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十一的身份被否认,来江地面上又没有其他尚未掌握的地下党组织关系。于是省委社会保卫部门的调查函得到的回复是:目前查无着落,容日后留意。若有新情况,当随时上报。
从泉水湾回来的谭全官一再催促工作队抓捕谭十一:“县里的小周已经查清楚了,谭十一并没有救过烈士家属,那完全是谭五姑瞎编造的。我们要尽快把谭十一抓捕归案,不能让他故意编造情况,让政府没完没了地调查下去。他这是要躲避斗争,逃避惩处。”
是啊,在谭全官他们的努力下,农会已经把农民群众的革命热情调动起来了,大家都要求斗争和惩处反动恶霸地主分子。现在却让一个斗争对象逃亡在外,逍遥法外,如何向贫雇农群众交代啊?工作队这一研究,就再次上报县里,由县里出函,庆余墟工作队和农会出人,赶赴湘南医院抓人。
谭全官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带着两指粗的大棕绳,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湘南医院。李院长一看大势不好,要办公室的人应付着来江的来人,自己就急匆匆地找到谭十一:“十一,来江来人抓你了。你赶快跑吧。”
“跑?我能跑到哪去?现在是一统天下啊。”谭十一心里明白,组织上不认自己,那自己就无处可逃。
“你从后门跑出去,直接去省里,请求谢部长他们保护你。你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同志,至少在没有查清问题之前,不能随便抓人的。”李院长想,在调查问题期间,组织是应当保护尚有疑问的人的。就是在解放前,要处理叛党分子,那也要等把问题查实了,才能动手啊。
“谢部长不认识我啊,他从没当面见过我。”谭十一心里没有把握,现在比以前职位更加高高在上的部长会不会理睬自己这个无名小卒。
“不管怎么样,你去找社会部,讲明自己的身份,请求他们直接审查你的历史。就是要抓,也要由他们那里抓人才好,他们无非是将你以脱党甚至叛党人员的名义拘禁起来。如果被下面基层抓了,那是抓反革命分子,是要掉脑袋的呀。”李院长是想,不管怎样,作为党内问题处理,总比按敌我矛盾处理强。
听李院长这一讲,谭十一明白了,目前这是唯一的生路了。他二话没讲,只身就奔向医院后门。
当谭十一打开医院后门里,却见谭全官早已带着几个人守候在那里了。这个做惯了偷鸡摸狗事情的人,深知后门的重要性。当工作队的人在医院办公室与人交涉的时候,他就不声不响地带了农会几个人,转到了医院后门。
“谭十一,你还想逃?这可是人民政府的天下,你能逃到哪里去?哼哼。”谭全官冷冷地对着谭十一笑了两声,把手一挥:“抓住他!”立时就有两三个人扑向谭十一。
“你们要干么子?我是共产党员,你们敢动!”谭十一这个枪林弹雨腥风血雨白色恐怖下闯过来的汉子,巍巍地立在门边,怒视着眼前得意的奸诈小人谭全官。
“你敢冒充共产党?你是共产党,来江县委怎么要下文抓捕你?你这个国民党反动官僚恶霸地主土匪头子,还敢冒充共产党!把他绑起来!”谭全官恶恨恨地又下了指令。
可那几个人提着大棕绳立在那里,不敢动。谭十一在庆余墟地面的威望,凡当地人都是知道的。那些年里,他上有政府的官职,下对乡亲们关照有加,凡正当农户人家,谁不讲庆余墟摊上了个好乡长。这如今要自己动手把他抓起来,就是他们几个敢动手,那要回到湾村里,乡亲们也会骂他们没良心的。
这一切,谭十一都看在了眼里,他心里更有了胆气。他不理会谭全官的吼叫,迎着堵在面前的谭全官,一步一步地向门外的巷子走去。就在与谭全官擦肩的那一刹那,谭全官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声:“给我动手!”就使出全身力气,扑在了谭十一身上。谭全官自己选到农会的两个小混混也趁机涌上来,将谭十一按在了地上。
就这样,谭十一被那条又粗又糙的大棕绳五花大绑了起来。锋利的棕丝划破了他的脖颈和手腕,殷红的鲜血顺着那条棕绳流了出来,滴落在被撕打得开裂的棉袄上。血的红,棉的白,绳的黑,全都混在了一起,没有了是与非的区别。
“啊——!”谭十一,这个没有倒在北洋军阀的刺刀下,没有倒在南昌起义的城墙下,没有倒在湘南暴动的山林里,没有倒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没有倒在国民党军的炮火下的老共产党员,被一群打着红旗的乡间流氓捆了个扎扎实实!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这个屈啊。谭十一只想对天大哭一场,以诉自己的冤情。但是,他不能哭,不能在这伙小混混面前哭,不能在奸诈报复革命的小人谭全官面前哭。他想,这不是党的意思,是谭全官这个阶级异己分子蒙蔽了党,蒙蔽了组织。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