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年过得可不踏实。亲戚朋友们在正月里大初几的那几天里，走亲串友时少了往年里那种喜庆和热闹，大家伙凑到一块里传得最多是，听到讲省城那边已经打过好几仗了，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很是利害，国军就要抵挡不住了。眼看着偌大个江南就要不保，谁还有心思过这个年啊。

更让谭五姑揪心的是，听到不少人讲，如今战事吃紧，国军又要抓紧扩军了。讲是已经给各县各乡派了壮丁，过了年就要下来带人了。传这话的人讲得是鼻子是眼的，讲是上面规定了，要二丁抽一，三丁抽二，各家各户只能留一个男丁作田种粮，其余的都要上前线打仗去。谭五姑心里就在捉摸，这抽丁的话到底是么子意思，也没讲得清楚。要按男丁数讲，自己家里有三个男儿，难不成要抽两上去打仗，那不是要让还没长大的孩子去打仗吗？如果是讲劳力的人丁，那自己家里就只有一个大儿子是下田种粮的劳力了。不是讲各家各户要留一个在家作田种粮吗？要是这样的意思就好了，仕余就不要担心了。

唉，这该死的战事！这个世界上要不打仗多好啊。不打仗，韵清大哥，还有九弟鹿余，十弟剑余，就都还是好好的。他们就还能好好地孝敬父母，好好地与妻儿在一起，与兄弟姐妹们在一起，好好地过一辈子，好好地­操­持好自己的家，好好地建好自己的屋场和湾村，好好地去做他们想为国家为天下民众要做的大事。这些日本人也是，不安份种自己的地，养自己的老婆孩子，大老远地跑到我们这里来打仗。未必这些当兵的日本人就不怕死，他们就没个家，家里就没有父母妻儿？影子戏里讲，那最要打仗的人就是称王称帝要争江山的人。肯定是那日本的皇帝还是总统么子人，想争我们中国的这一大片江山。唉，当官的人都是这样，当了皇帝总统还不知足，这个世界就是他们搞得战火不断，害死了多少无辜老百姓啊！

谭五姑也好，还是所有的老百姓也好，他们怎么想的，根本影响不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还是按着那些不知足的家伙的意思在变动，在打仗。果然，正月里还没出节，乡公所的人就到各湾村来讲抽丁的事了。

保丁敲着大铜锣把湾村的人召集到村前的禾坪上，听乡公所的人讲抽丁的规矩。讲来讲去，他讲得最多的是，日本人就要打来了，男人都要去当兵打仗。打仗要死人，不打仗也会要死人，因为日本人会打死人的。这些话他也没讲错，可是农户人家最关心的是哪些男人要去打仗？难不成只要长了个*的都要去打仗？那老男人，小男孩呢，还有家里的女人呢，他们怎么过日子啊？乡公所那个人除了那句没下文的“两丁抽一，三丁抽二”外，一直也没讲清个名堂。

这是个大事，谭五姑一定要问问清楚。她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那小伢崽算不算呢？”

“小伢崽？伢崽就是男丁啊。”那人回答了一句。

“伢崽还没长大怎么能充兵丁啊？”谭五姑又问了一句。

“你家刘鸿仪不是大人了吗？”一旁的保丁讲了一句。

“那就得去当兵。”乡公所的人补了一句。

“不是讲每户要留一个作田种粮的人吗？”谭五姑又问了一句。

“你家里不是还有两个伢崽吗？”保丁盯着不放。

“那还是两个小孩子啊，怎么作田种粮啊？”谭五姑担心的就是这事。家里要没有了大儿子这个支柱，一家子­妇­孺怎么过啊？

泉水湾村里像这种情况的人家还有不少，特别是有好几家都是像谭五姑家一样，去年在瘟疫里死了当家男人，如今是靠家里的半大小子撑着。如果这个撑家的伢崽走了，那一个家就全没了支撑了。见谭氏问开了这事，各家的­妇­娘啊老娘啊婆婆啊也都讲起来了：“家里当家的男人走了，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莫讲过日子，就是日本鬼子来了，家里没个男人，要逃要躲的都没个人带着啊？”

“啊呀，听到讲，那日本鬼子最是欺负女人了。”

“那身边没个男人怎么办啊？吓死人了啊。”

“有男人在身边又有么子办法啊？那日本鬼子是有枪有炮的，他们先打死了男人，再欺负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