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女乞儿古代寻情记 > 第四卷 寒山一带伤心碧

第四卷 寒山一带伤心碧

月下重舞(1)

她不喜欢甘妃娘娘。不弃确定。

这个衣饰华贵的美丽­妇­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后,对她扬了扬下巴。这让不弃想起了阿黄。它和别的狗争食打起来之前都爱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她觉得甘妃娘娘这个抬高下巴的动作也就这意思。

可是我又不抢你的老公!不弃想翻白眼。然而她没有,她露出了狗腿的笑容。行礼拜见时把甘妃当成了高座莲台的观音娘娘,而她,是升斗小民。

这是花不弃的本能。

莫若菲告诉她,七王爷病倒,世子忙内库之事。府中事务都由甘妃娘娘打理。

进了王府,能否得到实权人物的支持,关系到她的日子是否好过。不弃本能的选择了谄媚讨好。

当着莫府众人的面,甘妃在扬了扬下巴之后,矜持的站起了身。她吩咐身边的嬷嬷扶不弃上马车,经过不弃身边时连看也懒得看她。

莫夫人默默的看着车轿离开,瞟了眼莫伯,扶着莫若菲的手折身回府。

“母亲不必担心,不弃现在去王府也是件好事。世子接管今年内库招标,早吩咐不见任何商贾。而我们则可以名正言顺的借探望不弃接近世子。祸兮福所至,蔫知不是走到了别人前面?”莫若菲看出了母亲的忧虑,温言说道。

莫夫人拍了拍莫若菲的手,叹息道:“忆山,拿不到内库官银流通权也没关系。少赚些银子罢了。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莫府今日的财势,日子也过得下去。”

莫若菲哑然失笑。这就是­妇­人之见!

莫府一旦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损失的岂止是银钱。商人最怕的是失了名声。一旦出现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莫府再有钱也挡不住颓败之势。再说,莫氏宗族里那些拿着红利过好日子的族人会甘心?说不准还会再出现八年前族人相逼的场面。

想到十岁那年族人开宗祠要母亲与他搬离莫府大宅的情形,莫若菲眼里露出凶狠的光。

他永远不要再流浪街头。这一世,他永远不要被人踩在脚底。

他送莫夫人回房后平静的说:“儿子自有分寸。生意上的事娘就不要­操­心了。”

莫夫人要说的话吞回了嘴里。儿子潇洒离去的背影显得是那么自信。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了吧。

房中只有莫夫人和莫伯。她缓缓坐在桌边,沉默了会儿道:“英叔,最近眼皮总是在跳,我总有种不详的感觉。我很担心这次为了争夺内库生意忆山他会出事。忆山好胜,他是绝对不会放弃官银流通权的。天门关设伏杀他,接下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莫伯静静的说:“少爷是经商奇才。官银流通权对莫府来说是块招牌,少爷不放弃是对的。这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一样。云少爷与少爷向来交好,飞云堡和莫府同气连枝,也会相互照应的。”

莫夫人长吁了口气,突又想起花不弃来:“她去了王府,断了药怎办?”

莫伯踟蹰了下道:“我私自作主加重了她的药量。本想趁她生病让她自然的病故。现在就算她进了王府断了药,病根已经种下。甘妃娘娘不会容她一直留在王府。她也别无去处,她若回到府中,咱们有的是机会。”

莫夫人双手合十,轻宣了声佛号,喃喃道:“这孽种绝不能留。菩萨会原谅我的。”

月下重舞(2)

不弃到达七王府的时候太阳正好落坡。天地笼罩在一片浅浅的晕黄|­色­中。王府门口两只大石狮子沐浴在温暖的光线里,威严之中又带着皇家府邸的高贵。

见识过了莫府的大气后,不弃又一次开了眼界。莫府的护院脚上穿的是敞口布鞋打着倒赶千层浪绑腿。王府侍卫蹬的是靴!他们戴着风帽,穿着窄袖衣袍,横挎一口鲨鱼皮银吞口的腰刀。风一吹,风帽上那簇红樱就骄傲的飘起来,英姿飒爽。

莫府再有钱,七王爷再无权。莫府的护院也不可能穿戴朝延侍卫服饰。她前世受到的教育和这一世学到的知识告诉她,官府是绝对不能去招惹的。不弃对王府大门口肃立的带刀侍卫多了些敬畏之心,总觉得他们的腰比与莫府护院挺得直一些。

正当她琢磨着下车后讨好下侍卫,以便于她能够自由出入王府时,马车却没有停留,经过了大门继续前行。不弃疑惑往后张望,正好看到甘妃被一群仆役簇拥着从大门走进府中。

“小姐,娘娘吩咐过了走侧门。”和她同车的嬷嬷神­色­不变的说道。

不弃心头顿时火起,凭什么?又不是她巴巴要来王府,是你接我来的。她冲车夫喝道:“停车!”

没有人理会她,马车顺着围墙继续前行。

屈辱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些嫉妒她母亲的人竟然连正门都不准她走。她认不认这世的爹妈是回事,当她是野种就不行!不弃哼了声,径直钻出了车辕,扶着桥厢说道:“不停车,我就跳下去了!”

慌得车夫拉住马匹,轿子里的嬷嬷被不弃的威胁和大胆吓得脸­色­发白,她保持着坐姿强忍对不弃不按规矩行事的厌恶再一次提醒道:“小姐,娘娘吩咐过了,马车要从侧门进府。”

不弃对她笑了笑,没等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跳下了马车。不弃笑道:“娘娘吩咐过了,马车从侧门进府。她可没说我花不弃要走侧门。府里见了!”

她说着挑衅的拍了马ρi股一下,大摇大摆沿着来路走向大门。

许久没有这样无赖过了。在莫府几个月她像只蜷缩成一团的狗,这时终于可以抖抖毛呲呲牙。脱去束缚的轻松让不弃很开心。

还未上石阶,府门口的侍卫便拦住了她:“你是何人?”

不弃满脸堆笑,笑嘻嘻的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马车道:“我是甘妃娘娘请来的客人。麻烦侍卫大哥通报一声,我不走侧门。请娘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大门处涌出一行人,无声无息的顺着台阶走下来恭敬的垂手肃立着。他们挡在她身前,面向同一个方向。

月下重舞(3)

不弃踮起脚尖往前看。一群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奔向王府。陈煜披着暮­色­的橙光出现在不弃眼中。她像被针刺了下突然转过了身,­干­笑两声道:“麻烦侍卫大哥了。我还是从侧门进府好了。”

不弃快步离开,往马车停住的地方走去。蹄声得得,每一声都踏在她的心上,溅起阵阵酸楚。

马车里出现了嬷嬷面带讥讽的脸,她的眉梢微微往上一挑,不紧不慢的说:“上车吧,小姐。”

嬷嬷的声调悠长,像一把刀缓缓从不弃心上划过。

她见得太多这样的眼神,听过太多这种傲慢的声音。她耸耸肩笑了笑。只是笑了笑。

透过人群,陈煜看到了远去的不弃。她怎么会出现在王府门口?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翻身下马。他身后的马车中走出了柳青芜。

寂静巷子里,孤独的停着辆马车。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女撑住车辕利索的上了车。马车顺着围墙拐了个弯往侧门去了。

陈煜瞟了眼阿石。阿石也看到了不弃。他机灵的跑到和不弃攀谈的侍卫面前询问了番。回到陈煜面前低声说:“是莫府的那位小姐,甘妃娘娘今天亲自去请来的。”

心头一股无名火腾起,陈煜冷着脸把马鞭扔给阿石,对肃立在旁的总管道:“花园安排好了?”

总管恭敬的回道:“回少爷,都已安排妥当了。”

陈煜嗯了声回过头对柳青芜道:“抱歉要委屈柳姑娘表演场歌舞给父王看。姑娘这就随管家去吧。”他­唇­角带着抹嘲笑,目光淡然的从柳青芜清秀绝伦的脸上扫过,似对她又似对自己说,“准备这么久,都在等着看这出戏了。”

堂堂明月山庄大小姐竟被他当成戏子?!柳青芜胸口气血翻涌。她小看陈煜了。

元宵灯节陈煜找上门见她,口口声声说对她感兴趣。虽然她知道这话十有*是假的,但哪个少女不爱听?陈煜的身份,谈吐,连取笑苹儿的话都让她细细回味了无数遍。进王府前她特意打扮了番,谁知这次再见陈煜,他的态度与元宵节截然不同。

今天的陈煜总让她想起天门关的莲衣客:优雅冷傲。两次见他,两次都让她想起莲衣客。这个发现让柳青芜兴奋莫名。这种心情暂时压制住了被陈煜陌视轻慢的怒气。柳青芜低着头柔声答道:“只要能对王爷有益处,青芜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世子不必抱歉。”

没听到回答,她抬头一看。陈煜压根就没听她说话,早已经迈上台阶进了府门。柳青芜一张脸顿时气得煞白。

月下重舞(4)

嬷嬷领着不弃从侧门进了王府。她迈着端庄的步子不苟言笑的前行。一路上遇到的仆役婢女低头无声地向嬷嬷行礼让路,敢抬眼直视她的一个也没有。不弃瞧着这些走路做事无声无息的下人想,王府的规矩比莫府大。

想到在王府最多呆上一个月就会走,不弃紧绷的神经渐渐放轻松了。她东张西望暗暗比较起莫府和王府的差异。

莫府如果是座建在花园里的府邸,那么王府则是一个气势恢宏的建筑群。暮­色­中楼台亭阁绵绵起伏,一座院子套一座院子,不知有几重。而中间相连的秘道和回廓幽长,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不弃经过的殿宇院落收拾得­干­净清爽,只在廊庑下摆着些盆景。天井之中置有盛水的大石缸,种着睡莲养着鱼。庭院里的大树极少,大多种着低矮的梅或海棠。

她好奇的问嬷嬷:“庭院里为何不种大树?”

“防刺客藏身。小姐,娘娘吩咐了,今晚你先在此歇着。”嬷嬷引她进了一个小院子。她站在厢房前示意早等在门口的婢女打开房门。

这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四周已经渐入了黑暗中。远处殿宇的飞檐像柄弯刀刺进暗下来的天空,漫延出冷肃的气氛。

不弃左右一看,心里犯了嘀咕。这院子怎么看怎么荒凉,中间的空地上长出长长的衰草。正屋与东厢大门紧闭,没有灯光也没有人走动。廊下没有挂灯,房间里也没有点灯。只有开门的婢女手里提着的灯笼发出一团微弱的光源。

不弃偏着脑袋朝厢房里张望,黑漆漆的看不真切。背上突然被推了一把,她的脚绊着门槛摔进了屋,听到房门拉紧门锁合拢。不弃大惊,爬起来拍着门喊:“喂!­干­什么关着我?!”

“小姐,今晚府中有事,娘娘没空见你。明儿老身再来领你去见娘娘。”嬷嬷悠悠然的回答她,窗户上灯光一晃,竟带着婢女离开了。

不弃气得使劲拍门大喊:“你留盏灯给我啊!还有晚饭!”

哪还有人回答她。不消片刻,脚步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腿上传来阵阵疼痛感,肯定是摔地上撞的。这鬼地方明明是个荒废的院子,甘妃明着吩咐人整她来着。不弃认清这个事实,咬牙说道:“大哥,是她们先出手对付我。这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关我两天我就死定了!你别怪我连累莫府。”

她从怀里摸出荷包来。荷包里东西很少,七八枚金瓜子,油纸油布紧包住的火石火绒和火镰,还有一个­精­巧的火褶子。这些东西她从来没有一刻离过身。

屋子里一团漆黑,不弃吹亮火褶子,终于看清楚了。

房间里有一张木桌,两根木凳,还有一个光板床。窗户很小,竖着儿臂粗的木栅栏。四壁空空如野。

不弃抬头望向房梁,横梁之上没有糊顶棚,露着椽子与黑瓦。她想起柴房中莲衣客揭瓦进来。她心头一喜,有了主意。

(感冒了。)

月下重舞(5)

点亮的灯笼火把让花园一隅亮如白昼。如果莫若菲和不弃见了,准会以为走错了地方。这里的一花一木,池塘凌波阁都比照着红树庄原样建成。白天或许能看到新土翻动的痕迹,能发现楼阁只是竹子搭建纸糊而成,夜­色­掩去了这一切。

陈煜站在池塘边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望向夜空,下弦月突破乌云洒下清辉。此情此景,会让父王被刺激得重新站起来开口说话吗?甘妃请不弃进王府,也想用她来刺激父王?她今晚也会来花园吗?

沉思间听得脚步声响起,陈煜回头看去,一众妃妾已进了花园。他目光一扫,没有看到不弃。陈煜微笑见礼后道:“春夜偏寒,各位母妃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受了凉。长卿有言在先,好奇想看戏我不阻挡。若是有人出声坏了事,莫怪我无情。”

甘妃笑道:“瞧世子说的。我们就是好奇,自然以王爷治病为重。”她眸光朝众妃夫人脸上一转,拉了脸道,“世子丑话说在前头,姐姐我的丑话也说在前头,谁要是出声坏了事,家法从事!”

众人也知轻重,齐声应下寻了花树下的椅子坐了,只等好戏开场。

这时总管也引了柳青芜进了花园。

她换上了浅绿­色­的宫装,换了画像中薛菲同样的发髻,颈中悬着一块绿­色­宝石。这套衣饰是他比照记忆中的薛菲备下的。找不到绿琥珀,就以绿宝石代替。

灯光下柳青芜眸光流转,清丽不可方物。

熟悉的衣饰,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月下歌舞。陈煜不禁多了几分期盼,脸­色­也柔和起来。他虚扶一把,对行礼的柳青芜道:“柳姑娘今晚若立下功劳,长卿自会回报明月山庄。”

听他许诺,柳青芜稍一衡量便把对陈煜的火气搁到了一旁。她抿嘴一笑道:“世子要如何回报于我?可否允诺我一个要求?”

陈煜眼中透出浓浓的兴趣,轻笑道:“看来柳姑娘信心十足。想要长卿答应你什么?”

柳青芜微笑道:“若王爷见了歌舞能够恢复健康,青芜再说不迟。”

她对王府众妃夫人轻轻一福,分花拂柳般随着侍女往凌波阁方向去了。临走之时回首看了眼陈煜,那一眼的妩媚美丽颠倒众生。

陈煜噙着笑目送她离开。

这番情景落在众妃夫人眼中与打情骂俏无异。多心的已在猜想世子是否看上了明月山庄这位娇媚的大小姐。心眼小的则打翻了醋坛子。吃的不是陈煜的醋,而是浮想连翩构勒出当年薛菲的身段舞姿。

月下重舞(6)

田妃不咸不淡地说道:“这柳姑娘的身影和当年的甘姐姐倒有有几分相像呢。”

甘妃哼了声道:“像又如何,可惜你们没见着那花不弃。她的眼睛就像锭雪花银似的醒目。我看柳姑娘的歌舞未必对王爷有用,说不定等王爷见着花不弃那双眼睛没准儿就好了。”

李妃不满的说道:“姐姐怎么把她接进府来了?王爷身体健旺时也不曾让她进府的。”

“进府又如何?我叫她走侧门,再关她在西院静堂一晚,磨磨她的锐气。省得她以为进了王府就真的能认祖归宗了。我这是替王爷着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天下间真正能像那女人的也只有这个花不弃了。”

甘妃语气中不乏感慨,众妃夫人心头微酸。当年七王爷求娶时无所不用其极,或温柔或强势。谁没有一段旖旎风光,浪漫情怀。如今才知成了薛菲的替身,伤心之下还不得不巴望七王爷好转,下半生有依靠。所有的心酸疼痛只能化为对花不弃的厌恶憎恨。往日彼此拈酸吃醋相斗,现在目标一致,都想着拿花不弃出气。

众妃夫人围绕着花不弃或讥或讽喋喋不休。话语落进陈煜耳中却是另一番心情。

如果他没有认识她,他也会像府里的人那样去欺负她的。

当时听到七王爷叫西州府寻人,陈煜第一反应就是杀了花不弃。那个女人抢了父王的心,她没有进王府,她的女儿却要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陈煜觉得不杀花不弃对不起早逝的母亲。

他曾经赶去天门关想一箭要了花不弃的命,因为不想王府血脉死在外人手中出手相救。他也曾去红树庄柴房中想杀了她,她叉着腰对一窝刚出生的小耗子哈哈大笑垂涎欲滴的模样让他惊诧。他能保证花园里蹦出一只蚂蚱都能把三个妹妹吓晕,而不弃却把耗子视作美味。陈煜心里的怜意盖过了他的杀气。

不是她的错,为什么所有人恨的都是她?

想要刺激父王好转,陈煜最早想到的人就是不弃。然而他还在犹豫时,不弃已经被甘妃接进了王府。

没有蒙面巾,他该如何面对她?不弃没有见过他的脸,她应该不知道莲衣客就是他吧?万一被她认出来呢?他又该怎么做?不弃对他灿烂一笑的模样在这时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脑中,让陈煜一阵心烦意乱。

(才从医院回来,还有存稿就更新了。多谢大家的关心。能更一定坚持每天更新的,实在没有也会提前说明。)

月下重舞(7)

甘妃作主接花不弃进府,心里多少也有和陈煜分权的心思。她看到陈煜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眉一挑说道:“府内之事是王爷交由妾身掌管的。世子能请来柳小姐,妾身就请不得莫府小姐吗?”

众人既害怕陈煜将来对她们不好,又担心自己在府中的权利消失。见甘妃示威,目光纷纷落在陈煜身上看他的反应。

陈煜对这群女人又气又恨,自己竟被甘妃的自作主张拖进无限的烦恼之中。他板着脸道:“这件事甘母妃想的很周全。花不弃是甘母妃亲自从莫府接来的,她是莫府的小姐。莫若菲在她身上下够了本钱,她有什么闪失莫府不会置之不理。各位母妃不给我惹麻烦,长卿对府中的事就没意见。”

甘妃要的就是这句话。陈煜从来都是以强势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这会儿软了语气。虽说带着丝威胁,也让她微微得意起来。甘妃笑道:“世子放心,妾身会有分寸。只是小惩她一夜罢了,明天就让嬷嬷放她出来。若对王爷的病没用,自当打发了她回莫府去。来王府侍候王爷几日,莫府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她会是安分来当婢女的人?想到不弃在柴房折腾剑声,陈煜­唇­角禁不住扯出丝笑来。他意味深长的说道:“甘母妃办事长卿很放心。”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瞟向西边院落。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王府内还有个静堂?今晚不会有人送饭给花不弃,这一回她能在找到什么东西填肚子呢?

“少爷,都安排好了,是否去请王爷?”

总管的话提醒了陈煜。他收起心思,示意阿石与几名侍卫去抬七王爷。

片刻之后,被迷晕过去的七王爷送到了花园里。他躺在软榻上睡得极为安详。

陈煜轻舒口气,下令清场。倾刻间人尽退却,火把尽灭。

花园中灯光朦胧,月光安宁静谧。

陈煜取了嗅瓶在七王爷鼻端挥动几下,见他睫毛一动,他轻轻退下,拿起柄灯笼朝凌波阁方向挥动。

这是柳青芜出场的信号。

七王爷自梦中醒来。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恍恍惚惚看到不远处灯光下娉婷行来一个苗条的身影。

她越走越近,晚风吹得她的裙袂,她似踏月而来。

柳青芜停在柳树下,朦胧灯光看不清她的脸,却能让七王爷看清她的歌舞。长裙抖动,白­色­的披帛舞出团团花影。一曲《子矜》悠然响起:“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佻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歌声甜美中似有怨意,舞姿轻盈如弱柳回风。

隐在花树之后的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陈煜紧张的握紧了拳。

一曲唱罢,七王爷没有动静。

柳青芜缓缓收了歌舞,按住好奇,没有看七王爷一眼,顺眷池塘慢慢走进了凌波阁。

花园里安静的掉下一颗针都能听到。

月下重舞(8)

陈煜轻轻的走过去,站到了七王爷面前。

两行清泪自七王爷眼中滑出,他痴痴的望着柳青芜消失的方向,一语不发。

“父王,你看了吗?你想不想见她?你只要起身走过去就能看到她了!”陈煜握住七王爷的手诱导着他。

七王爷的目光回到陈煜脸上,他张了张嘴,喉间半点声音也没发出。他悲伤的望着陈煜。

还是不行么?陈煜失望的松开手,七王爷的手无力的滑落在软榻上。

众妃妾此时一拥而上,围着七王爷看了又看,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啜泣声响成一片。

陈煜吩咐阿石道:“送王爷回去歇着吧。好好服侍。”

总管默默的站在他身边,小心问道:“那柳姑娘……”

陈煜想起父王眼中落下的泪,父王是有感觉的。他长叹一声道:“请柳姑娘在王府小住几日。吩咐下去,对她客气一点,只是不得让她接近父王寝殿。若父王看清了她的脸,她的歌舞就没用了。”

总管恭敬的回道:“小人明白。”

他又对甘妃道:“至于花不弃,就让她住进父王寝殿旁的偏殿侍候。甘母妃,我不想在府中看到她,你安排吧。”

甘妃矜持地说道:“世子放心,我会叮嘱侍卫严加把守王爷寝殿,绝不放她在府中乱逛。这里没有人想看到她!”

花园渐渐恢复静默,陈煜独自站在池塘边。他是真的不想看到她吗?陈煜默默的问自己。

风吹起衣袂,吹得池水泛起阵阵涟漪。就像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父王寝殿是王府最安全的地方。不弃,安心住到你离开的那天吧。你我无缘。”陈煜喃喃自语的说道。

他背负着手折身离开池塘,走出了花园。

明月山庄与薛菲是什么关系?柳明月竟然能知道父王和薛菲的往事。如果她是薛菲的旧识,为什么柳青芜在天门关和南下坊对不弃下手毫不留情?明月夫人知道他去过莫府见到过青儿,为什么不承认?她们排出月下歌舞来刺激父王是什么目的?青儿留在莫府为什么又没有对不弃下手?陈煜脑子里塞满了各种问题。回廊往前,出现了两个路口,他没有注意到,脚步自然踏向了通往西院的路。

(多谢关心啦,挂了两天水好多了。)

月下重舞(9)

不弃将木桌搬上了床,再搭上凳子爬到了房梁上。累得她快要虚脱了。大病一场后她明显觉得体力不如从前。

她骑在房梁上推开一片瓦,看到了一弯下弦月。她高兴得继续揭瓦,瓦片摔在屋顶上传来清脆的声响。不弃丝毫没有会被人发现的慌张。她巴不得有人来,因为她饿了。

头顶出现了能容身体钻出的洞口。不弃慢慢的踩着房梁站起了身。手撑住洞口爬出了去。

屋顶是斜的,不弃小心的趴在房顶上东张西望,嘴里嘀咕道:“防刺客,连棵靠近屋的树都没有,我怎么下去?”

实在不行,只能跳下去。房前是石板铺的路,她瞅准了屋后的泥地想,从这里跳下去更好。她趴在屋面上,慢慢往下滑。

半个身体探出屋面,不弃歪着头往下看高度。她小心的挪动着,终于全身悬挂在屋檐边上。她深呼吸,闭上眼,松开手落下。

没有想象中ρi股着地或崴到脚的情形。身体滑落的瞬间,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轻轻站在了地上。

她惊诧睁开眼,看到了板着脸的陈煜。

天门关他揽着她的腰躲过黑衣女的长鞭。他自红树庄凌波阁接住摔下楼的她。他从莫府凌波馆抱着她去松林看月。他在南下坊翻转身体挡住了­射­向她的箭。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她望着他,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那眼神似幽怨似感动,盈盈欲诉。陈煜全身一震,她难道认出他来了?霎时他想起不弃在王府门口转身离开的背影。她认出他来了,所以她不想和他照面。元宵节那晚他让她忘记莲衣客,她说:“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她认出他来了。陈煜肯定。

两人几乎同时推开了对方。不弃抢在陈煜开口之前抹了把眼泪展开笑容道:“眼泪都被你吓出来了!那老太婆关着我没吃的没喝的,我只好自已出来觅食。世子来得可真巧,晚一点我就摔地上啦。”

这声世子让陈煜心里涌起了一丝恼怒。她装着不知道,她居然装着不知道他是莲衣客。

他沉着脸道:“请你来王府是希望能对父王的病有好处。我怕你摔坏了没人侍候我父王。”

说完陈煜迈步就走,衣袍却被不弃拽住。她轻轻拉扯住衣袍一角,尤如使了千斤力,绊得他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

他停住脚步,眼风扫过被不弃拽着的衣襟。

不弃忙不迭的松开手说:“我饿了。既然是让我来侍候王爷的,世子能不能给我找点东西吃?”

陈煜嗤笑了声,眼里闪过狡黠的光。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怎么忘了红树庄是我推你下的水?你忘记了?最后一次我见着你的时候,你出言不逊我差点掐死你。怎么几日不见,你就忘记和我之间的仇怨了?”

月下重舞(10)

最后一次见陈煜?不弃脑袋飞快的转动,想起是那日玩雪仗冻得半死之后。当时她恶毒的说七王爷最爱的女人是她母亲,气得陈煜掐住了她的脖子。也正是低头看清了那双手,让她确认他就是莲衣客。

不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不出他是莲衣客的话来。双手胡乱的挥了挥,啪的敲在了自己头上。脑中灵光一闪,不弃低下头泄气地说:“我是饿狠了,脑袋糊涂了。只想着吃的,都忘了世子恨我来着。”

为什么不肯说你认出我了?为什么?目光在不弃低垂的脸上久久凝视。看到她的手不自在的在衣服上蹭动,陈煜蓦然明白了不弃的心思。她聪明得让他心酸。

他怔怔地看着不弃,看到她耸了耸肩,脸上重新露出了无赖的笑容:“现在是王府有求于我。你要是敢把我扔进房里关着,就别想着我会去照顾王爷。世子就当没见过我好了!我自己找吃的去!”

不弃对陈煜挥了挥手,潇洒的走开。一个声音对她说,他是来看她的。另一个声音对她说,他再关心她,也不能喜欢她。望着前面黑漆漆的路,知道他在身后看着她。不弃一颗心怦怦跳着,只想走出他视线之后找个僻静地方大哭一场。

这是她第二次威胁他了。上一次用叫化老鼠威胁他去给她拿­鸡­腿。这一次用父王的病威胁他给她找吃的。陈煜无奈的想,每一次都很管用。

“顺着左边的路一直走,就是厨房。”

身后传来陈煜冷冷的声音。不弃吃惊的转过身。

陈煜背负着双手抬头观月,极不耐烦的解释道:“我只是怕你乱闯被侍卫当贼打坏了,会耽搁父王的病情。你顺着路直走,别乱窜!”

他说完一甩袖子,顺着来路离开。

不弃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她边笑边学他负手望天,挤眉弄眼不屑的一甩袖子,得意得嘴都快裂到耳朵背后去了。

陈煜蓦得回头,不弃浑身的血直涌上脑袋,僵了。她机械的转过身,顺着他指的方向拔腿就跑。

默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陈煜迟疑了下,心虚的左右望了望,施展轻功悄悄的赶到了不弃的前面。

王府的厨房很大,很安静。不弃顾不得去想厨房里怎么连个值夜看灶的人都没有,直冲到蒸笼前拿了一碟点心,一ρi股坐到了灶台前大嚼起来。她边吃边笑,边笑边抹眼泪,却觉得胃口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自屋顶明瓦往下看,吃饱喝足的不弃靠在暖和的灶台前睡着了。陈煜目不转睛的看着,­唇­边不知何时带上了笑容。

春寒料峭,他静静的坐着厨房房顶上,看天上的月牙儿自中天慢慢坠下。

五更­鸡­鸣,厨房外的厢房仍没有动静。不知为何,往日该早起的仆役睡了懒觉。

她能应付的,府里的那些女人还盼着她能让父王恢复健康。陈煜再看了眼不弃,悄悄的离开。

绿琥珀(1)

层云堆涌,天空呈现出属于春天的明亮的灰­色­。

青石板路上印满了毛毛细雨的湿痕。枝头的绿芽碧玉似的缀着,空气中飘荡着春天的清新气息。

这是一个新鲜的早晨。

对王府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新鲜。

西院专门罚戒仆役的静堂不再安静。

甘妃院子里的嬷嬷带着两名婢女去放不弃出来。打开房门就懵了。

她们先看到叠罗汉磊起的桌凳。顺着这座宝塔往上,仰头看到屋顶上的洞。嬷嬷哎呀叫了声,一拍大腿道:“她跑了!快快快,通知娘娘,找人去!”

两名侍女和嬷嬷慌里慌张的转身往外走,门突然被关上了。不仅被关上,还被锁上了。

不弃拍拍手得意的出现在窗户边上,对屋里三人扮了个鬼脸道:“找我吗?”

“小姐!”嬷嬷尖叫了声,扑到窗户边喊道,“小姐你快点放我们出来!甘妃娘娘还等着见你呢。”

不弃不慌不乱的问道:“我不开门呢?”

一名侍女急得都快哭了:“误了时辰娘娘会责怪我们的!”

“关我什么事?”不弃幸灾乐祸的看着脸­色­难看的嬷嬷,心里说不出有多痛快。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们也顺着那个洞爬出来好了。我爬过了,很容易的。现在爬的话,不会耽搁太多时间的。”

说完她再也不理三人,笑嘻嘻的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尖声高叫的呼喊声。不弃看了看四周耸了耸肩想,这地方真好。又偏僻又安静,少了三只跟屁虫她自在多了。

早晨的王府静谧而美。往来的仆役侍婢无声的忙碌着,没有人上前询问不弃的身份,她乐得自在/随意拦了个下人问清王爷寝殿的方向,不弃悠然自得的寻了去。

走上一道回廓,旁边是石砖雕花的围墙。透过雕花的空隙能看到院子里面的景致。不弃边走边瞧。

春才至,花已红。

不弃瞧着新鲜,不禁多看了几眼。一张熟悉的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消失在花丛间。“青儿?!”不弃惊诧的喊了声。她顺着围墙往前跑,没跑多远看到一个月洞门。她伸手一推,门没有上锁,不弃走了进去。

院子里花木扶苏,正中有一座二层小楼。房屋门窗­精­巧细致,角替斜撑­精­雕细刻。隐隐传来馥郁的香气。院子一角有架秋千,七里香的绿藤缠绕在秋千顶上懒散的铺开泄下,新长出的­嫩­绿叶子点缀其间。

一个白衣少女正坐在秋千上看书,黑发直坠到腰间。那一袭白衣并非全素,裙摆袖口都绣上了雅致的缠枝花纹。最惹人眼是她穿的那双鞋,鞋底是水红­色­的。随着秋千的荡漾,白裙边露出的鞋帮上密密绣着­精­致的花鸟。她背对着不弃,发梢与裙袂被春风吹动,微微的荡起。恍若一梦。

“青儿?”不弃不确定的喊了声。

绿琥珀(2)

柳青芜眉毛挑起,眼里露出坏笑来。青妍,你和我长这么像,莫若菲应该对你的身份好奇到极点了吧?花不弃,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她慢慢转过身,满脸疑惑:“你是谁?”

不是青儿的声音,不弃一怔。她仔细又打量了番,心里疑心更重。不是青儿,长得和她这么像,她是谁?

柳青芜放下书,一个纵身轻轻落到了不弃的面前。她嘴一撇道:“我是明月山庄的大小姐柳青芜。你如果不说你是谁,我就当你是贼了!”说着她突然伸手,捉住不弃的胳膊往后一拗。

不弃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手臂就被擒住。她哪吃得住柳青芜的手劲,痛得大叫出声。听到身后柳青芜的嗤笑,不弃又痛又怒,瞄准柳青芜的脚狠狠踩了下去。

不曾想到花不弃还会反击,柳青芜吃痛的松开了手。水红­色­鞋绣面上多了个灰黑印子,柳青芜大怒,伸手就去抓不弃。

不弃没有武功,知道逃不过,­干­脆发了狠。她回身抱住柳青芜一头撞进她怀里。这一下出其不意居然把柳青芜顶翻倒在了地上。

气极败坏的柳青芜翻手一掌狠狠朝不弃颈中击去。

“住手!”

柳青芜手上一缓,“啪!”她脸上已被不弃趁机扇了个耳光。大怒之下柳青芜飞起一脚蹬在不弃的胸口。

这一脚差点把不弃的心踹得吐出来。她趴在地上好一阵工夫才顺过气,瞅着柳青芜脸上红通通的手指印大笑起来:“一巴掌换一脚真值了,有武功了不起吗?”

门口吸气声不断。喊住手的甘妃目瞪口呆的看着两女打完。甘妃眼风扫过,侍女赶紧上前扶起柳青芜和不弃。

“怎么回事!”回过神的甘妃厉声喝问道。

春雨湿地,柳青芜白裙染得污浊,见院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盯着自己,顿时有些狼狈。她寒着脸说道:“她贼头贼脑的跑进来,我问她是谁也不说。我见她鬼祟想拿下她。她却把我撞到地上。本来听得娘娘的声音停了手,这丫头却不知好歹打了我一掌。后来的事娘娘都瞧见了。王爷虽因瞧了我的歌舞受惊,青芜进王府也是诚心想替王爷治病。我明月山庄虽是商贾人家,也不容人随意欺凌。素闻甘妃娘娘打理王府赏罚分明,此事但请娘娘给青芜一个公道!”

甘妃心中本来就厌恶不弃,此时更有意偏袒柳青芜。她淡淡一笑道:“柳姑娘,打你的是莫府的小姐,明月山庄若是气不过,大可以找莫府理论。不过,你二人现在既然进了王府,就该守王府的规矩。花小姐,王府可不是你当乞儿时可以随便乱窜的市集。我亲眼看到你先动手打了柳姑娘,还不快向她道歉。”

让她道歉?凭什么?昨晚上关她,怎么不向她道歉?不弃揉着胸口,痛得两眼发黑。她轻轻的呼着气,觉得眼前这些人讨厌极了。柳青芜为什么出手她不清楚,但她明白甘妃娘娘厌恶她,寻着机会就挑她的错。

不弃眨了眨眼突然问道:“王爷觉得娘娘哪一点长得像我娘?”

一句话点中甘妃的死|­茓­,气得她浑身哆嗦。

她转过身又对柳青芜道:“如果有男人喜欢你,肯定是太监!”

柳青芜呆了呆瞬间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骂道:“臭丫头!”

不弃不紧不慢的说道:“你骂我狗娘养的好了。我更喜欢听这个!”

“狗娘养的?!哈哈!”柳青芜惊诧之余,不由得笑出声来。

骂花不弃狗娘养的,那王爷成什么了?甘妃骇得脸­色­都变了。她正要喝止,听到陈煜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柳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绿琥珀(3)

“世子来得正好,她骂我是狗娘养的!”不弃笑ⅿⅿ的说道。

陈煜一道冷冷的目光­射­来,不弃缩了缩脖子,捂着胸大叫一声:“好痛!”

痛是真痛,却还没痛到晕过去的地步。但不弃就有本事像根木头桩桩似的往地上栽倒。饶是陈煜不想管,手已经条件反­射­的伸出去接住了她。

不弃软软地挂在他胳膊上。陈煜眉头微皱,一低头却看到不弃眼皮下的眼珠转动了下。惹了事让他来收拾烂摊子?他暗暗挫了挫牙,不动声­色­的搂着不弃道:“甘母妃,花小姐是因为父王的病才进的王府,若犯了府中规矩,且原谅她一回。”

见不弃倒下,甘妃气极道:“世子一来这丫头就晕了?哼!”

“哦?甘母妃说她是装晕?”陈煜手一松,不弃面条似的啪嗒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甘妃一呆,忍不住讥道:“柳姑娘斯斯文文的,轻轻踢了她一脚就这样了。敢情真是千金之身哪!”

陈煜俯身拉起不弃搂在怀中,似笑似笑的看着柳青芜道:“是啊,柳姑娘这般柔弱的女子,一脚下去,连草都不会踢断一棵吧?听说花小姐大病初愈,受了惊吓才晕倒也说不定。父王对柳姑娘的歌舞没有反应,长卿就不强留柳姑娘了。”

花不弃对他这么重要?出一点点事情就赶她走?柳青芜想起南下坊莲衣客替花不弃挡了一箭的情形。明月夫人要她进府后接近陈煜,拿住陈煜的短处。也许,这就是她的突破口。她心里暗下决定,若不能证实陈煜和莲衣客的关系她绝不离开。

她心思转动极快,当下已有了对策。她嘴里平静的说道:“青芜的歌舞对王爷病情没有帮助实在遗憾。青芜这就收拾行装离开王府。”

柳青芜敛衽行礼,低头之时,她袖中滑落一块绿莹莹的物件。柳青芜忙不迭的拾起纳入怀中,举步离开。

陈煜眼尖看得清楚,惊得差点喊出声来。他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惊诧和疑问,嘴里已笑出声来:“柳姑娘请留步。长卿细想之下还是想请姑娘多留些日子。毕竟父王只见了一次歌舞。等过些天再瞧说不定有意外的效果。柳姑娘若肯相助,长卿定有回报。”

他目光炯炯望着柳青芜,她眼中有笑一闪而逝,脸上微露迟疑,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有命,青芜莫敢不从。”

陈煜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对甘妃说道:“我这就送花小姐去父王寝殿。那里有现成的大夫,老小一并瞧了。”

眼看着二人的脚步就要踏出院子。柳青芜眼睛一眯,脚尖挑起一截树枝闪电般­射­向花不弃。陈煜恰巧在此时将不弃打横抱起,那截树枝自不弃脚下穿过,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又是这么巧吗?柳青芜望着陈煜的背影­唇­角渐渐漾起一丝得意的笑来。

他和柳青芜的交锋甘妃并没有看出端倪。她正咀嚼着陈煜话里的老小二字,不论如何,花不弃总是王爷的血脉,由得柳青芜踹晕过去王府也没什么面子。她轻叹了口气,默然离开。

绿琥珀(4)

陈煜抱着不弃穿过回廓往前,拐了个弯见左右无人这才说道:“周围没人了,你可以醒了。”

不弃虚开一条眼缝,正对上陈煜的冷脸。她嘿嘿­干­笑两声道:“世子好眼力!麻烦松松手放我下来”

陈煜松开手,不弃啪的摔在地上。他抄着手板着脸道:“很高兴?听人说自己是狗娘养的很开心?”

不弃痛得皱紧了眉,头一歪没动静了。

陈煜顿时气笑了:“一骂你就装晕?花不弃你属蜗牛的?再不起来我就踹上一脚让你真晕!”

不弃没有反应。

陈煜这下觉得不对劲了。他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脸,触手冰凉。他吓了一跳,抄抱起不弃就往七王爷院子赶。

才走得几步,听到不弃的轻笑声。他低头一瞧,不由大怒:“花不弃!”

“我装得可像?谁叫你摔了我两回!”不弃眨巴着眼睛笑得贼兮兮的。

陈煜咬牙切齿的说道:“看来还没摔够!”

不弃抱紧了他的脖子得意之极:“你敢再摔,我就不去侍候王爷。”

她神气活现的模样让陈煜哭笑不得。他长叹一声轻轻放下她道:“好了,我不摔你了。随我去父王哪里吧。”

不弃往他身上一靠,扯住他的前襟轻声说:“我真没力气走了……本来是有力气的,你一摔抖散架了。”

陈煜狐疑的看着她。细如牛毛的春雨洒下来,衣襟上像洒了层银粉,手一拍,簌簌飞落。扑在不弃的笑容上,染出几分柔弱无助。他一语不发抄抱起不弃,想起柳青芜踹她一脚,焦灼不安的想,不会是踢得内腑受伤了吧?

他越走越快,竟在府里施展起轻功来。

不弃仰着脸贪恋的瞧着,阖上眼将陈煜的焦急的神情镌刻成心底最深处的印记。

绿琥珀(5)

晚来风急,吹得衣襟翻飞,一场春雷滚滚而至。雨渐渐下得大了,白线一般从檐下瓦当垂下。庭院中青石板地上小小的白­色­水花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怒放着。这些水花像陈煜脑中的各种线索,看似寻到了源头,又突然间消失找不到踪迹。

柳青芜在王府内不敢下重手,不弃内腑没有受伤,但是她的身体却异常虚弱。御医说是受寒生病伤了元气尚未复元之故。想起南下坊中箭的那天晚上,陈煜内疚不己。

放她在父王寝殿也好。皇上令太医院的御医住在王府,顺便替她调理番身体。那里守卫森严,也绝了府里的人去惹事生非。

陈煜想到此处略微放下了心。他吩咐道:“阿石,拿油衣来!”

阿石替他穿好油衣,撑着伞提着灯笼好奇的问道:“去哪儿少爷?”

“柳姑娘白天被花小姐打了一巴掌,好歹也是王府请来的客人,去瞧瞧她。”

雨刷刷的下着,入夜的王府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安静。

陈煜步履稳健,思绪翻飞。柳青芜袖中掉落出的东西是他曾在薛菲颈间见过的绿琥珀。莹莹如泪滴的绿琥珀,引起母亲和父王大吵一架的御赐之物。

她为什么会有薛菲的绿琥珀?明月山庄和薛菲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友,为什么要对不弃下手?另一个青儿还在莫府,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

柳青芜朝不弃­射­来的树枝没有伤人的力道,他却不敢冒险让不弃再受她一击。这个女子貌美如花手段毒辣心机狡诈。她为了不离开王府,故意让他瞧见绿琥珀。她留在王府的目的是什么?

大雨迷茫看不清四周景物,谜一样的明月山庄。柳青芜等着他去找她,但是他就一定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陈煜突然走上了另一条路。阿石疑惑的问道:“去檀香阁不是走这条路吗?”

“天­色­已晚,深夜造访有碍柳姑娘闺誉。这样的雨天,正是饮酒听雨的好时节,去找元崇喝酒去!”

他改变了主意。亮出了绿琥珀却没有得到回应,该着急的人应该是柳青芜吧。

绿琥珀(6)

沉闷的雷声滚动,几道闪电耀亮了天际。

不弃被雷声惊醒。她一觉睡到现在,­精­神完全恢复了,身体也有了力气。她披上衣裳靠在床头纳闷的想,最近身体怎么变得这么无常?是连续生病后体质变差了吗?

七王爷住的院子是个四合院。正殿一排五间房屋。中间是正堂,右厢以红木屏风隔出了两间屋。外间放着春夏秋冬四季衣柜,杂物柜子等。左厢同样也是以屏风相隔,外间是七王爷的起居处,里间是卧室。

不弃住在右厢里间,她出神的想了会儿白天发生的事,胸口又有些不适。她喃喃说道:“白天踹得可真疼!”话是这样说,她却笑了。为胸口这种带点酸意,带点甜意,带着她从来没有过的甜蜜一个人坐在床头出神的笑。笑了一会儿,她又像吃李子酸倒了牙,甜蜜尚在了记忆中,一吸气只有难受。

雷声滚滚,隐隐有闪电劈下,大雨如注。这样的夜晚,七王爷睡着了吗?他真的是她的父亲?他着急的寻找她,除了在红树庄远远的投来一瞥,他到现在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不弃的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是九叔捡来的。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她只有一双眼睛长得像薛菲,也许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呢?想到这里,不弃飞快的跳下床。

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看自己。是的,除了这双眼睛水润明亮之外,她的脸很普通。如果眼睛像薛菲,她的脸应该和七王爷相似才对。她努力回忆,只想起七王爷除了被侍卫簇拥长髯飘飘的大概印象。

现在不让她瞧仔细七王爷,她会睡不着觉。不弃吹熄了蜡烛,悄悄的走出了右厢房。

殿门虚掩着,门后睡着四个值夜的人。两个太监和两个婢女,在地上铺了床软垫蜷着睡得熟了。

她小心绕过他们,走进了左厢房。

轻轻掀起里间帘子的一角,不弃看到侍寝的老太监靠着墙雕花木床坐着,眼睛睁得很大,头歪在一旁。她吓了一跳,这里面居然还睡着一个人。她以为被发现了,正讪讪想解释几句。谁知老太监一动不动视而不见,仔细一看,却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桌子旁边立着个铜仙鹤,嘴里挑着一盏油灯,吐出豆大的灯光。原本入了夜火烛都要熄灭,七王爷病倒后,担心他晚上会有不适,这盏油灯便通宵不灭。

不弃犹豫了下,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雷声之后,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屋内被闪电耀得明亮。南边一排窗户上突然闪过道影子。不弃吓得一哆嗦,抱着头就钻进了桌子下面。

闪电过后又没了动静。不弃拍拍胸口正要从桌子下钻出来地,屋子里平静的灯光又闪了闪,似有风吹进来。

不弃下意识的回头看,头皮一下子炸了。通往外间的帘子被掀吹起了一角,一双脚正缓步迈进室内。她猛得把手往嘴里一塞,生怕牙齿打架的声音惊着了来人,蜷在桌子下不敢动弹。

绿琥珀(7)

这是双女人的脚,粉红­色­的绣鞋小巧玲珑,白­色­的裙边绣着繁复细致的缠枝图案。她无声无息地走到雕花木床处,不弃只看到流云水袖这么一拂,侍寝的老太监闭上眼睛歪倒在地上。

一个柔媚之极的声音在屋里缓缓响起:“王爷醒了没?王爷情痴至此让人赞叹,一段歌舞就让你瘫倒在床口不能言。明月比谁都盼着让王爷好起来。王爷病好了,妾身才会安心呢。”

她拂开了帏帐,俯看着床上的七王爷。

难道外面的人都被她弄晕了?她能自由出入把守森严的寝殿,她的武功真可怕。不弃想探头去瞧她长什么样子,却又不敢。

被声音惊醒的七王爷睁开眼睛,床前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神秘的明月夫人?他猛然瞪大了双眼。七王爷悲哀的想,他连揭开她的帷帽都有心无力。

“王爷不必紧张,妾身没有恶意。小女青芜昨晚的歌舞,世子重建的红树庄凌波阁都不能让王爷的病好转,明月只好冒险前来。”

七王爷听到这话眼睛不觉一亮,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一种希翼的光来。瘫倒在床的这些天口不能言的滋味,实比死更难受。难道明月夫人有办法治好他?

“妾身能以金针刺|­茓­活络王爷被堵塞的经脉让王爷行动自如。只是,唉,这金针入|­茓­之后,针就会游走在王爷的血脉之中,走到了心脏,王爷就活不了啦。大概么,能撑得三四个月吧。王爷若是愿意答应妾身的条件就眨三下眼睛,若不愿意,妾身只好在世子身上想法子了。”

不弃听得一惊一乍。她能治好七王爷,给他几个月的健康。七王爷不同意,她就会对陈煜下手?明月夫人要七王爷答应她什么条件?不弃一下子紧张起来。

七王爷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心里同样充满了疑问。如果答应明月夫人的条件会让七王府万劫不复,他宁肯放弃。

“妾身本以为看到歌舞后王爷会上门询问,一切就好说了。谁知王爷竟一病不起,让世子代掌了内库。还有十天内库就要开标,他虽然不会偏向莫府,但是妾身心里实无必赢的把握。”

明月夫人想起在竹馆里见到的陈煜,她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是个人才,他让妾身的信心动摇了!妾身的条件很简单。今年内库招标,妾身要莫府得不到官银流通权。莫府财雄势大,比起王爷的健康又算得了什么呢?”

七王爷心里惊疑不定,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竟想动摇莫府的根基。江南的商家们在二十年前曾经掀起过挤兑风潮。莫百行若不是娶了飞云堡的小姐,莫府早就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没有了官银流通权,天下百姓怎么肯再相信方圆钱庄财力雄厚稳固可靠。望京莫府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绿琥珀(8)

这是对他有利,对莫府不利的事情。但是经历过风雨的七王爷想得更深远。莫府一倒,飞云堡也断一臂。明月山庄逐个击破的话,接下来对付江南朱府岂非也变得很容易?明月山庄的胃口竟然这么大?要做天下第一皇商?明月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十来年就把明月山庄发展成如此规模,她背后是否有别的势力在支持她?聚敛财富的目的又是什么?

“呵呵,王爷太多疑了。妾身与莫府有私人恩怨,绝非王爷所想要称雄于世。也许几个月的健康不足以打动王爷。让妾身想想。”她略做停顿后,一字字的说道,“王爷,你想见薛菲一面吗?”

七王爷张大了嘴,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显然已是激动到了极点。

躲在桌子下的不弃也傻了。薛菲竟然没有死?明月夫人抛出的两个条件都足以让七王爷心动。不能行动不能说话,哪怕是能好上一天,七王爷也会愿意。再加上薛菲,深情的七王爷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莫若菲呢?难道就让明月夫人得逞,让他得到了幸福之后又失去?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回想前世,不弃心乱如麻。一边是莫若菲,一边是薛菲。她难以决择,也没有办法去阻止。阻止了一次,明月夫人还会另找时间替七王爷诊治,也许……她打了个寒战。明月夫人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她不敢喊,只能保持静默。

七王爷盯着明月夫人良久,终于缓慢的眨了三下眼睛。

“妾身要动针了。王爷全身放松就是。”

时间如此漫长,不弃在桌子下蜷得全身僵硬,手指咬得快没了知觉。突听到七王爷发出了一阵呻吟。

“恭喜王爷。”明月夫人的声音也带出了倦意。“王爷先别急着下床,躺了这么多天,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恢复如常的。每天让人揉搓四肢,两天后就好了。”

七王爷喉间发出了­干­涩的声音:“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明月夫人轻轻笑着,温柔的声音在隆隆的雷声中显得格外诡异:“妾身才救了王爷。虽然只能拥有几个月的健康,总比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辈子强吧?妾身要得不多。莫府不能拿到官银流通权。内库招标一结束,王爷就能看到薛菲。这交易很公平。”

她说的没有错,让他不能动弹的在床上躺一辈子,那比死还难受。戴着帷帽的柳明月声音陌生,武功奇绝,他绝对没有见过她。明月山庄和望京莫府究竟有什么仇怨?七王爷缓慢的说:“这个交易的确公平。你也清楚,如果招标当日没有人比莫府叫价高的话,本王也做不得主。”

“妾身怎敢让王爷询私。”

七王爷惊疑道:“难道真的有比莫府更有实力的钱庄来应标?”

明月夫人微笑作答:“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绝对不会让王爷难做的。”

七王爷挣扎着坐起了身,他靠在床榻上沉默了会儿说道:“薛菲在哪儿?我凭什么相信她在夫人手中?”

明月夫人轻声说:“差点忘记告诉王爷了。我有一件物事。千万年形成的宝贝,就像薛菲眼中的泪,中间那根翠绿的松针是王爷对她的心,亘古长青。”

(临近春节,还在加班,没办法更快了。祝大家虎年大吉。)

绿琥珀(9)

“这句话……”七王爷激动得声音颤抖,这是他送绿琥珀给薛菲时说的话。他再不怀疑。

七王爷失魂落魄的喃喃说道:“绿琥珀,你有那块绿琥珀!她在哪儿?!她没有死,她怎么忍心让不弃流落成乞丐?!”

明月夫人呵呵笑了:“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不弃听到这句话惊得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头,痛得眼泪长流。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薛菲会恨她?她对七王爷作月下舞吟《子衿》足以证明她对七王爷有情。难道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所以薛菲不喜欢她?眼看一直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恨的不是不弃,是我啊!”七王爷低低的喟叹。“在她最美的年华,在最美的春日遇到我,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却没有依约娶她。我走的时候是四月,四月芳菲尽,那个春日对她对我都一去不复返了。我是亲王,她嫁了人,我不能担负夺*子的恶名。对她来说,我是始乱终弃。她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她怎能不恨!”

他幽幽的望向明月夫人:“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怀了我的女儿。不弃的那双眼睛和她一模一样,我真不敢看她。只能给她安排一个大富人家,希望她能过得好。这么些年,我总会梦到那个夜晚,梦到她落泪的样子。莫府,如果不是莫百行那匹夫百般隐瞒阻挠,任本王如何威胁也不肯吐实,我又怎会找不到她?但你又是何人?你为什么会有她的下落?”

不弃再一次被打懵了。她,真的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妹妹!她曾以为七王爷不见她,说不定她不是她的女儿。亲口听到七王爷说出当年的事。一时间,不弃心灰如死。

“东风起,相思错。孤雁旅,寂寞行。眼见繁华起高楼,忍顾天涯可怜人。”明月夫人幽幽吟道,她轻轻拂开自己的面纱,露出秋月般皎皎的清丽容颜:“不向王爷说原因,王爷始终心怀疑虑。薛家庄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小姐的。家母只是个婢女,身份低贱,我和她是姐妹却没有小姐的命,生出来就被大夫人送进了庵堂,因缘际会学得了一身武艺,也逃过了一劫。西州府查不出缘由的薛家庄大火,我无意中却知道了真相。莫夫人灭薛氏满门,我也没什么可恨她的,只是她不该连我可怜的母亲都不放过。你说我该不该向莫府寻仇?”

七王爷激动得直起了身:“莫夫人做的?”

明月夫人缓缓点头:“可惜没有证据。妾身也不想报官纠缠。妾身要砍了莫府这棵大树!”

七王爷再不犹豫,沉声道:“本王应允你,如果内库开标之日有别的商贾敢和莫府抗衡,本王必助他一臂之力。事后,本王要见到她。”

“王爷遵守咱们的约定,妾身自然会让王爷如愿。明月告辞。”她款步离开。微风吹得仙鹤油灯晃了晃,寝殿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绿琥珀(10)

不知过了多久,七王爷咳嗽了声唤道:“阿福!”

软倒在床前的老太监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揉揉眼睛嘀咕道:“又梦见王爷叫老奴了。唉!”他站起身舒展了下四肢,一回头发出高声尖叫:“啊——王,王爷,你怎么,怎么坐起来了?”

他的腿剧烈的颤抖着。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骇。

“阿福,沏碗茶来。”

阿福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又迅速的趴在了地上。他的头碰着床榻前的踏板怦怦直响,涕泪交加的喊道:“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菩萨啊!王爷好了!王爷好了!”

他的声音高吭,穿透了高阔的屋顶,压住了雷声雨声。

几乎同一时间,外面睡着的小太监和婢女跟着喊了起来。

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人声纷涌进左厢房中。不弃木然地看到无数双脚奔进屋子里,向七王爷磕头。今晚偷听到的东西让她麻木。那些恩怨情仇都与她无关,七王爷关心的,明月夫人想做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山哥这一世享受了莫府的一切,也会去承担一切。她想起那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话来,想笑。

这一刻,不弃厌倦王府,厌倦莫府,厌倦整座望京城。

人川流不息的涌进来,她机械的挪动着,悄悄从桌子下面爬出去,混在人群中慢慢往外退。

得到消息,七王爷的妃妾们带着嬷嬷婢女接连赶来。不弃才退到外间,就被赶来的甘妃碰了个正着。

她满脸是泪,一把握住不弃的手激动的说:“不弃,谢谢你,谢谢你救回了王爷!白天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不等她说话,甘妃拽着她的手,拉着她走进了里间:“王爷!”她拉着不弃直扑到床前,抹着眼泪哽咽道,“真真是父女呢。王爷一见不弃就好起来了!”

不弃第一次看清楚了七王爷。

他不再是红树庄那个被侍卫簇拥着的威严王爷,他用一种慈爱的眼光看着不弃,缓缓说道:“你很好。和你母亲一样,有双闪亮的眼睛,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没有说是因为看到了不弃才好转。听在房里众人耳中,却是这个意思。

不弃望着七王爷,突然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枚棋子。一枚七王爷用来掩饰康复原因的棋子。她能否认吗?她否认意味着就要说出今晚听到的事情。被柳青芜踹中的胸口隐隐传来疼痛。坏了明月夫人的计划,她会杀她灭口。明月夫人对薛家并无感情,所以她从来没有寻找过她,柳青芜才敢对她下手。她都知道,她却不能说出来。

绿琥珀(11)

“叫父王啊,不弃!”甘妃的嫉妒之心被七王爷恢复健康冲得淡了。还有什么比丈夫在身边更幸福?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如果七王爷喜欢这个孩子又有何妨?总比没有男人依靠来得强。甘妃下意识的讨好着不弃。

父王?不弃对这个称谓茫然而陌生。

她脑子里回响着明月夫人的声音:“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她不是被薛菲的家人扔掉的,是被恨着她的母亲抛弃的。

这一世知道有母亲,却是出生时恨不得掐死了她的人。这一世知道有父亲,却是她最不想要的父亲!他认她,比把她扔在莫府不理不睬更让她难过。然而叫她怎么去责怪他?他拼得三四个月的生命,只为了再见薛菲一面。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一个情深不渝的人。自己是什么?是提醒他始乱终弃的人,是母亲怀着仇恨与痛苦出生的人。自己的存在对七王爷也好,对薛菲也好,都不重要。

不弃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一世的父母并无感情,而现在,得知真相,她却情不自禁的难过。

两世,她活了两世,老天为什么对她这么不公平?!

“父王!”

这一声不是出自不弃的嘴,陈煜得了消息匆匆赶回了王府。他走得急了,来不及披油衣,衣袍尽湿。

不弃凄然的看向他。他是这个地方她唯一在乎的,唯一喜欢又不能去拥有的。两行泪滚滚滑落,不弃心痛如绞。

“世子,我就说王爷见着不弃肯定会好转。咱们不弃的眼睛哪,比天上星星还亮。王爷说她站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呢。咱们王府啊,以后又多一位郡主了!”甘妃擦了眼泪,轻扶着七王爷语笑嫣然。

在满屋的贺喜声中,七王爷目光复杂的望着陈煜,期盼的说道:“煜儿,和不弃见个礼吧!”

他的目光让陈煜难过。

七王爷没有瘫倒之前,他一直以为心里是恨着父亲的。他病倒之后,他在王府重建红树庄,亲去竹馆请得柳青芜,在他心里,他仍然爱他。哪怕他对不起母亲,他还是爱他。

所有人都注视着陈煜,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世子会因为七王妃的过世拒绝不弃。众妃夫人们更害怕的是陈煜再一次刺激到王爷。

陈煜望向不弃,她泪眼蒙胧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她眼中包含的神­色­太多太复杂,让他辨不清看不明,却觉得心痛。

一瞬间,不弃过往的艰辛,寄人蓠下的处境,被甘妃柳青芜随意欺凌的场面掠过陈煜心头。只要他一句话,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郡主,从此身份贵重,无人敢欺。陈煜深吸了口气,对不弃一揖到底:“多谢,妹妹。”

绿琥珀(12)

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陈煜和不弃四目相对,双瞳中映出的身影仿佛陷在无边黑暗中。

白天让她回想起来忍不住就笑弯了眉眼的事情在这个雨夜变成了冰冷的笑话。眼泪无声无息的淌下来,不弃一把抹­干­泪,嘴角扯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心在抽搐。

她突然想起了花九。春阳灿烂,他抱着她大笑着说:“我们不弃真聪明呢,九叔说一遍你就能记住了!九叔的宝贝不弃!”

他在那个雪夜用心头最后的温暖护住了她的­性­命,冻得僵硬也没有把她推开。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只有她的九叔,至死都爱她,护她。不离不弃。

“孩子,让父王好好瞧瞧你。”七王爷颤抖着慢慢向她伸出手。

不弃没有动弹。

甘妃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在七王爷手中。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拍着。

陈煜眼瞳幽深,目无表情。

她看到他微一阖目,抿得紧紧的­唇­角慢慢舒展开,若有若无的飘起一丝笑容。

这个笑容彻底击垮了不弃。她浑身一抖,猛得挣脱七王爷的手,埋头往外急奔。身后的惊呼声脚步声杂乱声她通通听不见。

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不弃不管不顾的跑着,真希望一道闪电劈死了她。

腰间一紧,她尖叫着挣扎:“放开我!我要找九叔去!”

“不弃!”陈煜心疼的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用力抱起她进了回廊。他箍着她的头按在了怀里,温柔的哄道:“都过去了。再不会去讨饭,不会饿着,不会吃苦,不会了。”

不是这个,不是!他怎么会明白,怎么会了解?不弃动弹不得,埋在他胸口哭得肝肠寸断。

“不哭了。不弃。哥哥会照顾你。”

不弃猛然抬起头,她激动地说道:“我不要哥哥,你还我莲衣客,你还我!”

脱口而出的话像利刃划过陈煜的心脏。明明知道她是他妹妹,为什么他对她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这种疼痛一波又一波的袭来,叫他难以面对。然而,他又能怎样呢?那些不一样,是永远也不能去触碰的禁忌。

陈煜闭上了眼睛,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在抚平着心里的难过。他艰难的说道:“不弃,认命吧!他是你的莲衣客,我是你的,哥哥。”

“他是我的莲衣客,你是我的哥哥。”不弃轻轻重复着他的话,她慢慢推开他,靠着廓柱绝望的说道,“求求你,让我离开王府。好不好?”

一切都是命。山哥要面对莫府的灾难,是他的命。她得不到她要的温暖与爱也是她的命!不弃哆嗦着嘴皮哀哀地望着陈煜。

也许时间能磨平一切。他也想理清脑中繁杂的思绪。陈煜的目光穿过滂沱大雨,他平静的说道:“好。等这几日父王病情稳定后就送回你莫府住些日子。”

不弃虚脱的滑坐在地上。三月春来,但她等不及四月时归去。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桩回老家过年,家中无网,所以要春节后才有更新了。祝所有看文的朋友新年快乐,虎年大吉。)

暗流涌动(1)

温暖春风,淡淡春阳。

几只麻雀在宽阔的庭院中跳跃嬉戏,清脆的鸟叫声添得几许闲适悠然。

七王爷撑着龙头拐杖站在廓庑下微笑着吐出一口浊气。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春天,也是他最为幸福的春日。

人就是这样,失去之后才知珍惜。经历病痛才明白健康的重要。瘫倒在床再恢复行动自如,七王爷明明已经站得有些累了,仍不想坐下。急得他身后的老太监阿福可怜巴巴的冲世子陈煜求救。

“父王,莫府送来一品茶花,名唤女儿娇,今晨花开正好观赏。”陈煜一边说着,手自然的扶住七王爷坐在了太师椅上。

老太监阿福皱成一团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来,赶紧上前两步,将一块毛毡搭盖上七王爷膝上。这才扯开嗓子唤内侍将茶花抬上来。

檀木盘中放着盆高三尺的茶花。白玉为盆,花树似碧。一朵拳头大小­嫩­白娇柔的茶花自疏密有间的油绿叶片间衬探出头来。花瓣细腻如玉,娇­嫩­如孩儿面,隐约透出淡淡的粉红。像十来岁的少女脸,娇羞妩媚。

七王爷掀开毛毡又站了起来,走到花旁低下头细细观赏。背对着陈煜和老太监阿福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颇有点挫败二人­阴­谋后的洋洋得意,夹杂着一股孩子般耍无赖的心情。

陈煜翻了个白眼,轻言细语的说道:“父王,先德仁皇后其实不是后宫最美之人。先高祖皇帝与之第一次相遇于杏花林,春风吹落花如雨,德仁皇后毅然退避,只留下惊鸿背影。第二次恰逢端午,太液池泛舟,德仁皇后那时位居小媛,没有资格登龙舟相伴。午休之时于荷池深处放歌,寻音而至的高祖皇帝令太监寻人,只见小舟一叶,载得娉婷背影远去。第三次奉旨于小春亭面君,德仁皇后先至,高祖驾到,又见其清贵背影。三次背影让高祖认为德仁皇后是天下最美之人。这赏花与观美人道理相同,不信父王坐着再瞧瞧看?”

七王爷哈哈大笑,退后几步坐下,惬意的说道:“远观这品茶花,正像一位娇羞少女婷婷而立。煜儿好眼­色­。”

既达目的,陈煜也不多言。亲手替七王爷搭盖好毛毡,微笑道:“看到父王康复,王府众母妃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七王爷眼里飘过一丝黯然。他接过陈煜递来的茶,看了他一眼,温和的说道:“煜儿,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暗流涌动(2)

他挥了挥手,身边侍候的人识趣的退下。宽大的廓下只留下父子俩对看一盆女儿娇,一壶春茶,满院春光。

七王爷偏过头,十九岁的陈煜眉目硬朗,­唇­角含笑,英气勃勃。他心中一暖,感概道:“你出生的时候小的父王一只手掌就能托住。左瞧右瞧也是个小不点。一晃十九年,不知不觉小不点就长大成|人。父王也老了。”

陈煜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眼中透出温暖的笑意。他微笑的模样让七王爷情不自禁想起了结发妻子,过世的王妃。

那是个温润如玉优雅似白莲的女子。一生之中再气苦也骂不出半个脏字。贤淑温柔端庄大方,唯独少了让男人动心的妩媚和活力。

水之温柔可让人溺毙其间,然而有时候男人宁肯像扑火的蛾,渴望能有一回被烈火燃烧。尤其是一个胸有青山如锋却只能将山峰硬生生推平的闲散王爷。

九龙黄庭之上指点江山的椅子只有一个ρi股能坐。金銮殿中也只能有一个人能发出杀伐专断的声音。他连在殿上做个旁观者发出点唏嘘声都不行。太后之骨­肉­亲情难弃,于他来说,留在望京城,连去封地当个土皇帝的心都被掐死了。繁华京城是个四方牢笼,和京官们多说几句笑话都要防着结党二字。

七王爷生活中最不缺的就是温良顺恭。最少的是新奇刺激。

京郊偶遇薛菲时,他不清楚她是逃婚少女,她不知道他是堂堂亲王。普通公子和美丽少女的浪漫爱情像黑夜里的流星,瞬间照亮了七王爷的人生。让他终于找到点人生乐趣。

七王爷不后悔。

不悔这场爱情。

甜蜜也好,酸痛也好,相思也好。都是能让他胸腔里的心激烈跳动的情愫,任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却甘之若饴。

没遇到薛菲之前,他可以是和王妃相敬如宾的温柔相公。遇到了,他还能相敬如宾继续温柔,只是七王爷终于明白什么才叫刻骨铭心,什么才叫爱情。

所以他不愿意背负夺妻之名,让薛菲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只盼她平安喜乐就满足。所以他知道现在只有几个月好活,却觉得这个春天充满了生机。

七王爷想好好和儿子谈谈。

陈煜认了不弃,这份大度叫他欣赏。更多的是内疚。因为他想谈的是身后事。

“煜儿,不弃从小乞讨度日,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她进了王府,你多担待些。”

陈煜­唇­边的笑容变得有点虚无飘渺。但他没有犹豫半点就答应了七王爷:“没见着不弃之前,我只要想到她进王府就觉得对不住母亲。父王放心,不是她的错,我还分得清。”

暗流涌动(3)

听他提起过世的王妃,七王爷淡淡的说道:“你母亲并不反对我再娶。她只是生气让你知道了我将绿琥珀送给了薛菲。儿子知道父亲另有所爱,这件事让她难堪。”

陈煜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敛,毫不客气的说道:“父王这话错了。母亲一生孤傲清高,她不屑争宠并不意味着她不伤心,天底下没有女人会因为相公移情别恋而欢欣鼓舞。我一直不明白,薛菲是比母亲美还是比母亲博学?是比母亲更贤慧还是比母亲更温柔?难道说就因为她有双美丽耀眼的眼睛就胜过母亲?”

七王爷摇了摇头道:“论美貌,各擅扬长。论博学,你母亲出身名门,见多识广。论贤慧温柔,她只是个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单说她的眼睛,你母亲何尝不是明若秋水。她,只是她罢了。可以和我谈天说地,可以看到我惊喜时提着裙子奔来跑掉了鞋。你母亲是池中不染尘埃的白莲,美可入画。我更喜欢山间可以随意摘下Сhā在发边的小*而己。我与你母亲是奉旨成婚,揭了盖头才知道她长什么样。煜儿,我可以敬她护她当她是妻子是亲人,只有薛菲,是父王心之所爱。就像我瘫倒在床上时,你告诉王府里的女人们,你可以护她们一生。但其实你心里绝对不会爱她们的。我知道这样说你心里一定不好受。等有一天,你遇到心中所爱时,便明白了。”

陈煜沉默良久后苦笑道:“父王,明知我心里不舒服,为何一定要这么坦白告诉我,母亲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因为,不弃的未来幸福在你手中。七王爷轻笑道:“咱俩是父子,你今年十九,也是个男人了。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就当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吧。谁知道我今天康复了,明天是否又瘫倒在床,王府里就咱们两个男人,大病一场后,我想把该说的都告诉你,省得想说时没机会了。”

暗流涌动(4)

父子俩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陈煜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说不清道不明。他想了想道:“父王方才说这些,是怕我对不弃心有芥蒂,会为难她吗?既然是男人之间的对话,我也说过了,不是她的错,我分得清。”

七王爷目光望向蓝空,隐隐带出一丝欣慰。明年不弃就十五了,可惜他这个做父亲的看不到她的及笄之礼。他踟蹰了会儿缓缓说道:“煜儿,今年错过不弃十四岁生日,明年二月父王想给她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当是这么多年对她的补偿。我和她母亲没有正式成婚,莫府认了她为义女,更不方便公告天下我有这么个女儿。我会向皇上和太后讨来旨意赐封她为郡主,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你觉得呢?”

有皇上的册封,谁敢小觑了她?陈煜慢慢点了点头道:“父王想得周到。她现在住在王府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望京城中议论的人也不少。不弃应该在及笄礼上正式亮相。莫府收她为义女,所以前几天我就送她回了莫府。回头遣嬷嬷内侍去教她一应礼节。一年时间可以让不弃适应郡主的身份。”

一年时间,也能够让她忘记。陈煜苦涩的想,一年时间,他也应该可以平静面对。

陈煜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澈,坚定如石。

七王爷话锋一转说道:“皇上下旨内库开标由你主持,明天就要开标了,你可有把握?”

陈煜微笑道:“商贾争利,咱们是渔翁得利。价高者得,现银交割,老规矩。”

七王爷阖上双目,如同睡着了一般不再言语。

知道他要休息了,陈煜站起身,示意老太监阿福过来侍候。

等他走后,七王爷缓缓睁开眼睛对阿福说道:“前去明月山庄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阿福轻声回道:“泥牛入海。”

七王爷笑了笑道:“就知道那女人手段不简单。也罢,今年就如她愿好了。你进宫一趟替我向皇上请个安吧。”

暗流涌动(5)

七王爷身体健复的第二天,柳青芜就离开了王府。当陈煜离开七王爷院子后,却有小厮送来一封信和一个锦盒。

泪滴状的绿琥珀放在黑­色­丝绒之上,神秘炫目。中间包裹着一根翠绿的松针,直直刺进陈煜心中,挑起团团疑云。

明天内库开标,柳青芜送来这枚绿琥珀有何深意?他打开信一瞧,上面以端正小楷写着一行字:“欲寻花不弃。午时城西十里小春亭。”

陈煜手一抖,将信揉成了一团。柳青芜为什么不提薛菲半字?不弃回莫府已经三天了,他刻意没有打听她的消息。难道不弃出了意外?柳青芜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动她。约他前去小春亭难道有别的事情发生?

他深吸了口气,不管柳青芜是何居心,他势必走这一趟了。

城西十里有座兴龙山,是离望京城最近的高山。逢春踏青,遇秋赏叶,冬来观雪,夏至避暑,风景优美。小春亭建于半山一往外突出的山崖空地上。站于亭间举目南望,脚下悬崖,山谷幽深,望京城尽收眼底。

午时春阳正浓,满山满谷的树枝梢头都沾得一点阳光,新绿的毯子搭盖在深沉的山间,绿的赏心悦目。从王府到出城再至兴龙山,陈煜快马加鞭正好在午时到了小春亭。

柳青芜一袭雪衣,婷婷含笑站在亭中。四面八方的风吹得她身上衣裙翻飞,臂间挽得彩锦刺绣披帛,长长扬起,似欲带着她凭风飞去。那张清秀绝伦的美丽脸上带着笃定地微笑,目光扫过陈煜不带武器的双手笑道:“世子很守时。”

陈煜施施然下了马,上下一打量,对柳青芜的装扮露出欣赏之­色­。他微笑道:“姑娘相约,长卿怎忍错过与美赏春的机会?”

他站在柳青芜身侧,宝蓝­色­的蟒服衬出清贵之气。目光远眺,神情自在,仿佛真的是前来观赏景致。

空山寂寂,山鸟脆鸣。她似山中百合,他如峰上青松。若非各怀心思,乍眼看去,宛如一双璧人。

等待良久,柳青芜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世子真能沉得住气。如果不是王爷清醒那晚,青芜于大雨滂沱中看到世子与花不弃兄妹情深,就真的相信世子会因为王妃厌弃那丫头了!好一个独行侠莲衣客!好一个爱护妹妹的王府世子!呵呵!”

陈煜心里一紧,果然被她偷听了去。这个毒辣女人,天门关对不弃下狠手,南下坊一箭差点要了他的命,元宵节明月山庄花楼里拍他的肩痛得他脚肢头都在发抖。让她知晓莲衣客的秘密可不是件好事。

暗流涌动(6)

他心里杀机顿起,嘴里却笑道:“不弃是我的妹妹,我待她好也是应该。莲衣客是江湖中的神秘侠客,与我有何关系?”

他凝神注意四周,安静的山间飘荡着令人不安的杀气。柳青芜引他前来是想除掉他,还是保护她自己?

“世子是否注意到,这里与天门关的地形很相似呢。如果花不弃现在上山,以巨石箭矢相阻,不知道莲衣客是否能神出鬼没的出现去救她一命。只可惜世子不认识莲衣客,否则青芜就能长见识开眼界了。”柳青芜笑语嫣然,素手轻点,目光移向了山道。

山风之中隐约传来蹄声与笑声。绿树掩映的山道上来了游人。陈煜的瞳孔猛然收缩,难道真的是不弃前来游山?

柳青芜嘴里发出一声清脆的鸟叫,山坡上缓缓露出弩箭手的身影,张弓欲发。现在示警已然来不及,他纵是肋生双翅,也不可能飞到山脚下救人。

陈煜不动声­色­的笑道:“不弃是长卿的妹妹,纵然没有莲衣客的武功,长卿怎么可能不出手相救?实在救不得,也只能让明月山庄上下几百条­性­命去陪陪她。”

柳青芜抿嘴一笑,嗔怪的看着陈煜道:“世子说的青芜心都紧了。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害花不弃的­性­命?青芜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陈煜哦了声道:“你约长卿前来,原来就为了赏春说笑话?柳大小姐未免太闲了点。”

他英挺的脸,如沐春风的笑容,清贵的气质与凌厉冷酷扯不上半点关系。偏偏柳青芜却想起了天门关那个出箭如风的冷傲莲衣客。想到他拼命保护花不弃的样子,柳青芜心里就恨。她哼了声不再装模作样,眼里露出恶毒,冷声说道:“飞云堡的少堡主也很闲呢。明日内库开标,今天不肯留在城里歇着,陪了她来踏青赏春。可惜他若知道心上人喜欢的是自己的大哥,会是什么情形?”

暗流涌动(7)

她清脆的笑声如针扎在陈煜心中,她果然以此事相威胁,她的目的是什么?陈煜淡淡的说:“云琅年少英俊,对不弃真情真意。如果不弃喜欢他,做我的妹夫倒也合适。”

柳青芜眼里带了股疯狂,心里痛快之极。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青芜长这么大,只栽在莲衣客手中。世子若能把莲衣客交给青芜,让我出了天门关的闷气。青芜肯定不会把这口气出到小郡主身上的。”

陈煜手掌一翻已握住她的腕脉。

一股酥麻自脚底升起,柳青芜不闪不避,将­性­命交到了陈煜手中。她娇笑道:“世子看仔细了,那可不是花不弃么?”

她的目光往山下移动。陈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山道上一行护卫拱卫着几骑上山,男男女女一群人有说有笑向山上行来。第一匹马上坐着的人正是花不弃和云琅。山道已到最窄之处,仅能容两骑并行。

隐约传来的蹄声践踏着陈煜的神经,他仿佛听到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声音。各种想法自陈煜心间冒出,最终还是投鼠忌器施展不得。他松开手,看着柳青芜缓缓说道:“你想要莲衣客一条胳膊还是一条腿?”

柳青芜揉着手腕眼里闪动着得意和兴奋。她眨了眨眼说:“世子瞧我美吗?”

“姑娘比春­色­还美得十分。”

“莲衣客看我就象看条毒蛇似的。我一直在想,若是他能对我像情人一般温柔,我就原谅他的目中无我!”

陈煜呆了呆,柳青芜轻轻挽上了他的手臂,小鸟依人一般靠在他身上,吐气如兰:“青芜从小到大睚眦必报。花不弃给了我一巴掌,我虽然踹了她一脚,心里还是生气。我很想知道,她的世子哥哥若是喜欢了我,她会是什么表情。”

费这么大力气谋划,就为了这个?陈煜苦笑。上山的人群越来越清晰,虽然他觉得臂间挽着一条蛇,现在即使被它咬了一口却又不能甩开。

暗流涌动(8)

花不弃回莫府意外见到了来望京的药灵庄众人。

林庄主不愿意被莫府利用完就扔,春节一过就遣了大儿子林玉泉和四女儿林丹沙来望京。他要在望京城开最大的药铺,想在内库招标时揽下宫中贵­妇­们的养颜丸药。顺便也想让女儿在望京结识些世家子弟,攀得一门好亲事。

对莫府来说,如果药灵庄真的能拿到进贡药丸的生意。宫中贵­妇­们用的高兴,枕头风多吹吹,林家得了好处,莫府也多了个能在宫中说上话的朋友。所以莫若菲让林氏兄妹住进了府中,以上宾礼相待。承诺不仅支持他们争夺内库的贡药生意,还会助他们在望京城开京城第一药铺。

林家兄妹住进莫府时,花不弃正巧去了王府。莫若菲对兄妹俩热情,莫府和飞云堡是姻亲,云琅想起在药灵庄和不弃结识,对林家兄妹也很客气。

不弃在王府的那几天,几乎都是由云琅陪着林家兄妹逛望京城。他问不弃在药灵庄的事情,林丹沙并不回避,把狗娘养的笑话都说了一遍。云琅越听越心酸,后悔一掌打死了阿黄。想着不弃对他不冷不淡的态度,想起莲衣客来,云琅心里空落落的。

云琅原本搬去与飞云堡的人同住。不弃回到莫府,他又忍不住搬回了莫府。觉着不弃哪怕不喜欢他,离她近一点,心里总也是高兴的。

谁知不弃回来后对他多了几分笑脸,缠着他带她出府。林丹沙头一回出西州府,见了繁华望京游兴正浓,听人说起城郊兴龙山风光好,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踏青。

望着前面和云琅同乘一骑的花不弃,林丹沙颇有些不高兴。云琅只比她大一岁,长得英俊,武功不错,加上飞云堡少堡主的身份,种种条件都符合林丹沙的择婿标准。她觉得王府世子离她远了点,找个世家大族最合适。不弃没有回莫府时,云琅对她不算热情过分,总还算是陪着她的。不弃一回来,她要找云琅相陪,就只能去不弃住的凌波馆。

出城踏青,不弃不会骑马,云琅理直气壮的带了她同骑。林丹沙当时就对大哥林玉泉嘀咕道:“也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就不能坐轿子去?”

一心系在不弃身上的云琅没有往歪处想,不弃的心思飞得更远。她等不及四月了,盘算着内库开标一完,就跟着朱府的人去江南。今天终于能出了莫府,能洞悉她肚内小九九的莫若菲忙着钱庄的事没时间跟着。不弃得意地想,回城后就缠磨着大家去南下坊的多宝阁吃饭,她顺便溜到当铺找海伯。

他俩谁也没想到后背上正烙着林丹沙*­祼­的嫉妒眼神。

暗流涌动(9)

“大哥,你觉得云琅如何?”

林玉泉眼里露出欣赏之意,低声回道:“妹妹眼光不错。”

林丹沙哼了声道:“他眼里可只有那丫头!几个月不见,就真成凤凰了。她大概已经忘了在庄子里对我低声下气的时候了。”

林玉泉回想这几日云琅对不弃的态度,狡猾的笑了:“妹妹要待不弃更好才是。”

林丹沙嗯了声。她策马追上云琅和不弃笑道:“开春暖和了不弃也学着骑马吧,在平原上奔驰很自在呢。”

云琅便对不弃说道:“你想学我教你。飞云堡有养马场,我选匹好马送你。不弃,你以后去了飞云堡,看到大草原时就知道骑马有多么畅快了。”

不弃觉得在古代骑马相当于现代学开车,两条腿总跑不过四条腿,能骑马方便行事,就笑意盈盈的应下。

云琅见她答应去飞云堡,喜上眉梢,滔滔不绝说起飞云堡的风土人情来。听得不弃神往,两人说话间,又忘了照顾林丹沙的情绪。

林丹沙望定云琅,想象着他在草原上的英姿,不觉有些痴了。她红着脸问道:“云大哥,我也想看看北方的草原,我能去飞云堡玩么?”

云琅笑道:“不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随时欢迎四小姐来。”

正说着,林间有鸟惊起。云琅勒住马,警觉的往山坡上看去。

林丹沙莫若其妙的问道“怎么了?”

“山上林中有人。”云琅沉着脸打量四周环境。山道狭窄,一侧便是山崖。后面一群侍卫堵着,回马退走不可能。如果不管林氏兄妹,他带着不弃弃马自山崖逃走还有几分机会。他心里打定主意后抽出了长剑。莫府护卫见状,纷纷拿出武器戒备。

不弃低声说:“这里和天门关真像。”

云琅嗯了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当她不存在吗?林丹沙在药灵庄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云琅这种世家公子却对她看不起的花不弃献殷勤。一颗骄傲的心顿时被伤害了。她心头恼怒,冲山坡上高声喊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给本小姐滚出来!”

山间笑声响起,清清脆脆的传到众人耳中:“是我明月山庄的护卫,并无恶意。世子也在小春亭,请花小姐和少堡主前来一叙。”

陈煜的声音也随着山风送来:“不弃,走累了没?来喝盏茶歇歇。”

暗流涌动(10)

听到陈煜的话,云琅松了口气,收回了长剑。

世子?林丹沙眼睛一亮。她脑中马上想起前来药灵庄求医的人形容陈煜。文武双全,年轻俊俏。

她低头瞄了眼自己,为了出行方便,她穿着粉红­色­镶狐毛的紧身襦衣襦裙,披着淡绿­色­的披风,出行前特意看了眼,娇­嫩­得像春风吹开的第一朵桃花。不弃赞得一声漂亮,云琅也多瞟了她两眼,在世子面前应该不会失礼吧?想到马上要见到传说中的七王世子,林丹沙听到心都跳得快了一点。

“我们还是下山吧。我有些累了。”不弃疑惑的想,陈煜怎么会和柳青芜在一起?难道是为了明天内库开标的事情?相见怎如不见,烦恼本由心生。她游兴全无。

明天内库开标由世子主持。今天若能见到陈煜一面说不定会对飞云堡有利。云琅有些犹豫,林丹沙已驱马超过了他们,回过头笑道:“半山有座亭子,正好歇脚!快走啊!”

不弃心里叹了口气,见林玉泉也赶了上来,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她犹豫了下道:“既然来了就去吧。”

云琅嗯了声,手中缰绳一抖,马一路小跑上到了半山腰。

小春亭中春意浓,陈煜和柳青芜并肩而立双手交握,含笑等待。

云琅瞟了眼二人,心里暗暗佩服明月山庄的心思。陈煜要是娶了柳青芜,明月山庄在内库生意中已立于不败之地。他因着不弃的关系对陈煜多了几分尊敬,上前行了礼笑道:“不知世子也来踏青。真是巧了。”

不弃也瞧见了。王府中和柳青芜打架时她就知道,陈煜不会喜欢柳青芜。他只不过是在告诉她,他找什么女人都行,就是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看清这点,不弃沮丧得想扭头就走。

想归想,人来了却走不得。变脸的活儿不弃自小就练得娴熟。她的嘴一弯,灿烂的笑容如春花绽放:“这里景­色­秀美,都赶着趟来了。世子,这两位是药灵庄的大少爷和四小姐。”

陈煜握住柳青芜的手,手指却搭在她的腕脉上,没有人知道他二人表面亲呢之下的剑拔弩张。令陈煜奇怪的是柳青芜似乎并不紧张­性­命握在自己手中,这个女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纷繁的思绪眨间工夫在心头转过,陈煜微笑着与林玉泉林丹沙见了礼,招呼众人坐下。他亲密的紧挨着柳青芜坐了。不弃坐在亭子靠山崖的最外面,林丹沙一心隔开她和云琅,紧挨着不弃坐了。林玉泉和云琅背对着山壁坐着。陈煜坐在不弃对面,柳青芜夹坐在他和云琅之间。山上弩箭­射­出时,有云琅和林玉泉的背挡着,他就有时间带不弃离开。陈煜心下略安,这才松开柳青芜的手。

柳青芜心里冷笑。她也不点破,反而把双手放在桌上,把玩着茶杯。

不弃故意坐在最外面,扭过头看山谷春景,等寒暄一阵就离开。

暗流涌动(11)

坐在陈煜对面的林丹沙心里暗暗比较着。云琅长得比世子英俊,但世子含笑的神情,举手投足间的清贵之气却是云琅身上没有的。然而世子的眼神却始终落在柳青芜身上,让她颇有些气恼。

转头之间,却见云琅也盯着不弃看。林丹沙恼怒的移开目光,瞪向陈煜身旁的柳青芜。

林丹沙自负美貌,遇到清丽绝伦的柳青芜也不觉得她美丽。她也是在大家内院管事的小姐,多打量几眼就觉得明月山庄的大小姐表面看上去柔弱堪怜,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却不太老实。想攀附世子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一番鄙夷之后,林丹沙的眉梢眼底重新有了几分底气。

桌上众人的神情变化被柳青芜看得真切。柳青芜掩嘴笑道:“世子,听说药灵庄建在西州府的山里,四小姐沾了山的灵气,皮肤真好,水灵灵的。”

陈煜这才仔细注意到林丹沙。她不及柳青芜清秀脱俗,雪白的脸蛋透出健康的红晕,再长得两年定也是眉目如画的佳人。柳青芜扯着他的袍袖,指甲在他胳膊上掐了掐。只要她不对付花不弃,一个林丹沙算什么?

陈煜明白她被林丹沙瞪得恼了,偏过头柔声说道:“药灵庄的养颜丸药是祖传秘方,林小姐从小吃着自然肌肤如雪。女人就是心眼小,你已经够美了,还嫉妒林小姐作甚?”

柳青芜扁了扁嘴,嗔了他一眼道:“我哪里是嫉妒林小姐?我是想着药灵庄的药丸这般好,倒应该给不弃妹妹多吃一点。”

陈煜听了大赞:“青芜心思细腻,体贴入微。听说林小姐擅长医理,也懂得如何调养。不弃身体虚弱,有林小姐在她身边父王就放心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话将林丹沙的骄傲自山巅打落谷底。陈煜的意思是让她去侍候花不弃?当她是王府的奴婢么?林丹沙杏眼圆瞪,恨不得把始作俑的柳青芜一口吃了。她心里恨恨的想,不过是商贾之女罢了,世子给她几分好脸­色­,她就以为自己已经是世子妃了?

林玉泉早已学得林庄主的圆滑,顺势说道:“家父让小妹来望京正有照顾不弃的意思。明日内库开标,药灵庄正想承接内务府的贡药,世子如能推荐,敝庄感激不尽。”

陈煜笑道:“林少爷客气了。药灵庄收留不弃,王府定有回报。不弃,你那日和青芜无端闹出误会,今天喝过茶就当没这回事了。谁也不许在心里记着。”

“是青芜误会不弃妹妹在先,青芜的不是。这杯茶我敬不弃妹妹,就当是向妹妹赔礼了。”柳青芜乖巧的说道。微微扬起的­唇­角那抹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弃只想一拳揍掉陈煜脸上的笑容,再搓掉手臂上爆出的­鸡­皮疙瘩。一股邪火在不弃心里横冲直撞,喜欢演戏她奉陪好了。她笑ⅿⅿ的端起茶杯,毫无预警的,手一扬茶水迎面就朝柳青芜泼去。

(今天有事外出了,更新晚了点,见谅。另外,桩不是专业写文,上班几乎没什么写文时间,所以,目前只能尽可能的保证每天都有两节以上更新。另外,这篇文是要进VIP的,在公告栏一早有说明,现在再说明一下。什么时候进,现在不知道。)

暗流涌动(12)

转眼之间和谐的场面被不弃一杯茶泼没了。

柳青芜眼中寒芒一闪,手掌迅急拍出。陈煜大惊,眼急手快一把握住,顺势搂住了她的双臂箍住,左手袍袖挥扬卷向击向不弃的茶汤。然而为时已晚,那杯茶水被柳青芜掌风荡回,大半浇在了不弃的脸上,紧挨着不弃的林丹沙也遭了池鱼之秧,溅得少许在衣服上。

事出突然,云琅和林玉泉目瞪口呆。

林丹沙尖叫一声惊跳起来,狼狈的拭着衣服上的茶汤,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不弃擦了把脸上的茶水,满不在乎。

石桌就这么小,云琅中间隔了林家兄妹,他眼睁睁地看着茶汤泼到了不弃脸上。云琅心里又痛又悔。恨自己没能替不弃挡下这杯茶汤,又恨陈煜护着柳青芜对付不弃。他紧张地站起身走到不弃身前问道:“不弃,伤着没?”

柳青芜幸灾乐祸的靠在陈煜胸前低呼道:“呀!世子你怎么把茶汤荡在不弃妹妹脸上了?”

原本是她的掌风激荡,陈煜回救不及,这话说出来却变成了陈煜有意为之。

不弃看了陈煜一眼道:“我不会武功呗,要会了谁泼谁还不知道呢。”

陈煜心间顿时有种被刺中的痛楚。他一咬牙厉声喝斥道:“你打青芜一巴掌在先,她主动向你赔礼,你还得理不饶人!咎由自取!回府去好好反省反省!”

听到陈煜训斥不弃,云琅哪还忍得住,一双手已握成了拳头,就要发作。不弃拉住他,仰起头问道:“云大哥,你说请我去飞云堡作客的话算数么?”

很长时间里,云琅都忘不了不弃仰起头对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她的嘴微微抿着,神情倔强。明亮双瞳中闪动着求恳的光,像草原上失了母狼的小狼崽。他松开了拳头,下意识的说:“自然作数的,你住一辈子都成。”

不弃便笑了。雪白的牙,爆发出晶亮神彩的双眸。仿佛她眼前只有云琅一人,别的什么也不放在了心上。

一瞬间陈煜想到的却是不弃在雨夜崩溃痛哭的脸。他心里何尝不明白不弃笑容背后藏着的是眼泪。只是他没有办法,扎紧的口袋被他撕开了一道口子,只容得下让她离开。他却走不得。

柳青芜佩服的看着陈煜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整个人都笑得靠在了他身上。

暗流涌动(13)

“没规矩的野丫头!滚!”陈煜沉脸喝道。

云琅伸手将粘在不弃额间的流海拂开,握了她的手笑道:“王府也就是大了点的四方天!不回也罢,咱们走!”

握住不弃的手,山谷空旷,天地高远,一股豪迈之气自云琅胸中升起,世间仿佛再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他扶不弃上了马,反手一鞭抽在马上,也不管林家兄妹与莫府护卫,朝山下急疾。

不弃忍不住回头,陈煜站在柳青芜身边望着她笑。那个笑容飘渺模糊,她眨了下眼。他的脸突又变得清晰,她这才明白,原来是泪挡住了她的视线。

“云大哥!”林丹沙狠狠一跺脚,紧跟着跳上马追去。

云琅打小在马背上长大。山道虽窄,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他的马又是万里挑一的神驹,这一去急如闪电,转瞬间就消失在山林之间。

林氏兄妹紧随其后,带着莫府的护卫一溜烟跑下了山。

陈煜这才松了口气,他低头看着柳青芜笑道:“柳姑娘,你这回可满意了?”

柳青芜嫣然一笑:“我当然满意。原来世子这么在意那丫头。不仅替她清除了下山路上的埋伏,还留在这里替她断后。世子不该让我知道你的弱点,我会利用得­干­­干­净净。”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陈煜轻描淡写的说完,出手如电,扼住了她的喉咙。

柳青芜没有抵抗,被陈煜掐着脖子抵在亭间柱子上。

陈煜往身后山上瞥去一眼,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没有姑娘的命令,纵然看到我掐死了你也不动声­色­,姑娘好手段!”

柳青芜俏脸涨得通红,喉间逼出一丝声音道:“要和世子谈交易没有底牌怎么成?”

陈煜的手微微松开,让她喘着气恢复呼吸。他冷冷的说道:“你保命的招术还有多少?就算山上弩箭齐发,也救不回你的命!”

柳青芜镇定的说道:“我知道喝茶的时候埋伏在下山路上的十五个弩箭手都被你的人杀了。世子敢空手前来,岂会没有准备?”

陈煜这才有点佩服起柳青芜来。他不解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出声示警?”

“我为什么要出声示警?那十五人是柳明月的人,这边山上的人才是我的心腹。你替我除掉柳明月的眼线我谢你还来不及!”

陈煜眉毛一扬,松开了手。

柳青芜抚摸着咽喉,坐下倒了杯茶喝下顺了气,这才说道:“青芜是诚心与世子合作。世子肯答允,我才会说下去。”

陈煜笑了:“柳小姐是买卖人,东西不拿出来瞧瞧,长卿不敢买。”

暗流涌动(14)

柳青芜咬了咬­唇­道:“七王爷能醒转一定和柳明月有关,我那晚在王府也看到了她的身影,这消息够不够?”

陈煜掀袍坐下,悠然的说道:“我本来就不相信父王见到不弃醒转的。撕了薛菲的画像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弃长得又不像薛菲,就那双眼睛像而己。她还不如姑娘模仿当年的月下歌舞更有神韵。我在花园里瞧着都以为是薛菲本人。”

柳青芜望向望京城,这时已是未时末牌,望京城沐浴在金灿灿的夕阳中。西城方向有股紫­色­的烟雾飘起,凝结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妖冶神秘。她脸­色­苍白,眼里噙满了悲愤,嫉妒,不甘与挣扎之­色­。原本清丽脱俗的脸竟带出孤注一掷的狠绝。

陈煜瞧在眼里,并不催促。柳青芜一说薛菲就已经打动了他。她再说是明月夫人救回了七王爷,他已经震惊。听到她直呼明月夫人的名字,他就觉得事情更有趣了。

“我不是柳明月的女儿,是她的徒弟。她,她明着对我更好,现在却抛弃我选择青妍继承明月山庄。我不甘心,世子若肯助我赢过青妍,等我成了明月山庄的主人,明月山庄就听世子号令。”柳青芜下定了决心。

“青妍?莫府的青儿?”陈煜也看到了望京城上空那朵紫­色­烟云。他脸­色­一变说道,“青妍对莫若菲下手了?”

“是,那朵烟花就是她成功的标志。她若成功,意味着明月山庄将会由她继承。她是我的双生妹妹,她什么都强不过我,这些年也是我在打理山庄事务,师傅却偏心选了她!”

莫若菲是死了还是活着?明天开标莫若菲不出现,莫府老夫人能把持得住局面?失去官银流通权,莫府垮了,会是什么人得利?陈煜想起家中什么事情都瞒着他的老狐狸,心略微安定。他语带讥讽的说道:“想必今天花不弃他们能来兴龙山也是被你们安Сhā在莫府的人鼓动的吧?”

柳青芜没有否认:“以青妍的武功,明着杀莫若菲不见得能成功,伤他却很容易。她的兵刃上抹了毒。林氏兄妹­精­通医理,势必要调开他们。我听说花不弃也一起来了,就顺便用她引世子前来,好与世子谈条件。柳明月和薛菲是姐妹,莫夫人当年灭了薛家庄,她要替薛家复仇,所以才会这样下狠手对付莫府。”

“内库招标,价高者得。莫若菲来不了,莫夫人还在。莫夫人不行,还有方圆钱庄的掌柜,莫氏家族别的人。柳明月救得我父王,她安排和莫府争官银流通权的人肯定会比莫府出价更高,怎么看都是王府和内库占了便宜。薛菲是死是活我不关心。明月山庄对你来说重要,对我来说,一钱不值。柳姑娘,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必要与你合作。”

陈煜说完嘴里发出了声呼哨,远处山坡上跃出一个黑衣人。他站在一株大树上,警觉的望向小春亭后的山坡。

黑衣人身负长弓,黑巾蒙面,披着黑­色­的斗蓬,莲衣客的打扮。陈煜揶揄地笑道:“看到没?你念念不忘的莲衣客。我早说过了,莲衣客和我没关系。你的武功赢不了我,山上的弩箭­射­过来,我至少有六成把握杀了你再跳下山崖逃生。倘若侥幸不死,明年春天,我会在小春亭多烧几刀纸钱给姑娘。”

暗流涌动(15)

柳青芜明白陈煜的意思,他随时可以找到人来扮演莲衣客,没有人会相信他才是真正的那个莲衣客。

她恶狠狠的看着陈煜,觉得他比她想象中城府更深,更冷酷。这个人­色­勾不成,利诱不得,好在她知道他还有在意的人。柳青芜想到花不弃嘴角不经意抽动,谁能笑到最后才是最终的赢家!

她终于说出了她知道的最大秘密:“每年师傅都会去一个地方,她从来不带我和青妍去。有一年她回来后喝醉了,我借机问她去哪儿了,她大概酒喝得太多,无意中说了碧罗天三字。薛菲的绿琥珀也是那一次她从外面带回来的。除了那次醉酒,她没有再说起过碧罗天。然而我进王府之前,我听师傅说了一句话。她形容薛菲是水如月,女如雪。流云止,林花谢。一朝醉倒碧罗天。相信碧罗天并不是她随口说的,必有深意。”

碧罗天三字入耳,陈煜扬了扬眉,眼里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柳青芜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晚我看到师傅悄悄从王爷寝宫离开。她却瞒着我没有说。她让我和青妍公平竞争,她不让我再杀莫若菲。现在,她却令青妍下手。我就明白,青妍,才是她选定的继承人。”

她伤感而落寞的说着,想起师傅的偏心,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要找莫夫人报仇,以师傅的武功可以轻易杀死莫若菲。丧子之痛比杀了莫夫人还解气,但是她偏偏要拐弯抹角的争夺官银流通权。我觉得师傅不是要看着莫府一步步衰亡的*,她是要夺取莫府的巨额财富。她一个女人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这种野心怕是皇上也会不安吧?师傅说过,我和青妍十八岁时就定下明月山庄的下任庄主人选,她会隐退。如果我继承了明月山庄,也许我就能查到薛菲的下落,查清楚明月山庄背后的神秘势力!”

陈煜淡淡的说:“好,我答应和你合作。你需要我做什么?”

暗流涌动(16)

柳青芜大喜:“青妍如果得手,明天将会由她代表明月山庄出席内库开标。莫府今年注定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我想要世子相助,让明月山庄今年也拿不到贡瓷的生意!一旦青妍在内库失利,师傅会考虑她是否适合接掌明月山庄。毕竟这些年一直是我在打理山庄事务。山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柳青妍。”

陈煜蹙紧了眉道:“时间仓促,一时之间让我去哪儿找能和明月山庄出价竞争的人?”

柳青芜微笑道:“大魏朝素有北玉南青之说。江心白玉瓷是我明月山庄控制下的北窑所产。江南朱府控制下的越青窑这几年一直在发展。朱府吃准了丝绸茶叶,一直没有­精­力与明月山庄争贡瓷。世子只需给朱府机会,必然成功。”

能以十六岁的年纪经营明月山庄,柳青芜当然不是绣花枕头。她心思缜密,手段毒辣。除了略显沉不住气外,陈煜对她很佩服。能从柳青芜身上榨这么多东西出来,今天不虚此行。他笑道:“柳姑娘带来的人都死了,你怎么向明月夫人交待?”

柳青芜笑道:“莲衣客杀的人,与我何­干­?幸亏世子在身边,青芜今日才无事。将来内库总归是由世子做总管的,我和世子走得近一点,师傅她高兴还来不及。她让我进王府的任务本来就是讨世子欢心。只要世子看得起,她会毫不犹豫把我送给世子。”

说到这里,她眼里流露出一丝身不由己的伤感,一闪即逝。柳青芜看了眼远处一身莲衣客装扮的黑衣人,手指轻弹,一枚哨子呼啸着­射­出。

山上树林晃动,站出十来个黑­色­劲装手持弩弓的人来。不多时,山上又奔来几骑,那个脸儿圆圆像苹果有个尖下巴的婢女苹儿也在。拥着柳青芜上马之后,她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陈煜一眼。

陈煜微笑着摸了摸下巴,苹儿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红苹果,扭过头驱马走了。

等到小春亭安静下来,元崇这才揭了蒙面黑巾,上得山来。

陈煜笑道:“下山路上的弩箭手不除,我心里还真没有底。还好你赶到了。小子,武功越来越好了,无声无息就杀了十五个人!”

元崇神­色­古怪的看了眼柳青芜消失的方向,苦笑道:“长卿,柳青芜才十六岁就这么可怕,你小心别被她缠上了。那十五个人事先被人下了药,我赶到的时候砍瓜切菜似的轻松。她是把人故意送给你杀的。”

陈煜回想起柳青芜的话:“我当然满意。原来世子这么在意那丫头。世子不该让我知道你的弱点,我会利用得­干­­干­净净。”

他也忍不住苦笑,女人心思果然小瞧不得。他想保护不弃,反倒让不弃成了威胁他的靶子。柳青芜一开始就没想到要杀不弃,只是在试探不弃在他心里的重要­性­罢了。

陈煜一省,什么时候起,触及花不弃的事他就像脑子里少了根弦似的?他忧心忡忡的望向夕阳下的望京城,明天的内库开标,又会有多少腥风血雨?

天意从来高难测(1)

云琅风驰电掣般冲下兴龙山,看到望京城巍峨的城门在望,这才停了下来。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兴龙山的山巅还染着层金­色­,山腰之下的绿变成了深墨­色­,沉重的横亘在远方。

远处有尘灰扬起,林家兄妹和莫府护卫正在赶来。云琅望着兴龙山,疑云重重。

他没有挡住浇在不弃脸上的茶水,却看清了陈煜出手。如果陈煜和柳青芜真正有情,他为何握她的手时会用小擒拿的手法?他袍袖挥卷是要将茶水荡在不弃脸上还是想替她挡住?自己背对着山,背后为何会有种杀气袭来。山上没有露面的明月山庄护卫藏在树林里做什么?

世子真的是厌恶不弃吗?为何他训斥不弃叫她滚的时候,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奇怪。听到他说带不弃离开,他怎么感觉世子像如释重负般放轻松了。

云琅迅速的明白。平静的小春亭中,看似柔情缱绻的世子和柳青芜之间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他只能借机拉着不弃生气的走掉。

经过来时的山路,他嗅到了山风中淡淡的血腥之气。很显然,隐藏在山林中的明月山庄护卫受到了攻击。所以他没有等侍林家兄妹和莫府的护卫,带着不弃头也不回的直奔到望京城下。

不弃终于缓过气来,她不满的说道:“云大侠,你赛马的时候别再拉上我了。我都不敢睁眼睛看,马就像是在往悬崖下跳似的,吓死我了!”

云琅亲呢的拍着马脖子笑了:“呵呵,笨蛋,马看到崖怎么会往下面跳?我放松了缰绳,它自己知道顺着路往山下跑,坐稳就成了。我的粟子很聪明的。”

“乖乖,敢情马比车好啊,无人驾驶智能型的!”不弃感叹了句,远远望见林丹沙那身桃花装扮,忍不住撇了撇嘴。林丹沙对云琅如何她没看出来。但林丹沙对着陈煜放电,不弃却敏感的察觉到了。

云琅犹豫了下问她:“不弃,世子今天这样对你,你会恨他吗?”

不弃摇了摇头。她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柳青芜。他想让她讨厌他,离他远一点。这个原因当然不能告诉云琅。不弃满不在乎的笑了:“我本来就是王爷在外面*的结果。母亲没有正式嫁进王府。听说七王妃还是因为我母亲得了心疾病逝的,世子肯在王爷面前认我是妹妹已经很不错了。”

天意从来高难测(2)

“如果,我是说如果世子对你真的很好,你就不会和我去飞云堡了?”

不弃心头一震,抬头看云琅,见他一本正经。云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陈煜就是莲衣客?不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含糊的说:“我会去飞云堡玩的。”

云琅怜惜的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不弃,我是说你可以一辈子留在飞云堡。我会照顾你。”

他的话让不弃心虚的转开头。

不知道为什么,云琅今天想要不弃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你在山上说你愿意去飞云堡。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弃心道,那还不是被陈煜气的。好在自己有良心,没有像陈煜一样牵手挽臂故意秀亲热,否则以云琅的脾气还不认定了自己在许嫁。她嘿嘿笑道:“将来我有机会当然要去玩了,看看云大哥嘴里的千里草原,万马奔腾。”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云琅固执的说道。

我就是不想明白你说的意思。不弃磨蹭了会,被云琅的炯炯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她看到林家兄妹奔得近了,­干­脆朝林丹沙兄妹挥手大喊:“等你们很久啦!你们跑得真慢!”

云琅气得把头一偏,抿紧了嘴。

不弃当没看见,只顾挥手喊话。

她坐直腰身伸长脖子的时候,颈中露出一丝红线。云琅忍不住问道:“不弃,你喜欢的人是莲衣客?”

像被一道冷箭­射­中心窝,不弃的心抽搐了下。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虚无飘渺。举起挥舞的手下意识的按住挂在颈中的那枚铜钱。

无需她承认,云琅骄傲的心已然愤怒。他一抖缰绳,马长嘶了声,扬蹄冲进了望京城。不弃大叫了声,身体惯­性­地往前冲。云琅用力搂紧了她,挥动马鞭在空中结了个鞭花。噼啪如爆竹炸响,不弃身体随之一抖。

马呜啸着在城内奔驰,街道两旁的店铺行人在眼前一晃就没了影。不弃听到身后林丹沙的呼喊声,听到路边行人躲避奔马的惊叫声怒骂声。云琅骑术高明,但在不弃眼中,每一次马蹄落下她都担心踏在行人身上,直吓得她闭上了眼睛。

风声在耳旁掠过,云琅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勒得她难受。不弃的胆气突然来了,大喊道:“明天内库开标,你想过飞云堡没有?在京城纵马伤人,亲王都会被御史弹劾!你好歹是飞云堡的少堡主!”

云琅使劲一勒马,马前蹄扬起,几乎直立起来。他望着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不弃,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隔了良久才黯然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对。不弃,我是不是太任­性­了,你才不喜欢我?”

天意从来高难测(3)

不弃睁开眼睛,勉强的笑道:“云琅,你很好。”

她想多说点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弃眼里渐渐浮起一层雾气。

云琅怔怔的瞧着她,那双明亮双瞳瞬间染上了层秋日苦雨,心里不禁又气又怒。他咬着牙问道:“你喜欢他什么?救得你几次­性­命的大侠?却可以任你晕倒在廓前对你不问不管,可以把你扔在草棚里不先去找大夫,给你找治咳嗽的蛇胆都不敢明着送来。喜欢你,他为什么不带你远走高飞?还要让你寄人篱下,再到王府里去受气?我对莲衣客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扔了他的破铜钱!”

他没有扔下她不管,他没有。他说一句,不弃就在心里为陈煜辩解一句。云琅的每句问话都勾起她美好的回忆。陈煜的眼神,莲衣客的身影密密匝匝的挤进她的脑中。回忆中的莲衣客,再对比陈煜的言行举止。每一次思及,心都在乍酸乍甜中煎熬。

她没有回答,却盼着云琅能继续说下去。云琅眼中莲衣客对她的无情,在不弃听来,每一次都能想起他的好。哪怕这样的甜蜜,充满了忧伤与无奈。

云琅见她脸上又露出恍惚的笑容,气得狠掐着她的双臂低吼道:“不弃,你醒醒吧!要我认输,你叫他做给我看!他喜欢你吗?他人在哪里?他会守在你身边吗?你怎么不说了?怎么不回答我?我说对了是不是?”

打蛇打七寸,云琅的每一句问话都正中不弃的痛处。她的泪终于被他晃了下来。她脑子里回响起陈煜艰难吐出的那句话:“他是你的莲衣客,我是你的,哥哥。”心里的哀伤无穷无尽的漫延开来。不弃发狠地嚷道:“他不喜欢我,他不会和我在一起。他不需要做给任何人看。我是单相思,你懂不懂?!就像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一样!我是在单相思!”

嘈杂与喧嚣在这一霎那飘离远了。不弃心如擂鼓,她惊惶的想,她说了什么?云琅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黑瞅瞅的深不见底。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把头扭到了一边。

天意从来高难测(4)

“云大哥!”林丹沙喘着气追上来,脸跑得红朴朴的。“你怎么跑这么快呀?都不等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不弃,你怎么哭了?”

“云大哥骑得太快,我胆小吓着了。”不弃掩饰的说道,抬手擦­干­了泪。

林丹沙眼珠一转,热心的说道:“不弃,和我同骑吧,我骑得很稳。”

不弃正要答应,腰间一紧,云琅搂紧了她淡淡的说道:“你那匹马牙口还小,坐两个人会伤了力。是匹好马,伤了力,将来就不大好了。回府吧。”

林丹沙的马是林庄主用重金买得,平时看成宝贝,听了云琅的话虽然嫉妒他带不弃共骑,却又不想伤了爱马,便道:“云大哥,我很喜欢这匹雪狮子的,回头你给我说说还要注意些什么可好?”

云琅嗯了声,轻抖缰绳,马得得平稳的小跑前行。

南下坊就在眼前,不弃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叫她怎么开口求云琅去多宝阁吃饭?好不容易出得府来,难道就此放弃?

林丹沙跟在身侧,望着街坊两边的店铺好奇的东张西望。不弃眨了眨眼突然说道:“四小姐,满大师还在药灵庄吗?想起他做的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林丹沙果然来了兴趣,娇笑道:“是啊,满大师的菜一上桌子,你连筷子都省了,直接用手抓着吃,现在我还记得你狼吞虎咽的模样!不过,满大师的菜的确好吃。听说他还不是多宝阁的头等大厨。前面不就是南下坊,咱们去多宝阁吃了晚饭再回府吧!云大哥,好不好?”

不弃松了口气。

云琅硬梆梆的回道:“明天内库开标,还有事情要做,该回府了。”

林玉泉也接口道:“等过了明天,咱们再去多宝阁吃饭。”

不弃暗道一声对不住了,故作懊恼的说道,“南下坊有糖人卖呢,真想吃。”

他买糖人是给不弃赔礼道歉,不弃现在想吃糖人,也是这个意思?云琅的­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他低头看到不弃不自在躲闪的眼神,刚才的烦躁伤心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云琅心头一热说道:“买糖人费不了多少时间。你想吃几个?”

一个也不想吃,我想去当铺!不弃心里是这样想的,嘴里甜甜的说:“两个。吃一个再带一个回府吃。”

看到云琅脸­色­由­阴­转睛,神采飞扬,连眼神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不弃心里接连念了十来个对不起。头越埋越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只要这个臭丫头开口,什么事都不叫事了!林丹沙拽紧了缰绳,气笑了。盯着云琅和花不弃忍不住就想讥讽几句。

“小妹。”林玉泉看在眼底,喊了她一声。

林丹沙回过头,眼里满满的委屈和不甘心。

林玉泉驱马走到林丹沙身边轻声说道:“相信大哥。”

林丹沙眼睛一亮,见大哥微微颌首,心情顿时好转,纵马跟了上去。

一行人还没进坊,就看到一人骑马奔来。云琅诧异的喊道:“剑声!”

剑声勒住马,顾不得礼节,在马上抱拳行礼道:“表少爷,我都在城外找了一圈了。府里有事,夫人嘱咐让表少爷和林少爷林小姐赶紧回去。”

他压低声音道:“少爷出事了。”

(有人问皇后出墙记为什么不更新完。因为不是桩发的文,进不了后台,所以没办法更新。要看全文可以在网上找,桩早就更完了全文的。桩的论坛也有。如果没有地址,百度输桩园进入。祝看文愉快。)

天意从来高难测(5)

不弃心里一惊,脱口说道:“青儿呢?”

“小姐,你怎么知道是青儿下的手?!”剑声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起来,瞪着不弃仿佛是她下手害的莫若菲。

云琅当机立断道:“先回府再说!”

剑声不满的瞪了不弃一眼,心知这里不是说事情的地方,掉转马头往府里走。

林家兄妹互望一眼,心知药灵庄如今靠上莫府这棵大树,莫若菲有个三长两短对药灵庄没好处,也心急如焚。

路上云琅轻声问不弃怎么知道是青儿。不弃白他一眼道:“别说你没怀疑过。柳青芜和青儿长得那么像,两个人肯定有什么关系。府里出事,我当然会想到大哥身边侍候的青儿有问题。”

云琅苦笑,见众人埋头赶路隔了些距离,这才在不弃耳边轻声说:“表哥早知道了。所以我不是很着急。”

不弃嗯了声。心想明月夫人和七王爷谈妥了交易你还不知道呢。她这时已经完全明白明月山庄的计划。莫家的方圆钱庄一直是莫若菲在打理。他被行刺,明天不能出席的话,莫府别的人不见得能竞标成功。他能防着青儿,能防着明月山庄明天的招术吗?她心里的惊惶渐渐淡去,涌起几分感慨。

马匹颠簸,天暗了下来,坊市间的灯光此起彼伏。不弃伤感的想,山哥得到了这世的荣华富贵需要他付出代价。自己只要能过日子就好,为什么同样坎坷?被林府利用,结果真成了王爷的女儿。包装她打算把她向七王爷隆重推出的人是同样穿越而来的山哥,她变成了不敢和他相认的义妹。遇到了梦中的大侠,却是亲生的哥哥。以为九叔就是个穷乞丐,又被他的身世财富和莫名其妙当乞丐困挠。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目的。云琅要为飞云堡尽力。药灵庄想在望京开药铺。莫若菲要保护莫府的利益。明月夫人要报仇。花不弃问自己想要什么?她对薛菲和七王爷没有感情。内库之争她没兴趣。陈煜是她喜欢的人,成了她的亲哥哥,只能远离。如果说内心深处真正有渴望的东西,不弃觉得,一是不想再受人摆布。还有为了她的九叔。

她一定要知道九叔变成乞丐冻病而死的真相。

不弃遗憾地和南下坊擦肩而过。海伯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吗?他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她离开呢?她实在好奇,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独生九代的儿子去做了乞丐,他都不知道。如果是那个老头儿把九叔赶出了家门,她一定会替九叔好好“侍候”他!

天间从来高难测(6)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莫府从外面看与往常无异。只是在府内巡逻的护院人数比平时多了些,次数比平时频繁了一些。

和很多世家大族一样,总会收留一些能人异士为门客。莫府的护院统领曾经是名武艺高强的独行大盗杨宁,被官府捉拿之后判了流刑,发配北方边塞。如果不是飞云堡堡主识才,他没准已被碎了琵琶骨变成废人。飞云堡用钱将他偷赎了出来。莫百行病死,莫夫人受到莫氏族人排挤欺负之时,飞云堡堡主云铁翼心疼远嫁的妹妹,就让杨宁来了望京莫府。当了莫府的护院总管。

杨宁独居小院,杂事都由副总管处理。莫府的护院们都知道府中的杨总管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平时也少有见他亲自Сhā手府中的事务。今天杨总管却和莫府的大总管莫伯一起出现,这让护院们多少也感觉到今天不同寻常。无不打起了­精­神,盯住了出入莫府的各门。

世家大族犹重血缘,轻易不会出现分家之事。莫府外院多住着地位较低的旁支。只有宗亲中在家族生意中掌握了重权的人和辈分高的人才会住进内院。

莫夫人和莫若菲的院子是内院正中的主屋。这片主屋之中又分若­干­小跨院。不弃的凌波馆也处在主屋范围之中。

下午莫若菲被婢女青儿行刺之后。内院通往外院的路口就被封锁。而内院中主屋所在院群之外又布上了二道哨卡。

然而这样的紧密封锁仍瞒不住人们的眼睛。望京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里最负盛名的大夫,太医院退闲在家的老太医,以及望京城中享有名望的几位大夫都被莫府大总管莫伯亲自接进了府中。人们不由得议论起来。下午内院上空爆出了朵怪异的烟花,内院中什么人生病了?有人猜是莫夫人病倒,更多的人却从莫若菲自下午后不再露面中觉得这位才十八岁的年轻家主出事了。

内院里的人比外院的人更为恐慌。他们准确的知道主屋中出了刺客,家主莫若菲受了伤。却对伤情一无所知。

护院总管杨宁陪着莫夫人亲自去了几位叔伯的院子里。牵涉到明天内库开标,平时喜欢拿长辈架式的莫府老辈默许了莫夫人的请求,紧闭了院门,约束自家的人出入。

主屋之内莫若菲所居的小院灯火通明。婢女小厮急匆匆的往来没有带出半点声响。站在屋外廊下的侍婢嘉欣和冰冰哭得两眼通红,饮泣之声却没有传出半点。两人自幼相伴,心意相通。来一位大夫眼里会腾起希望,送走一位大夫,眼神又跟着黯然。

受了莫府的重金,这些大夫在看完病之后都被客气的请到内院客房中休息。在明天内库开标之前不能出府。

当太医院的江老太医走出来后,嘉欣和冰冰忍不住双双落泪,齐齐看向掩上房门的厢房。

莫若菲躺在床上,平时白玉似的脸上笼罩了层淡淡的青气。床前地上还有点点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血迹。

天意从来高难测(7)

莫夫人一个人在。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莫若菲的手,泪满衣襟。

莫若菲平静的说:“别哭。人总有一死,谁知道死后会不会另有一番天地呢?何况我现在还没死,也*天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莫夫人似没有听见。她脑子里只有江老太医的那句叹息:“老夫才疏学浅,公子的毒莫说解,名字也不曾听说过。夫人准备后事吧!”她突然想起了长于医药世家的林家兄妹,眼里又升出一丝希望来。“对,我已叫剑声去找林家兄妹了,他们来自医药世家,也许还有办法。老太医说了,你千万不能再强撑。刚才吩咐莫伯去请钱庄掌柜的,多说几句话都吐了血。娘不想让你再劳心了。你好好歇着,娘去瞧瞧阿琅他们回来没有。”

莫若菲心头一急,扯住了她的衣襟:“娘,能否解毒是天意。儿子怕是不行了。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莫夫人身体一僵,回身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从小到大,儿子一直是撑着她活下去的支柱。莫夫人眼里渐渐有了疯狂之意。她喃喃说道:“忆山,别怕。娘不会倒,娘替你报了仇再来陪你。”

莫若菲眼里闪过一丝温暖,轻声说道:“娘,明天内库你替我去可好?”

莫夫人悲从心来,哽咽着说:“还有什么比你的命更要紧的?官银流通权不要就不要了,没了你,娘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候,还想着那些作甚!”

莫若菲大急,咳得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激动的说:“不!娘,难道就让那些人得逞了?我死不瞑目!”

血喷在莫夫人衣襟之上,苍白的­唇­被血丝染得红了,衬得一张青灰­色­的脸越发吓人。他微喘着气,眉心紧蹙,似乎痛楚不堪。眼睛却固执的看着莫夫人,坚定而清明。因为激动多说了几句,他脸上笼罩的青气又重了几分。

她虽然是飞云堡的小姐,莫府的主母。却从来没有Сhā手过莫府的生意。她去能行吗?莫若菲恳切的望着她,那眼光让她无力拒绝。也许这是她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怒火减淡了她心里的悲伤。就算儿子没了命,她也绝不能让那些下毒手的人得逞。

莫夫人心头酸涩,颤着手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用力地点了点头。

莫若菲似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喘了几口气道:“娘,将钱庄掌柜都请进来吧。”

莫夫人不忍再拂他心意,便吩咐去请钱庄的掌柜们进房。

天意从来高难测(8)

早候在主屋外的钱庄掌柜们心头也惴惴不安。听到主母招唤,紧张的随莫伯进了院子。

莫若菲没有下床,靠倚在床头,整个人瘫软无力。看到他时,众掌柜心头一凉,暗道大事不妙。

“大家都看到了。”莫若菲扫了众人一眼,才说得这一句,便又吐得一口血。

“忆山哪!”莫夫人喊得一声,怕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房间里坐满了钱庄的掌柜,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放声大哭。

众掌柜也吓得从圆凳上站了起来。

“我没事,放心。”莫若菲轻轻拍了拍莫夫人的手。示意莫伯唤来嘉欣和冰冰照顾她。他怜惜的看了莫夫人一眼,却不下令扶她出去休息。他喘息了会儿,轻声说道:“我明天是无法去内库的。这次争官银流通权早就有了安排和准备。忆山只想请众位掌柜齐心协力相助我娘亲。她将会以莫府主母的身份代我前去。成掌柜,咱们备用的银票都准备好了吗?”

成掌柜尤在惊诧之中,愣了愣才急声答道:“去年拿标是两百万两。今年照少东家的吩咐,今年多准备了两百万两,一共是四百万两。现银已经入库了。”

莫若菲想了想道:“多开三百万两。”

众掌柜倒吸口凉气。皇家规矩,内库开标一完,标的银子会马上运进大内银库。多备的二百万两已是方圆钱庄自全国各地钱庄存银里调用的所有库银。如果今年有人竞争让标的银子翻倍,四百万两银子全部被内库提走,方圆钱庄在望京的总银库里只有十来万两银子周转。全国各地的钱庄里最多只有一两万库存银子。多开三百万两银票,如果持银票的人前来兑银,钱庄无银可兑付,就等于自毁招牌,下场就是关门大吉。

成掌柜是方圆钱庄在望京的大掌柜,深知个中厉害,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少东家,这使不得!少东家忘了当年老东家还在时的挤兑风潮?持方圆钱庄银票的人齐齐前来兑银,老东家为了保住钱庄,全部兑现。结果付不出官银流通权的标的银,还是飞云堡相助才渡过难关。”

他说起当年之事,莫夫人眼睛又红了。她的目光里泛起感慨与温柔。想起当年莫百行前来飞云堡联姻求助的场面。她望着儿子悲从心来。难道父子二人都要经历同样的磨难?只是莫百行好运,心力交悴之后因为娶了她平定了风波。儿子呢?就算拿到了官银流通权又如何?没了命什么都没有了。

心底的绝望让她近乎疯狂。莫夫人眼神坚定起来,多开几百万两,也不能让那些想抢夺官银流通权的人得逞!一时间,她理解了儿子的举动。高傲的抬起头道:“我大哥云铁翼已经到了望京。飞云堡答应相助我们五十万两银子,再抵了田产房舍应该也行!成掌柜不必多虑。如果莫府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方圆钱庄失了皇商招牌,往后就算再有银子,也买不回声誉!”

东家执意孤注一掷,做伙计的只能听命。替莫府卖命几十年,一群老掌柜交头接耳一番合计,随身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盏茶工夫算出了账目。

成掌柜代表众掌柜说道:“如果照夫人所说,飞云堡如果能助咱们五十万两银子的话,抵掉田产房舍,大概能凑得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这是最后的数字,不能超过这个数,否则一旦有人来钱庄兑银票,钱庄就开不了门了。”

莫若菲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挣扎着自床上坐起,扶着莫夫人的手勉强站立,对众掌柜深揖一躬道:“就四百三十万。娘亲从未涉足过商业。明天出价计算还请老掌柜们撑住。忆山在此多谢了!”

众掌柜口称不敢,回了礼后在莫伯的陪同下匆匆离开。

他们一走,莫若若身体一软,倒在了床上。

这时云琅他们正好赶回,走进房门看到的第一眼就吓呆了。

不弃看到莫若菲胸前衣襟上的那些血迹,脑袋阵阵眩晕。她勉强扶着墙站住,喃喃说道:“不是说有准备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意从来高难测(9)

林玉泉长年在药灵庄医治江湖中人,镇定许多。他走到床前,抬手把住了莫若菲的腕脉道:“让我瞧瞧。”

莫夫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捉住林玉泉的手道:“林公子,你好好看看,忆山的毒能解吗?!”

云琅倒吸了口凉气,莫若菲中的是毒,这毒能不能解需要对症的解药。他脑袋一醒问道:“青儿呢?抓到她了吗?”

扶着莫夫人的嘉欣哭着说道:“当时只有她陪着少爷在松林之中散步。下了手后就逃了,接应的人被少爷杀了。少爷独自挣扎着走出松林时才被巡院的护院发现。我就说她是个狐狸­精­,少爷怎么就和她单独进了松林呢!”

云琅想起柳青芜来,他跺了跺脚道:“­干­等在这里也没有用,林兄,你替表哥瞧瞧,我去想想办法。”

时间不等人,他看了眼倚在墙边的不弃,见她用嘴型说世子二字。如果青儿真的是明月山庄的人,能让明月山庄交出解药的人就只有陈煜了。云琅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向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拔腿就往外走。

厢房门打开时,晚风吹了进来。春寒料峭,站在门边的不弃打了个寒战,心底升起股恐惧。如果莫若菲真的中毒死了呢?这个念头让她想尖叫出声。

从知道莫若菲身体里是山哥的魂魄后,她一个劲的躲着他避着他防着他。她骨子里是怕他的。生怕他认出她之后再像前世一样控制她。她想重新活一回。可是,这一刻,她更害怕。怕莫若菲真的不治身亡。

往事清晰,宛如昨天。

她五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着她去火车站贩票。山哥是在火车站混的小偷。久了就熟了。那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她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她的。那个女人把她托附给山哥照看,结果没过一会儿就被便衣捉住了。她看到她在地上哭闹打滚,和便衣扭打起来。火车站售票大厅里一片混乱,她吓得抱住山哥的腿不放手,大声的哭,他只好抱起她走。

她告诉山哥那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山哥就带着她搬了家,她再也没看到过那个女人。

他那时也只有十五六岁。带着她翻过垃圾筒,从小区一楼住户防盗窗内偷过挂着的香腊腊­肉­衣服裤子。挤公交车偷过钱包。进小超市偷过日用品。就这样带着她长大。

他骂过她,打过她。

过年的时候,他也会买上一些便宜的烟花爆竹在空地上放。偷到了钱,他也会带着她去饭馆炒几个好菜,去批发市场给她买件衣服。

不弃突然想哭。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唯一的亲人。他再坏,对她再不好也是他的亲人。她祈求云琅能找到解药,祈求上天给了山哥重生的机会,就不要轻易夺走。

天意从来高难测(10)

这时莫若菲轻声说道:“娘,你们都出去吧。让林兄静心把脉。”

林玉泉把着莫若菲的脉心头突然一跳,眉梢扬了起来。此时他的背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莫若菲的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林玉泉压抑着震惊,顺着他的话说道:“莫夫人,莫少爷的毒我需要静下心来好生瞧瞧。你们都先回吧。丹沙,你也回去歇着。房里的人都请出去吧。”

莫夫人深吸口气对林玉泉道:“林少爷,我们在外等你的好消息。”她扶着嘉欣的手往外走,看到站在墙边的不弃。

她神情焦虑,望向莫若菲的眼里噙着泪意。

才满十四岁的不弃没有林丹沙的娇柔,更没有身边的嘉欣的俏丽。灯光辉映下,那双眼睛像夜里的猫儿眼,闪动着莹光。比白天瞧着少了分明亮,却多出种摄人魂魄的神秘之美。让她那张脸变得与众不同。

也许是钱庄掌柜提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也许是心伤儿子中毒,莫夫人恍惚中又看到了薛菲。她浑身一抖,眼中飞快一丝厌恶,嘴里温柔地说道:“不弃,你身份娇贵,大病初愈不宜熬夜守候。咱们出去等吧。”

不弃没有注意到莫夫人的眼神。她的腿仿佛生了根,丝毫也移动不了。她不想离开,如果莫若菲会死,她也要守着他,告诉他自己是谁。

林丹沙伸手拉住不弃的胳膊道:“不弃,你在这里,会防碍便哥哥看病的。”

不弃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拭­干­眼角沁出的泪,顺从的走出了房门,跟着莫夫人和林丹沙进了西厢房。

屋里多点了几盏灯,亮如白昼。

林丹沙打了个呵欠,靠着小几上昏昏欲睡。莫夫人微阖着眼,手机械的转动着佛珠。不弃木然的坐着。侍候在侧的嘉欣眼睛一直望着门外。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正房里还没有动静传来。

没动静也许就是好消息。至少不会象先前来的大夫,切脉之后,不过半刻就摇头离开。

天意从来高难测(11)

又过得一柱香时间,正房的门开了,林玉泉走了出来。

莫夫人蓦得睁开了双眼,不弃也站了起来。只有林丹沙,她对狡猾如狐的莫若菲一点感觉都没有,睡得迷迷糊糊。

“老夫人,在下已经尽力了。莫公子的毒无解,在下能开张方子,用金针替莫少爷阻挡了毒素。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重新用针,可延得三天­性­命。小妹留下来帮我就行了。行针需要安静,夫人和不弃还请离开为好。你们在,在下无法专心致志地行针。”林玉泉轻声说道。

莫夫人手一颤,佛珠掉在地上发出轻碎的声响。

他的话传进不弃耳中无异于雷击。山哥只有三天可活?不弃心乱如麻。遍搜脑子里的记忆,也找不到半点对策。她悲哀的想,就算拥有现代人的记忆,她懂得的东西实在太少。想到莫若菲出口成章,不弃只有怜惜。他和她一样,渴望着读书,渴望着不再偷东西过日子。他有这样的条件,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已经拥有了希望和如锦前程,他怎么能死?

她脱口说道:“云大哥一定会拿来解药的!”

莫夫人缓缓转身,嘴角噙得一丝嘲讽:“解药?就算拿到,怕也是明天之后的事了。不就是官银流通权吗?忆山是独子,他还没有成亲,莫家只靠他一人延续血脉。那些人为何要对他下手?为何偏偏在内库开标的前一天下手?就是瞧准了没有忆山,莫府明天会夺标失利!忆山说的对,莫府一定不能丢掉官银流通权。丢了,纵是他活着,看到莫府被人鱼­肉­,踏在脚下不得翻身,他会比死更难受。”

她的脸渐渐变得坚毅,眼里竟连一滴泪都没有。

不弃管不了什么官银流通权,她只想陪莫若菲说说话。穿越这么多年,他的心应该也是寂寞的吧?他会想念他从不离手的香烟,啤酒,游戏。会想念和狐朋狗友赌钱。会想念他迷恋的女明星。如果他只有三天的生命,她可以陪着他说话,让他肆无忌惮的将埋在心底的秘密一吐为快。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