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开春犁田之前，泉水湾的土地改革工作全部完成了。

自己家的老田分回来了，还有了半头牛，刘鸿侔的劲头就来了。他想着，今年一定要借了土改分田的好兆头，把家里的田土都作好了，争取得大好的收成，让家里的日子来个大变样。刘鸿侔还想到，做好了今年，明年和以后就都不愁了。以后娘也不必再下田里做事了，可以享享福了。毕竟，娘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别人家境好的人家，象这样年纪的­妇­人早就不做下力的累活了。

眼下虽还没到开犁的时候，刘鸿侔就等不及了，一早就到新分的田里去溜达了。这会儿，他一边在没水的田里走着，蛮有兴致地用步子踱着田块的长宽，一边用手上的锄头顺手修补着缺烂的田埂和过水口子。这些田块都是自家的产业了，是自家世世代代安身立命的根本了，他能不爱惜吗。

讲起来也是，刘鸿侔眼下还没满十八岁，在家有父亲兄长的人家，这样年纪只不过还是个大孩子。可刘鸿侔现在却显得比泉水湾里许多正当家的大男人，都上心家里的田土。没爹的孩子当家早啊！爹没了，哥哥要上学读书，家里就只小俊余跟着娘，苦苦地撑持着这个家。他九岁那年就跟着娘下水田­干­大活，那全都是人家屋里大男人做的重力活。他就跟着娘，学着别人大男人的样子，咬着牙，使着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地做了下来。现在，竟然已经做了快九年了，年少的俊余俨然已经是个老农了。

刘鸿侔正在田里踱着，工作队的曾队长找来了。刘鸿侔远远地见曾队长他朝这边走来，就迎了上去：“曾队长，要我做么子事吗？”

“你这个伢崽，就是晓得做事做事，就不兴我们讲讲话？”曾队长这一回不象是有么子任务要交给刘鸿侔。

“我倒想和曾队长讲讲话，我还想问问，你们当­干­部的在机关里的事，那一定很有意思的。”俊余一直羡慕二哥工作的那个县政府大机关，觉得那里面一定有很多神秘的故事。可是，二哥回来得少，娘也不让他常去打扰二哥二嫂，他也就没有机会和二哥讲起心里的许多好奇和疑问。

“好啊，你也喜欢政府的机关，那就跟我到机关里去吧。”曾队长没由头地讲了句让刘鸿侔听不明白的话。

“你带我去你们的机关里玩啊？”到底还是个孩子，讲出这种玩的话来。

“鸿侔啊，不是去玩。我想带你去参加我们的工作，和我和小张他们一样，当个革命­干­部。我今天找你，就是要和你讲这事的。”几个月来，曾队长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小子在土改运动中成长起来，也看到他在谭五姑那样的好母亲的教育下所具有的勤劳、纯朴、正直、诚恳品德，尤其是他在为大伙做事时那种公正无私、乐于助人，更是眼下新解放区农村青年里少有的。还有，他还读过几个书，有一定的文化底子，这在出身贫苦的青年农民里是不多得的。所以，曾队长早就打了主意，土改工作结束后，要带刘鸿侔走。

“参加工作，当­干­部？象我二哥那样，不回来做田土里的事了？”

“是的，以后就当­干­部，不当农民了。不过具体做什么事，就要看革命工作的需要了，不一定就是象你二哥，也不一定就象我们现在这样。”曾队长甚至想过，象这样有文化底子的青年，可以先送到­干­部学校去学习一段时间，再分配合适的工作。

“不能回来做事，那我娘就苦了。”

“你娘是­干­部家属，乡里会安排照顾的。”曾队长当然是讲地方政府对­干­部家属生产与生活方面的照顾。

但是，刘鸿侔这会儿不仅仅是想的这些事。他知道政府对烈军­干­属的照顾，就像照顾革命军人刘功杰的爹娘，还有照顾革命烈士刘鸿华的爹娘。刘鸿侔觉得，政府照顾是不错，但这些照顾到头来还是要湾村里亲戚和族人来做的。谁都晓得，一样事，别人做哪有自己的亲儿子做来得贴心，来得顺意呢？亲娘崽俩在一起做事，做是做，那两呣子心思的一致，是别人没有的。还有，除了做事，还有两娘崽在一起过日子，有儿子的孝敬，有老娘心里的踏实。像鸿华没了，他爹娘心里的苦怎么是政府照顾能解除的。像功杰不在身边，他爹娘那种牵挂和担心，怎么是别人帮忙做点事就能放得下的呢？

他想着这些事，过了好长时间，才对曾队长讲：“曾队长，我知道政府会安排人帮­干­部家属做事的。可是，可是，有些事只能是做崽女的自己要做的，别人是不能代替的。我娘四十出头就守了寡，后来我大哥又不在了，二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外面读书、工作。这么多年来，她老人家就带着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过日子，要有了么子事，连个讲得上话的人都没有。现在我慢慢地晓得了一些事，可以为娘分些忧了。要是我这时候再走了，丢下一个老娘，孤孤单单的，那她心里会多难受啊？”

“鸿侔啊，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我也想到你会担心你娘。要不，我去问问你娘的意思？”

“曾队长，你千万不要跟我娘讲。我娘是个明大理的人，又特别在意我们兄弟。你要跟她提这事，她肯定会赶我走的。她是宁愿自己吃苦，也不会让崽为了她自己而放弃前程的。曾队长，你就别跟我娘讲了。就请你成全了我的这点孝心吧。”

“哎，刘鸿侔啊，你这还真应了那句，自古忠孝难两全啊！讲起来也是，你们兄弟已经有一个在为革命工作了，是应该有一个留在你娘身边尽孝。”面对这样一个做儿子的青年，曾队长还能讲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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