里Сhā秧的时候,快点到收新稻的时候。可这日子要过得快了,那个与大水铺中学约定的端午节也就要到了。
谭五姑紧打紧算,这个端午节前,怎么也得要有两担谷子才过得去。一担交到佚余学校里去,他在那读书才有饭吃。一担给家里三个人作口粮,干干稀稀,凑合着过到下一茬瓜菜出来。到哪去能找出这两担谷子去啊?
大哥家和二哥家?五姑天天看着他们的过法,那肯定也是匀不出东西来的。三兄弟的田土是一样多的,但大哥二哥这么多年来,都不如显绍那样对庄稼操心到位,收成上总是要少一些,再加上两位嫂子持家上也少些心眼,孩子们又不如仕余他们几个省俭,他们两家每年春夏间都是闹得青黄不接的。
那只有去娘舅家求援了。可是,去年这样的年成,要照泉水湾这边的样子,庆余墟那边只怕也好不到哪去。五姑想,不管怎样,先让仕余去看看情况吧:“仕余,过两天清明日了,除了上尖毛山看你爷爷奶奶和你爹,你应该还到庆余墟去拜拜你外公外婆。”
“唔,我去给他们烧点钱纸。”爹不在了,仕余就是家里的当家男人了,到外面走动的事,自然都是由他办。
“你到四舅舅那里探探口风,看能不能借一两担余谷,也好让我们撑过今年的春荒。”做娘的特意交代,只是委婉点探探舅舅家的情况,不要生硬地开口借谷。万一舅舅家也有难处,那会让他们很为难的。五姑知道,一旦自己开了口,娘家兄弟再难都会帮自己一把的,但她不想让兄弟们太难做了。
清明节那天下午,仕余从庆余墟舅舅家回来后,告诉自己的娘,只怕今年这个春荒,谭家湾的舅舅很难帮得上我们了。仕余那天在谭家湾后山拜过外公外婆后,是在四舅舅家吃的晌午。没想到的事,四舅舅的中餐饭里竟然也掺上了多半的红薯干!二十年来,在仕余的心里,一直认为舅舅家过的是大户人家的日子。以往每次来舅舅家做客,不管是逢节不逢节,都能吃上舅妈特意做的好饭好菜。按仕余自己的想法,每次在舅舅家吃一餐饭,比在自己家吃一顿年夜饭还好。
现在看到舅舅家的红薯干饭,仕余就想像得到,他们家里肯定也困难了。果然,饭桌上,舅舅一边向小外甥表示歉意,一边诉起了眼下的难处。原来,去年的瘟疫在庆余墟这边发得很厉害,还偏偏是舅舅家的出租田农户家里多有遭灾死人的。一贯待人善良实诚的四舅舅不忍心太让遭灾的租户为难,就没怎么去催收他们的租谷。因此,今年这一大家子,包括四舅自己一家十几口,大舅的遗孀大舅妈,还有十一舅舅一家子,都只能用了自家直接耕作的田土里出来的粮食。即使这样,十一舅舅还要从家里拿些粮食去支撑他那个保安队。他讲那是他做事的基本,不能因了粮荒散掉了,现在先从家里借点粮,以后宽松了就还。家里的田产要支持家人干事业,这是谭家大屋场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四舅舅能讲么子呢?原还指望在外谋生的兄弟可以搭个帮手,而偏偏在外的五舅和七舅都因了战乱,断了联系,五舅一家好长时间没了音信,只听讲到七舅一家随省城的学校迁到西边去了。因此,家里也没法得到他们的帮助。
“唉,只有苦一阵了,看过了这个春荒,到六七月里打了新谷,就可以松口气了。仕余啊,你爹走了,你们娘儿几个还好吗?”舅舅还是关心地询问了五妹家里的情况。
“唔,舅舅,还,还好。反正我们也苦惯了,年年都这么过的,总会过去的。”舅舅家已经这样了,仕余还能讲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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