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十一被下了县政府的大狱,还被五花大绑着带回庆余墟开了斗争大会。那高高的纸筒子帽子上写着:罪大恶极的反动官僚恶霸地主土匪头子谭十一。谭全官领着一帮人,对谭十打着压着,用脚踩着他的膝盖,将他压跪在斗争会的台上,任由他们打骂。开过斗争大会,又用一根粗绳子套在谭十一脖子上,拉着他到庆余墟周围方圆几里的湾村田洞里游村游洞。
整个庆余墟被这股革命的气浪冲击着,谭家湾大屋场更是被红色的恐怖笼罩着。除了四老爷谭烈沐那一支有老六谭全萼谭忠余和他妻子谢其珍的革命烈士牌匾护着,其余各支各房都惶惶不可终日。
大老爷谭烈江那一支里,虽然老九谭全苹谭鹿余是北伐时期牺牲的共产党员,但却没有任何人向来江地方通报过他的政治身份,至今只是个北伐阵亡的国民革命军军官而已,根本护不了一家老少的安宁,更不用讲还有老二谭全芯谭耕余已经作为反动军官在外地被逮捕了,老十二谭全蔚谭醉余随队去了台湾。
三老爷谭烈涵那一支,在三老爷故世后,子孙都外出谋了事,对老家的事是眼不见心不惊,勉强躲过一劫。
二老爷谭烈沅这一支,虽然前有老大谭全芝谭韵余献身于辛亥革命,后有老十谭全艾谭剑余战死于淞沪会战,但那些功劳都只算在了国民政府帐上,人民政府是不认帐的。本来,全部希望都在了谭全芳谭十一身上,他却自身蒙冤入狱,还将全家带入了家破人亡的灾难。
大屋场的田土房屋财产都被分掉了,只留给各家一间屋子栖身。这一大家子人,现在都只能小心翼翼地苟且度日,不敢有丝毫的乱说乱动。
这天,是老十剑余的生日,遗孀曾氏想,怎么也得烧几张钱纸,慰藉亡夫阴魂。她悄悄地揣了剑余生前寄回来的唯一一张照片,那张头戴国军军官帽的照片,悄悄地地来到湾村后山坡下,找了一处僻静的大树下,吊思丈夫的亡灵。
曾氏把那张照片靠在大树根上,后退三步,跪在了亡夫的照片前,一边流泪,一边为亡夫烧着钱纸。如今丈夫走了十几年,儿子随学校去了台湾,她孤苦伶仃的一个老妇人,真不知这日子怎么过下去。那些年,国民政府每年还有抚恤下来,让她一年到头在生活上总算还有点望头。可解放后,讲剑余是国民党军官,她也成了反动军人遗属。非但没了抚恤,还要随时受农会谭全官那帮人的监管和传唤。
就在曾氏一把泪一张纸地向亡夫哭诉时,却引起了不远处一个正在观赏庆余墟后山景色的人的注意。此人是昨天到来江检查验收土改工作的省检查组的王组长,这会儿正趁着有点空闲时间,在湾村边散步。他好奇地向这个在山坡下烧钱纸的妇人悄悄地走过来,立在了她身后看她一张一张地烧纸,一句一句地哭诉。突然,他快步趋前几步,蹲在那个大树根前,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阵。
曾氏被吓着了,眼前这个穿制服的干部看到自己给国民党军官烧钱纸了。这可怎么办啊,他会抓起自己吗?她一下惊得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哭,也不知道讲,只是瞪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干部。
突然,这个干部立起身来,后退一步,整了整衣帽,对着树根下的那张照片,“啪”地一下,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谭连长!你的一排长向你报到。”
此人就是淞沪会战中,谭剑余派往团部的那个王排长,也就是后来在省城向谭创余转交剑余托付的那枚戒指的王排长。谭剑余与他,明里是军队的上下级,暗里还是同一个地下党支部的同志,谭连长又是他的支部书记。那次战斗,谭剑余预料到将可能全连阵亡,但他将自己手上掌握的地下党员关系交代给了王排长,并派他去团部找上级党负责人汇报。
有了省里王组长的过问,谭曾氏的门楣上也挂上了“烈属光荣”的牌匾。
“嫂子,你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讲。谭连长不在了,我应当照顾好你老。”给谭家授了光荣牌,王组长再次询问曾氏的生活情况。
“王兄弟,哦,王组长,我家老十是共产党,那十一弟从一开始去广东就是和他十哥一起的,他也应该是共产党。可是,十一弟现在却进了县政府的大狱了。”曾氏知道,一个家族里是要有男人出来撑门面的,她要趁这个机会救出十一弟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组长回过头去问身边的庆余墟土改工作队队长。
还没等那队长出声,一旁的农会主席谭全官抢先回话了:“他们这一家人是这样的,去广东的好几个,只出了两个共产党,其余都是国民党反动派那边的。有一个在外地当了反动派的大官,早就被抓起来,还有跑到台湾去的。谭十一也是个反动官僚,受到了人民政府的惩处。”这个谭全官一听到大屋场又冒出个革命烈士,就生怕出了么子事打乱了他的报复计划。于是,这些天他是形影不离地跟着王组长,好随时掌握情况。
王组长没听信谭全官的,他还是亲自到来江县委组织部调阅了有关谭十一的调查材料。材料没有否定谭十一在大革命期间及以前时期的革命身份,正如谭曾氏所讲,他们兄弟都是在那里参加共产党的。但是,抓捕谭十一是因为他脱党后,当了反动政府的官僚,还干下了杀人劫财的罪恶勾当。这可是王组长帮不上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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