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非非恢复成|人的样子就好了。
这是这些年来,林平之心里第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样的话,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让她待在安全的地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坐在这里,等待着她去调查隐藏在未知角落的罪恶。
仿佛是在印证林平之的担忧,曲非烟一直到夜色浓重之时都没有回来。他不知道自己忧心忡忡地在烛火前等了多久,那扇被特意留出一条缝隙的窗子才发出几不可见的声响。然后一个湿漉漉的小身子就钻进了他的怀里,以一种很家常平淡的语气轻快地说道:
“我看到楼下的热水,知道肯定是你备下的,就先洗了一通。为了打听消息,草丛土洞什么的可没少钻。”
林平之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很多,自觉地捞过椅背上挂着的巾子,温柔小心地给她一点一点地擦干。
“是另一拨黑道上的人干的,他们心黑手长,连穷人家的保命钱都不放过,一直嫌光光他们碍了道抢了生意,又装得特别讲义气,总是给他们没脸。”曲非烟没有停顿,继续说,“从表面上看,也就是两伙人火并。但我是谁呀,我肯定得再往里面查查。”
在鲜血四溅的拼斗里,在不留情面的厮杀背后,还有一个姑娘的名字,曾经被燕子、流浪狗、壁虎这些目击者们提及。
“那姑娘家好像是很有钱,在附近也很有声望。他们说,是光光欺负了那个姑娘,所以那户人家出钱买凶,要把他给……”
这个说辞,曲非烟是全世界最有理由相信的一个人。因为只有她明白,可能再用不上几年,田伯光采花大盗的名号将会是多么的响亮。
但她并不相信。田伯光也许轻狂,也许嚣张,也许是一个小痞子,但他绝不是流氓和色狼。
至少现在不是。
她本来是要去找那位姑娘探个究竟,但终究还是挂着心,怕耽搁太久,便先回来了。
她把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全说光之后,似乎再也维持不了那种平和的语气,低低地问:“他没死吧?”
林平之连忙摇头:“没有。大夫把他的伤口全包扎好了,还灌了几盏参汤进去。只是说他中了好几种毒,毒发的时间不同,药性也是相生相克,棘手得很。”
想来是对方忌惮田伯光的武功,因此在动手前先用隐蔽的方法使他中毒,在开始交战之后,又在武器上喂了毒。如此复杂的情况,让解毒成了一场很伤中毒者元气的赌博。田伯光如今身体虚弱,失血过多,任何因为解毒所引起的气血激荡都有可能让他脆弱的心脉停止跳动。
他拿手抚了抚她背上的毛,觉得干得差不多了,便吹灭了灯火,抱着她上了床。
“崔叔叔和王叔叔今夜轮流守着他。大夫说,要解毒,先得看他有没有小命活过今晚。”
他们头挨着头,都圆睁着双眼,没有半点睡意。
“光光的其他弟兄,没有一个活下来么?”
“……没有。”
曲非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看到田伯光闭着眼睛躺在狼藉一片的战场的时候,她想到了自己。
在大街小巷之中飞快奔跑的时候,她一直不敢去想,如果田伯光死了的话,会怎么样。
其实人在弥留之际的时候,心里是很清楚的,只是身体完全无法动弹而已。她很清晰地记得,那时她仰面躺在柔软的泥土里,看到满天的星泪**坠。
多希望在一脚踏在鬼门关上的时候,也能有人把自己往生路上拽一把。
就像听见了她心底的话似的,林平之伸过一只小手揽住她:“会好的。”
她在黑暗里笑了一笑:“我忘了夸奖你,你今天好乖。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哭。”
虽然大了几岁,但她总是忘不掉几年前,那个水灵灵的眼睛里总是含着一包泪的小少爷。
林平之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承认:“其实看到光光浑身是血的那一瞬间,是有些想哭的。”
但是他忍住了。他是两个镖师的主子,是非非的“主人”,也是当时唯一能把田伯光从血泊里拉回人间的人。他有责任保持清醒与理智,他不得不抑制孩童第一次面临死亡时所体会到的那种令人战栗的恐惧。
当一个人明白“不得不”三个字的份量的时候,他就真正开始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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