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光活了下来。第二天清早,当烫金似的晨曦爬上窗棂的时候,他还在微弱而顽强地呼吸着。
但是田伯光的神智依然迷失在一片混沌之中。接下来的几天,大夫尽了全力,只是保证他不要死去,而他体内的毒仍然互相在攀咬纠结,一点点蚕食着少年的生命。纵使林平之又请来了不少当地其他的有名大夫,却一个个的都是束手无策。
“咱们送他去瞧别的大夫吧。”曲非烟困倦地将脑袋靠在林平之的手心。
林平之苦笑:“福州有名的大夫,都已经找遍了。而且爹爹也派人来说过,帮朋友虽是理所应当,但绝对不准大动干戈。如此一来,今后若是与那朱家与三青帮打交道,也不至于闹得太僵。”
朱家便是那姑娘的家门,是当地望族;而三青帮则是那个下杀手的帮派,得了这一场胜仗之后,隐隐有一统黑道之势。田伯光一条小命都快没了,父亲却还在考虑着不要得罪这些人,林平之理解他顾虑的同时,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地苦恼。
“生意人利益为先,你爹维护的不是自己,而是你们林家上下还有百年的基业。莫要怪他。”曲非烟抬起肉爪揉眼睛,“我想到的好大夫,自然不是本地的。只是他脾气怪些,咱们少不了要被他折腾一番,但他救人的本事,我是敢打包票的。”
这一个怪脾气的神医,便是平一指。且不说曲非烟出身魔教,便是武林中的正派人士,也都清楚,这位“杀人名医”是全江湖医术最高明的大夫。
只是平一指家住开封,若是林平之他们正巧在洛阳外祖家也就罢了。如今远隔千里的,又该如何是好?
“这我可是最清楚啦,不用担心。”曲非烟见他穿了一件银蓝的小绸衫,前面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鹤,便一边伸掌去一下一下戳着那鹤嘴,一边笑道,“我小时候顽皮,从山上跌了下去,爷爷怕我摔坏了,就抱我去瞧这位平大夫。因为磕了头不比寻常病症,要慢慢察看有没有遗留的血肿,我也着实与平大夫相处了一段时日。他每年夏天都会到南方来采药,如今算来正是时候。”
大概是因为想到了办法,曲非烟语调越来越轻快:“他可怕老婆了,所以说是为着来采集草药,其实也是想躲一躲他那凶巴巴的老婆。他不管在哪里,肯定是有无数人闻风而动,去求他救人的,咱们只要遣人去各座盛产药材的名山问问,附近可有位名医,就必定能找着他。”
见她多日来难得露出欢快的表情,林平之也松了一口气,看她一脸兴趣地和自己衣角的小鹤较劲,不由得笑了。
一人一猫商量停当,又做了一番查访,第二日晚上,林平之便去寻父母——不是以儿子的名义,而是作为一个客户的身份。
“你要雇咱们镖局押镖?”林震南有些哭笑不得,但看儿子那张认真的小脸,还是耐下了心来,“什么货?去哪儿?交托给谁?”
他原以为把这些具体事项抛出来,儿子会有些不知所措。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林平之沉稳地答道:“我要把光光送到嗣云山去,让平一指大夫救他。”
林母自然是坚决反对。孩子讲义气,她自然很欣慰。但林平之将田伯光从鬼门关上拉回来,还请了这么多大夫去瞧他,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送一个时刻都有可能断气的病人,去找一个以脾气怪诞著称的神医?别说是自己家的孩子,便是别家的孩子,她也断断不会让他去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林震南平素比妻子要想得开许多,这回也是紧皱着眉。田伯光若是能被林平之救回来,那他这辈子就都背负上了对林家的恩情债,能结成过命的交情,以后能为林家所用,自然是好的。但如妻子所说,这事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便是由他林震南亲自出马,也不见得就能办成。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平之现在很是有自己的主见,但这并不代表他所有的想法都是适合去实行的。
曲非烟摆出一副“我告诉过你他们会这么说了吧”的表情,朝林平之做了一个鬼脸。
林平之很想还她一个鬼脸,但为了大局起见,还是尽可能把嘴脸调整成正气凛然、义薄云天状,向父母表示自己的决心:“我方才不是说了,是请咱们镖局帮我押镖嘛。我有攒下来的零花钱,要雇爹爹陪我去!爹爹出马,肯定没问题。我听王叔叔说,爹爹第一次自己带队押镖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岁。正好趁这机会,爹可以在路上多教教我,以后我也好替爹娘分忧。”
说实话,若是别人家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拿钱来雇镖队,林震南只要确认了对方有钱,送的东西也不是惹麻烦的事物,是会接下这趟镖的,在商言商嘛。林平之既然是雇他,那从道儿上来讲,他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只是,作为林家的独苗,林震南夫妇可以允许林平之独自去南少林习武,但绝不会答应他为了江湖义气而冒险。从押镖的角度来说,田伯光这货属于高危易爆易燃物品,随便一颠可能就玩完了,而自家儿子是贵重易碎物品——这俩货可都不好运送哪!
林平之见父亲不作声,小脸儿挂上甜蜜的笑容,一手拉着林震南,另一手搂着母亲,乖巧地摇来晃去。
多数男孩子与父母之间的相处,大抵都是由反抗、镇压、再反抗、妥协而组成的罢?曲非烟懒洋洋地朝着阳光的方向伸了一个懒腰。
至于女孩子和父母是怎么相处的,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