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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女乞儿古代寻情记 > 第五卷 卖花声里梦江南

第五卷 卖花声里梦江南

朱八太爷的表情很­精­彩

四周很黑。

不是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像晨曦初现,隐隐约约的微光。

花不弃像浮在了半空中。有股力托看她,轻飘飘的。她记得前世坠入山崖的感觉,骤然失重的瞬间,身体变得轻盈。胸腔里的心脏直顶到了喉咙口,堵住了所有的叫声。

这种因紧张,恐惧带来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挥舞动手想抓住点什么。这一瞬间,她似乎抓到了山壁上的老藤,下落的速度慢了下来。她努力的抓得紧了,生怕一松开.就坠进深不见底的崖下。

半空中有声音传来,带着回音的说话声似乎在很宽阔的空间里响起。听不太清楚,难以捉摸对方的位置。

她是死了?还是在昏迷中?花不弃有些好奇。

上一世她坠崖后并没有在黄泉走一遭的经历。睁开眼已经躺在了花九怀里。

看到的花九的胸膛,听到他慈爱的哄着她道:“乖,吃了就不饿了。”

那会儿她很害怕的瞪着花九的胸膛想,难道男人也有­奶­?所幸的是花九及时的将一只汤匙送到了她嘴边,糯而浓的米汤顺着她因吃惊张大的嘴喂进去。她的惊惧忘了吞咽,呛得闭了气。可惜醒来后,还是个活生生的小婴儿。

这一回肯定是死了。不弃记起了莫夫人和那碗下了巨毒的燕窝粥。来迟一步的海御抱着自己落泪的云琅,王府大雨中陈煜难看的脸,都离得远了。

她轻轻挣出一丝呻吟,遗憾痛快忐忑不安的想,下一世她还会带着记忆投到哪个婴儿身上?

以前她曾经问过山哥,如果他们偷东西被捉到挨打怎么办?山哥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护着头大哭大声认错求情,说几句好话能好过一点的,就不要抱着自尊心当英雄了。”

她又问如果那些人真的要往死地揍怎么办?山哥不耐烦的说:“打死了下辈子去求阎王爷,下辈子投个好胎。”

膈着眼皮她感到混浊的光,感觉到无数的声音在自己的上空飘浮。说话的是谁?他们是在问她想转世到什么地方吗?想起山哥说过的话,不弃产生了一丝希望,她想说点什么去讨好他们,再投胎时给她选个肥缺。

她努力的想回答那个声音的问题,也努力的想睁开眼睛。这么一努力,浑身就像被绳子捆紧了。不弃怒了,人都死了还捆着她作甚?!上一回也不问问她就让她穿到花不弃的身上,十三四年卑躬屈膝的像狗一样夹着尾巴活。这一回又不准她提要求,凭什么?她招谁惹谁了?讲点道理行不?

一怒之下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挣扎,仍动弹不得。不弃急了,凭着直觉用尽全身力气对离她最近的地方吐出一口口水。这一回她成功了。喉间堵着的东西被一口气往上顶,冲开她的嘴喷了出去,浑身顿觉轻松。

离床远一点的朱府总管们抱歉地看着床边站着的大夫。他腰间垂下的丝绦被不弃紧紧抓住,扯得身体略往前倾。此时他脸上挂着不弃吐出的一口黑血,狼狈不堪。

“没事了,睡一觉就好。我原谅你。”那个声音抹去了脸上的血,如是说。

“犯贱!”原来说好话装好人不如动手。不弃不屑的骂了声,眼前一黑又昏睡过去。

朱府总管们惊喜的听到不弃的声音,虽然轻得像风,虽然让他们对呆若木­鸡­气极而笑的大夫更为抱歉。

朱府四位总管除二总管朱禄留在望京外,三位总管和海伯带着花不弃一路南下。昼夜兼程,终于在十五天后到了江南苏州府。

一路上边走边替不弃解毒。

她中毒时间太长,无数的解毒方子熬药喝下去,毒­性­被压抑克制,却根除不了。人比躺棺材里多了一口气,脸上的青­色­消褪了。从一根瘦竹子变成了一根灯蕊草,虚弱得没有半点存在感。

请来的名医说:“这位小姐乃天生体弱,血行不足。大补她受不得,唯静养也。”

又有一名医说:“小姐乃天­阴­之体,鬼易附身。最好寻一佛法旺盛之地,落法修行,方能保一世平安。”

三位总管黑着脸把名医请出了门。回过头却又束手无策。

海伯说道:“现在先吊着命,要不送回府中请老太爷拿主意吧!”

不弃被安置在一个僻静院子里,没敢直接带回朱府。现在带她回去,三位总管叹了口气,自作主张去望京,带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实在太没面子。

这时,苏州府突然出现了一位神医。

大抵神医年纪都比较大。一是经验,二是阅历,三是治病的资历一般在积累经年后,得到口碑宣扬才会被人尊为神医。眼前这位不是。

年纪只有十七八岁,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像个弱不轻风的斯文书生。实在与人们想象中花白胡子的老神医搭不上边。

赛马场上不被人看好,却意外杀出得了冠军的马被称为黑马。这位神医在苏州府的名头也是这样闯出来的。

大概是在一个月前,江南苏州府知府大人的小妾生儿子时死了。被他一针扎得醒了过来。知府大人对他待若上宾。

没多久,有人递状子告嫂嫂杀了哥哥。­妇­人大呼冤枉,仵作验明其夫是吃了她做的饭中毒身亡。人证物证俱在,­妇­人杀夫是大罪,当场判了剐二十七刀。秋后行刑。

神医隔了一日替­妇­人翻了案。认出中午吃的鳝鱼是本身就有毒­性­的。并当场做了示范,将卖鳝人的鳝选了几条出来煮了喂狗,不多时狗就挣扎狂叫着死了。

堂前听审的人们都不解。神医解释道,卖鳝人的鳝抓自造纸作坊附近。­嫩­竹的打浆和漂白都在水中进行,附近的鳝慢慢积蓄了毒物在身上,这样的鳝就成了毒鳝。

­妇­人堂前开释,跪谢恩人,口中直呼神医也。

神医好脾气的解释说,他不过是对毒和疑难杂症有些好奇罢了,当不得什么神医。

众人哗然,单凭一点好奇心就能治好这些难症,不是神医是什么?名气就此传开了。

而花不弃缺的就是对毒和疑难杂症有研究的名医。于是朱福下令,一定要把这位少年神医请来。

他们几人不方便露面,中间人得了好处,以为许下重金就行。谁知这位少年神医颇为高傲,对大额银票不屑一顾。摆出副江湖救急,施恩百姓的清高架式。

时间紧迫,朱福和海伯只好穿着夜行衣,蒙了面将他绑了来。

果然,神医出手就是不同。他一眼瞧出这位出气比进气多的小姑娘是用了灵药保着。又花了三天时间就清除了花不弃体内的毒,吩咐静养两月就好了。

三天,众人疑为神话。但是大家都看到不弃的手动了,很用力地抓住了少年腰间的丝绦。又听到不弃的骂声,眉心之间一直驱之不散的那团灰黑之气被她一口污血吐没了。于是齐刷刷的向少年一揖道谢。

这位少年神医脸上尚带着一丝没擦­干­;争的血污,像被只野猫挠破了脸。他显然很不痛快,哼了声道:“被你们绑了来,不杀我,我就谢谢各位了。”说着他也团团一揖。

朱福好脾气的说道:“委屈神医了!”

“我不姓神,也不叫医。在下复姓东方,单名炻。她中的毒也没什么了不起,十几年前我家老爷子就研制出了解法。毒药的剂量大了,费了点神替她清理罢了。”东方炻说完,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眼风扫过笼在布笼子里装神秘的几位总管,又瞟了眼床上那个灯蕊草似的瘦弱小姑娘,想起那颗保住她­性­命的灵药,嘴角不屑的撇了撇。

深夜被两个蒙面人用绳子捆了堵了嘴蒙了眼挟持到这地方替一个小姑娘解毒看病。这样的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朱府总管们都有些歉意,所以很容忍东方炻的讥讽语气。

朱寿有心招揽他为朱府的特聘大夫。他笑嘻嘻的深揖一恭道:“东方小兄弟医术高明,年青有为。我家小姐身体虚弱,东方小兄弟怕是要多留些日子了。”

东方炻一见这个蒙了头脸挺着大肚子的弥勒笑,腾得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说:“怎么,还不让我走?我不肯留下就要杀我灭口么?”

大总管朱福眼里寒光一闪,倒真想杀他灭口。

他们些天一直用布袋统着脑袋出现。这处屋合也是临时买下做不弃的养病场所,走了就丢弃不用。以朱福几人办事的细心,他并不担心这个少年查到真实身份。想到少年出手救得花不弃一命,朱福心里的杀机一闪既过,笑道:“东方兄弟言重了。只是想请小兄弟嘴紧一点罢了。”

东方炻眼里闪过丝促狭的光芒,指着众人道:“你们……鬼鬼祟祟的,我早就知道你们都不是好人!”

不杀你灭口就已经是好人了。朱福抱拳一揖道:“小兄弟,多谢你救得我家小姐,在下感激涕零。告辞!”

众人以朱福为首。得他一个眼神,朱寿抱起了不弃,理也不理东方炻便自离开。

朱喜自怀里拿出一张大额银票往东方炻手里一拍,跟着走了出去。

顷刻之间,人去房空,留下东方炻傻傻的愣在房中。良久他看了眼手中的银票,噗嗤一声笑了:“好玩。”

这时窗口闪进一个肤­色­黝黑,眼窝微凹的中年男子。他单膝跪地­干­;争利落地说道:“少爷.黑凤这就去。”

东方炻脸上那抹斯文笑容仍在,语气却变得有些警惕:“去做什么?”

黑凤理所当然的答道:“敢绑架威胁少爷,属下必灭其满门为少爷报仇!”

东方炻头痛的揉了揉太阳|­茓­,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我又没少一根汗毛,报f1‘么仇?!”

“可是他们对少爷太过无礼!又是绑又是……”黑凤心想敢吐少爷一脸血,只有放­干­她全身的血才赔得起。

东方炻打断了他的话,眨了眨眼道:“我很开心。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了。只是你在身边,害我一点都不紧张。哪有被绑架的人不紧张的道理?太无趣了。黑凤,下次你不准跟得这么近!你也不准告诉老爷去,听到没有?!”

黑凤心里不解,多年的训练让他下意识的回答:“属下遵令。少爷,你是否该回去了?三个月假期快过完了。”

东方炻叹了口气道:“回吧。明年再出来。大丈夫言而有信,免得老头子翻脸。不过,临走前,我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说完身影一闪,形同鬼魅,轻飘飘的离开了房间。

如果朱福等人瞧见,估计下巴都会掉下来。有这样身手的人居然被他们绑了来。不得不说是他们好运气。

众水东去,汇为一条大江东流入海。大魏国以大江划南北,辖十二个州。江之北六州府,江南之六州府。

江之北的风貌如豪放汉子弹铁琵琶唱大江东去。江之南的景致如柔婉女子抚七弦琴吟晓风残月。

大江之南河网密布之处,天地灵气所聚之地,有一座风景秀美商业发达的繁华之城苏州府。

江南朱府是江之南六州地界内的首富。朱府老宅便建在苏州府风景最美的苏州河边。

苏州河静静的流淌,见证着河边这座宅院的兴建兴盛。

江南朱府经历几百年的修茸扩建,宅院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尽头。

到了苏州府,若问朱府在什么地方,十个有九个会反问一句:“哪个朱府?

朱氏在苏州府是大族,苏州城里的朱老爷太多。

但是你如果问朱半城家在什么地方,十个人都会同时指向苏州河畔的那片黑瓦白墙。

苏州府的人都清楚,苏州城有一半都是朱八太爷的。苏州城里有超过一半的人靠着朱府吃饭。传闻朱府的银子扔进苏州河,能让河水涨两尺。

但是朱府的子系却单薄得很,不管娶多少房妻妾,男丁向来只有一个。

朱府的女儿们是男人们的理想妻子。朱府男丁少,朱府的银子太多,女儿们的嫁妆丰厚得令人咋舌。朱家择女婿自然也眼高于顶,结果就是强强联手。

朱八太爷的十个姐妹或嫁官宦后代,或嫁江南名士,或嫁经商好手。其中一个嫁给了当今皇帝陛下的兄弟,封地在苏州府的靖王世子。

庞大的亲戚关系像一张蜘蛛网,苏州河畔朱府大宅中的朱八太爷就是盘踞在这张网中心的老蜘蛛。

老蜘蛛动一动,整张网都会跟着晃。但是这只老蜘蛛其实也很可怜。他太孤单。

朱八太爷是第八代单传。他的儿子,朱府第九代独子朱九华身体虚弱,听说在十几年前就病逝了。朱八太爷膝下再也无出。旁支近系开枝散叶,偏偏这只老蜘蛛只能孤独地坐在银山上孤独的等死。

所有人都在想,朱八太爷若是去了,朱氏家族瓜分了财产,江南朱府绝了后,这棵大树就倒了。

他的十个姐妹虽然外甲努心里也明白靠着的大树倒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想着朱府庞大的财富,就打起了主意。朱九华过世时十个姐妹都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想让朱八太爷挑一个过继,让江南朱府的血脉延续下去。

谁曾想到招来朱八太爷一顿极尽刻薄之能事的臭骂。紧接着朱八太爷一口气娶了三十房ρi股肥美宜生男丁的小妾,所有人都等着奇迹出现。

一晃十四年,三十房姨­奶­­奶­没有如媒人所说生下一子半女。朱八太爷这时已年过六旬,朱家小姐们的儿子甚至孙子都长大成|人,或聪慧或有才华。于是众位出嫁的姑­奶­­奶­们又有了让朱八太爷选定一个优秀的青年俊彦过继的想法。

这回朱八太爷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

就在众青年俊彦前往朱府拜访的时候,朱府有了动静。

朱府四位总管发出了礼贴,遍散江南各州府的权贵富绅名士直系宗亲府邸。

邀请他们八月十五前往苏州府参加朱府的中秋宴和朱府孙小姐的及笄大礼。

一块大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中,激起巨浪与涟漪。

朱府什么时候多了个孙小姐?

切不说那些与朱府或多或少有着亲戚关系的宗亲们,以及和朱府有着斩不断切不断利益关系的权贵富绅们多么震惊和惊诧。事实上,最大的浪头在朱府静美的白墙之内呜啸。

朱八太爷的腿并没有毛病,他只是懒得走太远的路。朱府太大,春日到他喜欢的湖畔桥边晒太阳走得太累,l晒太阳的心情就没了。府里骑马,易腰酸。坐桥子,他嫌颠簸。由娇俏的美婢推着,一路分花拂柳,顺便脚踏实地巡视他的府邸是件美事。所以他选择了坐轮椅。

此时,坐在轮椅上的朱八太爷一跃而起,唾沫星子喷了跪在他面前的总管们和海伯一脸。

除了四海钱庄的总掌柜,二总管朱禄因留在望京幸免于难之外,朱福朱寿朱喜和海伯倒霉而平静地经受着朱八太爷一轮接一轮的怒气。

四个人跪着不言声,心里都抱着同样的心思。花不弃已经带回朱府住下了。

礼贴也发出去了。离八月十五只有三个月了。江南各州府都把消息传开了。你老再生气,也没办法了。

骂得口­干­舌燥之后,朱八太爷略胖的身体重重的坐回了轮椅上。远处候着的机灵俏丽的丫头和清秀的小厮们迅速的奔上前,在他面前摆好一张雕花描金红木案几。传上朱八太爷最爱吃的蟹粉小笼,酱排骨,小煎香包,鲜虾饺。摆上一壶温度恰好,香味正郁的茶。又悄然退开。

朱八太爷喝了一口茶,咬牙切齿的挟着点心吃了。体力恢复之后又一跃而起,继续指天指地一通漫骂。

激动愤怒的红荤始终留在他脸上。

三位总管和海伯默不作声的继续跪看。由着思绪散开,各想各的心事。

大总管朱福想,老太爷骂得越凶,这事就越可能变成现实。

三总管朱寿想,老太爷你别在我面前吃这么欢啊。能不能让我也吃点再跪着听骂?

四总管朱喜想,老太爷算账要算到什么时候?

海伯十来年没有回江南。他激动的想,少爷一定在天保佑!老太爷­精­神矍铄能吃能喝,骂人带劲。气­色­比那些读得脸­色­苍白,风一吹就倒的年轻人还好。

终于,朱八太爷骂得再也想不出新鲜的词了,又落回到轮椅上。他颇有点伤心的说:“就算过继一个侄子,也比野种强啊。”

跪着的四个人浑身一抖,异口同声的反驳道:“老太爷,野种也是你的种啊! ”

这句话又把朱八太爷惹火了。他再一次跳起来大骂。

“你们知道什么?知道什么?知道什么?”

接连三个知道什么充分表现了朱八太爷对总管们和海伯擅作主张的愤怒。

湖畔的风悠悠吹着。朱老太爷喘着粗气瞪着面前跪着的人。重新回到轮椅上坐着,眼里惭惭泛起了忧伤。

春天的太阳像小孩捉迷藏,一会儿隐在了云层后面。朱八太爷的愤怒似乎也因为阳光的暂时离开消褪了不少。

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又指着海伯道:“你为何不先和我说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们几个?!让他们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背主之事!”

海伯低着头轻声道:“先告诉老爷,老爷会接孙小姐回来吗?四位总管也是……知情人。”

朱八太爷眼中掠过一丝伤感,又瞪了眼海伯。他撇了撇嘴,带着颌下的胡须翘了翘。仿佛在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同意?

朱福谨声说道:“咱们四个深受老太爷大恩。现在有了朱府有了传人,老太爷实不该瞒着咱们。所以,咱们这回自作主张拿了主意。请老太爷原侑!”

朱八太爷听了这句话心里的火气又起了。他走过去对看朱福就是一脚,大怒:“叫你们自作主张!我还没死呢!传个屁!”

朱福被他踢翻在地,马上又爬起来跪好。

朱八太爷眼里突然有了泪意,却倔强的偏开了头不让众人瞧见。又一阵沉默之后,他忧伤的说:“都知道是孙小姐的及笄礼了?”

朱福眼睛一亮,身边几人脸上都有了喜­色­。朱福轻声说:“八月十五是及笄礼。”

不弃其实只有十四岁,朱福众人商量良久,觉得给她改了生辰日期为好。免得望京城才殁了位身份贵重的小姐,江南朱府马上冒了个同龄的孙小姐出来惹有心人生疑。不弃在及笄礼上隆重露面,也可以间接解释朱府一直没有动静的原因是为了等待孙小姐成年。

朱八太爷又一阵生气:“你当别人是傻子?十五年府里都没有这个人,突然就冒出来了?”

朱福赶紧答道:“她是少爷的私生女儿。生下来就病着,老太爷一直让她在外面静养,如今孙小姐身体康复,所以老太爷打算在八月十五她及笄时让孙小姐亮相人前。”

他自以为替朱八太爷把一切都想好了,说得顺畅而得意。

“呸!我宁肯让朱府绝了后,也不要认她!”朱八太爷一口唾沫又喷在了他脸上,气得胸口起伏不平。

众人一愣。朱福反应快,马上接口道:“老太爷,都过去了十四年。难道你真想让孙小姐流落在外吗?”

海伯老泪纵横伏地撞着头哽咽道:“老太爷,少爷他……他是冻病而死的啊!冻死在破桥下,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乱坟岗上。老奴实在不想让孙小姐像少爷一样孤苦无依。朱府就这点血脉了。”

三位总管眼里都有了水光。

朱八太爷虎躯一震,瘫坐在轮椅上。怒气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伤心:“他就算是讨饭也过得高兴,死也不悔啊!当年家里没钱,现在家里的钱也不够啊!万一呢?还要不要我活了?”

朱寿毕竟年轻,气血旺盛,堵气地说道: “孙小姐回不回来该办的事情还不是要办?钱不够就赚!咱们几个手里还有些积蓄,今年又得了官银流通权。喜老和禄总管已经算过了,钱庄每年不会动的流水就有八百万两!”

朱八太爷眼睛一亮,脸上的­肉­抖了抖,瞟着几个人说道:“她值得你们为她如此?”

三位总管和海伯异口同声:“是!”

朱八太爷一怔,望着湖对岸如烟柳林中露出的一角粉墙不语。

海伯忧伤的说道:“她在望京寄人篱下被莫夫人下毒,当年之事难道老太爷真的就算了?你怎么对得住少爷?”

“别说了。我再想想。”朱八太爷终于松了口。

众人齐呼:“老太爷英明!”

朱八太爷咒骂了声: “可惜下面全是一群蠡蛋!前些天府里来了个少年,叫东方炻.你们认识吗?”

不等众人接嘴,他又道:“这厮说,你们绑了他,让他替个小姑娘解毒。”

东方炻居然找到府里来了?众人惊疑不定,只好无语地垂下了头。朱福悔的肠子都快青了,当时怎么就不杀了那个少年灭口呢?

朱八太爷继续说道:“那厮留下话来。不会记仇。但也别把他当成傻子。”

朱福纵横江南,能成四大总管之首,生平第一次感到沮丧。他好奇的想,那位少年究竟是谁?自己几人都成了­精­,他怎么会查到他们的来历?听到朱老太爷这厮那厮的叫东方炻,又松了口气。他知道朱老太爷的心还是偏向自己这方的。

只不过老太爷是在生气被人家看破行藏罢了。

“算了!”朱八太爷对扔下话扬长而去的那个少年并没放在心上,一挥手了结了此事。他叹了口气道, “你们几个擅作主张,离中秋只有三个月,那丫头不是瘦得像草吗?能见人不?”

众人大喜。海伯老泪纵横:“多谢老爷!”

朱八太爷眼白一翻道:“这是你们­干­的好事,自己擦ρi股去。我还没说要认她!”

众人又一阵面面相觑。不知道朱八太爷什么意思。

“没吃完的点心全部端走!茶拿去浇花!八月十五又要花大笔银子,气死我了!”朱八太爷跳着脚嚷嚷。他轮椅也不坐了,带着俏婢小厮扬长而去。

揉了揉发麻的脚,朱喜拍着光滑宽闭的前额,以打算盘的­精­确快速反应说道:“老太爷只是怕了。能看到孙小姐,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朱寿摸着饿得瘪了一些的肚皮道:“我看不弃的及笄礼要办得风光一点才能让老太爷满意。他哪是在心疼银子啊,明明是怕落了面子。”

朱福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朱府大总管特有的狡滑笑意: “咱们给他造成既定事实,他不认也只能认了。反正还有两年,不着急。”

海伯心疼少爷飘零在外,心疼不弃当乞丐长大。只要不弃能留在朱府,别的他都不在意。他想了想道:“现在最麻烦的是,不弃是女孩儿。”

三位总管冷笑了声。

朱福道:“我们四家只认朱府嫡系。”

朱喜和朱寿不约而同的点头。那些旁支的少爷还不值得他们为其效命。三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不约而同说道:“将来替孙小姐招女婿入赘就是!”

如此一来,江南朱府还怕后继无人?

海伯突然又皱了皱眉头道:“她应该改个名字。方才忘记请教老太爷了。”

朱喜呵呵笑道:“老太爷还没答应认她呢?”

大总管朱福迅速做了决定:“一定要在短时间内叫老太爷认了她!孙女没有名字,传出去太不像话!”

离开了湖畔,朱八太爷停住了脚步。他回头远远的望了眼湖对岸柳林那角的粉墙黑檐,喃喃说道:“躲了十几年,小命都丢了,还送她回来­干­什么?小九,你真不会做生意!”

想起海伯嘴里当乞丐冻病死了的独生儿子,朱八太爷心里一阵气苦。他袍袖挥舞驱开了四周服侍的人,一个也不让跟着。

朱八太爷独自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墙边上,左右看着无人,蹲下身来放声大哭。

春日里,偏僻小院旁,红花绿蔓下突然传出哭声,躺在屋顶风火墙间平台上的不弃好奇的探出了脑袋。

墙根下一块玲珑石上坐着个老头儿,哭得一身的­肉­都在发颤。他穿了件府绸袍子,肚子微凸。身体长圆了,显得脑袋偏小,两撇胡子一翘一翘的颇有点滑稽不弃是被总管们悄悄带进朱府来的。

这座院子就建在苏州河边。用总管们的话说,这里没有人敢踏进夹墙小道。

九叔的院子是朱府的禁地之一。

推开后窗,丛丛翠莹莹的修竹自墙外探进来,竹梢几乎垂到了屋顶上。天光自竹影中洒下,映在窗户纸上摇曳多姿。堂前则是一片花海。有自檐下垂下的,有狭窄廓下摆着的,有石板路旁­精­致花池里种着的。绿意与花与院落建筑和谐的融为了一体。

朱府的白墙黑檐­精­巧之中有种静谧的美。两个月来,不弃最喜欢躺在两面风火墙之间的小平台上晒太阳,望着缓缓流淌的苏州河看点点白帆悠悠远去。

有时候她会想起遥远的望京城。想起英俊带着孩子气的云琅。想起美若天仙的山哥。唯独少有去想那个让她心疼的窬智男人。虽然明知因为她的死会令陈煜伤心难过。但她没有选择。

她与这个世界上别的女孩子有些不一样。她不愿意和莫若菲相认,不愿意毁了他这一世

的幸福。这意味着她不能把莫百行是她爹的事掀个底朝天。

七王爷心爱的女人被莫老爷吃­干­抹尽。原以为是自己的女儿,现在成了被戴绿帽的证据。老天才知道痴情的七王爷大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情。

至少不弃可以肯定一点,七王爷一旦知道了,他是绝对不会同意陈煜和她在一起的。

回想那个雨夜陈煜艰难说出的话,不弃阵阵心悸。是不是他的妹妹,看起来她和他之间都没有多少可能。

因为他是一个皇族,一个世子。婚姻大事由不得他作主。也许是太后,皇上赐婚。也许七王爷替他定亲。无论哪一种,好事都轮不到她头上。

不弃悲哀的想,自己在这个世界像是没有根的浮萍。母亲过世得早,莫老爷也过世得早。母家被莫夫人一把火烧没了,留得一个可以称之为姨妈的柳明月好象对她也没有感情。莫府自然也不可能留她的。莫夫人恨她,要她死。而莫若菲,显然山哥这一世绝不会因为她是前世的小不点就断了莫府的亲情顾念她的。

而现在,朱府的总管们和海伯想替她找到根。找到一个新的身份。这才是她的机会。

不弃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拥有一个新的身份。

因为这个新身份能让她一步登天。

江南首富朱家的孙女儿,第十代继承人。也许给她的不仅仅是力量,还能消除她和陈煜之间的距离。

望着苏州河上的点点白帆,不弃对未来第一次有了无限的憧憬和希望。

晚上,朱府的总管们会轮番来给她上课。这些课有一些很八卦。诸如朱八太爷十位姐妹间不和的是哪几位。谁生的儿子孙子最不争气。哪家的相公爱骑在墙头等红杏之类。

更多的属于战争范畴。目标就是朱八太爷。不弃理解总管们和海伯的意思。

这堂针对朱八太爷全方位的解析课的关键,就在于如果把一个强敌彻底变成纸老虎。

家族历史课跳过了九叔。就像当某段历史太丢人时,就以不详二字替之。不弃曾一怒掉了抄录的宗谱,斥道:“朱家第九代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大总管朱福想了想回答她: “你就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好了。”

这话说的极妙。不弃是薛菲和莫百行的女儿,现在却要进朱府当朱府的第十代嫡孙女。她从哪里来的?所有人都会问,这个中秋节举行及笄礼的小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朱福又补充了一句:“刚才是在说笑。你是以九少爷的私生女儿身份介绍给所有宾客。”

不弃跟着花九讨饭,察言观­色­是强项。她真切的感受到总管们和海叔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呵护。如果不是她从莫夫人那里听到自己的身世,她几乎要-}不疑九叔是她亲生父亲了。难道,那一年的春天,七王爷前脚走,莫老爷虎视眈眈,结果真正潜入望京城郊红树庄里让薛菲怀孕的人是九叔?

她的这个想法一经说出,众人大惊失­色­,表情如被雷劈中。

望着不弃好奇的眼神,大总管朱福艰难的解释道:“将来,让老太爷亲口告诉你好了。”

重重疑问横亘在不弃心里。

原以为只是个普通乞丐的九叔是江南朱府的第九代独苗。那么九叔捡到她,真的只是随便在路边捡到的弃婴吗?而且一捡就捡了个神秘美人的私生女儿。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巧了吧?

不弃并没有被大总管朱福的推委之词骗住。她眼珠一转问道:“你们看在九叔的面子上救我一命,大可以多塞点银子让我下辈子过得富足安乐。为什么想要我做朱府的继承人?要知道,我只是九叔收养的丫头罢了。”

朱福轻咳了声道:“老太爷娶了三十房姨­奶­­奶­,只有少爷一个儿子。”

不弃好歹在莫府当过义女,对世家大族的规矩多少有些了解。她慢吞吞的说道:“朱家宗亲中过继一个给朱老头,总比我这个收养的更亲吧?”

三位总管和海伯交换了下眼­色­,海伯温言道:“不弃,九少爷不是告诉过你,要你继承朱府,做第十代传人吗?是他选中了你。至于及笄礼,是要选一个能让你正式以朱府孙小姐的身份露面的时机。改了你的生辰是免得望京城的有心人哪天突然产生了联想,觉得你还没有死。”

为了她,几位总管和海伯费了多大的力气?他们这样对她,都只为了朱府的九少爷。不弃心头一酸。九叔对她太好,把她今后的生计都想到了。可是为什么他不回来?这个原因她一定要弄明白!

她知道几位总管和海伯是不会告诉她的。只有朱八太爷开口,她才能揭开往事的秘密。

犹豫仅在瞬间,她定下心神说道:“朱八太爷不是没有同意吗?”

她不再刨根问底让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话就很容易说出口了。大总管朱福认真的说: “九少爷选中你自有他的理由。老太爷只是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再说了,”他很无耻的笑了笑道, “咱们先斩后奏礼帖都发出去了。他不认也只能认了。”

不弃鄙夷地看了眼这位大总管。她也很无耻的想,进了朱府弄清楚九叔离家的原因就行了。朱八太爷坚持不认她就算了。他赶她走时总要打赏些金银给她吧?几位总管和海伯不好意思之下总也要送她一栋房子安生立命吧?陈煜实在追求不到,就当单相思吧!

正所谓退一步海闭天空。她花不弃有什么啊?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丫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弃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赚。

现在有吃有喝有美景可看,有大家族的八卦可娱乐,她的日子过得逍遥起来。

这会儿不弃自二楼屋顶上歪了头看着墙根下哭泣的老头儿,心里一阵大笑:“兔子终于撞到猎人枪口上了。”

她转动了下脑袋,左边是一大片竹林,幽深茂密。隔了墙探进了她住的院子。隐约从缝隙中能看到一弯白墙黑檐。院墙外就是苏州河,只有老头儿站的地方是一由两道院墙膈出来的通道通往外面。她明白了,老头儿是故意找了个偏僻没人地方哭的。

花不弃巡视了下自己的房间,将一只木盒放进怀里,挎了个竹篮出了院子。

她穿着白底染蓝碎花的襦衣裤,梳了两个抓包髻。像极了朱府里的小丫头。她打算和朱八太爷来个意外邂逅。

朱八太爷的哭声已经由倾盆大雨变成了雨滴芭蕉。他红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偶尔抽搐下,吸吸鼻子。看情形,他是想等到眼睛不红不肿能见人时再离开。

不弃就扬着好奇的脸,关切地走了过去。一个前往竹林想掰笋子的丫头遇到了伤心哭泣的老头儿,上前问问他怎么了是非常自然的事。

朱八太爷听到了脚步声,红着眼睛跳了起来:“你是哪家院子里的野丫头?

!不懂得规矩么?”

他吼出这句话后就愣住了。

淡淡的阳光从两墙夹道间洒落进这个小女孩的眼睛里。她的双瞳映了竹林的青翠,像块澄静无比的翡翠。整张脸都放着光,一种把他的眼睛再次刺激又想落泪的光。

朱八太爷失魂落魄的瞪着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偷偷跑来这里的目的。

不弃眨了I眨眼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继续孔努当我没看见。”

朱八太爷跳着脚,骂道:“你明明看见了怎么能当没看见?看见了就去给我弄点吃的来!我饿了!”

不弃适时的摆出吃惊的表情。她小心翼翼的瞟去一眼,用小白兔的声音说:“我又不认识你。”

朱八太爷愣了愣,苦着脸玲珑石上一坐道:“可是我饿了。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给我找点吃的不过分吧?”

一个满脸单纯天真,一个表情憨厚可怜兮兮。两只装兔子的狮子对视着。都在猜对方究竟是兔子皮狮子心,还是狮子心兔子皮。

不弃一拍脑袋哎了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木盒笑道:“有人送我一盒糖人,你饿了就先吃一个吧。”

她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摆着八个寸许高的糖人。浇得­精­巧细致,相连的糖丝构勒得栩栩如生。这是云琅托大总管朱福带给她的。不弃坐在青石板地上,珍惜的看了又看,想起云琅说八仙过海故事逗她的情形,心里的温暖一阵阵的漾动。

云琅知道她没死,海伯说他永远也不会透露出去的。

海伯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了然,一点意味深长。不弃只能装憨装不明白。仅管,她很感动。

“喂,不是给我吃的吗?怎么,合不得了?”朱八太爷也坐在青石板地上,鄙夷的看着不弃的手指从何仙姑移到张果老,又从蓝采和移到吕洞宾,然后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暗道,她真小气!可是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是那样熟悉,让他喜欢,心还有点酸。

不弃回过神叹了口气,把何仙姑递给了他道: “给你。”

她收好木盒珍惜的放在怀里,挎着小篮头也不回地进了竹林。

饵要一点点的下,鱼才钓得起来。她不着急。

朱八太爷也是这样想的。他拿起糖人后慢悠悠的顺着夹道离开了。

糖人很甜,他心里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然而朱八太爷突然停住了脚步,眯着眼睛回头望向竹林哼了声。

他将糖人一古脑塞进嘴巴,含糊的嘀咕:“为什么选何仙姑?哼哼,何仙姑要下凡,六神无主!为什么说我六神无主?我还没糊涂呢!”

这丫头居然认出他了,朱八太爷眼睛里渐渐有了浓浓的兴趣。

此时,竹林里的不弃也卟的笑出了声。她很久没有演过这么蹩脚的戏了。很明显,朱八太爷早知道她住在九叔的院子里,今天谁撞上谁的枪口还说不准呢。

不弃平静的生活从这天起漾起了一丝涟漪。朱八太爷明天若是继续出现的话,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晚上,几位总管和海伯再一次同时出现在不弃住的院子里。七嘴八舌的商量看怎么样才能让藏了十五年的孙小姐在及笄礼后的中秋夜宴上一鸣惊人。

大总管朱福问不弃:“你跟着九少爷长大,想必诗词歌赋都不成问题吧?”

不弃叹了口气。如果前世她读过书就好了,可以抄袭无数名家诗词替自己挣一个才女的称号。如果这世九叔肯教她也好了,可惜到死,她都不知道九叔学富五车。

四总管朱喜摸着光滑宽阔的前额问道:“九少爷没教过你诗词歌赋,教过你如何做生意算账看账本吧?”

不弃不屑地说道:“这个不用他教,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九叔傻得很,嘴又笨,他做生意还不亏死。没有我,他根本不可能舒服的坐在桥头晒太阳捉虱子“。

众人汗颜。她居然说商贾之家的第九代传人不会做生意?想来九少爷这方面也没教过她了。

三总管朱寿不死心的问道:“小姐还有什么擅长的?比如唱歌跳舞抚琴绣花之类的。”

在那种期盼的目光下,不弃眨了眨眼,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她离朱寿最近,所以只好找他下手。不弃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弯下腰下听她说悄悄话。

朱寿弯下了腰,听不弃小声的耳语。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其古怪,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不弃伸开手,把从他怀里偷来的一只漂亮的荷包,一副­精­巧的骰子还有块玉佩还给他,在众人的瞪视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个我还略懂一二。只是在及笄礼后的中秋夜宴上展示恐怕有点不妥。”

不是不妥当,是会吓倒所有人!

朱寿傻傻的把不弃悄无声息偷走的东西接过来,眼神突然变得炽热起来。他擅长赌,一双手自然灵巧,感觉也比常人敏锐,却没有发现不弃瞬间的动作。天生一颗好苗子啊,他欣喜地看着不弃,对自己决定效忠的小主人多了一分亲切感。

见所有人埋头苦思如何把她包装推出去,不弃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会,但是……可以作弊嘛。”

众人眼睛一亮。要谋划朱府千金多才多艺是经商奇才的好戏比让不弃自我展示来得容易多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慢吞吞地又道:“朱府谁说了算?!老太爷说了算。他就是要宠我,任我不学无术又如何?他爱把家产交给我,谁管得着?不给我,他就全扔苏州河里去,谁又管得着?我就算成天只知道跟着三总管扔几把骰子过过当庄家的瘾,又有谁敢说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

海伯小声的说道:“问题是以老太爷现在的态度,他可能达不到你的要求。

不弃眨了眨眼笑了:“你们不是说九叔选中我,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许我能做到呢?”

大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没理由放弃不要。朱府的第十代继承人呢,这机率比中大乐透还低。

好歹她重生了一回,若还是像从前那样活,又有什么意思?不弃豪气­干­云的想,收拾包袱滚蛋之前,她总要试一试。

不弃开始守株待免。

她相信好奇的朱八太爷还会再次出现。一个才知道独生儿子过世的老头儿,会想方设法从她嘴里探听儿子的消息。

又一个美丽的春日清晨。绿­色­的藤蔓自墙头披散下来,阳光将每一片绿叶染透了。不弃挎着竹篮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走上了夹墙小道。

夹墙道中央放了两张靠背竹躺椅,摆了张竹茶几,摆着两碗清茶。朱八太爷阖目晒着太阳。

不弃眼睛顿时亮了,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她走过去往空着的竹躺椅上一倒说道:“早,老头儿!你真会选地方!”

说着随手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合适,汤­色­明亮,入口沁香,茶盏雪白如玉。“好茶!我在楼上看到茶一沏好,果然这时候赶来不烫嘴。”

朱八太爷睁开眼睛看着她,慢吞吞的说:“你喝了我的茶,就要请我吃饭!”

不弃闭上眼睛,暖呼呼的太阳I晒在脸上正合适。她嗯了声伸出了手。

“什么意思?”

不弃耐心的解释道:“给钱。”

“我请你喝了茶!十两银子一包的明前龙雪芽,用的去冬梅花花蕊上的收集的雪,皇上赞不绝口的江心白瓷茶盏。这杯茶至少值十两银子!”

“茶是你泡的吗?饭是我亲手做的。你付点人工钱算什么?要不,明天,我请海伯泡杯茶还你?”

朱八太爷想了想觉得不弃说的有道理。他叹了口气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荷包来。他又在荷包里又掏了半天,发现里面只有几颗金豆子。黄澄澄的­色­泽,做得极为­精­巧。他选了又选,终于选中一颗看上去最小的心疼的迷给了不弃。

“我不吃天上飞的乌,水里游的鱼。不吃田里长的菜,不吃人喂养的禽畜。”

“要求还真多!”不弃拿过来金豆子放在牙边一咬,满意的看着上面的细小牙印。她嘿嘿笑道:“老头儿,我对府里不熟,你去弄口锅弄点佐料来。竹林里没有人,我请你在竹林里野炊如何?!”

“我已经付了钱,为什么还要我去弄锅和佐料?”朱八太爷不­干­。

不弃把金豆子往他手里一拍道:“没锅没佐料,难不成让我用手掌心煎鱼?

不吃拉倒。”

她作势欲走,朱八太爷再次败下阵来,将金豆子小心地放进荷里,狡猾的笑了:“这个就当是锅和佐料钱了!”说完就要喊人。

不弃拦住了他:“野炊么,总要自己动手才行。叫下人来就没意思了。自己弄的佐料更香!真的,我不骗你。不信,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朱八太爷打出生起,就没自己动手做过家事。他听不弃说的新鲜,心里又些不好说出口的盘算,竞真的听话地站起身屁颠屁颠的顺着央墙一溜烟去了。

不弃轻轻叹了口气。朱八太爷的笑容让她想起了那个坐在桥头晒太阳捉虱子吃碗阳春面就觉得幸福的花九。她喃喃说道:“九叔,我在你家里了。今天中午我请你老爹吃饭。你说是请他吃叫化耗子呢还是请他吃条蛇?不整整他,我心里总不得劲!”

半个时辰后,朱八太爷喘着粗气端了口铁锅来。

不弃忍着笑看了眼走得满头大汗的老头儿。又瞅了眼老头儿肩上背着的一个褡裢。手一挥道:“走吧!”

这时候她想起了前世看到的去野炊的学生们。觉得自己有点像领队的老师,只是身后这个老头儿脖子上没有系红领巾。

野炊的地点选在几丛竹林后。苏州河水从围墙下方的铁栅栏引进来。水渠里的水澄静无比,几荇水草柔弱的扭动着,水面上飘着几片风吹过的竹叶,款款流进府中。

朱八太爷长这么大从来没的拎过没有背过今天这么多东西,累得一ρi股坐在了地上擦着汗喘气。

不弃嘀咕道:“长这么肥也不怕行动不方便!”

朱八太爷觉得没什么不方便。他有的是银子,不用走,可以坐轿子坐轮椅。

让人抬着走也不威问题。他突略掉不弃对他的不满,舔舔嘴­唇­道:“我很口渴,你泡茶给我喝!”

不弃看了一眼水渠里清花亮­色­河水,骇得朱八太爷一摆手: “也不是很口渴,我等着吃就行了。”

娇气!不弃有点不屑的想想,这世界又没什么污染,自己和九叔喝了那么多年不也好好的?她拿起锅从水渠里取了水。捡了两块石头垒了灶,升火煮东西。

朱八太爷好奇的看着她往锅里扔了切好的­嫩­笋,又放进一些白­色­的网状东西:“这是什么?”

“竹荪!煮汤烧菜特别好吃。”不弃得意的解释道, “你说过,不吃田地种的菜。这是长在枯竹根上的。好在这片竹林大,居然被我找了不少。”

朱八太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他吃过竹荪,知道是道名贵菜,却从来不知道它长什么样,更别提知道它是长在枯竹根上的。他仔细看着这些飘在水里的竹荪问道:“你怎么知道?”

不弃扬眉笑道:“山上能吃的东西我都知道。春天下过雨后,我和九叔就爱去竹林里掰笋子,采竹荪,竹荪蛋。山上还有野木耳,草茹,口蘑多着呢。”

朱八太爷愣愣的想着不弃说过的话,喃喃道: “小九啊,你还会上山采蘑菇? ”

不弃眼里存了丝坏笑,不紧不慢的说道:“九叔可能­干­了,何止上山采蘑菇摘野菜。他是捉田鼠的一把好手。你要知道冬天的田鼠最爱在洞里存粮食。挖到一个洞,除了有­肉­吃还有米粮。剥了皮全身­精­瘦­肉­,一锅炖了那叫一个香!啧啧! ”

她一气说完看到朱八太爷的脸苦得快要拧出水来,瞪着她气得胡子不停的抖。不弃得意的直闷笑。她恶狠狠的想,住这么宽阔的大宅院,这么有钱,九叔却穷得要死,不整你整谁?

她嘴里却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让你恶心了。其实九叔最喜欢的还是坐在桥头晒着太阳咬虱子,一咬一个蹦儿响。九叔说,比嚼花生米还要舒畅!”

朱八太爷面容扭曲,怒目而视,瞪得眼睛都红了。

不弃挠了老虎ρi股,不打算等他发威。站起来说道:“我给你找不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家里养的­肉­去。看看火,火小了就往里面塞枯竹叶。我弄了一堆。咦?看你的表情好象没胃口?”

朱八太爷心悸地看看她,心想她不会弄只鼠回来吧?想起儿子的惨状,他今天豁出去了,就算她真的拎只耗子来,他也要尝尝儿子吃过的美食!朱八太爷硬着头皮一咬牙道:“我饿得很。”

死鸭子嘴硬才是真的!不弃畅快地大笑着提起一根竹枝晃进了竹林。

她嘴里哼着朱八太爷听不懂却觉得愉快的小曲儿消失在竹林深处。白底印蓝­色­碎花短襦长裤勾勒出她轻盈娇小的身材。像翠竹尖上新抽出的­嫩­竹叶,带着勃勃生机。

风吹过,坐在下风口出神的朱八太爷一时没有察觉,呛得眼泪纵横。他移了个方向,往火里添了把枯竹叶,这回风没有把烟吹进他眼里,朱八太爷的泪却又滑了下来。他抹了把脸,轻声说道:“小九,这孩子吃太多苦了。”

歌声由远而近,不弃笑逐颜开的拎着一条菜花蛇回来。

一个眉清目秀眼睛宝石般闪亮的小姑娘手里拎着条粗大的还在扭动的蛇。这情景唬得朱八太爷从地上一跃而起,他随手­操­起了根竹枝大喝道:“扔了快扔掉!别被它咬了!”

不弃一愣,心里漾起阵温暖。这老头儿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嘛。她看到老头儿脸上抹着几道灰,府绸袍子沾满了尘土,急得吹胡子瞪眼的可爱模样起了捉弄的心思。不弃拎着蛇又蹦又跳逼进了朱八太爷,大声嚷嚷道: “不得了不得了啦,它缠上我了扔不掉啦!啊啊啊啊——”

那蛇被她捏紧了七寸,蛇身直缠上她的手臂,不停的扭动。看上去可怕之极。朱八太爷跳着脚吓得额头挂满了汗珠,暗骂自己为什么要下令所有人不得走进竹林。他紧张的举着竹枝,看到不弃小脸上的恐惧,明亮眼睛里装满了恐惶。心尖尖突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了把,疼得他哆嗉颤抖,大喊一声冲了上去:“我打死你!”

竹枝带着风声朝缠着不弃手臂上的蛇挥过来。朱八太爷微红的眼睛,情急的神­色­突然让不弃有了流泪的冲动。

她伸出手臂让竹枝狠狠打在蛇身上。蛇受了刺激,七寸被捏,身体缠得更紧。她的心仿佛也被一条绳索缠着,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打死你,打死你!”朱八太爷大叫着拼命的挥动着竹枝。

朱八太爷要是生气动怒想打人。不用他吩咐,会有人替他动手。别说打人,就算他想杀人,半点血腥气都不会让他老人家的鼻子嗅到。他真正动手做过什么事呢?连逛街花银子,他都不会带钱袋。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能在竹林里席地而坐,能抓起一把沾满尘土的枯竹叶烧旺火,足以让府里所有人吓掉下巴了。更别说他敢冲上去打蛇。

不弃愣愣的站着,手臂上传来劈里啪啦的敲击声,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她一吸气手指使劲一掐蛇的七寸胳膊再一抖,那条蛇软棉棉的垂下了身体。尾巴不死心的打着卷,再也没有力量缠上她的胳膊。不弃展开笑脸高声欢呼:“它不动了!老头儿,你好厉害哦!中午有蛇汤喝了!”

“死了?”朱八太爷杵着竹枝喘气,累得口吐白沫。 “丫头,它伤着你没有? ”

“没呢,等着吃吧,一定要把它碎尸万段才解气!”不弃夸张的说着转过了身。心里感动莫名。她原想着来了朱府要好好收拾这个对九叔不问不闻的朱八太爷,这会儿心里却再也狠不起来。

朱八太爷腿一软滑坐到地上,看着不弃蹲在水渠边麻利的剖胆剥蛇皮,他抚摸着心,好一会儿才将那股酸痛压了下来。回想刚才那一幕,他轻叹了口气。这丫头只是唬他来着,就差点被她惊去半条老命。他真是老了,不比从前心硬。

白生生内呼呼的蛇被斩成十七八段放进了煮沸的锅里。打开朱八太爷带来的褡裢,不弃笑了。下人们替朱八太爷准备的东西太齐全了。调料全装在银制­精­巧的小瓶子里。生姜大蒜大葱小葱分类洗切好搁在银制的小盒子里。

她看着这些银制的瓶子盒子上雕刻­精­美的图案,又有些生气。朱府随便一个装盐的瓶子都够老百姓吃上一个月饭了。真他妈奢侈!她情不自禁又替九叔不平。阳春面啊,可以吃多少碗?添了臊子的荤面可以吃多少碗?想着她没好气的瞪了朱八太爷一眼。

朱八太爷一愣,脸上涌起讨好的笑容:“真香啊!”

不弃剜他一眼,往锅里添加佐料。煮了会儿,锅里的汤变得浓郁,飘出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朱八太爷有个习惯,体力一消耗就要吃。骂过人后要吃,走过路后要吃。今天他走了路,端了锅,打过蛇,竞觉得前所未有的饥饿。他吞了吞口水,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弃拿起两只像白玉似的瓷碗调了沾水调料,递给朱八太爷:“独家配料!

朱八太爷吃涮锅向来是有人布菜的。他接过碗,紧张的握着银筷子望着锅里翻滚的白汽不知道如何下筷子,生怕烫了手。

不弃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暗自嘀咕九叔咋有个这么笨的爹?看着锅里抉不进碗里吃不到嘴里。想起朱八太爷打蛇时像和日本人拼刺刀似的勇往直前,她心又软了。筷子冲进白汽氚氢的锅里准确的挟起竹荪春笋放进了他碗里:“吃吧。”

脆生生的竹荪带着清香沾着调料放进嘴里,朱八太爷烫着张嘴吸气,还没味出味来就和着口水滑下了肚。

早春新冒出土层的春笋香脆,蛇­肉­脱骨­嫩­滑。沾着调料美不可言。

不弃慢吞吞的嚼着蛇内,适时的往朱八太爷碗里添挟。再用空碗盛了汤放了葱花凉了凉送到了满头大汗的朱八太爷手里。

这一刻,正午阳光穿透竹林温暖又不失骄燥的洒在野炊中的两人身上。林间飘浮着蛇内竹荪汤的美味。身边水渠里苏州河水泛着清波。空地上有几株野花明媚的怒放。

无比和谐.无比温馨。

朱八太爷一个人几乎吃完了整条蛇,捞尽了锅里的竹荪冬笋,还喝下了半锅汤。他眼里却慢慢的落下泪来,像孩子似的端着碗抽泣。

不弃眼里泛酸。她理解朱八太爷莫名其妙的落泪。

随着自己的到来,这个老人便确认了独生儿子死亡的消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是朱家的第九代独苗。朱八太爷要是不伤心,不弃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把这一锅汤全泼在他身上。

可是他落泪了,他伤心了。他让不弃的心变得异常柔软。

看着老头儿伤心欲绝的模样,不弃接过他手里的碗,开始胡吹一通: “谁说咱们过得不好了?穷了点吃得差了点而己。其实我和九叔每天都开心的很。你就不懂了,天底下最好吃的阳春面啊,不是讨的,根本就没那个味道。什么日子最舒服?不劳而获最舒服!什么事都不做,放只空碗在地上,一会儿就有铜板银角子扔进来了。我和九叔一文钱不花就有新鞋子穿。九叔的手很巧的,我去向农人讨来新稻草,他就能打出结实漂亮的草鞋。集市上要卖五文钱呢!他打草鞋是可以卖钱,但是我们不想卖草鞋。九叔懒得做,把自己养得膘肥体:l士的,连带着他身上的虱子都膘肥体壮的。他过世之前就告诉过我了,他梦到了神仙。神仙指点他要早点合了­肉­体凡胎。正所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曾经有个富家少爷叫李修缘的,比朱家还有钱,结果人家不仅当乞丐,还出了家当了和尚。

正儿八经的好袈裟不要,专门拣破衣服穿。他就炼了柄破扇子当法宝,想要什么就能扇出什么。九叔明明能打草鞋赚钱也不­干­,他肯定是在专心修行。然后得道升天当神仙去了。老头儿,你就别伤心了。你一伤心吧,九叔当神仙都不心安,六根不净啊!”

朱八太爷被她说得忍俊不禁,心脏又一阵抽搐,他的小九还会打草鞋?他彻底被不弃的述说打败了。他抽了抽鼻子,瞪着眼睛向不弃更正着印象中的儿子:“小九最喜欢在春天坐在花树下写诗。你住的院子里有幅对联,风动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红锦地。他写的,他把那院子命名为红锦地。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

不弃的字写的很丑,她也不会欣赏书法。但她看得出院门两侧黑檀木上雕着的两行书法漂亮极了,像眼前这些修竹,秀丽清雅。

春日的花树下,风吹落花瓣飘飞,一个斯文秀气的少爷微微扬头吸了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微微一笑,挥笔写下温柔的诗句。

桥头桃花开,温暖的太阳照着。花九坐在小石桥上捉虱子,微笑而满足的吃着不弃讨来的吃食。

两个世界的九叔在这一刻重合。

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那个大雪夜在她耳边气若游丝的说话。不弃心里一阵锥心的疼痛。

憋了好些天此刻终于一吐而快,朱八太爷在寂静的竹林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对儿子的思念。最后,他伤心地坚持着: “小九从来不会采蘑菇!不会打草鞋!他身上永远也不会有虱子!他更不会掏田鼠洞!”

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他儿子身上。朱家十七岁就中了进士,温润如玉的九少爷绝对不可能做这些事!

然而,朱八太爷心里明镜似的。他只是伤心,像天底下所有普普通通的父母一样,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遭这样的罪。

九叔有个爱他的父亲,他真幸福。不弃心酸而神往的想象着九叔洗­干­;争脸,换上锦衣的模样。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离家?为什么要做乞丐?为什么明明持有能提几百万两银的黑玄珠却宁肯挨饿爱冻?九叔不回朱府,他死了却要她回来。为什么?她一个被收养的丫头,九叔为什么一直叮嘱她不要忘了把花家,也就是朱家的事业传继下去?他是怎么捡到她了?

不弃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朱八太爷吐露半句九叔离家出走当乞丐的原因。她实在忍不住,心一急问道:“朱府这么有钱,为什么九叔……穷的当乞丐?他虽然后来当神仙去了,可是总有原因才让他想求神得道吧?”

朱八太爷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不弃忍无可忍,也不管刚才自己说了多少好话撒了多少谎才哄得老头儿心情好转。她指着朱八爷骂道:“虎毒不食子,你再生他的气,也不该不管他!他要是能吃得好穿得暖,他也不会那么年轻就去了?!”

一连串的疑问憋得不弃都快爆炸了。

朱八太爷比她跳得太高,声音还大:“他还不是为了你!”

声音嘎然而止。一老一少像急红眼的兽怒视着对方。

“为了我?为什么叫为了我?难不成他才是我真正的老爹?你反对他和我母亲来往,所以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打死也不回来了?”不弃又想到了那个雷翻总管们的猜测。

朱八太爷吓得面­色­苍白,盯着不弃认真而激动的脸露出了和总管们一样被雷劈了的神情。他嗡动着嘴,似激动似伤感似后悔,终于在不弃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喃喃说:“薛菲是我的女儿。”

这话说出,朱八太爷一ρi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久远的秘密被这个春天正午的阳光I晒化了,化成一滩水,劈头盖脸浇在不弃身上。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往事不堪回首,唯明月依旧。

竹林里朱八太爷断断的叙述看三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时,他还是正值壮年的朱八爷。

那一年,苏州河的水依然清亮,河畔的朱府像水墨画里的美人。衣袂带风,婉约娉婷。

这一年,朱府第九代传人朱九华考取了进士功名。

商贾世家再有钱,也处于仕农工商的最末位。有钱又如何?见了县上的主薄,最小的九品芝麻官,也要上拜见,喊一声老爷!

朱府九代单传,府中少爷能博得进士,就能入仕为官。江南朱府就不再是见官就拜的商贾人家了。

朱八爷乐得合不拢嘴,包下了苏州府最大的酒楼大开三天流水席。

苏州府的人都说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也有人嘀咕一句,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朱府占尽了。

说这话的人或艳羡,或嫉妒。种种复杂心态不一二论。

早春三月。江南杂树生花,柳莺娇啼,碧绿的长草如烟如梦。朱府静美的庭园里传出阵阵笑声。

容貌清秀如院后青竹的朱九华打开案头的檀木盒子,眉梢眼底都带着浓浓的笑意。他高兴的不仅仅是考取了进士功名,而是再过几日,他就要过十七岁的生辰了。

“海叔,你看这个如何?”他兴奋的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只金攒丝蝴蝶簪。

拔得极丝的金丝­精­巧的缠出一只蝶,羽翅上镶着米粒大的绿宝石,翩翩欲飞。

海伯微笑的回答:“很美。”

“妹妹一定喜欢。”朱九华压低了声音说到。

声音极低,像在保护着天大的秘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再过几日,小姐过了十七岁生辰,那个祖上传来的约定就不作数了。

江南朱府世代经商,朱府的第七代继承人朱七少爷犯了一个错。砸了一笔大生意并且闹出了人命。照当时的大魏国律法,最轻也该流放北地为囚。

朱府向来人丁单薄,朱六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北地狄人时常­骚­扰边境,流放的囚徒十个有九个回不来,有的甚至还没有到达北地就病死在了路上。朱府的小少爷自然吃不了这种苦。朱七要是死了,朱府就绝了后。

所以朱六爷宁肯散尽家财也要平息这件事情,保住儿子。

当时的朱府还不是江南的首富。只是苏州城里经营丝绸茶叶的一个大富人家。对头知道留下朱府血脉,难保朱府没有再翻身的时候。所以举了竹篙摆出痛打落水狗的架式。心知只要朱七喜一流放,朱府就完了。这等关健时刻,断无收手的道理。直把朱家逼到了墙角没了退路。

苏州府知府大人两边收银,公堂之上仍铁面无私。

朱六爷塞银子塞得手软仍保不出儿子,病倒在榻前。他悲愤的说:“若有人肯替朱府化解此事,老夫愿以全部家产相送。”

这是自朱府建府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

然而,就在大家等着少爷流放北地为囚,朱六爷病重气死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苏州府的知府大人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头脑变得清楚,断案变得英明果断了。在短短三天之内就查出这件事情不是朱家的错。朱七少爷是遭人陷害了,人命自然也与七少爷无关。州府捕快雷霆出击,索拿了一­干­人犯,当夜就取得了签字画押的供状,还了朱府清白。知府大人用自己的轿子送七少爷回了朱府。

从这件事之后,朱府走上了金光大道光明坦途。做生意一帆风顺,做什么赚什么。渐渐的,在朱八爷接手时‘,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富商。朱家的家业比朱六爷在时翻了近三倍。

这一切,都源自一个神秘人的帮助。

他不仅帮助朱府解除了断子绝孙的危机,同时还给了朱六爷一大笔银子周转。

朱六爷心甘情愿亲笔写下了字据。他签字画押时心情很愉快。因为对方提出的要求实在很小。

对方挽救了大厦将倾的朱府,提供了一大笔银子,并在一段时间内暗中指点并出手让元气大伤的朱府重振雄威。他的要求却简单得不值一提。

神秘人道,将来他若有了儿子,要娶朱府的一个女儿。他会在朱家小姐十七岁生辰时送来聘礼,十八岁时抬花桥来接人。但是如果朱府毁约背信,他给的那一大笔银子就要连本带息的还给他。

朱六爷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毁约。

朱六爷为救儿子已将朱府的产业变卖了五威。如果没有神秘人的大笔银子,朱家七少爷哪怕无恙,朱府也只能由大富沦为小富,没准儿就没落了。

神秘人雪中送炭,当时他哪怕要朱六爷用­性­命还他的人情,朱六爷也会给的。更何况神秘人只是想要他的儿子娶一个朱家女儿作媳­妇­罢了。

从另外一角镀悸牵能攀上神秘人这个亲家,朱府的女儿也算是有福之人。

如果没有女儿,连本带息还钱也是理所当然。

无论怎么想怎么看,这笔交易都对朱府有利。朱六爷他对神秘人的感激之情犹如涛涛之苏州河水。

朱六爷把那张字据当成遗嘱传了下来,今后人不得有违。七少爷接管朱府成了朱七爷,他也同样感激救了朱府救了他的神秘人。

朱七爷活着的时候足足生了十个女儿。他牢牢记着这个约定,每个女儿都在过了十七岁生辰后才定亲出嫁。可惜他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恩人的儿子前来下聘。临终前,朱七爷把这张字据传给了朱八爷。

然而,朱八爷接掌朱府后,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朱八爷的夫人是苏州府的第一美女。朱八爷与夫人感情深厚,身边一房小妾都没有。朱夫人嫁来过一年后怀了身孕。生产时朱夫人是难产。好不容易为朱八爷生下一对孪生儿女后朱夫人便奄奄一息。

朱家传下来的字据朱夫人是知道的。她在临终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神秘人如果有儿子的话,年纪应该和朱八爷差不多,或者还更老一些。朱夫人看了看襁褓中粉嘟嘟的女儿,惊恐不己。难道,自己的女儿在十七年后有可能会嫁给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她强撵着最后一口气哀求朱八爷,求他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

朱八爷也是一惊。

这是背信弃叉。

但是他的确含不得。

夫人难产,朱八爷已是心神大乱。产房之中只有侍候朱夫人的贴头大丫头和稳婆。大丫头是朱夫人的陪嫁丫头,跟着朱夫人一起求他,断不会说出去。稳婆是宫里出来的老宫女,一生没有成亲,孤身一人。

朱八爷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稳婆接到了朱府的庄子里生活。许诺替她养老送终,封了嘴。并让大丫头抱了女儿连夜赶往西州府的薛家庄,托付给薛庄主抚养。对外宣称夫人生了一个儿子。

朱八爷当时觉得神秘人的儿子没有娶他的姐妹,也许不会再出现。但是,事情只怕万一。

没过几年,接生的稳婆年迈过世,朱八爷替她办了后事。他曾对薛庄主有恩,女儿薛菲威了薛庄主的掌上明殊。

女儿渐渐长大,朱八爷也渐渐放了心。只等着薛菲过了十七岁就接回朱府来。再替她找门好亲事。

对神秘人的负疚,对父亲和祖爷的愧疚让朱八爷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早早把女儿嫁了。怎么也要等到十七岁,等那个没有出现的万分之一可能。

朱九华很懂事,很孝顺。朱八爷没有瞒过他。他带着儿子以行商为名每年都会悄悄地西州府见女儿。

薛菲一天比一天酷似朱夫人。冰雪可爱,懂事孝顺。她理解父亲送她走的苦心,并无一句怨言。

朱八爷觉得自己做对了。如花美丽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糟老头儿?

他同儿子和女儿一起,都兴奋的等待着那一天早早过去。

这一天,朱府张灯结彩,广迎四方宾客。

朱家九少爷取得秀才功名,又过十七岁生辰,可谓双喜临门。

苏州府很多人家上门道贺,还存了结亲的心思。自家女儿能嫁给有财有才有貌有前途的朱家丸少爷,这门亲太让人期待。

车如流水马如龙。

谁也不知道九少爷温文尔雅笑容背后的另一重兴奋。谁也没看出朱八爷满面红光下的另一种高兴。

时光飞逝,日影偏西,这一天就将在朱家父子的兴奋中过去。

觥筹交错间,年少的大总管朱福沉稳的走到了朱八爷身边,轻轻耳语:“来了个怪人,送了很贵重的礼。他说,送的是聘礼。”

朱八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杯中酒轻洒在衣襟上,看上去颇像凄苦的泪。

朱福小心扶住他轻声道:“我已引他到了书房。没有人看见。”言下之意,实在不行,就一条胡同走到度,灭口算了。

朱八爷强定心神,让八面玲珑的朱福招待客人,自己借口换衣裳,摇摇晃晃退出了大堂。

对于一家之主来说,书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朱八爷的书房其实是座院子。他住的地方是座两进的院子。绕过侧面的小门,整座后院都是书房。朱福是从自己几位总管惯走的后门将来人引进书房里的。

八扇雕花木门大开着,陪看来人的是总管中以心思慎密着称的二总管朱禄和算尽江南无敌手的朱喜。见朱八太爷脸­色­不大好的走进门来,朱禄朱喜躬身一礼,退到了门外。眼里不自觉的掠过一丝黯然。

朱八爷堆起了满面笑容,抱拳说道:“敢问您是?”

此时墓­色­掩映,院子里一片金辉,房里没有点灯。来人坐在朱八爷常坐的宽大紫檀木椅里,整个人处于书房的­阴­影中,浑身溢出­阴­寒之气。

见朱八太爷进来,来人缓缓站起了身,往前走得两步。朱八太爷噍了个清清楚楚,心顿时抽紧。

这人比他的年纪还大,眼角已有了不浅的皱纹,白面无须。像极了放眼苏州府大街上一提一大串的落弟老书生。他的眼Ⅱ青不带丝毫情感,冰凉得像夏天地害里的藏冰。穿着一件翠绿­色­的衣袍,这种娇­嫩­如初柳的颜­色­穿在个老男人身上,顿时让朱八太爷起了厌恶之心。

“我为履约而来。”来人的声音很淡,手推过一张字据。

这张放在紫檀木书桌上的字据成­色­很新,仿佛新写的一样。朱八爷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加快。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祖爷的亲笔。字据一式两份,来人拿出的这张字据和父亲传至他手里的那份一模一样。

看着下方那枚鲜红的手指印和祖父的钤印,朱八爷颤抖了,笑容变得哭也似的难看:“我,我没有女儿。我还银。”

来人眼中充满讥诮之意。手指轻敲着紫檀木桌,声声如擂鼓:“江北西州府,薛家庄。明年这个时候,我会来接小姐。”

似乎觉察到他面前呆若木­鸡­的朱八爷将成为他的岳丈,他应该保持一点尊敬。来人并没有指责朱八爷试图背信弃叉的想法。只是用冰凉的声音无情的戳穿了这个秘密。

他怎么会知道藏了十七年的秘密?自己煞费苦心的将女儿远送至江北西州府,忍了十七年不见,居然就这样,就这样被识破了?朱八爷心痛如绞。

花一样的娇懒的女儿,怎么能嫁一个比自己看上去还老的男人?

朱八爷哆嗦着嘴­唇­又说一遍:“我还银!”

那人眼睛蓦的张开,冷冷说:“你还不起。”。

朱八爷求救似的望向门口背立站看的朱喜。朱喜不忍的轻轻摇了摇头。很显然,朱喜早就算过了这笔还银的数目。

当年的一大笔银子,在几十年后本金加利息已翻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朱八爷再一次认真打量来人,颤抖的说:“你,你今年贵庚?府上所居何地?府中尚,尚有何人?”

来人一默,淡淡答道:“江北荆州,家中尚有一妻一妾。小姐过门后,每年会让她返家一次探亲。”

朱八爷怒了:“你竟然连姓名都吝于告之,如何让我放心嫁女?”

来人并不生气,目光扫过书桌上的字据淡淡说道:“当年家爷有言在先,绝不泄露身份。朱六爷早已应允。一切以字据为凭。明年此时,花桥来接人。”

他向向朱八爷一揖,飘然离开。

朱八爷绝望地喊了声:“我现在还不起,我儿子再还可否?”

来人冷笑:“当年我父亲给朱家银子时可没有分成几次给。朱八爷,我原谅你隐瞒女儿的消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望了望院子的天空,夕阳早落,天际间呈现出橙­色­血红的­色­泽。几只晚归燕子的自空中掠过,安静的傍晚,闲人不得进的书房院子飘荡着不安的气息。那人瞟了眼后窗面带讥诮:“二十张弩弓,三十名好手真能挡得住我?弩箭一发,我就打断朱九华的五肢当利息。再告上苏州府讨要朱府全部财产。”

换句话说,如果朱府不嫁女儿,来人就要告上官府让世人背知朱家背信弃义,同时没收财产,还要让朱家绝后。

朱八爷软软的滑落到地上,眼H争睁看看来人收了那张字据离开。

在席间瞧出父亲脸­色­不对的朱九华尾随而至,伏在后窗下听到了全部的对话天文数字的银两,今天过十七岁生日的妹妹。前者朱府还不起,后者不肯给。至于他的五肢,舍得给也只是利息。

朱九华怔怔的靠坐在后窗下,想起了远在薛家庄里的妹妹。

神秘男子神通广大的知晓了朱府隐藏十七年的秘密。朱府的举动像一个笑话。

“接小姐回府待嫁吧。”朱八太爷瞬间变得苍老,无力的吐出一句话来。

朱禄和朱喜垂下头,替那个离家十七年寄人篱下的小姐感到悲哀。

沉浸在震惊与悲伤中的朱九华被父亲这句话惊愣了。正值青春年少的他热血沸腾,冲进书房大吼道:“妹妹才十七岁,离家这么多年,凭什么要嫁给一个年纪比父亲还大的老男人?!还是作妾?!你忘了母亲临终前的恳求吗?妹妹如果嫁给那人,她在泉下也不得安宁!”

朱八爷的泪点点落下,困难无比的说道:“没有那家人,就没有今天的朱府。爹无能,挣不够银子,害了菲儿!”

满室凄凄。

前堂众人熙熙,酣饮不知醉。后堂众人戚戚,今夜夜如年。

夜寂静,父子俩愁对一灯昏。

青春热血的朱九华比谁都心疼一直放在府外长大,只能偷偷的去见上一面的妹妹。

薛菲继承了朱夫人的美貌,一双眼Ⅱ青­干­净得不染尘埃。让她嫁给那个比父亲年长,满身­阴­寒气,家有妻妾的男人。一个连姓甚名谁翻;不知道的男人?朱九华心如刀害-】。

他大叫一声,冲出了书房。

当晚,九少爷独自离开了苏州府,直奔西州府薛家庄。

朱八太爷默许了他这次行动。只要一双儿女平安,散了朱府,取了他的老命又如何?

该逃往何方?朱九华赴京赶考认识了莫府大少爷莫百行。攀谈中又意外得知,莫百行竟然认识自家妹妹。朱九华自然不方便透露薛菲是自己的亲妹妹,但见莫百行语中的遗憾之意和对妹妹的思幕之情,朱九华对莫百行产生了好感。

两人都出身商贾世家,越谈越投机,一月下来竞成了莫逆好友。朱九华寻思再三,莫府远在中州望京,是望京世族。以两人的交情,得他庇佑应该可以保妹妹平安。

朱九华带着妹妹远赴望京投奔了莫百行。他谎称心仪薛菲。薛家庄却为她订了门亲事,于是两人打算私奔。朱九华央求莫百行照顾薛菲,等他处理好此事之后便来接她离开。

他心里不是不遗憾的。只因莫百行早娶了飞云堡家的小姐。朱九华不想让妹妹委身为妾。否则英俊潇洒的莫百行倒妹夫的上上人选。

朱九华放心不下家中老父,毅然回了朱府。

背信弃义是朱府不对,扔下父亲和族人私逃,朱九华不耻。

整个逃跑行动由九少爷一力策划。朱九华认为,除了他,神秘人绝无可能知晓妹妹的下落。而莫百行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自江南苏州府到江北西州府,兼程赶往中州望京,再返回苏州府。朱九华这一圈路程耗费了近三个月。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单纯美丽的妹妹邂逅了望京的七王爷。

如果朱九华跟着薛菲消失,朱八爷没有意见。然而,朱九华回来了。倔强的要和朱府同生共死。

女儿是心头内,儿子却是心尖尖上的­肉­。两害相较取其轻,朱八爷宁可牺牲女儿。

父子俩一通大吵。任朱八爷如何相劝,朱九华立下决心,就是不走,就是不说。

没过两个月,薛家庄传来了消息。望京莫府的莫夫人报讯,薛菲在莫府别庄。

朱八太爷瞒着儿子这个消息,遗人从望京带走了女儿。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薛家庄再见到女儿竞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薛菲有了孩子。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苍白的躺在床上,眼畸黑乌乌的宛如朱夫人生产之后,濒死之前的情形。瘦弱的身体,肚子隐约凸起。

朱八太爷愤怒无比,气恼无比,慌乱无比,惶恐无比。愤怒女儿云英未嫁却珠胎暗结,气恼薛菲打死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慌乱于这样的女儿,还能嫁吗?惶恐于神秘人知道后将怎么对付朱府。

可是这一切的心慌心乱痛心愤怒都及不上女儿的奄奄一息。

“父亲,如果要嫁人还债,就嫁吧。我活不多久了。能保住朱府,父亲和哥哥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这是薛菲活着唯一的念想。美丽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凄然,一丝梦幻的光。

她的身体太虚弱,拿掉孩子,她会没命。朱八太爷心疼的看着女儿,明年三月神秘人会来迎亲,孩子还没生出来,那时该怎么办?

薛菲虚弱地说道:“至少要让我活看上花桥。别顾及孩子,能催生最好,三月生不下来。咱们立的字据上可也没说,我不能怀孩子。”

这是狡辩之词。但又别无他法。只能留她在薛家庄生产。

知晓这事的人只有朱八爷和薛庄主夫­妇­和当年那个抱走薛菲的大丫头,薛菲如今的­奶­娘。

然而,朱九华还是从望京城莫百行的书信中知道了。愤怒的朱九华写信痛斥莫百行所谓的酒后冲动,随信附上的是一角断袍。朱九华冰冷的告诉莫百行,薛菲要嫁人,孩子与他再无关系。

赶到薛家庄的朱九华被妹妹的惨状惊得呆了。她皮包骨头,肚子怪异的大。

天气闷热,门窗紧闭,薛菲额间的汗濡湿的头发,全身冰凉。

朱九华也全身冰凉。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张,妹妹至少还有健康。如果不是他信了莫百行,妹妹的眼睛不会满含沧桑悲凉。“是我错,我不带你去望京就没这样的事!莫百行那个畜牲!”

薛菲眼里却只有温柔与甜美的回忆。她微笑着说:“哥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和他没有缘份罢了。”

薛菲说的是一身清贵之气的七王爷,那个在红树庄里对她百般温柔的七王爷。哪怕她连他的身份都不知晓,哪怕他并不知道他走后发生的一切,她还是爱他。

然而朱九华理解的是望京莫府英俊风流的莫百行,十七岁的妹妹爱上了的有­妇­之夫,为他怀了孩子,却被逼要嫁给一个老男人。朱九华跪在妹妹面前号陶大哭。

所有人都以为是孩子拖垮了薛菲的身体,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中了莫夫人的慢­性­毒。

薛菲恹恹的抱着大肚子等待着花轿的来临。撑着一口气,坚强的活着。朱八爷没有接女儿回朱府。薛菲也没有力气在路上颠簸半个月。

又一年三月,草长莺飞。

神秘人的花桥不出意外的停在了西州府薛家庄门口。

他穿了件大红的喜袍,冰凉的眼中似有温暖之意。

薛菲斜靠在躺椅之中,层层轻纱与棉被挡住了高耸了肚子。露出苍白细长的颈与毫无生气的小脸。下巴瘦得尖了,衬得一双眼睛幽深无比。似乎能看进人的灵魂深处。

“能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吗?”她平静的说。

神秘人眉心皱了皱,众人眼前一花,他已握住了薛菲的腕脉。良久回头对惴惴不安的朱八太爷道:“朱家欠我一个女儿。”又­阴­郁的看了眼朱九华道:“她生下来也会是个死胎,你最好生个女儿。”

薛菲霍然站起,凄然说道:“既如此,我就这随你走!朱家欠你的,我还!

字据上只写着朱家嫁女,我,也是朱家的女儿!”

满堂皆惊。

朱九华心里一股疯狂热血奔腾,竞自摸出一把刀来恶狠狠的说:“朱家传了九代。从此无后矣!”

神秘人袍袖挥动打飞了他手时的刀,仰头哈哈大笑,震得屋顶房梁上落下飞灰无数。“九少爷,你想绝后,怎么不问问朱八爷的意思?”

讥诮的眼神从瘫软在地上的朱八爷身上扫过,他不屑地说道:“九少爷,朱府的财富是我家给的。朱府后人的命是我家给的。你一刀下去,我会让朱府一千多条人命来让你后悔。下个月我会来接她。但是,朱家还是欠我一女儿。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朱家输!”

朱八爷悲愤的吼道:“为什么要娶我的女儿?你已经有了一妻一妾!为什么不能让我慢慢的还银?”

“我高兴。”神秘人扬长而去。

薛菲的身影在他的笑声中像梁上飞灰一般轻轻飘落。

七天之后,她终于挣扎着早产。出乎所有人预料,这个神秘人断定是死婴的孩子居然是活着的。

昏过去的薛菲在听到孩子哭叫的瞬间有了力气,看到是个女婴后,薛菲疯狂的哭叫:“掐死她,哥哥!别让她活着!求你了!”

朱九华抱着这个小婴儿对朱八太爷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夺门而出。

这一刻父子俩心有灵犀。

朱八爷要挣钱,挣很多很多钱。替儿子和外孙女赎一条回家的路。

朱九华要隐姓埋名瞒过神通广大的神秘人,把这个他判断错了的胎儿悄悄的带大。

天大地大,总有一处地方可以让他养大这个孩子。他温柔的叫她:不弃!

一个月后,薛菲被抬上了花轿,一年后传来了死讯。

也在这一年的冬天,一把大火将薛家庄烧成了白地。

没有人知道,神秘人是如何瞒过了七王爷,还让他看到了薛菲的坟茔。也没有人知道,十四年后,莫府多了个现代灵魂寄居在莫府少爷的身上,他想攀附七王爷的心思,将朱九华菩菩带大的花不弃再一次暴露于人前。

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正午的阳光被竹叶滤去了温度,变得很凉。

不弃闭上眼睛,一会儿是春天花树下那个写下温柔诗句的年青少爷,一会儿是那个雪天紧紧的把她的脸贴在胸口取暖衣不蔽体的花九。

只为了不泄露行踪,那个锦衣玉食满腹才华的少爷做了有家不能回的乞丐。

缩在药灵镇的屋檐下,乞讨度日。

那个神秘人绝对想不到,朱家的九代独苗会合弃繁华富贵,连普通人的日子都不过,去当一个乞丐吧。

鼻子酸得难爱,喉咙有个包块越肿越大。她想起画像里望月的美人,她从未谋面的母亲薛菲。她想起莫夫人说过的话,想起莫若菲说过的话,想起七王爷和明月夫人说过话。

当年发生事情终于像一个回完美的合拢。囤进了七王爷的痴情,莫百行的爱恋,九叔的悲伤,薛菲的可怜,朱八太爷的遗憾。

她真是恨。恨那个不肯要朱府分几次还清银子的神秘人。恨他逼得太紧。她也恨莫老爷,恨莫夫人。恨他们对薛菲太狠。一个夺去了她的贞洁,一个夺去了她的健康。

不弃突然哭了:“死老头儿,你赚了这么多年银子,难道全部变卖了还还不清吗?你早还了,九叔还会死在外面吗?”

朱八太爷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当年依附朱府生存的族人有多少?

一千三百四十七人。他们的妻子妻室孩子家生奴加在一起又有多少人?白纸黑字写着的,不要抵押的田庄房产商铺古董,只要现银。你说,全部家产换出现银送走,让这么多族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吗?我是朱家的族长,我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儿牺牲族人?当年……”他叹了口气,盯着被风吹的一片竹叶忧伤的说,“如果那人不知道菲儿是我的女儿,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三十房小妾,我一个也没让她们有孩子。我不想再有女儿嫁给那个老怪物。”

不弃想起了明月夫人。她咬牙切齿道:“一定是柳明月泄的密!只有她会知道,母亲不是薛庄主亲生女儿。一定是她告诉了神秘人。”

朱八太爷苦笑:“薛家庄烧成了白地。我内疚了这么多年。都是因为菲儿,让我对柳明月如何生恨?”

“我不管!”不弃蛮横的低吼, “莫夫人灭的薛家庄。望京莫府,明月山庄,还有那个神秘人,我要让他们后悔!”

龙有逆鳞。朱九华就是不弃不能触碰的弦。这一刻,她n艮里充满了复仇的恨意。她迅速的想到了更多。想到了莫夫人的狠毒,想到了柳明月不甘被薛菲抢去疼爱的嫉鹤努想到了那个老变态!

死胎?不弃不屑的想,可能是个死胎。只是薛菲太他妈冤了,冤得阎王爷忍不住让她这个异世灵魂复活了她,活着讨个公道!

“去年,七王爷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还活着的消息,下令西州府找人。小九一直没有音讯。七王爷只找到了你。我就知道,小九没了。他只要活着,断不会扔掉你不管。”朱八太爷的泪簌簌落下。胖胖的身体瘫坐在地上,胡子上沾满了鼻涕眼泪,哪还有半点江南首富的威风。

他老了,老得只剩下了害怕,害怕唯一的外孙女再经历女儿的悲剧。

“我听说你的眼睛与菲儿生得一模一样。我又盼着七王爷不知道你是莫百行的女儿,能认了你。就算那老怪物再有本事,七王爷好歹是皇上的亲兄弟,他定能保护你。我不是不想带你回府,我怕了。”

朱八太爷可怜兮兮的说道。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七王爷还没来得及请旨赐她身份。命中注定莫夫人丧心病狂要杀她。命中注定她带着陶钵找到了海叔,到了朱府。

朱八太爷说得累了,声音比风还轻:“这些年来,我拼命的挣银子。只想还清了债,让你们回家。”

不弃抱着希望问道:“钱挣够了吗?”

朱八太爷苦笑:“不够。又过了十四年,利滚利还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无钱还债,难不威两年后叫自己嫁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不弃打了个寒战。

来了朱府以为可以重新好好活,没想到做朱府的孙小姐,首先要为自己赚赎身银子。

朱八太爷眼里又泛起水光,手却温柔的抚摸了下不弃的头顶道:“海伯想得周到,让你假死。现在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你在朱府。你还有机会选择。无论你是否留下,我都决定把账还清。只是,你留下的话,如果两年后钱还是不够,你就要做好嫁人的准备了。毕竟你是我的血脉,这是朱府先祖欠下的账。如果你离开,银子不够也无妨,小九过世了,朱府再没有女儿可以嫁给他。他最多要我一条老命罢了。而你,可以去过平静的生活。”

“礼帖不是已经发出去了吗?外人都知道朱府有了个孙小姐。”

“不必担心,别忘了,我是个­性­情乖张的老头儿。本来人们就不相信,我还会有个外孙女儿。”朱八太爷站起身,轻身道, “你好好想想吧。”

朱八太爷悠悠叹息着离开。

太阳一点点的减低了热度,竹林幽幽的在风里低吟。不弃安静的看着水渠里的水裁着竹叶无声的流淌。

不知道坐了多久,背后来了脚步声。

不弃回过头,三位总管走了进来。

她自嘲的说道:“我,薛菲生下来就扔掉的私生女。九叔抱着我藏在西州府药灵镇讨了六年的饭。他……被大雪冻死,护住我一条命。七王爷以为我是她的女儿,凭着画像找人。然后莫若菲带我去了望京。没想到莫夫人恨母亲,也恨我这个野种,在内库开标前夜用一碗下了毒的燕窝打发了我。海伯可怜我,救了我。你们带我回了朱府,你们都知道朱府要还债的事情吗?”

朱福柔声道:“知道。自小姐嫁了后,那人一直没有要朱府还银,所以老太爷还是一直在赚在攒银子。只盼着你和九少爷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家。”

不弃幽幽望着他们道:“明明知道还不起债就只能卖身,为什么还要接我回来?”

四总管朱喜摸了摸光洁的额头道:“咱们四个多少还是有点积蓄的。”

三总管朱寿也呵呵笑道:“咱们靠看朱家发财,朱家有难,现在全部拿出来又何妨?将来再挣就是了。”

不弃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们三个大骂道:“当年为什么不拿出来?要是有钱,九叔就不会做乞丐了,我母亲也不会被逼死!”

三位总管无奈的说:“当年老太爷还没有把宗亲们的财产分出去。牵涉的人太多,加上那人几十年都没有出现。朱府没有准备,银子凑不够数。”

不弃沮丧的踢了一脚竹叶,本以为现在可以享福了,结果还是个苦命。“老头儿说,现在钱还是不够,利息又滚了十四年,更多了。”

“孙小姐,其实咱们算了一下,也就差一千多万两银子。”朱喜小声的说道。

一千多万两还是小数目?不弃想起从海伯嘴里听到九叔可以提几百万两银子时已经被砸晕的感觉。

普通人家五十两银子可以过一年。五百两银子可以在望京城买座三进的院子。不弃气笑了:“算了,还是把我卖了好。能卖世上最贵的价钱。两年后,那个怪物会真的来下聘吗?”

三人都摇了摇头不敢保证。

朱福清清喉咙道:“当时让你假死离开,本就多存了个心思,想瞒着那人。

小姐是留是走都可以多个选择。老太爷已下定了决心在他有生之年把债还了。所有的现银,朱府老宅,商铺,田庄,存货,古玩字画如果全部变卖的话,还差五百万两银子。今年明月山庄找上门来许了朱府一大笔银子,老太爷早想着钱庄的流水银子了,同意和她合作。没有明月山庄中间搅局,朱府不见得能争到官银流通权。如今官银上去了五百四十万两银子,差距在一千万两银子左右。”

不弃摇了摇头道:“全部都卖了,难道真叫我和老头讨饭去?九叔会气得从土里爬出来。也太不对起母亲了。如果不卖老宅,留下商铺田庄和生意存货,差多少?”

朱喜迅速报出答案:“一千二百万两。”

不弃心里默算了下,沮丧的说:“一千七八百万两银子,平时生意还要流通。两牟怎么还得起?”

朱寿狡黠地笑道:“现在四海钱庄一开,每年官银从钱庄轻手,除非朝廷对外开战急调银子,至少有八百万两留在钱庄里流不出去,可以拿出来抵一时急需。这两年再赚一点,凑够数难度也不是很大。”

不弃吓了一跳。这几人胆子太大了,敢挪用皇帝陛下的钱。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她叹了口气道:“我懂了。当年事出突然,也没有内库的银子在手里周转所以还不起钱只能把我老妈和九叔坑了。挪动官银还债,需要把银子补回去的。

事实上,咱们的缺口就是一千万两对不?你们也没想到要变卖所有的家财,叫我和老头儿讨饭去!”

三位总管惊异于不弃的聪明,呵呵笑道:“我们正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十个姑­奶­­奶­逼老爷逼得急,这节骨限儿上,哪敢过继!咱们自作主张先发礼帖宣扬府中有孙小姐就是不想让外人再来分财产。孙小姐若是不肯留下,咱们几个仍然是要帮着老太爷把这笔账还清的。”

“老头儿叫我选个屁啊?!他明明就是在试探我!”不弃气鼓鼓的这才反应过来。

不管自己在不在朱府,这笔钱始终都是要还的。只不过,自己留下来,以朱府孙小姐的身份留下来。多了一重嫁人的可能。老头儿怕了,连这重可能都不敢去想。如果她真的要离开,老头儿没准儿还会塞一大笔银子给她。

既然瞒不住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让花不弃死?不弃心思数转,又泛起一丝温暖。让她借死遁走置身事外的话是假的,想让她以朱府孙小姐的身份重新活着忘记从前的悲伤是真的。也许,朱八太爷不想让已经发了疯的莫夫人更疯。现在是赚银子的时候,望京莫府要对付朱府的话,多少会让朱府赚钱的速度放慢。

“老头儿抢官银流通权是不是为了我?”她突然问道。

三位总管叹了口气,眼里露出温暖之意。朱寿拍了拍又饿了的肚子,年轻的脸上显出一种对朱八太爷的崇敬:“老太爷防患于未然,现在孙小姐诈死,总有一天是瞒不过去的。老太爷对薛庄主全家负疚,债总有一天是会讨的。”

朱福接口道:“老太爷从前顾及孙小姐,不想把事情都捅开了。现在孙小姐回来了,老太爷也没什么顾虑了。只是看孙小姐愿不愿意留下来挑这副担子。”

不弃朐中升出一股豪气。

攒银子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从前她最喜欢l晒着温暖的太阳数青蛙储蓄罐里存着的钱。和九叔在一起时,她也喜欢l晒看太阳数铜板银角子。现在,她要攒更多的钱,多到可以保住朱府的钱。多到,可以让她光明正大去找她的莲衣客的钱!

不弃动手收拾起地上散落的银瓶子银盒子,一古脑儿全塞进了褡裢里:“以后大家节约一点过日子吧。老头儿真是多心,花不弃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地方去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钱实在攒不够,两年后我就嫁呗。什么才叫嫁得好?老夫少妻才叫好。我一阳光美少女,他是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儿,瞧着我他每天只有怕自己老死的份儿。我嫁过去就迷晕他,逼他改遗嘱。这时候的人活到百岁的不多吧?他一死,我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富婆。有钱还怕找不着小白脸?要多少有多少,还不是轮着我挑!老头儿怕绝后,生下的娃全姓朱!”

三位总管听得目瞪口呆。

最后不弃直起腰,神采飞扬的挥了挥手:“那是坏的可能!莫夫人欠母亲和我两条命,山哥欠我一条命。我要拿莫府一半的银子才消气!六十多岁的老怪物想娶我?老牛想吃­嫩­草,还要看我这棵­嫩­草肯不肯。两年后他敢来,我会用银子把他的花桥砸得粉碎!”

三位总管卟咚跪在了她面前,吓得不弃倒退一步。

“孙小姐,当年的事老太爷一双儿女都走了。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姑­奶­­奶­们嫁了人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老太爷的钱。咱们几个多谢你能留下来。”大总管朱福轻声说完,郑重的向不弃磕头。

不弃的眼睛突然红了。这么多年,她只要一个温饱,只想活下去。到了今天,她才仿佛真正的感觉到重生一世的意叉所在。

人呢,有时候不是只吃饱了不饿就快乐的。

收群美人儿当跟班

朱府有两处禁地。

一处是少爷朱九华住的红锦地。另一处则是湖畔柳林里的静心堂。

朱八太爷喜欢坐着轮椅l晒太阳的映月湖中架了一座飞虹桥。桥的另一端种着连绵的柳林,林中的静心堂是朱八太爷亡妻住的地方。朱夫人生下孩子后不撒手人寰,朱八太爷就关了静心堂,连带湖中心的桥都不准上去。

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清晨,朱府里的人意外发现飞虹桥上有了动静。

大总管朱福亲自领着下人们走上了飞虹桥,打开了静心堂的大门。

紧接着好些天,川流不息的下人们捧着各种物什自这座美丽的桥上经过。桥对岸寂寞了十来年的柳林中传出了丫头们清脆的笑声。

一个传闻在朱府不胫而走:九少爷的女儿朱珠养好病马上就要回府了。老太爷吩咐大总管亲自监工,必务在孙小姐回府之前把静心堂收拾布置妥当。

仅此一项,就能看出朱八太爷视孙小姐如掌中宝珠。

然而,这是几位总管安排传出的官方语言。朱府里的有心人们早看出来了。

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孙小姐根本就是住在红锦地。

因为自九少爷病逝后,红锦地虽然也成了禁地。但是那条幽静的夹墙小道里却一直住着人。

有下人爱了指使偷偷的想进去瞧瞧,结果全被a下了出来。私下里都说红锦里住着个长得极其恐怖的丑女。

敢大声议论的人都被朱八太爷赶出了府。此时再冒出个孙小姐,曾经侍候过少爷的海伯回府后,每天都会提着食盒走进央墙小道。也有人看到夜晚的时候几住总管出现在附近。人们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孙小姐就是那个丑女。

朱八太爷为什么要让藏了十五年的丑丫头亮相人前?这自然和朱府的继承权有关系。朱氏宗亲以及和朱府有利益关系的人就坐不住了。相尽办法,也要潜进红锦地去瞧瞧朱府孙小姐的真面目。

然而,不弃在红锦地的清静生活没受到丝毫外界的打挠。

每天依然听几位总管轮番聊着朱府的各种八卦,白天,总是躺在风火墙之间的平台上看苏州河上白帆远去。

偶尔她会听到隐约的刀剑声,或是惊叫声。只闻其声不见人,不弃很好奇。

红锦地在朱府的东南角,紧邻苏州河。偌大的朱府如果是只蝴蝶,那么红锦地和静心堂就是探出去的两根触须。从连绵威垣鳞次栉比的庭院中不远不近的分割开,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

只不过,静心堂是由飞虹桥与府邸相连。而红锦地则是一条幽长的夹墙小道。

长长的夹墙小道两边是两座院子。和红锦地并列的另一座院子里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今年雨水足,阳光也好,巴掌大的叶片柄大伞遮住了整座院子,偶尔从树叶间闪出粉白­色­的墙。

从不弃躺着的平台上望去,万绿丛中有一树粉红。不知是五月的樱花,还是春意未尽的辛夷花,在绿­色­中显得格外美丽。

朱八太爷弄了个什么样的武林高手来保护她?不弃望着楼下那条夹墙小道出了半天神,然后出了院子。反正看白帆江影也看烦了,她下了楼打算会一会这个神秘的保镖。

夹墙小道两边的院墙萄s不高,刷得粉白,上面用小灰砖锿了些窗花。墙顶也没有Сhā着防贼的碎玻璃片。黑­色­的窄檐优雅的曲线像波浪似的围着院子。

不弃很轻易的骑坐上了墙头。初夏的风吹来,她探头探头的往里面张望,颇有点多情公子等红杏的心情。

少了树林遮掩,院落的景致看得更清楚。不弃分开挡住视线的一根树枝,眼Ⅱ青蓦得鼓得老大,手下意识的捂着嘴巴挡住了惊叫声。树枝松开,带看力量弹出,再不客气的抽中了她的头,痛得不弃眼i目汪汪,只能自认倒霉。

梧桐林里有几间粉墙小屋,小屋的一侧有汪小小的清潭。经自竹林的水渠分了一股水流进了水潭,又经潭中流出,绕屋奔流。

薄薄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水面上,那树美丽的粉白­色­的花树就种在水潭边,随风吹落下细如雨的花瓣。一潭落英缤纷。

就在不弃骑上墙头时,水潭里有条白影破水而出。美丽的背脊沾着几点花瓣,肌肤在阳光下闪动着珍珠般的亮泽。

那人一丝不挂的站在了水潭里。自然的洗着天浴,把整个背部和ρi股都袒露于不弃眼前。

一股热血直冲进不弃的脑袋,她懵了。

比在破庙里惊艳于莫若菲的美丽容貌还懵。

松开手里的树枝,捂住嘴巴,再被弹回的树枝击中。一切只在瞬间。却已惊动了洗天浴的那人。

他捞起水潭边的白­色­布袍披在身上,挡住了美丽之极的身体,然后缓缓转过了身。

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缕杀气袭向不弃。她根本来不及离开,就看到枝叶分开,一只冷傲如丹顶鹤的人向她飞来,轻轻停在了离她不到三尺的绿树上。

绿枝微微晃动.他像枝头绽放的一朵白玉兰。

白­色­布袍松松挂在他身上,他不紧不慢的扣好衣领,掩盖住颈项边露出的雪白肌肤。一双又狭又窄的薄薄丹风限斜斜飞起,整个人­干­;争得像雪后的蓝天。

不弃微微张大了嘴。她阅美无数,下意识开始选美比较。

莫若菲像满大师做出的完美工艺莱,­精­雕细琢,看着直吞口水,不敢下筷。

云琅像八仙过海的糖人,­精­致耐看,可惜她不爱吃糖。陈煜就是竹林里的竹荪竹笋蛇汤,越煮香越浓,百吃不厌。这个保镖么……像莫夫人端给她的燕窝粥,晶莹香滑,可惜有毒。

不弃在看到他冰冷的目光后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她笑嘻嘻的想,有毒就有毒吧,看样子他住在院子里的那个保镖,毒别人无所谓。

“孙小姐,正门在那边!”清清朗朗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不弃哦了声,下意识的翻下了墙,不出意外的ρi股落地。她顾不得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你等着我!”

她一溜烟顺着夹墙小道往前跑,果然看到了一扇很小的木门。走进院子,白袍保镖已站在了她面前,眼神不再那么寒冷。

“这些日子都是你守在这里?有很多人来看我吗?”

“不多,也就是几十个吧。府中有三十房姨­奶­­奶­,府外还有十个姑­奶­­奶­。”

不弃适时地露出感激的目光,突然往他身上一扑。

他轻飘飘的退开几步,皱着眉道:“孙小姐何意?”

她失望没抱到,心里仍不能确认,这个保镖是男还是女。不弃眨眨眼睛笑道:“太感谢你了,真想拥抱一下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虾。”

不弃兴奋的用幼儿固阿姨问小朋友的态度问道:“小虾,你多大啦?”

“十七。”

“你武功有多高?”

不弃很关心这个。这牵涉到她将来的人身安全问题,以及闯了祸的大小问题。小虾武功越高,将来收拾烂摊子保她全身而退的机率就越高。闯大一点的祸也没关系。相反,就老实一点吧。

小虾转开头看向天空。

不弃也抬头,不由得惊喜交加:“天有多高,你武功就有多高?!太­棒­了!

小虾被她的冷笑话噎住了,沉默了良久才道:“孙小姐请回吧,有我在,没有人能闯进来。”

他下了逐客令,不弃却不想离开:“可是你太漂亮了。武功又高。我忍不住不看你。小虾,总管们白天有事,晚上才会来教我学东西。白天我一个人很无聊。你一个人也很无聊。不如咱俩一块玩吧?聊聊天啊,喝喝茶啊,竹林里烤点东西吃啊,真好!”

小虾明显有些不耐烦,眼神突然一冷。不弃赶紧摇手: “好吧,今天先认识,空了我再来找你!”

她转身要走,胳膊却被小虾拉住:“又有人来了。留在这里。”

小虾一跃而出。白袍翻飞,斜斜自长长的围墙黑檐上往前掠去。

不弃紧跟着一溜小跑,终于赶在小虾架打完前圳、到了围墙边上。踮起脚尖透过围墙上的石雕花窗往外看。她遗憾并满足地看着伪装成采竹笋的小姑娘们扔下小篮尖叫着奔逃。眼前突然出现一张长着层层叠叠红黑疙瘩的鬼脸。“吓走了。”

她骇得后退一步,终于明白那些小姑娘为何会呈乌首藕|足四散。

轻轻越过围墙,撕掉那张面具皮,小虾淡淡的说:“回去吧。大总管说了,明天你就可以搬进静心堂了。我会守在柳林里。”

小虾的态度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总给不弃一种怪异之极的感觉。她下意识的说:“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虾平平静静的回答:“我是女人。朐平了点。做男子打扮习惯了。”

不弃情不自禁哎了声。

柳青芜和青儿匍;是那种清秀佳人,林丹沙娇俏可爱,小虾美丽得像丹顶鹤。

自己怎么就不美呢?母亲美如祸水,怎么就不能让我也祸水一把?!不弃怨声载道。在小虾婉拒的态度下灰溜溜的出了院子,郁闷地躺在屋顶继续看苏州河上的白帆。

这一刻不弃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一种不自信的怀疑。

我有什么?

她这样问自己。

朱八太爷唯一的外孙女。看上去会很有钱,但这些钱都是用来还债的。也许两年后攒不够时还要让这座静美的园林府邸变卖了。

漂亮?别提了。除了眼睛亮一点,她自己都没看出来将来长大一点会是绝世美女。

才能?如果偷东西也算的话。很明显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甚至只能为人不耻。单凭一张嘴和厚脸皮能唱莲花落比谁都会讨饭又算什么?能挣出白花花的银子和别人的尊重吗?

小虾,不外是爱今保护她。至少,她在小虾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丝毫尊敬。

一整天,不弃的心情萄s处于极不自信,极沮丧的:i足态。连海伯送饭来,她也恹恹的没有了胃口。

“孙小姐若是闷了,过了八月十五可以出府去走走。”海伯善解人意。

不弃嗯了声问道:“如果我不是老头儿的外孙女,你会喜欢我吗?”

海伯一怔,下意识的回答:“孙小姐很可爱。”

不弃叹了口气,更加郁闷。

第二天,大总管朱福来请她搬去静心堂住。

为了附应孙小姐回府的传闻,朱福领着她进了竹林,打开了墙边的铁栅栏,走出去外面已停了一只乌篷船。顺着苏州河而下,走水路经由码头,坐着轿子进了府。

不弃换了条白­色­绣花的裙子,戴着帷帽,让垂到朐前的轻纱挡住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

进了府门,一顶软轿直接把她接到了静心堂。

伸长脖子张望的人们只看到一条纤细的身影和被风吹得微微飘荡的面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走出轿子,穿过湖岸旁密密的柳树林,不弃看到面前立着座­精­巧秀丽的院子。两扇黑­色­的院门高而窄,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是位大婶,面目慧祥。恭敬的喊了声孙小姐。

“海伯的媳­妇­!海婶子。”朱福解释道。

正说着,海伯从耳房里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腰,提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穿着下人穿的短襦长裤,满面红光,眼里透看喜­色­。似乎在感慨不弃终于能以朱府孙女的身份进得府来。

不弃松了口气。她喜欢海伯也住在这里。这个对九叔忠心耿耿的老人让她尊敬。她向海伯打了声招呼。瞟了限院子外的柳林,她想起了守在林中的小虾。

她不如小虾。不彝轻轻叹了口气。

“先进去吧。”朱福引着她迈进了门。

第一道门后是狭长的天井,天井旁边就是海伯夫妻俩住的耳房。往里再走是二门。进去后是个四面围合的建筑。三面厢房都是一楼一底的木质建筑。正堂两侧有窄窄的楼梯可上二楼。楼顶正堂和东西厢房之间竖着高高翘起的风火墙,一­色­的白墙黑檐,煞是美丽。

一楼的楼梯后又分别有一道小门。一个通往侧院的厨房,另一道门则通向一座小花园。

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十名婢女。年纪小的和不弃一样大,年纪大的也只有十七八岁。清一­色­的水灵肌肤秀丽眉眼。不弃的手攥紧了面沙,犹豫着要不要现在摘下惟帽来。心里极不舒服的想,丫头都比我这个小姐中看,真没意思!

见大总管伴着不弃进来,十个丫头盈盈一福,用又甜又襦的声音齐声向不弃请安。

“两名大丫头,四名二等丫头,四名三等粗使丫头。海伯是静心堂的管家。

他和海婶住前院。”

“养她们要花多少银子?是不是太浪费了?”不弃扯了扯朱福的袍子悄声问道。难不成老头儿觉得两年后还不起钱,­干­脆现在让她过好点?这样一想,不弃心情更为低落。

朱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向不弃介绍起这十个丫头来。

不弃仔细一听这才发现,这十个’丫头竞各有才艺。

就说两个一等丫头吧。一个擅长女红,绣出来的花能停引蝴蝶。至于另一个,朱福轻描淡写的说,她是四总管朱喜收的徒弟。一手算盘连朱喜都要赞一声青于出蓝的。

另外的八个丫头有的擅长药剂,有的­精­通诗词琴艺,有的是做菜的好手,有的是养花高手。有的通多地方言俚语。居然还有一个擅长斗嘴。

朱老头儿可真会选人,她们会的,她好象都不太会。除了惹急了能用市井粗话骂人外,她哪一样都比不过这些丫头。不弃气恼的盯着脚下的方砖,越来越对当朱府的孙小姐没了信心。

朱福见她愣着,不肯摘下帷帽来,心里已有了几分底。他柔声说道:“孙小姐说过,不会才艺咱们可以作弊。我们四个总管都能变成你的枪手。孙小姐说过,只要老太爷宠你,你就算只喜欢和四总管扔骰子赌钱玩,也无人敢置喙半句。

孙小姐说过,只需你有钱,小白脸们只有站着被挑选的份儿。孙小姐还说过,老牛想吃­嫩­草还要看­嫩­牛肯不肯。孙小姐的头脑实非常人可比。”

不弃本来就是生了七窍玲珑心肝的人,眼睛越听越亮,心里的­阴­霾消失殆尽。

她不会武功,自有武艺高强的小虾保护她。她不会才艺,可以使唤这些丫头们。朱八太爷给她的并不是普通的丫头,而是一群好帮手,一群可以教会她很多东西的老师。衬红花的绿叶蔫了,花也娇­嫩­不到哪儿去。将来身后跟着一群才艺非凡的美丽跟班,会有多么拉风啊!

不弃抬起了头,透过面纱看到朱福­唇­边的笑容。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朱福比朱喜年纪还轻,却能当上大总管了。府中的禄总管会做生意,寿总管擅长赌技,喜总管的算盘打得­精­。这位福总管八面玲珑,能看透人心,万金油是也。她由衷的说道:“多谢福总管指点!”

见她开怀解开心结,朱福也是一笑。他轻声说:“老太爷心肠好,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女孩儿,她们都是真心诚意想服侍孙小姐的。以后她们就是孙小姐的人了。相信孙小姐也不会让她们失望。”

一个连面目都不敢让她们见的人,当然会失望。不弃取下了帷帽,微笑着看着她们。目光不急不缓的从她们身上扫过,将她们的脸记在了心里。她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看这群丫头。一直看到十个’丫头全部垂下了头不敢和她对视,她这才吩咐道:“两个大丫头进来。其余人做事去。”

她请朱福在正堂坐下,自己不客气的坐了正中主位。才坐下,一名长相甜甜的丫头就沏了两碗茶进来,然后拿看茶盘默默地退下。

不弃惬意的饮了口茶。茶水不烫嘴,温度正合适。她暗暗寻恩朱府训练出来的丫头果然伶俐。

这时,两名系着靛青裙子的娇俏丫头双双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对不弃福了福,温顺的垂手站着。

“叫什么名字?”

脸偏圆的丫头答道:“回小姐,奴婢甜儿。”

下巴尖瘦的丫头答道:“奴婢杏儿。”

不弃仔细将两人的相貌记在了心里,不容置疑地说道:“杏儿回头去柳林通知小虾,今晚陪我出府去逛逛。甜儿擅长女红,就替我和小虾选两件外出的服饰“。

朱福正微笑的观察着不弃的一举一动,突然听到她要出府,眉心微皱,开口阻止道:“外间对孙小姐好奇的人太多。都知道孙小姐今天回了府,若是今晚出去,怕是不妥。照规矩,收拾停当,该去拜见老太爷。”

不弃眼角瞟着静立的两个大丫头,甜甜的笑了:“麻烦福总管告诉老太爷一声,今天太累了。明天再去拜见他老人家。爷爷不会责怪我的。”

薛菲是朱府的秘密,不弃是以朱九华女儿的身份回朱府,所以她喊朱八太爷爷爷,而不是外公。

朱福一怔,不明白不弃为什么固执的要外出。他又不能当着两个大丫头的面落了不弃的脸,让不弃失了威信。只好站起身恭敬的一揖道:“小的这就去。孙小姐别玩得太晚。我会吩咐西侧门别落锁,给孙小姐留门。”

“有劳福总管了。”不弃客客气气的端起了茶盏,却不喝。

杏儿迅速了理解了她端茶送客的意思,对朱福一福后细声细气地说道:“大总管请。”

不弃提醒自己这些丫头都是世家长大,严守礼仪,自己还要多看多学才是。

她放下茶盏懒洋洋的说道:“甜儿陪我上楼瞧瞧。”

知道她今晚要出府的人只有朱福和院子里的这些丫头。不弃很想试探下,她们是否真的如福总管所言,对她忠诚,是她的人。她想知道,第一个跑来吃螃蟹招惹她的人是谁。她也想知道,小虾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最想知道的是,能随手送出一个美得男女不分的保镖,能养得这么些有才能的丫头,朱八太爷还有多少隐藏的力量。

药灵庄,莫府,七王府转了一圈后,不弃相信,能做江南首富的朱八太爷并不是能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九叔消失的十几年间,这个哭笑怒骂形于­色­的胖老头儿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八太爷隐忍十四年,他在等侍什么?

不弃承认自己太过小心。只是前世骗来骗去,这世被药灵庄莫府轮番着利用,她很怀疑单纯的血缘关系真的能把两个陌生人变成一家人。

相遇与错过都是缘

粉­色­的发带,粉­色­的裙子,粉­色­的胭脂染出一个粉­嫩­的人儿。

小虾有点厌恶浑身上下充斥看的这种彰显女子柔媚的­色­泽,忍不住问道:“为何小姐要选这条粉­色­的裙子?”

不弃撑着下巴看着换上女装被粉­色­打扮得娇柔无比的小虾,觉得她比柳青芜中看多了。她笑道:“粉­色­好啊,你穿这条裙子一看就是个娇媚的富家小姐!”

小虾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一旁替她俩选衣饰梳头的甜儿抿嘴笑了:“小姐的意思是,出了门,小虾姐姐是朱府的小姐,小姐是侍候小虾姐姐的丫头。”

“这如何使得?!”

不弃意外的看了眼甜儿,这丫头真聪明。而小虾的武功高吧,有时候却转不过弯,有点死心眼。她只好解释道:“你瞧瞧我,蓝碎花的襦衣裤,两个小包髻,怎么看也只是个侍候小姐的丫头。若有人想对朱府的孙小姐不利,是对你出手,还是对我出手?”

这种无耻的解释听得小虾连连点头,对这身粉红­色­的厌恶顿时去了。她认真的说道:“小姐说的极是,是小虾思虑不周。”

她的反应让不弃有点意外。她瞄了小虾一眼,暗骂自己犯贱,当丫头被人欺负成习惯了。好不容易有了点尊贵小姐的感觉,竟然觉得不自在。

她板着脸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么做是把你置于危险之中?”

小虾诧异的看着她道: “小姐若成了目标,更麻烦。小姐这招很妙。”

不弃哭笑不得又有一丝感动。她把将一顶十伍帽递给小虾,没好气地说:“可不能轻易叫人瞧了脸去。走吧!”

换过了衣饰的两人穿过柳林,不走飞虹桥,径自来到了院墙边上。小虾搂着不弃轻松的翻过了院墙。

不弃回望静心堂所在方向,­阴­险的着想着今晚自己的安排。海伯也是一代高手。如果真的有长了歪心的丫头通风报信,她可就太倒霉了。谁叫自己正想找一个杀­鸡­给猴看,在丫头里立威的机会呢。

这种引蛇出洞的法子会让她对周围人的戒心更重。不弃暗叹,她现在不再是乞丐丫头花不弃,而是世家大族的继承人。花不弃被莫夫人一碗燕窝粥毒死了,朱府的孙小姐朱珠再不能死了。这十个’丫头她都很喜欢。她是真心想把她们留在身边信任她们。不弃内心深处仍希望立威的算盘落空。这些丫头真的如福总管所说,感恩朱八太爷,是真心来侍候她的。

世事难料,最难测的总是人心。她不过是赌一赌罢了。

“小姐,咱们去哪儿?”小虾开口问道。

不弃想了想说道:“既然换了身份,我叫你小姐,你叫我花花好了。咱们去苏州府最热闹的北方吃饭!”

逛街吃饭啊!还有别人掏腰包付账滴的那种!不弃摸了摸怀里的荷包,里面是找海伯拿的散碎银子和银票。她摩拳擦掌兴奋的想尖叫。这辈子长了这么大,不论是在药灵镇还是在望京城,她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能试探丫头们的忠心,小虾的武功,朱府暗藏的力量,勾引出对自己感兴趣的人,还能逛街游玩。不弃对自己今晚的出行安排佩服极了。

苏州府境内河港交错,水网密布。几乎行五步便能见水,走十步就能上桥。

城中街道并不十分宽卓,粉墙黛瓦,朱楼小雕窗,雅致如画。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府与杭州府风景一般秀丽,而苏州府更是江南六州府中最为富庶之地。苏州城里最繁华最热闹又属闾门一带。

当地曾经出了个有名的才子,他曾形容苏州府闾门道:“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间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仅凭诗文中五更商铺仍在营业的繁华,往来人群­操­四远方言便可知其万商林立,生意火爆的热闹场面。

申时初牌,太阳才落山,天空染得半边红霞。一名戴着帷帽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姐带着个双睛明亮的机灵小丫头出现在闾门繁华街市。

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街上男人着长衫面白清秀者居多,行止之间温文尔雅。

大魏国民风开放,大家闺秀出门戴顶帷帽掩面以显矜持,却也能上得酒楼进得茶肆。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没有遮得面孔,一张张水灵的脸像新掰开的菱角。

不弃微眯了眯眼,语里发出一声赞叹。她笑ⅿⅿ的对小虾道: “商铺林立热闹繁华,咱们去挨着店铺去逛逛?”

说的是问句,脚步已经迈进了当街的一家绸缎庄。

老板笑呵呵的迎上来: “小姐想选什么样的衣料?小店货品齐全。北地的米努南地的丝绸,西地的麻。都是上等货。”

小虾淡淡说道:“花花,你去选!”

不弃眉开眼笑。这个保镖不太冷啊!她脆生生的应道:“奴婢一定会让小姐满意的!”

东摸西看,竞挨着把店里的布料问了个遍。最后指着一匹苏绣鲛绢问道:“要这个。”

老板大喜,遇有钱人了:“姑娘眼光真好,这种鲛绢一年才织绣得一匹,号称十两金不换。”

“一年才织得一匹?十两金这么贵啊?”

老板看了眼不弃笑道:“听姑娘说话不是本地人,这是江南朱记作坊最贵的布料。小店一年只得三匹。大都是贡进宫里,或被大富豪门订走。选的茧不同,缫丝不同,织法不同。十个绣娘赶工一年才成。十两金的价不算贵。”

不弃心里暗暗盘算了下,看来这种布是朱府的拳头产品。就是费的人工太多了,产量不高。她笑ⅿⅿ的说:“包起来送朱府。”

老板一惊,目光看向戴着帷帽悠然坐着的小虾,声音略带激动:“哪个朱府? ”

不弃I眨了眨眼,像足了府里得宠的丫头,骄傲地说:“当然是江南朱记的朱府。”说完殷勤的扶起小虾,满脸天真的奉承道, “用这个缝身衣裙,小姐穿上不知道会有多漂亮!等到八月十五……”

她吐了吐舌头,贼贼的看了眼老板吞回了后半句话。

小虾淡淡说道:“走吧!”

听得小丫头叽叽喳喳扶着小姐去了,老板呆愣了会儿,蓦然转身对伙计说道:“快,跟着她们,我去报信。天呐,得来金不费工夫!居然叫我瞧见了孙小姐! ”

伙计麻利的窜出了店门,远远的缀着主仆二人。

小虾微皱着眉低声道:“有人跟着。”

不弃笑ⅿⅿ的说:“跟着就跟着呗,难不成还有人敢当街出手?就算有,有你在,我很放心。”

小虾噍了瞧飘到胸口的面纱,心里暗叹。自己不过是望了望天,没有回答这位孙小姐自己武功有多高的问题而己。她终于明白,出来逛街是幌子,这个看似瘦弱的孙小姐心机可不浅,今晚成心想惹事倒是真的。

一路逛下去,两人身后缀着的人越来越多。

暮­色­渐渐将天空染成了板深的幽蓝­色­,坊间高低错落的灯笼点起,星星点点映在清亮的水巷里,一城繁华如梦。

不弃终于也逛累了,抱着几盒子吞了吞口水说:“小姐肯定也饿了,这家醉一台修得倒也漂亮,想必大师傅的菜也做得不错!”

小虾道:“不是朱记。”

不弃嘿嘿笑道:“逛街进朱记,吃饭就不用了。”

逛自家店铺是为了多了解自家的生意。有麻烦当然不能往自家酒楼里带。自家店被砸了心疼,影晌了生意更心疼。望着眼前的二层食坊,不弃卑鄙的想,要砸就砸醉一台吧。

关于间门一带的生意分布三位总管对她说得很详细。眼前雕梁画栋气势不凡的醉一台食坊是封地在苏州府的靖王府开的。虽说也是不参政事的闲散王爷。但苏州府是富庶之地,靖王府每年的奉养也不差。只不过靠朝廷的供养过日子过免过得磕巴。靖王府也做起了生意。朱府嫁给靖王世子做侧妃的朱家九姑­奶­­奶­虽不能把靖王孙过继给朱家,却牵头联合着几位姐妹,一心盘算着如果瓜分朱府的产业。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有权势的九姑­奶­­奶­当仁不让地借着靖王府的名头向朱八太爷施加压力。

所以不弃对小虾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人找麻烦,尽管出手。”

小虾嗯了声,迈步走了进去。

身为丫头,不弃抢掀口说道:“小二哥,找个幽静雅间。”

醉一台是阎门一带最有名的食坊。来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一位娉娉婷婷的小姐,带着个眼睛亮得惊人的小丫头来吃饭。顿时吸引了无数食客们的眼光扫过来,纷纷猜测是谁家的小姐。

主仆二人进了雅间,布帘子挡住了外间的视线,却挡不住食客们的好奇心。

这时,小二却觉得奇怪,自打那位小姐进了醉一台,生意怎么突然就好了很多?

涌进来一拨又一拨的食客。醉一台霎时客满。

酒酣耳热好作文章。

一个身形高大,满脸虬髯,嘴里喷看酒气的汉子带着几个斜眉吊眼的小瘪三也走进了醉一台,骇了众人一跳。这汉子是苏州府有名的地痞,绰号吴老虎。

也不憔瞧醉一台是谁家开的,想来吃白食胆子也太大了吧?小二哼了声,冷声道:“吴爷,现在客满了。”

吴老虎今天是来找麻烦的,听到这句话眼一瞪,声如震雷: “大爷一来就客满?堂间无座难道稚间也客满?爷不信!”说着一巴掌把小二推了个踉跄,目光在堂间一转,得了有心人不动声­色­的示意。他目标明确的两大步走到不弃和小虾坐的雅间前粗鲁地掀开了布帘。

小虾的惟帽已经取下,微侧过了脸,淡淡的望向门口。

众位食食的目光顿时呆滞。被小虾雪后睛空般的索颜摄了魂儿。居然,那位小姐如此美丽!

不弃故作慌乱的往小虾身上一挡,叉腰骂道:“哪来的贼汉子如此无礼,出去!”

吴老虎被小虾的美丽震得愣了愣,眼中­色­意顿起,哈哈笑道:“这么宽敞的房间,两位姑娘坐着未免太过浪费。不如让在下拼个桌可好?小二,整几个菜来!大爷在这儿拼桌!”

不弃堆出满脸怒意,冷笑道:“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靖王世子爷的侧妃娘娘是我家小姐的九姑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家小姐拼桌?”

众人哗然,原来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朱家九少爷的女儿,朱八太爷藏了十五年的孙女儿!听说今日她才回了朱府,晚间竟然来了醉一台吃饭。

掌柜的一听是朱府的孙小姐,世子侧妃娘娘的侄女。顾不得其它,赶紧跑过来满脸笑容道:“吴爷,与姑娘家拼桌不太合适,小的这就替你安排!”

吴老虎斜眉吊眼的说道:“你当大爷是吓大的?!大爷今天还就在这里拼桌了!”

说着带着手下的人硬要往房间里走。

小虾慢慢地站起了身,随手将不弃拉到了身后。

就在她打算动手的时候,隔壁雅间帘子一掀,走出一位衣饰华丽面带英气的年轻公子来,抱着膀子冷笑道:“哪来的狗乱叫?!败了少爷的酒兴!”

开春之后元崇来苏州游玩,靖王孙就做了东道。今晚元崇应靖王孙的约来醉一台吃饭,靖王孙不知为何迟迟未来,元崇便独自要了酒畅饮。此时酒兴正浓,等得无聊。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当众调戏良家女子。听丫头的语气那位小姐和靖王府是亲戚,他哪里还忍得住,掀帘子便跳将出来。元崇在望京城也是能横着走的人。又沾染得几分军中血­性­,哪把几个地痞放在眼中。

那吴老虎收了银钱受人指示要当众让朱府的孙小姐难堪。而且主家吩咐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传遍苏州府。门口打抱不平的公子一口外地口音,他更不放在眼里。见元崇竟然先动了手,他眼里充满了噬血的光,冷哼了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是谁!”

元崇比他更蛮横,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抬腿踹翻一个堵在门口的小瘪三,拳脚毫不留情的砸下去,揍得吴老虎手的人哀号不断。

吴老虎气得一拳重重击向元崇。

两人开打,醉一台里无关的食客早就作乌兽散退到了楼外观战。余下几座人悄悄拿出了兵器。互相望了几献努心里生疑不知对方是何人,却极有默契的直奔雅间。

这方元崇被吴老虎死死缠住,见一群人举着刀冲靖王孙的堂妹去,心里不由得大急。朋友的堂妹,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了。硬生生受了一掌,直奔到雅间门口站定,头也不回的说:“我挡住他们,赶紧走!”

不弃听得他的望京口音眼皮跳了跳。她是出来惹事的,让她跑路怎么可能。

见元崇招式散乱,显然已经招架不住了,便伸手轻轻捏了把小虾的手,努努嘴,自觉的退到了角落。

小虾好笑的看了眼放出大话却狼狈不堪的元崇,身子一晃,手一伸,央住了一片刺向元崇的尖刀,轻飘飘的从元崇身侧移出了门。

粉­色­的身影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在攻来的人群中穿梭,所经之处,不是听到骨头折断之声,便是一片血花溅出。

元崇顿觉压力一轻,脚踢飞一人,竞无人再冲上来。定畸一看,震得呆住。

大堂地上已倒下一片,而那位被调戏的小姐已走到了吴老虎身旁。身姿优美,动作却极粗鲁,拎起一只至少装了十斤酒的大酒坛毫不客气的砸在了昊老虎头上,淡淡的说:“慢慢饮!”

她也不理会满地惨号的人,眼瞥见有人连滚带爬跑出去也不追。冲站在元崇身后笑ⅿⅿ的不弃招了招手道:“花花,回府。”

不弃清脆的应了声,屁巅屁巅的跑过去,满脸贼笑。

醉一台里满地狼籍,这主仆二人却没有半点要赔偿的意恩。在楼外好奇惊艳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靖王孙如同警匪片里喜欢姗姗来迟的警察,在不弃和小虾离开后不到盏茶工夫来赴约了,年轻的脸上布满了疑惑。

掌柜看到少东家来了,赶紧从柜台后跑了出来,简短的说了经过。

眉清目秀的靖王孙限中掠过一丝冷意,未曾见面的堂妹居然是个会武的高手?他压住心里的惊诧,淡淡的说:“把这个泼皮绑了交衙门去!顺带把损失账目报过去。”

他回身对元崇一揖道:“为兄来得迟了,多谢兄弟出手回护我家亲戚。”

元崇豪爽一笑。他想着帷帽面纱飞起时露出的美丽容颜,小虾下手时的­干­;争利落,心脏传来麻麻酥酥的感觉。他厚颜问道:“王孙与那位小姐家是什么亲戚?能否替我引见?”

元崇是望京城守备府公子,断无入赘朱府的道理。以元崇的家世人才,又出手帮了那丫头。这样的人做孙女婿朱八太爷不是没有可能答应。如果他能娶走那丫头,朱八太爷还有什么理由不过继一个子侄?所以靖王孙微微一笑:“包在我身上。”

而此时,离了醉一台的不弃和小虾又遇到了第二拨袭击。

不弃躲在角落里紧张的想,想要她死的人真不少。三位总管的话没有夸张半分。她机警的左看右看,盼着朱八太爷的人快点来。

那群持雪亮长刀的黑衣蒙面人没想到朱府孙小姐看上去娇滴滴的,武功竟然这么强,心里不免有些急燥。

小虾也打得心烦。对方人太多,她要护着背后的不弃,未免有些施展不开。

她轻咤一声,攥着不弃的胳膊,纵身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后,放下不弃把她往风火墙后一椎道:“躲着别动。”

黑衣人紧跟着又追了上来。

小虾挺直身冷冷的注视着围上来的黑衣人,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身影一晃,直冲过去,手中匕首挥起一囤囤小小的光荦,黑夜里极为美丽。

黑衣人见她扎手,使了个眼神,有人便·消·消的离开了原地,找从后路包抄。

不弃躲在风火墙边紧张的探出了头观战。

小虾的武功真的很高,以一敌八不见丝毫败象,不弃放了心。她想,若是估计得不错,只有小虾应付不了的时候,朱府的人才会出手。她有点遗憾的想,看来今天是看不到老头儿隐藏的力量了。不过,今天的收获也不小。她去的那些朱记店铺,只要有人出店尾随,小虾都记住了。回头暗中一查,就可以知道府里哪些人生了异心。

她相信,就算小虾记不住。朱府大总管朱福也会记住的。在醉一台出手的人也会被福总管暗中派来的人盯看。

朱八太爷和几位总管或许掌握了一些情况。但是随着她的到来,朱八太爷对她的看重。那些想趁朱八太爷无后瓜分朱府财产的人就彻底失去了希望。狗急了会跳墙,隐藏得更深的人就会浮出水面。她是朱八太爷肃清朱府的楔机。

不弃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她回头看去。一个手执长刀黑衣人胸前露出一截箭杆从不远处滚落。不弃吓得连滚带爬的出了风火墙。

小虾目光一冷,匕首狠狠刺进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脖子,掠到不弃身边,将她拉到身后藏住。

月初升,重重黑檐像湖里的鲤脊。晚风轻拂,远处屋顶上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黑衣箭袖,背负长弓。

不弃躲在小虾身后尚在后怕,如果不是那枝箭,她会不会被那人一刀砍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今晚的行动太过冒险,心里对朱府的后援尚未出手极为窝火。

“多谢莲衣客出手相助!”小虾望着陈煜远去的身影提起内力喝了声。她的声音再一次吓愣了不弃。

莲衣客?陈煜?刚才­射­箭的人是他?不弃不受控制的从小虾身后探出头来。

远远地看到一个黑影跃下了屋顶。她的脑袋一醒,拉着小虾的手急道:“小虾,追上他!”

小虾一愣,不解的说道:“小姐,莲衣客喜欢独来独往,出手后从来不肯多留。这里太危险,咱们先离开再说吧。”

不弃急得直跺脚:“我我我要见他!快一点!”

小虾不再说话,揽住不弃的腰往前掠去。自陈煜消失的地方跃下屋顶后,才发现是条四通八达的小巷。

不弃下了地顺看巷子就往前跑,心咚咚跳着,脑子里只有陈煜一人。

他来了,他在苏州府,他竞然在苏州府!他又救了她一次,他看到她了吗?

他知道救的人是她吗?他是不是没有认出她来?如果认出了她,他为什么要走?

无数的疑问在不弃脑袋里撞来撞去,又不敢贸然大声喊他,直急着满头大汗。

身体蓦然撞进一个人怀里,不弃尖叫了声,抬起头看到三总管朱寿揉着大大的肚子苦笑的看着她:“孙小姐,没事了。”

“你让开!”不弃跳着脚吼道。

朱寿一愣,这时小虾已赶了过来低声说: “追不上了。”

不弃心里一空,失魂落魄的望着幽深的巷子低语道:“他就走了。”

小虾吓得手足无措,拉着不弃上下察看:“小姐,你怎么了?受伤了?”

下一次再能看到他会是什么时候?她,真是想他!不弃回过神黯然地想,花不弃已经死了,她才到朱府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现在怎么能去找他。而且,就算找到他又如何?他是王府的世子,七王爷怎么可能应允他和她在一起?不弃顺势才l,进小虾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虾轻叹了声,目光渐柔,手轻轻按在不弃颈边,让她暂时陷入了昏迷。她抱起不弃对疑惑的朱寿道:“哥哥为何不早点出手?孙小姐看来受的惊吓不小,先送她回府吧。”

面对小虾责备的眼神,朱寿苦笑道: “孙小姐有勇气以身作饵,老太爷觉得让她感受一下要面临的危险也是件好事。”

小虾怜惜的看着不弃轻声说:“孙小姐尚年幼,老太爷心太急,对她期盼太高。”

朱寿招了招手,一乘小轿抬了进来。他沉默了会儿道:“老太爷年事已高,又只有她这点血脉,不免心急了点。小虾,没有老太爷咱俩也活不到现在,你好好护着她。”

小虾嗯了声,将不弃抱进轿子里,跟着坐了进去。她轻轻看着昏睡中的不弃,喃喃说道:“我会带莲衣客来见你。”

靖王府别苑中,元崇坐在水榭旁饮着酒,脸上带着抹神秘的笑容。

陈煜已换了身衣裳,静静的走向他,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他突开口说道:“朱府那位孙小姐武功很高,下手狠绝。元崇,你眼力真好,一眼瞧上只母老虎。”

元崇不理他的讥讽,嘿嘿笑道:“我只要一想到她拎起装着十斤重的酒坛毫不犹豫的砸在那厮头上就觉得痛快,她真是美极了!对了,你今晚出去,那个神医可有消息?”

陈煜摇了摇头,神情黯然。

七王爷突然病重,谢绝医治,自道不久于人世,不必再请医了。陈煜却不肯死心,听人说苏州府出现了个少年神医,专治疑难杂症,就想南下寻访。元崇与靖王孙有故,自告奋勇陪了陈煜南下。

知道陈煜不想和靖王府的人照面,更不想让比自己年纪大的靖王孙叫自己王叔。元崇单独去靖王府拜访了靖王孙请他相助寻找神医。

望京城里多结交一个权贵对自己没有坏处,靖王孙满口应允。他知道元崇生­性­豪爽喜欢自在,把靖王府闲置的别苑打扫了借他住下,吩咐下人不要进后院打挠。

苑中清静,陈煜出入也不走大门。靖王孙陪着元崇游玩数日,竟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小皇叔仅来了苏州,还住在他的别苑里。

说也巧,陈煜晚上以莲衣客的身份出去时,凑巧见到了那场屋顶打斗。他回到别苑后又听元崇兴奋的说了一通醉一台发生的事,惊讶之余就想到了屋顶那个粉­色­身影。

“长聊,她可有爱伤?听说朱小姐今天才回到朱府,她得罪了什么人?对了,听说朱府要在八月十五举行及笄礼。她看上去可没这么小。”元崇满脸痴迷,恨不得陈煜把看到的每个细节都告诉他,恨不得陈煜把屋顶打斗的朱府小姐形容成天女下凡。

听到及笄礼,陈煜心里一酸。看到父亲病重明‘还不时念叨着不弃,他忍不住把她没死的事说了。七王爷欣喜不己,又常对他说,如果找回不弃,明年二月就替她办及笄礼。

他可以告诉父亲不弃没死,却不敢告诉他,不弃不是他的女儿。若是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怕是死也不会瞑目吧。

压下心里淡淡的怅然,陈煜平静地说:“朱小姐没事。她身边的小丫头躲在风火墙边,差点被一个偷袭的蒙面人杀了。我远远的看着,气不过他要杀个小丫头便­射­了他一箭,救了那丫头一条­性­命。”

听他说起为救个小丫头出了手,元崇知他又想起了花不弃,安慰的说道:“你不是说她没有死么?慢慢找吧。”

陈煜仰头饮尽酒,轻声说:“来苏州府也有十天了,那位神医最后在苏州府露面是在两个月前,想来他已经离开了苏州府。我记挂父王的病情,明天就启程赶回望京。元崇,你想必是含不得走的。留在这里替我再多打听打听。”

元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迟几日回来。靖王孙答应替我引见朱府小姐。也许再等几日又有了神医的下落呢?”

陈煜嗯了声,默默的饮酒。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朱府那丫头缩躲在风火墙后,就想起了在红树庄柴房里见到的花不弃。瘦弱的蜷在墙边,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让他想起就心痛。

三个月了,杳无音信。她究竟在哪儿?从棺中换去尸体的人究竟是谁?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花园水榭中,灯光映得两张年轻的脸。一人憨笑一人微愁。对饮无语,眼中淡淡相思渐起。

立威

昨晚福总管安排的眼线跟着醉一台冲过想杀她的那些人。牵出了大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七姑­奶­­奶­。

喜总管去了苏州府衙门。那吴老虎受了金银,隐约也点出了九姑­奶­­奶­的意思。

十个姑­奶­­奶­,有四个想要她的命!

另外,寿总管手里的名册也牵出了一堆掌柜。几乎全是朱府主要经营的丝绸,茶叶,米粮这三大块生意的掌柜。

朱府就像一只被虫啃得到处是洞的烂梨。味美多汁,虫洞累累。

而静心堂里有四个丫头找了各种借口离开,把她和小虾出府的事泄露出去。

四个。阿!十个丫头里居然有四个吃里扒外。

阳光从高耸的粉墙照进来,翘起的飞檐投在庭院里的影子很美丽。檐下有叽喳的燕子,吵得院子里格外清静。

老头儿说,以后府里就由她管家了。只不过,管家之前,要她光管好静心堂。不弃坐在太阳能晒到的地方,磕着玫瑰瓜子,微蹙了两弯秀气的眉毛,愁苦地看着她们。

朱八太爷的意思很明显。连静心堂里吃里扒外的人都治不了,她就没资格管理朱府。

朱八太爷心太急,几位总管一直觉得不弃经历坎坷,比寻常同龄的小姐懂事许多。都忽略了她其实才过十四岁生日。

不弃摸着脖子上的黑玄珠,拒绝重新熔铸刻上朱珠二字。这颗象征朱府继承人的黑玄珠从现在起到将来,她都希望印鉴上是朱九华三字。

她该怎么管理静心堂?

不弃慢条斯理的磕着玫瑰瓜子,薄薄嘴皮灵巧一翻,吐出两片整齐的瓜子皮。

静心堂里所有人匍;集中在院子里。海叔海婶,小虾,十个丫头。除海叔海婶坐了张回肚瓷凳外,小虾穿着她习惯的白袍倚在廓柱上,眼神淡泊。大丫头甜儿和杏儿默默的站在她身后。另外四个’丫头分在廓下两端站得笔直。暗暗猜想抓到了通风报信的人,小姐会怎么处置她们?四个通风报信的丫头跪在院子里。

所有人都在猜,猜她将如何处置这个丫头。

不弃在药灵庄当过丫头。药灵庄的规矩很简单,犯了小错,小厮脱了裤子挨板子,丫头挨藤条。撅着白生生的ρi股自己一五一十的数。重一点的挨家法棍子,看是看残还是打死。或者打得半死交牙婆子拿去卖了。她想,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吧。当然,也有别的一些特例。比如多嘴的割舌头。偷东西的砍手。私奔的浸猪笼。

海伯吧嗒吸着旱烟,限里也有一丝不安。这是不弃在静心堂第一次立威。他总会想起那个机灵勇敢奔进当铺的小姑娘。如今要被训练成心如铁石的当家人,他有些不忍。

静默中,不弃歪了头望向阳光下的一角飞檐。

雪白的风火墙中间是一道优美的圆弧,两角细而尖的高高翘起,像一顶小辫翘起的帽子。她眼尖的发现飞檐的瓦缝间长出了几株太阳花。细小粗:I士肥­嫩­的茎,顶端开着小指头大的花朵。黄|­色­和紫红­色­,极为明丽。

她悠悠的回想着站在屋顶上的陈煜。想起望京南下坊他从身后追来的身影。

恍惚中不弃仿佛看到陈煜站在这角飞檐下温柔的望着她,­唇­边展露着太阳花一般明朗的笑容,不觉痴了。

她在发花痴,院子里跪着的四个丫头偷眼瞧见小姐两眼如春水,无端端笑得温柔,越发的惶恐不安。连带站在院子里听训的其她丫头都紧张起来。

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静心堂的空气变得粘稠。不弃尚未察觉,仍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瓜子,努力地回忆陈煜揭了蒙面巾后对她笑过没有。

终于有个丫头抽抽答答的哭了起来:“小姐,我错了。”

哭声一起,另外三个也跟着哭。

哭声拉回了不弃的神智。她有些恼火她们打断了回忆。不弃把手中的瓜子往漆盘里一扔,慢条斯理地说道:“哭什么?我又没打你们没骂你们!是不是要挨顿板子心里才踏实?我不想这样。我不喜欢把丫头撵了发卖了或是直接打死。活着都不容易。”

很显然,她的话这些丫头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脸上反而多了重恐惧。

不弃这才反应过来,不处置,她倒没什么,这四个丫头心里发虚不自在。她暗骂一声犯贱。又无奈的想,换成是自己,怕也很想等一个结果吧。是打是杀,发个话就踏实了。

立威,要找时机,方法要合适才能收到效果。不弃有点头痛的发现,自己出了半天神,还是心软。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她偷了钱想私藏一点。每次上交钱包的时候,山哥并不马上把钱包接过去,而是看看她不说话。没过一会儿,她就扛不住乖乖地把私扣下来的钱上交了。他一句话也不说,比拍桌子骂了她还管用。

趁山哥心情好的时候她缠着他问,他怎么知道她私下扣了钱?山哥狡黠的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在诈她而己。

日子久了,她总觉得什么事都瞒不过山哥。她彻底怕了,怕到不敢不听他的话。

不弃眼里掠过一丝唏嘘。她指着风火墙上那角飞檐道,“你们替我在檐上全种上太阳花吧!我很喜欢这些花。”

四个满脸挂着泪珠的丫头面面相觑。

院子里其他人也被不弃的话惊呆了,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背叛主人,不打死就是开恩。种花,这算什么处罚?

不弃微笑道:“今天我心情好。”

今天我心情好。惶恐不安的丫头们似懂非1董地明白了放过她们的原因。但是这群丫头里的聪明人也听出了小姐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心情不好时,就不是种种花这么简单了。问题是,那时候小姐会怎么对付背叛她的人?

不弃没有说。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狠下心杀人。只好学着山哥对付她的办法,让这些曾经出卖过丫头或者将来有可能会出卖她的丫头自己去想象。

想象会超越真正的结果。未知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人的心思有多么黑暗,想象将会面临的结局就会有多么悲惨。

“从现在起,不得我允许,一个也不准离开静心堂。发现了,先打断腿再说。”不弃脸上笑容一收,冷冷地说道。

山哥就是这样做的。在接过她扣下来的钱后说,下次再敢私扣钱,直接把手指宰了。她很长时间里都没敢私藏过一毛钱。想必这些丫头会老实一段时间吧。

在场的所有丫头心里一紧。低下头不敢看眼睛里闪烁着阳光的小姐。瘦小的不弃在她们眼中长高了些。

板子看似高高举起,事实上还是轻轻放下。

但是丫头们却不知道不弃的真实想法,只觉得这位看着年纪小的孙小姐居然瞬间就变了脸,越发觉得她的心思高深莫测。

不弃看了海伯一眼,海伯黑看脸以静心堂总管的身份发表了­精­彩的演说后,丫头们纷纷散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小虾打了个呵欠回到了柳林里。

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不弃继续坐看磕瓜子,喝茶,晒太阳,看檐下那两朵明艳的小花。

阳光略略高了些的时候,一名丫头恭敬的禀报,靖王孙和昨晚在醉一台出手的公子带着礼物来府里探望孙小姐。人在前厅坐着,老太爷让不弃处理。

“你们说,该怎么办?”不弃的目光落在了大丫头杏儿身上。朱福说过,杏儿一手算盘是由三总管朱喜手把手教出来的。打算盘厉害,心计也不会差。老头儿给了她十个丫头,她得好好用才行。

杏儿低声道:“小姐现在不宜露面。昨晚受了惊吓自然就病了。既然病了,就不能见客了。”

不弃闷笑:“是啊,我痛了。甜儿,你去通知福总管一声,我病了,让他好生款待九姑­奶­­奶­家的那个孙子。”

两个大丫头被她嘴里咬字清楚的孙子二字逗笑了。

靖王府别苑中,靖王孙气得背着手来回走动。元崇用胳膊撑着脸,失望的望着水榭旁怒放的一树粉红的樱花。

“不识抬举!”靖王孙骂道。

“会不会真的病了?”元崇下意识想帮那位下手利索的朱府孙小姐说话。话说出口连自己都不相信,她会受了惊吓病倒了。

靖王孙矜持的带着礼物领着元崇去朱府。以他的身份,朱府再有钱,也该出来拜见才是。结果,朱八太爷被刊叫、姐惊吓出来的病气病了。那位心思玲珑的朱府大总管满脸堆着谄媚的笑,玩了出太极。滴水不漏的将礼物收了,恭敬的亲自送出了府门。

送了厚礼,结果被个管家打发了。靖王孙吃瘪丢面子,郁闷无以复加。

元崇正处于对小虾狂热的痴迷中。横行京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守备公子头一回有了爱慕的对象。就此回望京,千里迢迢还不把他憋出相思病来。他下定决定,一定要再见着那位美丽的可爱姑娘,再看看她薄薄的单眼皮儿。

“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个屁的办法!朱府那老王八蛋藏了十五年,昨晚听说是偷偷溜出去的。

难不成让我堂堂王孙去爬墙?”靖王孙气呼呼的说道。

元崇十八岁阅女无数,听到爬墙二字不觉得狠琐,只觉得风雅。他敢以守备公子的身份威压着城门守兵半夜开城门,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当场决定,夜探朱府。

靖王孙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朱府有钱,养的家丁护院高手不少。朱府四位总管都是有功夫的人。万一你出了事,叫我怎么向守备大人交待?”

元崇叹了口气。觉得陈煜在的话就好了。心里有些瞧不想看似嚣张实则胆小的靖王孙。都是王爷后代,咋一个就敢做江湖独行侠呢?他只能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来解释。

两人郁闷了半晌,靖王孙一咬牙道:“男子进府见女眷多有不便,老王八蛋不肯也拿他没办法。女眷上门,他总拦不住吧?孙女回府,姑妈去府中探望,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我总不能扮成丫头去吧?”元崇没好气地想,你府中那位侧妃娘娘去见关我屁事。是我想见u阿!

靖王孙善解人意的说道:“她不是在醉一台受了惊a下连饭都没吃好吗?我就请侧妃出面,包下醉一台,专门请她吃饭。元兄不就能见着了?”

元崇大喜,深揖一躬道:“多谢王孙成全。”

靖王夫­妇­年迈,世子和世子妃生情恬淡,府中管家的就是这位出身商贾世家的朱家九姑­奶­­奶­。她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深知银子的重要­性­。对靖王孙的要求

满口应允。第二天就邀集了要好的七姑­奶­­奶­一起回娘家。

在府门口落了轿,意外碰着大姑­奶­­奶­和四姑­奶­­奶­联袂而来。四个姐妹会心一笑,带着一群丫头婆女,襄着浓郁的香风迈进了朱府。

朱八太爷听说四个姑­奶­­奶­同来,胡子随嘴翘得老高。眼珠一转道:“好男不和女斗,孙小姐当家,交她处理。”

三位总管心里虽觉得这招对不弃太狠,委实自己又不愿意接下这个活计,便遣了人去静心堂知会一声。

四个姑­奶­­奶­回府探望她?不弃望着’丫头们开始回忆朱福介绍的资料,迅速发布各项命令。

四位姑­奶­­奶­踏上飞虹桥时‘,静心堂里已飘荡着浓浓的药香,不弃已经被擅长易容的丫头整出气若游丝的病容埋进了棉被里。

初夏时节升着火盆门窗紧闭,不弃脑门上贴着膏药,­唇­白如纸。小胳膊本来就瘦,从被窝里伸出来握住九姑­奶­­奶­的手却冷得像冰。

病中开不得窗,四位姑­奶­­奶­脸上的脂粉都快被火盆烤化了。九姑­奶­­奶­听到不弃的声音比风还轻,手凉沁沁的。半张脸都被膏药糊没了。叹息着掏出绢帕明着擦泪实则擦汗,唏嘘几声后实在坐不住只好退出房间,恹恹的走了。病成这样,还请出府去吃饭,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可能。

不弃喘了两口气,听得四位姑­奶­­奶­走了,掀开被子道: “洗澡水备好没?!”

甜儿从被子里拎出几大袋冰块扔到一旁,抿嘴笑道:“小姐握着冰袋怎么会热得难受?”

不弃笑道:“你就不懂了,突冷突热最易受寒,泡个热水漂好。”

谁知不弃泡了个痛快坐在院子里梳头时,海伯进来禀报道,九姑­奶­­奶­杀了回马枪。说是给孙小姐带的礼物忘了盒在马车上。这会儿已到湖边了。

不弃一甩长发,眼神冰冷道:“这回又是谁给九姑­奶­­奶­递信了?”

院子里丫头们吓得扑通跪了一地。

“我宽厚待你们。昨晚的事,揭过就算了。但是有人喜欢犯贱,喜欢被收拾就由不得我了!瞧我年纪小好欺负是么?以为我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今天正好,我就管管这静心堂!”不弃哼了声道: “开院门。今天我就会一会这位嫁了靖王府世子的九姑­奶­­奶­!”

她端坐在正堂门口的太师椅上,淡淡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不弃­唇­角始终挂着一丝笑。

甜儿拿了篦子细心的梳理着她的长发。杏儿半跪在地,手里拿着两只小棉锤轻轻的给不弃捶着腿。

院子里摆了张二尺宽的长凳。小虾站在凳子旁,眼神冰冷。她手里握了根宽三寸厚两一寸长三尺漆得油光水滑的楠木竹板。

八个丫头跪在地上。

“九姑­奶­­奶­的脚进柳林,肯出来认了,只打十尺。九姑­奶­­奶­的脚进大门,肯认了,只打二十尺。九姑­奶­­奶­的脚进二门,肯承认,只打三十尺。九姑­奶­­奶­的脚一旦踏进这院子,当场打死!我倒希望有人愿意赌一赌,看看九姑­奶­­奶­会不会拦着我,会不会出声救她一命。这是我给出的最后机会。不想死的就受竹尺,伤好了我仍当她是自己人。”不弃限中闪看冰冷的光。她一字字的说完,抓起一把玫瑰瓜子慢悠悠的磕着。

远远的听到海婶扯开嗓门的声音:“哎,九姑­奶­­奶­怎么亲自又走一趟。叫下人送来就是了。”

不弃不动声­色­,仔细盯着跪着的八个丫头。

八个丫头开始变得有些不安。

二门的院门吱呀一声响。九姑­奶­­奶­的笑声自中堂传了进来:“这孩子真调皮!居然装病给我看。我就担心是下面的丫头乱嚼舌根,不亲眼看她好好的,我放心不下。”

八个丫头神­色­各异。

不弃昧了眯眼,放下手里的瓜子,霍然站起。她走到一个丫头面前一脚踹下去:“小虾,给我打!”

那丫头掉坐在地上,脸憋得通红,扭头正看到九姑­奶­­奶­的胸咱中堂迈进了院子里,吓得尖叫一声:“不是我!小姐,不是我!”

小虾轻飘飘的掠到另一个丫头面前,单手提了她的衣领直接摔在长凳上,手上的竹板扬手落下。这时才听到那丫头凄厉的痛叫一声: “啊!九——”下半句话被小虾一记重手打得没了。

九姑­奶­­奶­被眼前的这一幕震住了,只一瞬就掩饰住了眼里的惊诧,笑道:“哟,才转了个身,这院子里出什么事了?”

“九姑­奶­­奶­!”不弃欢叫一声,堆了满脸笑走到她身前弯腰一福,手顺势挽上了她的胳膊,撤着娇道:“九姑­奶­­奶­可要替朱珠作主!院子里的丫头太不像话了。简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乱嚼舌根乱传话。这样的丫头非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那个丫头早晕了,只听到竹尺打在身上的闷击声和小虾每轮起竹尺,空中便划过一丝尖锐的破空声,煞是吓人。

九姑­奶­­奶­管理王府不知道打过多少下人,此时听着仍心惊­肉­跳。她的胳膊被不弃挽着,愣神间已拉到中间太师椅子上坐着。她瞥了眼那个-悄悄向她递话的丫头,不知道这么短时间怎么就被查了出来,强笑道:“乱嚼舌根是该好生教训一番。你这孩子,好好的装什么病!要不是给你拿礼物,倒真被你骗过了。你大姑­奶­­奶­,四姑­奶­­奶­,七姑­奶­­奶­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生气!好心来噍你,却被你生病唬了回去。”

不弃亲手端过一杯茶送她手里,贴看耳朵低声道:“爷爷让我装病的,我有什么办法。他不让我露脸,说是要瞒看,好让我在八月十五及笄礼上给姑­奶­­奶­们一个惊喜。”

九姑­奶­­奶­一拍大腿怒了:“八哥也太胡闹了。咱们几个来看侄孙女儿,他怎么能出这种馊主意?!”

不弃委屈的说道:“这也怪不得爷爷。他就怕别人认得我是朱府孙小姐,对我不利。咋天一回府他就说不让我出府去。我一时贪玩,晚上偷偷地溜出了府。

结果在醉一台饭还没吃着,还真有个泼皮无赖跑来欺负我。唉,还好有个公子出手揍了那泼皮一顿。回了府,爷爷大怒。说不准我再出府,谁来也不准见!唉,姑­奶­­奶­们又不是外人,爷爷­干­嘛要让人特意来叮嘱我装病呢?姑­奶­­奶­们是至亲,总不会对朱珠不利的。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

竹尺击打在那丫头身上,不弃的话震得九姑­奶­­奶­额头血管一跳一跳的。她拉着不弃的手道:“这么个娇小人儿,谁舍得欺负?!九姑­奶­­奶­回头就找知府大人去,一定要重重查办那个吴老虎!”

“九姑­奶­­奶­真好!”不弃甜甜一笑,整个人都快偎进她怀里了。您下载的文件由www.2 7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 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看上去倒是亲呢温馨,然而旁边竹凳上那丫头一声不吭。小虾继续轮着竹尺,像在敲打一只棉布口袋。院子里的丫头吓得噤若寒蝉。这等温馨画面着实显得诡异。

九姑­奶­­奶­脸上终于露出不忍,迟疑了下道: “朱珠啊,都没声音了,再打下去怕是不行了。”

不弃似乎这才想起旁边小虾目无表情的还在打。她赶紧喊道:“小虾你怎么还在打?别吓着丸姑­奶­­奶­了!”

“已经没气了。”小虾淡淡的回道。

不弃啊了声,仿佛不知道该咋办了,愣了半晌道:“甜儿,赶紧告诉福总管去,让他来处理。哎,九姑­奶­­奶­,你怎么不早提醒我一声?才说几句话工夫,这茶还没喝上一口,那丫头怎么就没气了呢?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宿疾?”

她的目光一瞟,杏儿赶紧跪下答道:“没敢打断小姐和九姑­奶­­奶­说话。这丫头有心疾,平时喝斥说她几句,她就会晕倒的。”

不弃哦了声道:“这就怪不得小虾了。我是说才几尺下去,怎么就没气了。

她这心疾可不是普通的心疾,难怪不长眼睛的乱嚼舌头。”

九姑­奶­­奶­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站起身道:“一个丫头而己,朱殊不必放在心上。赶明儿我送两个伶俐的来侍候你。还不赶紧收拾了,放院子里让孙小姐瞧了堵心!”

有两个丫头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与不弃冷冷的目光一触,又缩回身子跪好。

眼泪落下,半点抽泣声也听不见。

她说的话不管用。这个认知让九姑­奶­­奶­心头一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丫头咋儿才回府,今天就把院子里的丫头收拾得服服贴贴。当面看打死丫头面不改­色­,还懂得推责任。这等手腕怪不得八哥要选她继承朱府。

她睨了不弃一眼,她长得像八哥,也像朱九华。可那双眼睛却生得和过世的朱夫人一模一样,亮得惊人。就这一眼,九姑­奶­­奶­确定了她的确是朱九华的女儿。她失望的想,原来朱九华真有一个女儿,八哥不是胡乱在搪塞。

她心里有点乱,过继一个子侄的计划是不成了。朱府也不能倒,这丫头将来真的会继承朱府,她必须回府仔细想想和J害关系了。

满意的看了看院子里的开始学会认清主人是谁的丫头们,不弃说道: “都聋了?没听到九姑­奶­­奶­的话?还不快去拎水把院子收拾­干­;争了?杏儿,把老太爷给我的那只红玉髓手镯拿来。”

跪着的丫头们这才敢爬起来把那丫头抬进厢房里,拎水冲地。

不弃亲手把红玉髓手镯戴在九姑­奶­­奶­手腕上,认真的说道:“九姑­奶­­奶­好歹多戴上几天,去去秽气。朱珠真是不孝,第一次见九姑­奶­­奶­,就让您老人家脏了眼睛。”

鲜红的镯子衬得九姑­奶­­奶­雪白的手腕夺目惊心。九姑­奶­­奶­想起被打死的丫头身上的血迹,恨不得一把褪下来扔了。她再也坐不住,强笑道: “朱珠真孝顺。

八哥那儿我去说,总不能让你成天闷在府里。改天九姑­奶­­奶­来接你出府去玩。今儿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望着九姑­奶­­奶­远去的背影,不弃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对小虾说:“你没打死她吧?”

小虾摇了摇头道:“你没说要打死她。先一尺打晕了是真的。”

“等福总管来了,让他带去瞧瞧伤。”她落寞的转身上楼,对杏儿道:“我要静一静,晚饭不想吃了。”

阳光晒不进楼梯,不弃走进­阴­影里,整个人蒙上了层深灰­色­。

听到楼梯沉重的响起,杏儿不赞同的说道: “小姐知道要狠却狠不下来。”

小虾淡淡的说:“她总会狠下来的。朱府只有她一点血脉,她不狠她活不下去。”

杏儿好奇的问道:“小虾姐姐,你怎么知道是那丫头?”

“小姐早对我说过,她踹的人左边那个一定是。我看仔细了,左边那丫头眼神游离,小姐认了人后她明显松了口气。小姐眼力很准。”

这时楼上房间里隐隐传来不弃的哭声,楼下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眼里充满了同情。

小家子气和大家风范

天气一进七月,太阳就明晃晃的挂在了天上。静心堂外的柳林的绿意越发的浓了。

柳林靠近静心堂不远处有间小小的木屋,用篱芭围了,上面缠满了金银花和野喇叭花。白­色­和黄|­色­的小花散发着醉人的清香,野喇叭花儿牵着纤细的藤蔓见缝Сhā针的开着粉­色­和紫­色­的花朵。篱笆里的空地上种着茉莉,搭着葡萄藤。堂前看花,屋后却自湖中引来一池湖水。掩在低垂的柳枝下,清幽幽的一汪,看着便赏心悦目。

不弃舒舒服服的穿着肚兜泡在水里,岸边摆了方小木几案,竹篮里大块的冰上放着葡萄雪梨。冰渐渐的融,沁凉的水沿着几案滑落。热辣辣的太阳似也被融得没了热情。

她拎起一串紫葡萄嚼得汁水长流,嘴里不忘喊道: “小虾,咱俩换地方住行不?!”

不远处的歪脖子柳树上挂着条秋千。随着秋千轻荡,小虾靠在藤篮边上似在小憩。单眼皮半睁半闭间却有一道光警觉的观察着四周。

小虾并不回答。不弃也习惯了,自顾自的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叫一个惊艳啊。那会儿我就想一定要在夏天弄个水池子泡澡。你怎么谢我?这池子可是我央了福总管费了半月工夫才建好的。花了三百两银子呢。你说这银子咋就这么不经花呢?我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银子?你瞧瞧,大热的天,飞虹桥那头草地上的毒蘑菇还一个劲的疯长。真佩服老头儿,也亏他受得了!”

孙小姐当家,整治得静心堂铁板一块。她装病让大姑­奶­­奶­四姑­奶­­奶­和七姑­奶­­奶­气得在家里大骂。八面玲珑的九姑­奶­­奶­偃旗息鼓。可是朱府里的三十位姨­奶­­奶­们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在朱八太爷处没讨得好,飞虹桥有海伯守着,软磨硬泡过不去。众位姨­奶­­奶­便三天两头带了丫头在湖对岸看风景,只盼能看到那位娇纵的孙小姐能冒出头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哭二闹三撒泼要孙小姐给个公道话。

因为,府里主管财务的四总管朱喜最近总是皱着眉头,拍着光滑的脑门说:“这事啊,我得问问孙小姐才行。”

朱八太爷常说不做生意显小家子气了,生意不好做。姨­奶­­奶­们的穿戴就是朱府的门面。姨­奶­­奶­们买支钗,做件衣裳放在从前,只要不是太离谱,朱喜支银子眉头也不皱下。可是现在孙小姐一当家,虽然到最后衣裳还是做了,钗还是买了。却拖得很不痛快。

就拿最爱宠的二十八姨­奶­­奶­来说吧。每到换季的时候,二十八姨­奶­­奶­就喜欢去苏州府各大绣坊威衣铺子里转转,掌柜的就会捧了货送进府里,四总管朱喜给银票结账。现在不行了,不事先说好买多少要多少银,四总管不结了,让掌柜的找她去。而这个事先打报告,四总管皱看眉来一句,去问问孙小姐,又不知道拖多久才回个话。

谁痛快?

姨­奶­­奶­中有隔了湖跳肚P骂的。当然,也不敢骂太厉害。大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一通。

太阳越来越大,骂声越来越小。企盼见着孙小姐诉苦拉关系的越来越多。最终导致湖岸边碧绿的草地上成日都有如花的女人徘徊。

三总管朱寿因不弃一手绝佳偷技对她另眼相看。她手上功夫好,学起赌技来得心应手。总管们都在朱八太爷收养的孤儿里找徒弟。就他年轻,才二十五岁,一直没找到个好徒弟。没想到不弃合了他的缘,又喜欢玩。朱寿想到成了孙小姐的师傅,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加上妹妹小虾又成了不弃的贴身保缫,朱寿几乎没事就往静心堂跑。

他微笑着用漂亮的手折下一枝柳枝摇着玩,意味深长的说:“怎么看怎么觉得湖边像长着蘑菇似的。”

不弃懒洋洋的更正三总管朱寿的话:“是蘑菇。这么鲜艳大概是有毒的蘑菇”

朱寿拭探的看了她一眼道:“那还留着做什么?”

不弃撇撇嘴道:“我可没这么小家子气。老头儿虽然没让三十位姨­奶­­奶­们替他留后,但他心里却极喜欢这些姨­奶­­奶­们。他的兴趣爱好你难道不了解?除了银子就是女人。不就是养三十个女人么?老头儿怕孤单,他喜欢成天被人围着。你们几个大男人他没兴趣见,我也没时间成天对他撒娇。姨­奶­­奶­们我得给他留着。”

三十个姨­奶­­奶­,每座院子里有四个下人。朱府的人口不多也不行。养的人多了,银子就多,麻烦事也多。不说别的,做衣裳的布每年要用多少匹?不弃想着就头疼。

她在小虾屋子后面泡着澡吃看冰镇水果,满脑子都是每个月府上的开支。再算算进r限。她对两年后的一千万两银子实在没有把握。

这时,小虾从秋千上一跃而起低喝道:“有人翻墙进院子了。”

白­色­的身影直才1、向柳林靠院墙的方向。

不弃暗骂了声宵小,站起身擦­干­水迅速的穿好衣裳。

小虾之所以要住在柳林里,就为了防看从院墙处有人摸进来。静心堂前方是湖,有桥,海伯一人当关足矣。加上府里的家丁护卫万无一失。防范最薄弱的地方只有柳林边上的院墙。上次不弃和小虾出府就翻墙走的。

自从九姑­奶­­奶­退走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对朱府孙小姐感兴趣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翻院墙。

不弃坐在屋前葡萄藤下,泡了杯茶,等着小虾回来。闭着眼睛想该怎么节流元崇在苏州府东逛西逛了磨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靖王孙的态度暖昧不明,只道醉一台出现的不是朱府孙小姐,而是她的丫头小虾。

不管她是不是朱府刊叫、姐,元崇眼里只有那个拎起大酒坛­干­7争利索砸荤吴老虎的粉衣美人。长这么大,他头一回对女人生出种抓耳挠腮的急燥。每天守在朱府外买消息,等着小虾会意外出现。望京城已来信催他返家,他实在等不住了,决定当贼也要去见见她。

朱府的院墙虽高,还算好翻。但是落了地,走得几步元崇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片浓密的棚-林中似乎还隐含着阵法。垂下的枝条挡住了所有的视线,林深一眼看不到边际。他往后看了看,还能看到院墙,但再往里走,他就吃不准会不会迷路了。

“来都来了,不见太亏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毅然抬脚往里走。

果然不出所料,他成功的迷了路。元崇熟悉兵法,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摸准了方向不理会胜|,下七弯八拐的路,埋着头直走。

这时他突然心生警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树上竞没了知了的叫声。周围的安静显得极为诡异。元崇停下了脚步。

一阵风自脑后袭来。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眼前飘过一条白­色­的人影,稳稳的落在前面的柳树上。

小虾皱了皱眉,认出了他是酸一台打不平的公子。她冷冷的开口说道: “你是靖王府何人?为何要翻墙进来?”

她身上穿着件白­色­的男式宽袍,头发在脑后柬威一束。脸如雪后睛空,­干­;争清而。单眼皮斜飞入鬓。

在梦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回脸却因为这身男装打扮别有一番韵致,元崇几乎瞧得痴了,喃喃的说:“你比那晚更美。”

一根柳条毫不客气的抽下,元崇只见绿影一闪,头偏开,胳膊上已挨了一记。火辣辣的疼提醒他,他现在是个贼。他捂着胳膊想起了陈煜的话,看上只母老虎。不过他又咧开嘴笑了。是匹烈马少爷也要驯服了!正想动手,他突想起自己武功不如人,元崇赶紧说道:“姑娘停手,在下绝无恶意。”

小虾斜睨着他道:“哦?”

“在下望京元崇,家父是望京守备。在下今年十八岁,熟读兵书,去年已中了进士。尚无定亲,也没有纳妾。明日就要返家,走之前想见姑娘一面。我喜欢你,返家后我着人前来提亲!”元崇快速的说完,心怦怦直跳。

小虾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清朗,不带半点讥讽之意。她笑完后淡淡说道: “你认错人了。看在醉一台你出手的份上,今天我放过你,你走吧。再翻墙进来,我会砍断你的腿,再扔出去喂狗。”

元崇急了,大声说: “我没认错人!那晚在醉一台拎酒坛子砸荤吴老虎的人就是你!”

小虾愣了愣,这个人不是冲着孙小姐来的?

“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只是这两个月想尽办法也无缘再见姑娘一面,这才冒味前来。”元崇眸光坦白,说完憋了两个月的话浑身舒畅。

望京守备大人的公子?小虾皱了皱眉,杀了他会惹麻烦。她淡淡的说道: “你走吧。你下次若再敢翻墙进来,我会绑了你告上知府衙门。想来守备大人也丢不起这个脸。”

元崇恋恋不合的看着她,总觉得一颦一笑都美。他敢翻墙进来大胆示爱,岂肯这样就走。听小虾的语气,知道她多少会顾及自己的身份,胆跟着就:I士了。脚步往前踏出,直视着小虾道:“在下对姑娘一片真心。若有半句谎言,让天打.”

话未说完,小虾提着柳枝又一记抽下。

元崇没有防备,吓得直往地上一滚,险险避开。他狼狈不堪的爬起来,背上已被狠狠抽中,痛得大叫一声:“在下知道翻墙而入,直言不讳行事孟浪了点。

在下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小虾,你等着我来提亲!”

小虾眼中掠过一丝恼怒,只哼了声,手里柳枝越发抽得狠了。

偏偏元崇也犟了起来,心知小虾不敢杀自己,拼得挨打也要把话说完。于是边躲闪边说,直把这几个月来的相思一古脑儿全倒了出来。

他发髻散乱,衣衫抽得破了,沾看地上的尘土,说不出的狼狈。眼睛却放着光,见缝Сhā针的看着小虾。

小虾突然住了手。

元崇躲在一棵柳树后面探出半边头来喊道:“你终于相信我了?我可说的是真话!”

“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元崇总结着自己的花丛经验,大声说道:“你不信我,我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也不走!”

小虾摇了摇头,这人是疯子。她根本没把元崇的话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想着他是望京城的守备公子。

见她踟蹰不语,元崇更加得意,柔声道: “小虾,你等我。我回京就请人来提亲。”

小虾看着他突然问道:“听说莲衣客最常出没的地方是望京城一带。元公子,你可知道莲衣客的下落?”

没头没脑地听到这句问话,元崇一愣,眨巴着眼道:“你找他?”

小虾点了点头道:“我要找他。”

元崇想起那晚陈煜­射­出的一箭,这丫头不会是迷上陈煜了吧?他心里泛起一股酸意,开口问道:“你找他有事?”

小虾想了想道:“想谢谢他那天一箭救了人。如果元公子能遇到他,就请转告他,有空来趟苏州,有人想见他。”

“遇到他我也不会告诉他,你死了心吧。他心里有人了。”元崇气恼地说道。

眼前白影一晃,小虾已站在了他面前,冷冷一笑,手中柳枝囤上了元崇的脖子:“既然如此,留你也无用。这里四下无人,想必守备大人也不会知道你有翻墙的习惯。”手上一紧,勒得元崇舌头直往外吐,两眼外鼓。

他吓了一跳,这丫头真敢动手杀人。他情急之下一手拉扯住柳枝,另一手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拼得最后的一力气割下,身体一轻重重地摔在地上。

元崇忍着ρi股上的剧痛,连滚带爬的直往围墙边上奔。他手忙胸增L的翻上院头,骑坐在墙头总算感觉安全了。见小虾没有追上来,站在一棵柳树旁抱着膀子睥睨着他,心头火气直冲头顶。

他摸着脖子喘着气大吼道:“你打得过我,打得过莲衣客吗?你等着!”

小虾笑了笑,也许这个守备公子真有能耐找来莲衣客呢?她想起那晚不弃的失态,轻轻叹了口气,折下根柳条作势就要掠上了墙头。

元崇吓坏了,忙不迭的翻落下墙。墙里传出阵清朗的大笑,不由得恨得牙根发痒。

阳光透过叶片投下斑驳的光影。葡萄架下的不弃已睡着了。她脸上一片恬静,肌肤不够白­嫩­却细腻泛着光泽。眉像一片柳叶,鼻小巧挺直。

似乎感觉到什么,她虚开了一条眼缝,看到是小虾,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葡萄叶的绿意投进了她眼里,泛起莹莹的光彩。

小虾离她几步远,被不弃脸上瞬间展现的丽­色­迷住,一阵恍惚。

“小虾?!”

小虾回过神来微笑道:“那天在醉一台出手的公子。被我打跑了。”

“靖王府的人?”

“不是。他说喜欢我,专程跑来说这个。我本想杀了他,想到他是望京守备公子,怕惹麻烦就算了。”小虾不带半点娇羞,就像在说件极平常的事情。

望京守备府的公子?他一定认识陈煜!不弃眼睛先是一亮,又变得黯淡。那晚拼命想见他,睡醒一觉后又觉得不见为好。身份迥异,实为殊途。她没死变成了朱府的孙小姐,莫府会有什么反应?七王爷会有什么反应?她还在为赎身银子发愁,不能让这些反应变成朱府赚钱的阻力。也许陈煜会帮她呢?不弃下意识的否决了这点。她对神秘人没有把握。一个在几十年前让朱府重新崛起的人,能逼得江南首富死了一儿一女。神秘人有多大的能耐是未知数,陈煜就算知道她没死,能为她做什么呢?至少他没一千万两替她还债。

然而,听小虾说起那天出手的公子,不弃仍希望美丽的小虾可以拥有美好的爱情。如果陈煜肯大声说喜欢她,该有多好?

不弃微笑道:“家世不错,长得也不赖。有胆子大声说喜欢你,这样的男子还行。”

小虾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嫁人的。小姐以后别提这样的事。”

“为什么?”这会儿轮到不弃奇怪了。

小虾想了想道:“哥哥说了,我是要保护小姐一辈子的。女人太柔弱,也不够坚强。所以,我一向把自己当男人。”

不弃愣了愣。想要再对她进行说服教育,小虾摆了摆手道:“小姐不必再说。这几天可想到节流的好办法了?”

对啊,节流!不弃将望京城将陈煜远远抛到了一边,深吸口气道:“通知三位总管,明天陪我巡府。”

清晨,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弃带着杏儿和小虾,在三位总管的陪同下走进了朱八太爷住的院子。

这是朱府最大的一处院落。只有二进院子,修得格外宽敞。前进院子是起居卧房,后院是书房。

朱八太爷每个月只有初一和十五是睡在自家院子里的,别的时间都轮看在各位姨­奶­­奶­处住。

今天是初一,朱八太爷舒服的在自己宽大的床上睡醒,吃过早点后坐在院子里喝茶。

他很喜欢自己的院子。宽敞空旷,四周种着名贵花草,檐下挂着一排鸟笼子,院中两口大青石缸里养着两条大鱼,在细沙池底优雅的摆动着漂亮的银­色­鱼尾。

院门是呈外八字型的门楼。黑漆大门高而窄,上方用砖砌了檐顶,流云纹饰囤着一方雪白的墙,虬劲的书写着三个大字:“逸豫园”。取《尚书》中“惟日孜孜,无敢逸豫”一语。朱府某先祖亲笔所提,以此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努力不怠,不能沉溺安逸享乐之中。

不弃看了眼这三个大字,微微一笑道: “今天就从老太爷院子里着手吧。”

三位总管恭敬地应下。满脸看戏的兴奋。

杏儿腰间挂着一方翠玉小算盘,得了师傅朱喜一个鼓励的眼神,大声说:“是!小姐!”

不弃一挥手,众人跟着她走进了院子。

迎面是一堵黄杨木雕的屏风。整块黄杨木雕威,可见原树有多大。屏风上浮雕­精­致,雕出一幅日落长湖,中有三山仙岛。湖中渔舟隐隐,近岸荷叶田田的壮丽图画。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堵屏风,瞟了杏儿一眼,脚步未停绕过屏风进了院子。

“丫头,怎么今天想起来看我了?”朱八太爷乐呵呵的看着丰润不少的不弃。

她今天穿了件白底碎花的短襦,系了条浅紫­色­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儿不乱。那身衣裙上绣满了­精­致的花,耳上垂着两粒珍珠。神情矜持,下巴微扬着,眼睛清亮。看上去又­精­神又贵气,终于不再像个打杂丫头。朱八太爷很满意。

不弃福了福,然后挽上了朱八太爷的胳膊摇了摇道:“今儿不是初一?错过今天,要等到十五去了。平时你都在姨­奶­­奶­们的院子里,我哪敢去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姨­奶­­奶­们天天在湖边围堵我。我要出现,不是听骂声就是乖乖的给银子。偏偏两种情况我都不想看到。”

“你这丫头!”朱老太爷刮了刮她挺直的小鼻子,拉着她去看檐下鸟笼里的乌。

不弃的目光从鸟笼移到了屋里。

中堂里挂着几幅字画,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落款,惊奇的发现是朱八太爷自己画的。她汗颜地对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人能成为朱府的第十代继承人感到羞耻。

不过,她很快就不别扭了。不能写书法画画又如何?她会欣赏就行。现在是挣赎身银子的时候,如果让她选,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如何看账本做生意。

朱八太爷被不弃一吹捧,很是得意。

后院是处理府中事务的书房。朱八太爷挥毫写意的地方和卧室连在一起。他牵着不弃的手走了进去。

卧室很大,和书房打通连成了一个大房间。房里没有不弃想象的奢侈摆设,相反还有些清雅。

“我画幅画给你瞧瞧。”朱八太爷来了兴致,压根没想过,不弃来玩,带着三位总管做什么。

一挥而就,笔汁淋漓。

朱八太爷搁下笔,满脸期待的望着她。

“值多少银子?”

她直杠杠的将朱八太爷书画早春黄鹂鸣柳图的好心情破坏了。朱八太爷叹了口气,搁下笔,端起了身边的江心白茶盏。

不弃一拍脑袋想起竹林里朱八太爷的话来了。她说道: “十两银子一包的明前新茶,去冬梅花花蕊上的雪水,皇帝陛下欣赏的江心白瓷,你现在喝掉了十两银子!普通人家能够过两个月了。”

三位总管恭敬的站在一旁忍笑。

朱八太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不弃这时才开始进入今天的主题。

她伸手弹了弹书桌道:“很好,紫檀木的。”她四处嗅嗅,走到床边摸了摸像只雕花大箱子的围床。啧啧两声道:“不错,沉香木的。听说名贵得很。”

她指着窗户大叫一声: “u阿,鲛绢糊的。这面窗户这么大,至少要用一匹布吧?多少银子?”

不弃随意地在屋里走动着。走完一囤扬了扬下巴,看向一直捧着翠玉小算盘拨拉的杏儿。

“四万七千两。”杏儿两眼放光的说道。她语速极快的又说道,“院子里的屏风,四周摆着的玉雕,加在一起是五万二千两。”

朱八太爷彻底呆住。他搓了搓手道:“家具是好家具,能用一辈子。那些小玩意儿也是从前便宜时买来的。丫头,你不是是想让把这些全拿去变卖了吧?”

不弃哼了声道:“这些散碎银子抵什么用?我只不过是想说——现在是我管家!”

“管家和你算这些·限有什么关系?”

不弃转过头问四总管朱喜:“报个数给老太爷听听!”

朱喜也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小算盘,劈里啪啦打了一通道:“去年府里添置的古董家具花费了十四万八千两。每年府中糊窗户的鲛绢要用三千两银子。姨­奶­­奶­每年的置装费和首饰费是十万两银子。至于厨房,每年花在燕窝人参上的银两有一万四千两。”

朱八太爷轻咳了两声道:“说起来每个人每年花费也不高,只是人多了点。

朱府的姨­奶­­奶­们总不能穿旧衣没首饰吧?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不弃嘿嘿笑了笑道: “我现在就大家子气一回。以后姨­奶­­奶­们想买什么东西不必找喜总管从公中支银子了。我决定,每院以后除了月银,每年每院单支一千两银子。想买什么自己瞧着办。免得姨­奶­­奶­们想买支钗还要报喜总管,太小家子气了。老头儿.你说呢?”

“这个是不是太少了点?比以前少太多了。难道让别人说,我连自己的女人都养不起了?朱府还是江南首富,这传出去叫什么话?!”朱八太爷的胡子又翘了起来。

“姨­奶­­奶­们肯定会喜欢的。”不弃笑呵呵的扯着他的胳膊又开始摇呀摇,摇得朱八太爷又没了脾气。

杏儿马上接口道:“小姐说的对,姨­奶­­奶­们肯定会高兴。从前买衣裳打首饰找四总管报销。师傅又抠门,问东问西不说,还要说几句买贵了。姨­奶­­奶­们手里除了月银没有多余的现钱。衣服穿了会1日,首饰买了也会旧。哪有现银捏在自己手里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用得舒坦?”

朱喜紧跟着补了一句:“孙小姐这这一刀砍下去,表面上是让姨­奶­­奶­们少花了钱。但各院自己想攒钱的就能省下不少。一千两银子放在外面也是笔不小的数。普通人家五两银子就能过一个月了。”

朱八太爷这才转怒为喜,他凑近不弃低声问道: “一年就能省十几万,不错。她们不找我哭闹,我也没意见!”

不弃得意的笑道:“这叫打破大锅饭!姨­奶­­奶­们每个院子都有小厨房。想吃好的自个儿买来做呗。老头儿,你最划得来,你一个月只有两天在自己院子里吃,其它时间都在蹭饭。我早想过了,亏谁也不能亏你呀!”

朱八太爷脸上又放出光来,笑ⅿⅿ的说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不弃也笑ⅿⅿ的说道:“说得是呀,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朱府姨­奶­­奶­们还没正式瞧见孙小姐的脸,就已经默默的接受了孙小姐当家的事实。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没孩子又无事做的姨­奶­­奶­们紧接着又接受了孙小姐的另一项提议。

以一千两银子为一股,入股朱府最赚钱的朱记丝绸行。年终还能分红利。

府里每年每院额外给一千两银子,但是哪天要是不给了呢?老太爷要是走了呢?当家的孙小姐还会看在老太爷的份上给她们这么多钱?入股可是写在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按了手印的。红利怎么也跑不掉。

这项决定一宣布,姨­奶­­奶­们眼睛一亮,把多年攒下来的早戴腻了的无用首饰和古董全拿去折了现银入股凑股份。

结果让朱八太爷的胡子又翘了起来。他鼓大了眼问道:“再说一遍!”

朱喜摸着自己的脑门呵呵笑道:“老太爷,一百五十两。”

三十房姨­奶­­奶­手上有这么多银子?朱八太爷震惊了。继而在不弃的冷笑声中惭愧了。尴尬的替自己分辨道:“你姨­奶­­奶­们出府,所有人都羡慕呢,都说朱府是豪门大家。这名誉,在生意场上有用得很!”

不弃莞尔一笑。她挤出这么多钱只是目的之一。三十房姨­奶­­奶­们的亲戚有好些个在朱记丝绸行里做事。自家入了股子,想必丝绸行的风气会大不一样。从前是替朱府­干­活,个个是蛀虫,现在是替自己­干­活,个个成劳模。

“丫头,你怎么想出来的?”

姨­奶­­奶­是他的女人,一百五十万两合在一起连个说话的股东权利都没有。别家也有入股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姨­奶­­奶­们入股。这种股子分出去既安全又保险,外人绝对不可能Сhā手朱府的生意。

不弃I眨了眨眼道:“不是给了我这么多丫头?还有几位总管么?又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话是这样说,她却想到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对一种叫基金的东西有看出奇的热情。山哥也不例外,存在银行里的钱全拿去买了基金。

这个夏天在不弃和几位总管的努力下,朱府的节流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以朱记丝绸行为示范点的改革管理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对不弃来说,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从头学起。

夏天一过,就立秋了。

转眼之间,朱府的中秋宴请和孙小姐的及笄大礼也迫在眉睫。

朱府传出来孙小姐当家后的种种事迹,又为不弃蒙上了层神秘的面沙。好奇的人们都盼着中秋节早早到来。

歪打正着

千里之外的望京城在夏秋之交接连看下了三天大暴雨。这场雨像老天破了个大窟窿,雨倾盆泼下,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

皇上体恤大臣们,连早朝都取消了。

然而宫中太医院的徜,医们却没有休息的福气,轮番奔忙于七王府和皇宫之间。忙着替治七王爷治病,忙着进宫向皇上通报病情。所有人都说,七王爷快要不行了。

“老天在为七弟落泪么?”大魏国的皇,脊陛下放下手里的奏折,望着殿外檐下白练一般的落下的雨水喃喃说道。

先皇留下的兄弟里,只有这位七王爷是他的亲手足。七王爷留在望京城替他管理了几十年的私房银子。他连个封号都没给过他。

这般打压不为别的,只为防着七王爷一手掌钱一手结交京官,权势过大。他可以给别的兄弟封号与封地,唯独这个亲手足,合不得放他离开望京,对他恩宠有加,却连一个封号都没给过。皇帝陛下做给其他兄弟们看,让他们知道留在望京没念想,心里却不免对七王爷有些撒疚。想起七王爷比自己岁数小得多,心情越发的烦躁。

放下奏折,皇帝恹恹的说:“摆驾七王府。”

“皇上.雨小一点再去吧。”

皇帝没有说话,大踏步走出确,书房。

大雨无情的落下,七王爷每呼吸一次,都感觉到胸口如针扎一般的痛楚。这让他不得不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他知道,若是一激动,再深吸一口气,那枚游走在血脉中的针也许就会直直的刺进他的心,瞬间要了他的命。

他,现在还不能死。七王爷撑着一口气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也许,他不会来了。

七王爷招了招手,陈煜赶紧走过去,单膝跪在了他面前。

“煜儿,做你想做的事,别的什么都不要考虑。你,不要像父王一样过。”

七王爷轻声说道。

陈煜一-陋,没有接话。自苏州府回到望京后,他瘦了很多,一双眼睛微微凹陷下去,更显得深遂。他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把脸埋了下去。有父亲这句话,他觉得他的肩上可以承载更重的东西。像府里的侧妃夫人们,下人们,还有三个妹妹。

七王爷努力平静着心情,歇息良久后又重复了遍:“你,不要像父王一样过“。

陈煜震惊的抬起头,心里一阵感动,一阵悲哀。

“柔威已和户部尚书的大公子定了亲,及笄后就嫁过去。颖兰和婉若二降来皇上会给她们选门好亲事。你不要担心她们。内库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接手。”

也许是说得急了,七王爷有些急喘,胸口的刺痛让他哆嗉着嘴皮,只顾用一双眼睛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陈煜轻轻抚摸着他的背,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我明白。”

隔了良久,七王爷因疼痛而变得苍白的脸才渐渐恢复正常。也许那枚针顺畅的停留在血脉中,像是回到了正常航线的船,七王爷忍不住深吸口气终于有了正常人大口呼吸的痛快感觉。说话也顺畅了许多:“可惜,没能替你定门好亲事。

父王不想替你定亲,是怕过早将你拴在了望京城。”

陈煜的手一僵,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不弃的脸。一咬牙低声说道:“儿子心里已经有了人。”

出乎他的意料,七王爷没有半点惊讶,只是陷入了沉默。陈煜有丝忐忑不安。这不是父亲的正常反应。

“是不弃?”

三个字从七王爷嘴里吐出来,陈煜耳中一片哗哗的雨声,竞有种失聪的嗡鸣。父王竟然知道?他喉间一哽,低下了头。一双手不由自主攥紧了。他想起那些日子的苦苦挣扎,想起那些欲诉还休的忍耐。如果……没有如果,他只是庆幸,她没有躺在那具棺材里。他垂下头,轻声说出了一直瞒着七王爷的秘密:“她不是父王的女儿。她是四月生的。”

七王爷轻吐出一口气,他终于解开了那个谜底。他怜惜的看着儿子,伸手握住了陈煜的手道:“你找不到她了。煜儿。放弃吧!”

陈煜愕然:“为什么这样说?你知道她没死后,你让我一定要找到她!”

七王爷又一次深呼吸,一点尖锐的痛自心间传来。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哆嗦着嘴皮道:“不要去找她。”

一句话是找不到她了,另一句话是不要去找她。

陈煜腑中一片昏乱。他望着父亲,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七王爷看向殿门的方向,雨声如注。他轻轻叹息,眼里有一丝失望,皇上不会来了。他用力的握紧了陈煜的胳膊,急切的说道, “书房里的那幅画…

声音嘎然而止。他的头无力的垂下。

陈煜一惊,扶着七王爷连喊几声毫无反应。陈煜松开手,迷茫的看看父亲,他这就去了么?

“七弟!”

随着声音的出现,先抢进屋里的是老太监阿福,手指突点中七王爷的心口。

七王爷蓦得张嘴,喷出满口血来,悠悠又回了口气。

皇帝已解下油衣踏进殿来。他摆手止住了陈煜的跪拜,急步进到榻前急声问道:“七弟可还好?”

七王爷眼睛一亮,激动的就想坐起身来。

皇帝按住了他的肩,双目微红,握住了他的手。

“煜儿,退下吧。”七王爷摆了摆手。

陈煜知道父亲有话想和皇帝单独说,但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却站着没有动。他心里的疑云却是越聚越深。他朝皇帝深揖下去,赔然的看了眼父亲,走出了寝殿。

殿外站满了大内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只片刻工夫,寝殿门开了条缝,皇,和身边的太监探出头来扬了扬手。一名侍卫走过去,附耳听他说了句话,点了点头。

陈煜和阿福同时转过了头,他们都听到了书房二字。

瞬间,外面的侍卫涌进了七王爷的书房。

陈煜大惊,急步走了过去。门口站着的宫中一品带刀侍卫拦住了他,拱手道:“皇上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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