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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寒山一带伤心碧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

不弃恳切的说道:“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出打挠到你。要不,我就在西厢房里呆着。他醒了,我有话对他说。”

林玉泉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低声说:“莫公子自己想静一静。不弃,今夜每隔一个时辰替他行针是能保住他三天­性­命的关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可好?”

不弃无奈的叹了口气。

莫夫人看着她,突温言说道:“不弃,我知道今晚你也睡不着。我也是一样。不如陪我去佛堂向菩萨祷告替忆山祈福吧。”

菩萨?送她和山哥来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是菩萨才有的神力的吧?穿越之前不弃不信神明。穿越之后,她却相信冥冥中有神明存在。不然,怎么会可怜她和山哥,给了他们重生一回的机会。

她扶住了莫夫人道:“好。我陪夫人去佛堂。希望菩萨能保佑山哥。”

莫夫人看了眼莫伯。莫伯眼神一闪,拎起了竹笼在前面引路。

(对不起,粘文的时候少粘了一段,请大家从第九节重新看一遍吧。低头走开。)

天意从来高难测(12)

小佛堂内只燃得几盏香油灯。几线信香袅袅吐着青烟。光线幽暗,关上大门便隔开了尘世。

不弃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周围半点声响都没有,安静的让她恍惚中真的感觉到心若止水的禅意。

莫夫人跪在她身边,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看不弃。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夫人,小姐,吃点东西。”莫伯悄无声息的走进佛堂,托盘里放着两碗燕窝和一碟点心。

鼻子嗅到一股甜香,不弃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这才想起今天到现在还没有顾得上吃晚饭。饿着肚子替山哥祷告会不会更让菩萨觉得心诚?不弃犹豫了下摇了摇头:“莫伯,我不吃。”

莫夫人的目光从燕窝上一掠而过,莫伯垂下了头。莫夫人眼里透出一种兴奋,缓缓的站起身说道:“不弃,陪我吃一点可好?”

不等不弃拒绝,莫夫人已拉着她坐下,她叹了口气说道:“忆山生死未卜,你若是再病倒,诺大的莫府如何应付?”

自己听到山哥会死,心里悲伤。而这个女人却是山哥这一世的母亲。十八年来爱他护他,听到噩耗还能这样平静,她的心里怕是在淌血。不弃怜悯地看着莫夫人,忍不住说道:“夫人,山哥有你这样的母亲,他睡着了也会笑醒的。”

莫夫人眼睛一红,喃喃说道:“忆山十岁就撑起了莫府的家业。这么些年他总是很努力。我想替他订婚成亲,他总说自己还小,再给他几年时间多带几个自己人出来,将来才可以享清福。我这个做娘的,却一直靠着他享清福。说是长在大富之家,他年纪小,宗亲们明着佩服,私底下无时不想着分家业。如果不是老爷自私,早早的扔下我们呣子。他又怎么会这么辛苦?”

听莫夫人说话的时候,不弃端起燕窝喝了口。冰糖炖的血燕滑润香甜,小小一碗转眼之间吃得­干­­干­净净。见莫夫人没有动,不弃不好意思的说:“夫人,你也吃点吧。”

莫夫人看了看她面前的空碗,轻声说:“不弃,你知道老爷为什么早早的就过世了吗?”

不弃愣了愣,怎么扯到莫老爷身上了?她以为莫夫人是伤心过度。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守了寡,唯一的儿子又中了毒,生死未卜,任谁都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不弃便顺着她的话说:“夫人,不要太过担忧。林少爷保得山哥三天的­性­命,也许这三天里能找到解药呢?云大哥找世子帮忙去了。我总觉得山哥命不该绝。他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一切,菩萨会保佑他,不会对他这么无情。”

“是吗?”莫夫人站起身走到神案前指着菩萨道:“菩萨?我早就不相信了!如果世上有神明,他为什么不长眼睛?!我飞云堡嫁了最美的小姐,用二百万两银子的嫁妆替莫府争回了官银流通权。让望京莫府成了京城首富。可是莫家如何回报我的?莫百行如何回报我的?他说幼时认识的妹妹逃婚到京城避难。好,我任由那贱人住进了红树庄。结果呢?他告诉我那个贱人有了他的孩子,他要纳妾!他病故。莫府的人又是如何待我们呣子的?忆山才十岁,我在望京举目无亲。他们竟然要赶我们呣子走,美名其曰让我们守祠堂,供养我们呣子一生一世。”

她转过身,­阴­骘的盯着呆住的不弃,眉毛一扬笑了:“吓傻了?郡主?哈哈,你是个野种罢了!”

天意从来高难测(13)

今晚没有电闪雷鸣,不弃却又一次感觉到惊惧。莫夫人身上披着的鎏金万福字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刺痛了不弃的两眼。她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问道:“我是莫老爷和薛菲生的?你确定?”

莫夫人的声音轻而悲伤:“七王爷四月离开了望京,那贱人六月底才有了身孕。你说,我能不确定吗?老爷跪在我面前要我答应纳她为妾。你说,我还要怎么确定?!”

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不弃惊喜交加。

她霍的站起,快步走到神案前跪下,诚心诚意的说:“菩萨,我知道你是能听到的。是你安排让我和山哥这辈子成了兄妹成了亲人。请你保佑他平安无事。你一定能的。他上辈子没有父母,没有家人,这辈子有了。他上辈子常说要是他有钱了,他一定住大房子,穿好衣裳,天天下馆子吃好东西,这辈子他也拥有了。如果我们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你要惩罚我们,请你怪罪我好了。如果我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如愿以偿,请你保佑他,让他继续富贵继续好好活下去!我要的不多,能和他这辈子成为兄妹,我很满足。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菩萨谢谢你!谢谢!”

她的说话让莫夫人目瞪口呆。她冲到不弃面前一把掀倒她低吼道:“贱人!忆山没有你这个妹妹!他不会有,我不会让他有!”

不弃摔坐到地上并不生气。她仰头望着莫夫人因为愤怒变得扭曲狰狞的脸叹息。她明白莫夫人心里的委屈。莫老爷背叛了她,自己是莫老爷背叛她的明证,她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莫夫人是山哥这辈子的母亲,是个被丈夫背叛的可怜女人罢了。

不弃轻声说:“夫人,我不会留在莫府。你不喜欢我,我连山哥都不说。我不会留下来做莫府的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身世。”

“谢我?”莫夫人奇怪的看着她,突然放声大笑,“花不弃,你以为我会放你活离开?我的儿子要死了,她的女儿却留在世上享受荣华富贵,做梦!我绝不会让你活在世上提醒我那贱人的存在!你知道吗,你第一天进莫府的时候,我有多想把你的眼睛剜出来?你可知道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死!”

她咬牙切齿的瞪着她,长长的手指甲差点戳到不弃的脸上。不弃骇极,下意识的往后一缩,转开了头。佛堂的门紧闭着,莫伯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不弃心里一凉,今天晚上她走不出这座佛堂了吗?她脱口说道:“你就不怕我死在莫府,王府会报复?七王爷以为我是他的女儿!除非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莫老爷不爱你!你是个没有人爱的弃­妇­!”

莫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声如夜枭,回荡在安静的佛堂里。

天意从来高难测(14)

不弃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操­起烛台说道:“杀了我,山哥会恨你一辈子。他再尊敬你,再爱你,他也不会原谅你!”

莫夫人收了笑声,啧啧两声,似在感叹花不弃的幼稚:“你以为我会让忆山知道?我手上染着薛家庄上百条人命的血,早脏了。忆山不是。我怎么会让他的手染上半点血污?我要替他除掉所有会挡他的路的人。我绝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替那贱人报仇!”

不弃握紧了烛台,看一眼莫伯又瞟一眼薛菲,她大声说道:“她生下我时恨不得掐死我!我不会替她报仇!我没有父母!你放我走,我就原谅你。我马上离开望京城,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莫夫人摇了摇头:“迟了。花不弃,你活不到天亮。你喝下那碗燕窝,你就死定了。既然有人对忆山下毒,也会有人对你下毒。我巴不得七王爷发怒。有王府替我去追查害忆山的凶手,我省力气了。英叔,都安排妥当了吗?”

莫伯低声说:“都安排妥当了。府里夜里来了杀手,小姐中了毒。”

两人说话时不弃的手突然拿不住烛台。呼吸间胸口一股刺痛传来,酸麻的感觉从脚肢头慢慢往上蔓延,力气一点点消失,人软倒在地。她呆了呆,大笑起来:“好,原来天意如此!让我们同来,又让我们同去!山哥会死,原来我也会死!”

莫夫人狠狠的说道:“就算死,你也一定会死在他前面!”

不弃眼里露出怀念,她苦笑道:“我本来就是死在他前面的。”

莫伯朝不弃走来,他­阴­沉着脸,黯淡的香油灯照得他的脸晦暗不明。他一把将不弃扛在肩头走出了佛堂。脑袋往下,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不弃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天意从来高难测(15)

与此同时,莫若菲房中,林玉泉端着才熬好的药汤微笑着递过去:“自己逆转经脉逼得吐血,莫公子,你这招瞒天过海使得实在。如果不是我常年替江湖中人医治,还真以为你中了奇毒。”

莫若菲慵懒的靠坐在床上,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喝完。他笑了,脸上的青气是用药草染出来的。衬着他的笑容十分诡异:“我逆转经脉吐血,不及时治会落下病根。林兄知道也没有关系。莫府和药灵庄合作,林兄我总是信得过的。连服三天药,内伤就全愈了。”

林玉泉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连老夫人也要瞒过?”

莫若菲微笑道:“明天母亲替我去内库竟标,她要是知道我没事,会让别人看出端倪。”

林玉泉恍然大悟:“莫公子明天是要悄悄进场,麻痹对方。让对方轻视莫府,找到破绽赢个漂亮仗啊!”

“林兄好眼力,一点就透。能和药灵庄结缘合作,忆山之幸!”莫若菲适时的露出惊诧表情。瞒过了回春掌的坐堂大夫,瞒过了内医院的老太医,却没有瞒过林玉泉。莫若菲觉得药灵庄的医术也非浪得虚名。既然被他发现,他只能拉拢。

药效上来,他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后睁开眼道:“林兄好医术。以药灵庄的医术与药方,有莫府支持,贡药一项会成功拿到。明天林兄也要去内库竞标,早些歇着吧。”

林玉泉得他一赞,心里得意,站起身一揖道:“药灵庄能和望京莫府联手实在愉快。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莫若菲眼里露出不屑。小小一个药灵庄就想和莫府比肩,现在彼此有共同利益罢了。

此时,他计划中最怕出意外的环节是云琅。莫府和飞云堡是姻亲,有牢不可破的血缘之亲。莫府和飞云堡联手,力量倍增。云琅如果去找柳青芜失手被擒的话,飞云堡会陷入被动。到时候只有莫府独自抗衡。他转眼又想起云琅临走时看了不弃一眼,笑容渐渐从­唇­角漾起,心情顿时变得轻快。

莫若菲越来越觉得花不弃是他下得最优秀的赌注。七王爷送来了密信,云琅找明月山庄拿解药,七王府不会坐视不理。世子会出手相助,云琅有惊无险。

他将头绪又梳理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漏洞后,莫若菲吹熄了灯换上紧身夜行服。

照他的安排,莫府内院各处都严禁人随意走动。自己的房间也不会有人进来。他悄无声息的潜出院子,再安全不过。

(对不起,我粘文的时候少粘了一大段,请大家从第九节起重新看吧。不是大家提醒,我都没发现。低头,红脸,默默无语的离开。另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天意从来高难测(16)

从窗户翻出,莫若菲像滑进水里的鱼,随风潜行。府里护卫巡逻的时间次数和地点他了如指掌,又在自己家里。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进了紧挨着凌波馆的松柏林。

望京的世家大族都有很多奇怪的族规。莫府先祖就立下规矩,但凡府中有男丁出生,就在松林中的宗祠附近种一棵松树或柏树。几百年来这片松柏林的范围越来越大,树越长越粗壮,越来越茂密。这些象征着莫府男人们的树沉默的向人们展示着这个家族的力量。

但凡来过莫府的人远眺位于莫府西侧的松柏林,都会对这个家族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敬畏。

莫若菲一直很喜欢这片松柏林。看到这里高大的松柏,他会有种归宿感。踏入其间,山林幽深空寂,先祖们创下的基业和财富交到了他一个人手中。树无声,叶无语,他却能感觉到先祖们在庇佑着他。

护院总管杨宁就住在宗祠的小院子里。他平时少有过问府中护卫的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护卫莫氏宗祠。不是开宗祠的日子,只有家主能进。

沿着青石板秘道从林间穿行而进,躲过护卫的暗哨,莫若菲轻松的到了宗祠外。

宗祠外是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门口默然站着护院总管杨宁。乍眼一看,他像是打扫清洁的老头儿,浑身没有半点独行大盗的风采。他似等候莫若菲多时,瞧见莫若菲来,杨宁让开了半个身体,莫若菲飞快的闪进宗祠,关上了大门。

这时杨宁扫视了一下周围,眼睛骤然闪过刀锋般的寒芒。见无动静,眼里的光芒又渐渐敛去。他拿出旱烟袋,坐在宗祠外的台阶上吸起了旱烟。

密密麻麻的牌位肃穆的立在供案之上。莫若菲恭敬的磕头上香,轻声道:“莫府有强敌,祖先保佑忆山。”

他站起身走到偏殿。高大宽敞的殿宇中高低错落立立着无数石碑。铭记着莫氏家族考取了功名的人,对家族有功之人。莫若菲轻车熟路的在石碑间绕行,停在了其中一块碑前。他开启了机关。几块石碑同时移动,露出一道台阶。他习惯­性­的左右张望了下,慢慢走了进去。石碑又恢复了原样。

天意从来高难测(17)

石壁上嵌着灯光,吐着微弱的光。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石阶的尽头是条地道,黑漆漆看不清楚地道另一端通向何处。靠近石阶的地道两侧却有几间石屋,竖着坚固的铁栅栏。

莫若菲在其中一道铁栅栏前站定,轻笑道:“青儿,现在已近子时了,再过三个时辰,内库招标就开始了。你还是不肯说吗?”

石室靠墙坐着一人,穿着莫府婢女的青­色­衣裙,梳着双环丫头髻。发丝略见散乱,几茎黑发垂在脸颊旁。她慢慢抬起了头,清丽绝伦的脸带着几分憔悴,眼神漠然。与平时活泼机灵的青儿不同,她沉默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大家闺秀养成的沉着娴静气质。虽处囚室,镇定自若。

莫若菲笑ⅿⅿ的抄着手看着她。这地道是历代家主过世时相传于下任家主,开启的方法只有他一人知道,不会有人进来打挠到他。莫若菲也不再压低声音,眉梢挑动,笑道:“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吧。过年时府里放烟花爆竹,财神送财变成了财神送命。其实要的不是命,而是要给你制造机会,让你顺利接近我或者不弃。你很聪明,选择了跟在不弃身边。你一直没有行动,侍候不弃尽心尽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个聪明美丽的小丫头。明月夫人明知道你和柳青芜相貌酷似,却令你潜进莫府,就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这是招险棋。男人对女人没有好奇心,更谈不上被吸引。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和同胞姐姐柳青芜争明月山庄庄主之位。我是商人,只要有利润的生意我都愿意做。明月夫人这道诱饵料下得足。得知你的身份后和我和你联手,莫府和明月山庄联姻,我不仅赚了美貌娘子还能赚到明月山庄!当然,这些只是前戏,计划之一。我很配合。自你来了我的院子,嘉欣和冰冰受到我的冷遇,我连来松柏林也只带了你一人同行。可惜,你的疑心和我一样重。你不相信,最终选择对我下手。说起来,我很感谢你。你不动手,我明天的戏唱起来有难度。”

青儿静静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起怀疑我的?”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调查你的。我说过,你很聪明。你看出我对不弃的怜意,所以顺着这条线编故事。天底下有一个花不弃就行了,再来一个类似的妹妹,我消受不起。我又不是开救济馆的,天底下的穷人要自强,我就出钱出力出感情,我有这么大方?说起来也是你不晓得。不弃,她与众不同。你只看到了表面,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你放在我身边稳当些。免得害了她。”

他回想起不弃在马车上展露的车技,想起她喜滋滋的数金瓜子,想起天门关她自马上摔落下去的瞬间。莫若菲眼里露出浅浅的温暖。

青儿冷冷说道:“莫公子,你可知道你这张草药染出来的青脸配着你刚才的表情,再说着你对花不弃的疼爱有多狰狞?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一口咬死。”

莫若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迷倒了多少女人?到了这丫头嘴里咋就像青面獠牙似的。

天意从来高难测(18)

“说吧,你要怎么着?你扣我在这里,你以为明月山庄会没有行动?”

莫若菲耸了耸肩道:“柳明月要为薛家庄的人报仇,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除非她肯放下仇恨。还有两三个时辰内库就要开标了。她想找你,估计时间不够用。莫府上下因为我中毒倒下,戒备森严。你说,现在是找你重要,还是内库重要?”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得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烟花信号已经放出去了。莫府的异常明天我母亲出现在内库开标现场都说明你得手了。这种情况下,明月夫人再谨慎还是忍不住要出手的。”

青儿看着他,莫若菲没有洗去药草,脸­色­青白却有种近乎妖孽的美。莫若菲十岁就接掌方圆钱庄,他的目的是什么?青儿心念数传,人惊跳起来,脱口说道:“你要放弃官银流通权?!”

“啪啪!”莫若菲轻轻击掌,眼里露出赞赏。林玉泉猜不到的事,青儿猜中了。

官银流通权拿到手里有三个好处。一是每年能从全国官银流通中抽取经手费。二是会有大笔官银留在钱庄周转能产生利润。三是靠着皇家的招牌巩固钱庄的信誉。以大魏国每年的收入,官银流通产生的利润绝对不会超过二百万两。竟买官银流通权,主要是买块金字招牌。

青儿好看的秀眉微蹙,小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她一边分析思考,一边顺着思路说道:“你瞒着莫府所有人,让大家以为你中毒已深。爱子心切的莫夫人以哀兵之势对官银流通权势在必得,必然疯狂的提价。我们安排的人则和她竞价,你会在我们出到高价时放弃,叫明月山庄接下官银流通权,亏损几百万两银子。”

莫若菲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着青儿。身材苗条纤细,脑子出奇的好用嘛。她的敏锐和观察力都很强。柳青芜十六岁主管了明月山庄,看来青儿也不比她姐姐差。

他抄着手悠然说道:“你都说对了。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猜,你们也绝不想要官银流通权。亏几百万两银子拿一年,这不是商人。你们打的主意也是把价抬高,然后叫方圆钱庄没有周转的银子。再收集银票上门挤兑。挤垮一个钱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没有了流水,钱庄如何周转?而且让莫府拿到了官银流通权,一年亏上几百万两银子。明年的莫府还有钱去争官银流通权吗?大伤元气之后会一年不如一年,最终垮掉。这比在内库拼抢官银流通权,慢慢叫方圆钱庄死掉来得更快。我当然要放弃。”

青儿紧握住铁栅栏,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她盯着莫若菲漂亮的眼睛一字字说:“不,你的计划远不止此。我明白了,七王爷明里答应了明月山庄,暗中却和你通了消息。是他点醒了你,给你吃了定心丸,让你放弃!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为了防止明月山庄向莫府复仇,要借机灭了明月山庄对吗?!”

天意从来高难测(19)

莫若菲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狼狈。青儿清澈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他隔着铁栅栏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戾气爆出:“难不成让我看着柳明月报复我母亲?你们休想动她!”

青儿突然出脚,结结实实的踢中了莫若菲的要害。莫若菲痛得手一松,青儿退开几步冷笑道:“莫公子,你别忘了,我是会武之人。没事别乱摸女孩儿的脸,会出事的。”

明明被关在石室之中,她却像是自由身,看笼子里的莫若菲表演。

莫若菲痛得弯下了腰,半晌才缓过气来。他咬着牙道:“我他妈还没有娶老婆生儿子呢!”

“哈哈!”青儿大笑出声,讥讽的说道,“莫公子,你来就是为了和我分析这一仗的行兵布阵,展示自己的了不起吗?我是败在你手中,可不是你的谋略有多好。一是松柏林里你伏有高手,二是我武功不如你罢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不说,我也知道。柳明月十三年前建明月山庄,对外说你们是她的女儿,其实是她的徒弟。青儿,我该叫一声青妍姑娘才对!很不巧,莫府和飞云堡的情报网联手一起查出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你的父母在哪儿?是生是死?想不想知道怎么被柳明月收养?哈哈!”莫若菲说完大笑着离开。

青儿眼中的讥讽和冷漠终于崩溃,她扑到铁栅栏前大呼道:“莫若菲,你回来!你告诉我!”

正要拾阶而上的莫若菲回过头,*的说道:“把少爷侍候好了,就告诉你!”

他得意的耸耸肩,轻快的离开。身后传来青儿的哭声,莫若菲哼了声想,敢踢少爷我,哭也赔不起!

出了宗祠,莫若菲悄悄潜入树林。照七王爷的意思,要知道明月山庄的秘密,就得从柳青芜和柳青妍两姐妹身上打开缺口。他最后的话能否瓦解青儿对柳明月的忠心,他并无把握。

远处传来更鼓声。他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目光一闪,莫若菲的身形蓦然拔高,贴着树一掠而上。

这里离不弃住的凌波馆不远。另一侧松柏林就在凌波馆背后。他看到一条身影从凌波馆闪出,轻车熟路的往母亲住的院子方向去了。天上无月,有满天星辰,淡淡星光照在那人的脸上。远远的,还能看到莫伯和巡府的护卫攀谈几句。如果不是他从凌波出来时东张西望的神秘,莫若菲也不会起疑。

他皱紧了眉头,心里一紧,难道是母亲她……莫若菲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天意让他将计就计,在内库之争中能立于不败之地。天意也叫他算漏了母亲对薛菲的仇恨。难道母亲因为他中毒无救,竟对不弃下手了?他用尽全力往凌波馆狂奔而去,这一刻,内库,明月山庄被他通通抛到了脑后,心里只有恐慌和害怕。

天意从来高难测(20)

今晚的凌波馆给他一个感觉,安静。静的可怕。

灯光犹在,却感觉不到人气。

莫若菲飞快的冲进不弃房间,手足冰凉。

满地都是喷出的鲜血,床上,地上,书桌上。不弃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直扑到书桌前。她手里拿着一盏兔儿灯,人事不省。

莫若菲抱起她,顾不得探她的鼻息,飞快的向自己住的院子跑去。只有林家兄妹,才能救得她一命。

臂弯略沉,不弃没有半点动静。莫若菲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对不弃不仅仅是利用,不仅仅是怜惜。他和她之间仿佛有种奇怪的联系。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不弃身上一定有他漏掉的重要东西。

仅存的理智让他绕开了护卫,悄无声息的回到院子里。莫若菲一脚踹开林玉泉住的厢房大门,低吼道:“林兄,救人!”

被惊醒的林玉泉翻身从床上爬起,点燃了灯。多年养成的行医经验让他没有多问一句话,手熟练的翻开药箱,拈起一枚金针刺了下去。

不弃头上身上的金针越Сhā越多,足足一盏茶工夫,林玉泉才停住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急声问道:“不弃怎么了?”

莫若菲心念一转说道:“我去安排一些事情,不巧看到有黑影自凌波馆翻出,跑去一瞧,就看到不弃躺在血泊中。她究竟是怎么了?”

林玉泉拔出一根金针,针尖带起一滴血珠。他倒了碗水,把金针放入,血一入水中,化为青碧­色­。他脸­色­灰败,人一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毒!迟上片刻,你见到的就是不弃的尸体。”

“她可有救?”

林玉泉突然浑身发抖,哆嗦道:“这下怎么办?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完了,全完了。”

莫若菲暴戾的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我是问,她还有没有救?!”

林玉泉苍白着脸看着他,机械的摇了摇头:“有解药也迟了。金针截脉最多护她胸口一口气,几个时辰后,这口气就散了。”

莫若菲倒吸口凉气,喉间发­干­,顺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气灌了下去。脑袋像是团浆糊,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呆呆的看着不弃。那双明亮得像钻石的眼睛再不会睁开了?她再也不会和他斗嘴了?

“怎么办?”

两人同时问出这个问题,呆滞的看着对方。

天意从来高难测(21)

冷汗从林玉泉额间沁出。花不弃是药灵庄讨好七王爷的棋子。是药灵庄能和莫府分利的筹码。她死在莫府,自己人在莫府救不得,七王爷一怒之下会不会药灵庄会如何?药灵庄还敢妄称医术高明吗?将来还有出头之地?

莫若菲想的却是如果被七王爷查出真相,莫府的下场。

活了两世,莫若菲的心态早已经不是这副皮囊下的十八岁少年。心痛之后他恢复了理智。再舍不得这丫头,她也比不上莫府全族人的­性­命。

“定是暗害我的人下的手!”

“定是暗害莫公子的人下的手!”

两人又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相视一眼,彼此明白从此是一条船上的人。

暗害莫若菲的人今晚再探虚实,为了防止莫府因花不弃和七王府有瓜葛,­干­脆连她一并下了毒。这就是两个人心意相通的想法。

只有这样,七王爷才不会迁怒莫府和药灵庄。他只会全力对付下毒的人。他俩并不知道,这一想法和莫夫人不谋而合了。

为了明天的计划,为了不让七王爷对莫府有丝毫怀疑,当务之机是必须将花不弃送回凌波馆。明天让别的人发现她的尸体。

林玉泉迅速动手拔出了不弃身上所有的金针。莫若菲一咬牙,抱起不弃重新闪进了夜­色­中。

他小心将不弃放回到书桌上趴着,那盏兔儿灯上已沾得血迹,莫若菲将它重新放进不弃的手中。“不弃,别怪我。你喜欢它,年年我会烧化给你。”

说完这句话,莫若菲感觉脸上一凉,他反手一擦,竟然是泪。多少年了,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无声无息的淌下来?已经是黎明前最后一段黑暗时光,他没有时间感伤。莫若菲深吸口气,环顾室内,确定没有踩到不弃吐出的血,转身就走。

这时不弃的睫毛一动,睁开了一线。朦胧中她看到了莫若菲。

不弃张了张嘴,喉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莫若菲就这样离开了。

原来,他没有中毒。不弃轻笑,真好。

她无力的趴在书桌上,往事点点滴滴向心田汇集。初见莫若菲时*,恨不得用一个烤红薯勾引了他。再见莫若菲,从狐狸骂到衣冠禽兽。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他一句我曾经带过的徒弟轻轻打开,惊惧恐慌终于还是因他回马来救时化成了悲伤。

那一世,她松开他的腰往山崖下坠落时,看到他回头瞬间的脸。

这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背影,她真想告诉他她是谁,却连一声山哥都喊不出来。

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和她相见不相识,不是同路人。

不弃缓慢的转动着眼珠,手里还握着兔儿灯。

她的莲衣客,她的大侠。她真想再看他一眼啊。那张眉目硬朗的脸,那双藏尽忍耐和无奈的深沉眼睛。在这间屋子里,他蒙着面巾化身莲衣客替她端药,他绝决地离开,像片雪花飘落在黑暗里,她在廓下只看到一片悲伤。兔儿灯孤零零挂在老梅树枝头,像他的心,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

“不弃,来年愿你平安喜乐。”

她仿佛听到了陈煜在轻声对她说话。不弃心口一痛,血喷在手上,她定定的瞧着兔儿灯,嘴­唇­微动,勾起一抹笑来。

回头太难(1)

今晚的莫府注定不会太平。

院内森严的戒备并没有吓退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先是外院一角起了火,紧接着竟有人直接用了火箭直­射­进内院,引发小­骚­乱。数条黑影几乎从莫府各个方向潜进府中。内院之中隐约听见有刀兵之声。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莫府像一张四脚不整平的桌子,按下一端,另一边就翘起来。

云琅在这个时候回到了莫府。护院大总管杨宁亲自守在了莫若菲院子外,镇定的告诉他莫若菲此时正在由林家兄妹诊治,可保三天­性­命。

云琅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的疑惑更重。世子陈煜仿佛早知道这个结果似的,在他去七王府找他帮忙时告诉他,不用担心,明天之后定会有解药奉上。

没有月,漫天星辰黯淡无光。

不管怎样,莫若菲无事自然是最好。他想不明白的事也*天就真相大白。云琅宽了心。不弃今晚肯定也没睡好,她会在等着自己的消息吗?

想到这里,云琅毫不迟疑的走向凌波馆。

院门虚掩。云琅大大咧咧的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忍冬,灵姑!”云琅喊了声,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远处传来隐约的呼喊声,莫府护卫又发现有人侵入。云琅警觉起来,手已拔出靴间匕首。他望着不弃的房间眼皮跳了跳,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房门被他一脚踢开的同时,他手中的匕首叮当落地。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趴在书桌上的不弃似睡着了般的安静。

“不弃?”云琅小声喊了她一声,两步跨了过去,将不弃的头扶了起来。

她的脸苍白中泛着青,嘴角有凝固的血迹。莫若菲中毒的时候云琅着急,此时看到不弃生死未卜,他有种想哭的感觉。

“不弃,不弃!”他着急的拍了拍她的脸,手指搁在她的颈间试探。他的心跳得太急,急得他感觉不到不弃的脉搏。云琅抄住不弃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往外走。

“云大哥,放我下来啊。”

细若游丝的声音传进耳朵,云琅低头一看,不弃睁开了眼睛。他的心情由悲至喜,再由喜化悲,哄孩子似的说道:“不弃,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忍着,回头我买糖给你吃。”

不弃仰面躺在他怀里觉得难受。云琅的脸哭也似的难看,不弃嘴一咧笑了:“云大哥,我想和你说会话呢。天就快亮了吧?我活不到天亮。”

云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瞪着不弃吼道:“胡说!”

“下毒的人说过的。放我下来啊,我难受,胸口闷得很。”不弃轻咳了声,咳出口血,胸口的闷结散了些,舒服多了。

那口血喷出,屋里飘起股带着恶臭的腥气。屋里的血都是她吐的吗?云琅的腿一软,抱着不弃缓缓滑坐在了地上。他心里明镜似的,不弃中毒已深了,救不回来了。莫若菲有三天的时间,可是不弃没时间了。他用衣袖拭去不弃嘴­唇­上的血渍,柔声的说道:“不弃,谁下的毒,你告诉云大哥,我这就找他拿解药救你。他要不给,我打到他给。”

回头太难(2)

不弃呵呵笑了。她知道云琅也发现救不了她了。她没有回答云琅的问题,轻声说:“云大哥,出药灵庄往东走,有片乱坟岗。半山上有棵枯死的树,树下埋着九叔和阿黄。你送我去好不好?”

云琅心里一紧,硬梆梆的说:“不好。”

“云大哥,你答应我啊!我想和九叔还有阿黄在一起。”不弃扯着他的衣裳轻轻摇晃着,满脸求恳之意。

云琅没有回答,他仿佛已看到了那片乱坟岗,那棵枯死树,树下的小坟包。不,他不要不弃死。他低声哄着她说:“这世间有很多神奇的东西。不弃,你没进过江湖不明白。明明啊有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可是拿到了解药就好了。真的,我不骗你。你告诉我是谁下的毒,我去找他。你别乱想,有了解药你就不会死了。”

不弃的回答是一口鲜血喷在他衣襟上。她闭上了眼睛,又努力的睁开,眨了眨。似乎在告诉他,你看,真的不行了。

她的脸比初见他时瘦了很多。不弃靠在他怀里,他从来没有觉得她的肤­色­白皙。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仿佛把她身体里的血­色­吐尽了,只余得一种碜白的颜­色­。那双眼睛明亮得能照亮屋里的黑暗,如水晶似宝石,焕发出异样的光来。

是回光返照么?云琅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不弃就没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终于埋在不弃的颈边哭了起来。

“云琅,真对不住你。”不弃的­精­神突然间变得好了,说话也利索起来。她想起那年的雪天,云琅一掌打死阿黄的时候。又想起他钻狗洞时咬牙切齿的样子,便笑出了声。“其实啊,我就是胆小了点。当时我真想一棍子打死你给阿黄报仇呢。”

“对不起。”

“没有呢。你也不知道啊。我一直骂你小贼呢,其实你和阿黄一样,对我真好。云大哥,你别怪我,他来红树庄给我送­鸡­腿的时候我就喜欢了他。我本来活不到现在的,他天门关救了我,在南下坊又替我挡了一箭。当时我的心跳得真快,那么冷的棉衣穿在身上都不觉得冷了。我就知道,我是真喜欢了他,心里容不下别人了。”

“只要你能活下去,喜欢谁都好。”云琅低声说道,手抱紧了她。似乎远了,就感觉不到生命在她身上燃烧的热度。

回头太难(3)

不弃颤抖着手去拉颈中的铜钱。手酸软无力,在颈边挠了半天最终只按到那枚铜钱再也抬不上去。

她脸上露出一股妩媚。像夜­色­中绽放的白­色­香花,让云琅*。他替她拿出铜钱,看到那枚莲花刻痕,他突然有了冲动:“他是谁?我去找他来!”

心头一股热血涌现,云琅想满足不弃所有的要求。

他,会来看她的。在没有人打挠的时候,他会来看她,告诉她,他是她的莲衣客。

不弃微微一笑道:“他会来看我的,会一个人悄悄的和我说话。要是我能穿着白­色­的婚纱嫁给他就好了。穿婚纱的新娘子可美了。”

只有丧服才会是全白的,她糊涂了,她就快要死了。云琅心里想着,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他摇了摇不弃,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傻丫头,新娘子都会穿大红的喜服,你以后也会有的。姑姑出嫁的时候,用了四丈阔的红锦缎,用金钱和宝石绣了凤。你喜欢,我找苏州最好的绣娘做给你穿。”

“莫夫人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不弃轻叹了口气。

她想起前世那些穿旗袍的新娘子。旗袍上用金线绣了团花,喜气洋洋。山哥曾经说她说,你身材好,穿旗袍也肯定好看。那是让她想起去山里骗婚时说的。山里很冷,山哥给她买了件大红的羽绒服,她还是冷得直吸鼻涕。莫夫人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山哥这世慈爱的母亲。山哥带大了她,原来这一世是要回报给他的。

不弃的心思渐渐飘远。如果再转世,她会不会投胎到一个正常的好人家?有慈祥的母亲,有爱她的父亲。她可以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结识同学,然后长大。读完高中读大学,读完大学找到一份工作。在大城市里买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和一个男孩子谈恋爱,结婚,生小孩。

云琅看到不弃的双眼由明亮转为焕散。她似看着他,眼瞳里的光在渐渐的黯寂。身上有只小耗子在乱窜,他怎么也抓不着。云琅的心一阵又一阵的紧,慌乱的摇晃着她,喊她的名字。

回头太难(4)

一股风从门口卷了进来。云琅抬头一看,屋子里已多了个蒙着面巾的黑衣人。他搂紧了不弃,随手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匕首,警惕的盯着来人。

“想她活,就收起你的匕首。”海伯不容置疑的走近,瞧也未瞧云琅手里的匕首,蹲下身体说道,“不弃,是我。”

他的声音拉回了不弃的神智。她看不到海伯的脸,听出了他的声音。不弃像看到亲人似的委屈,她用尽力气只挤出个笑容,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别怕,你不会死。”海伯说完握住她的手腕切着脉。片刻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慎重的打开。里面放着一颗珍珠­色­的丸药。他捏开不弃的嘴将那颗丸药挤破,清亮的液体带着股莲花的清香喂进不弃的喉间。

“这是解药?!”云琅惊喜交加。

只见不弃头一歪,手轻飘飘的垂落。云琅瞧得分明,手按上她的颈侧,没有半点动静。不弃死了?她就这样死了?他悲怆的挥手向海伯刺去,怒吼道:“你说你能救她的!你给她吃的是什么?!”

海伯略一侧身躲开。云琅没有再出手,抱着不弃放声大哭。

“噤声!少堡主,她没有死。静下心听我说。”海伯严厉的说道。窗户纸上已经染得层灰白­色­,天已经快亮了,他没有时间做更多的解释。“现在老夫能保她不死,但她身上的毒在望京城解不了。她身份特殊,若是有人知道她不死,她将来的下场会比死更凄惨。”

云琅反应过来:“你是说要悄悄带不弃去解毒?要我瞒过所有的人?为什么?你可知道七王爷要是听到不弃的死讯,会给莫府带来多大的风波?你究竟是何人?!你能救她为什么不早点来?!”

“我是能救她之人。”海伯冷笑道:“少堡主,你以为不弃今晚才中的毒吗?她已经中毒很久了。今晚下得分量更重,要她立时死去罢了。此事错综复杂,我没时间再向你解释。你若真心待她好,就记住老夫的话。不弃要尽快下葬,老夫自会带她离开。莫少爷不也中了暗算?七王爷未必迁怒莫府。老夫言尽于此,你瞧着办吧。”

窗户纸又白得两分,晨曦初现,海伯怜惜的看了眼不弃,转身就走。

回头太难(5)

云琅脑袋乱成一锅粥。不弃中毒很久了?是谁?谁下的毒?这个神秘老人又是谁?为什么要他瞒过所有人,为什么她不死下场会更凄惨?

他抱着不弃呆呆的坐着思考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阳光窗棂照了进来。云琅还是没想明白。

“啊——”房门口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

灵姑浑身发抖瘫坐在地上。尖叫声是忍冬发出来的。小丫头被房里的血迹吓坏了。

云琅木然的看过去,语气淡漠:“昨晚凌波馆发生了什么事?”

灵姑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哭道:“表少爷,奴婢不知道啊。莫伯送小姐回来时她还好好的,只说困了要睡。奴婢侍候她睡了这才离开的。一夜好睡,醒了太阳都出来了。小姐怎么了?”

云琅淡淡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忍冬颤声回道:“近巳时了。”

内库已经封门开标了。云琅静静的说道:“去通知少爷,小姐中毒身亡了。问他是现在报知王府还是等内库招标完毕再报。灵姑你去,不要声张,一切由少爷作主。”

灵姑哎了声,心里慌张,出门又绊了一跤。她爬起来,提起裙子就跑。

云琅抱着不弃站起来。在地上坐了一夜,腿上酸麻,身体摇晃了下。

忍冬见状,大哭道:“表少爷,你别太难过了。”

难过?真正让他难过的是什么?他看到书桌上那只染血的兔儿灯,心里又一阵愤怒。

云琅眼中透着冷意,轻蔑的弯了弯嘴角。他低下头轻声对不弃说:“不弃,你还会回来吗?”

不弃没有半点知觉。云琅叹了口气,抱着她出了房门,吩咐道:“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动。王府会来人察看的。”

将不弃放在忍冬的床上,云琅握住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说道:“打盆水来。”

忍冬拧来热毛巾,云琅专注的替不弃擦­干­净脸手。他从不弃脖子上解下了那枚莲花铜钱,轻声说道:“我曾经说过让你扔掉他的铜钱,你不肯。我替你还给他。”

他握紧了铜钱站起身说道:“替小姐换身­干­净衣裳。沾血的衣裳不要扔了。”

云琅出了房门,眯缝着眼睛看向蓝天。

蔚蓝天空中高高的飘着几只纸鸢。院子里的茶花开得正艳,桃花开得正夭。粉红粉白的花间有鸟雀跳跃轻鸣。和不弃一起扎孔明灯恍如昨天。云琅想起不弃当时的虚弱露出了惨笑。她不是病了,是已经中毒了。

可是她不说。她知道是谁下的毒,却不说。

她要保护谁?是她喜欢的莲衣客吗?亏他还热心的让莲衣客去看她。

他早就该想到,不弃怎么会认识那个神秘的独行侠。明明是莲衣客有意接近她。

不弃不肯说的人,有能力在戒备森严的莫府出入自如的人。云琅握住手里的铜钱,心里酸苦,恨意顿生。

不弃,这就是你喜欢的人?我一定会杀了他。云琅在心里暗暗说道。

回头太难(6)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云琅一看,吃惊的喊道:“表哥?!”

莫若菲已洗去脸上的药汁,带着灵姑匆匆走来。他穿着件白­色­绣花的袍子,俊美如玉。他脚步轻快,看不出半点中过毒的迹象。

“阿琅,不弃怎么突然就死了?!她人在哪儿?”莫若菲蹙紧了眉,沉着脸问道。

“表哥,你没有中毒?”云琅呆呆的问道。

莫若菲匆匆回道:“说来话长,不弃在哪儿?”

他没有中毒。云琅突然怒了,他扭住莫若菲的衣襟嘶声喊道:“如果不是替你找解药,我怎么会离开?我如果不离开,怎么会让莲衣客潜进府中对不弃下毒?!”

莲衣客潜进府中对不弃下毒?莫若菲眉毛一扬,神情严峻起来:“阿琅,你冷静点。你就算留在府中,难不成你有先知先觉,会在凌波馆里守她一夜?你怎么知道是莲衣客下的毒?”

是啊,他就算在,又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在这里守一晚呢?云琅无力地松开手,悲愤的说:“是他!我知道是他!我会杀了他!”

突然冒出的莲衣客让莫若菲心情复杂。背黑锅的人是莲衣客。此人行踪诡秘,来去无踪。江湖中都无人知晓他的身份。让他来扛杀不弃的罪责是否可行呢?他冷声道:“阿琅,我先去瞧不弃,莲衣客的事回头再说。”

云琅重重的点头,指了下忍冬的房间。

莫若菲推开房门,脚步迟疑了下走了进去。

“公子!”忍冬一见莫若菲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不弃平静的躺在床上,忍冬已替她换了身衣裙。她脸上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脸­色­如纸,蒙着层淡淡的青灰。

远远的看她一眼,莫若菲的脚再也迈不过去。他离开凌波馆后就再没有睡着。从来没有过的焦燥不安,从来没有过的惊慌失措。看着天慢慢的亮了,看着阳光照进屋来。凌波馆迟迟没有动静,他在房中坐如针毡。终于见灵姑慌乱的来报讯,确认不弃已死后,莫若菲似乎松了口气。

然而此时,再看到躺在床上的不弃,他的血直涌上头顶。他听到太阳|­茓­突突的跳动声。他突然想起了从莫少爷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他茫然的看着陌生的身体,茫然看着陌生的环境。府中众人的簇拥中,孤独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为什么不弃死了,他又有了那种孤独的感觉?她不会是她,不会是那个跟着她讨生活的小不点。难道过了十几年,他还忘不了前尘往事?不,他是莫若菲,是望京莫家的家主,是莫家的大少爷!莫若菲狠狠的转开头,不敢再看不弃一眼。他心里暗暗向不弃说对不起。母亲杀了她,他也只能选择保护母亲。

回头太难(7)

莫若菲转过身道:“灵姑,吩咐莫伯赶紧购置棺木布置灵堂。对外则说小姐突发急病过世了。”

云琅望着他道:“不等七王爷示下?”

“皇上没有下旨册封不弃,在外人眼中,她还是莫府的小姐。后事也只能在莫府办。”莫若菲又道,“我这就去会馆禀报七王爷。阿琅,有人对我下毒,我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个中缘由回头再说。不弃的后事你先照料着。”

他匆忙的来,又匆忙的离开。云琅望着他的背影,消化着莫若菲没有中毒的事实。看来七王爷和世子都知道他没有中毒。这场戏是演给明月山庄看的吗?云琅明白了莫若菲的意思。然而不弃呢?在这场内库利益之争中,她就成了牺牲品吗?莲衣客为什么要对不弃下手?他难道也是明月山庄的人,借机要挑拨莫府和七王府的关系吗?

云琅想的头痛。

灵姑眼瞅着云琅满眼血丝,衣襟染血,失魂落魄的站在廓下,心一软说道:“表少爷,小姐已去了,你千万保重身体。去换件衣裳可好?”

云琅低头一看,胸前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紫褐­色­的花。他想起黑衣蒙面老人的嘱咐,摇了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灵姑忍冬,你去找莫伯,把灵堂搭起来。消息传出去,晚些时候,府里会来人吊唁。”

他说着进了屋,坐在床前握住了不弃的手。

二婢抹了把泪,转身去找莫伯。

云琅这才低声说道:“不弃,我脑中乱得很。表哥没有中毒,他让我感觉怪怪的。平时他那么疼你,为什么今天看到你身亡连床边都没挨一下。他也不问你是怎么中的毒。看到你躺在忍冬房间,他也没觉得奇怪。就好象他知道你房里躺不住人似的。还有,他似乎比我还着急购置棺木搭设灵堂。不弃,你也怪怪的。今天来的蒙面老者和你很熟悉,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你认识了莲衣客,还认识蒙面老人。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轻轻拂开垂在不弃脸颊旁的一络发丝,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温柔的说道:“只要你能活着就好。你不告诉我总有你的理由。我过了年才满十七岁,我的力量还小。将来,我会变得强大,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回头太难(8)

他握着不弃的手,安静的陪着她。春阳照进来,在地上印下温和的光。云琅的心已经平静下来。只要不弃能活下去就好。

隔了两个时辰,莫伯亲领着一群下人来了凌波馆。他恭敬地对云琅说道:“表少爷,前厅灵堂已经搭好,老奴来请小姐。”

他和前来的下人都已经换上了麻衣。灵姑眼里噙着泪,和忍冬捧着替不弃准备的寿衣和首饰默默的站在门口。

不弃的手冰凉而柔软。云琅舍不得放开。他转念又想,如果时间长了,不弃身体仍不僵硬岂非要惹人怀疑?他马上站起了身。他一夜未睡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憔悴不堪。不用再装,就能看出他的伤心。

莫伯叹了口气,拿过一根白­色­的布条替他系在了腰间,低声道:“表少爷,别太伤心了。当心自己的身体。”

云琅回转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半个时辰后,灵姑开了门,哽咽着说:“奴婢已替小姐收拾妥当。”

莫伯招了招手,四名身强力壮的小厮抬来了一乘软轿。

“不必了。”云琅说着走进了屋。

不弃已换上了全新的衣裳,头发梳得又光又滑。青灰的脸­色­被厚厚的脂粉盖住,洇红的胭脂自脸颊晕开。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她只是睡着了。

云琅俯身抱起她,淡淡的说道:“我抱她过去。”

不弃的手无力的垂下,风吹得袍袖轻轻飘起。云琅走得很慢,仿佛这是他抱着不弃走的最后一程路。

前厅大堂一片素白,灵幡飘扬。所有的仆役都换上了麻衣。一群人跪在堂前,见云琅抱着不弃进来,哭声顿起。

大户人家往往会请一些哭灵人来府中哭丧。云琅知道台阶下跪着这些人就是哭灵人,他忍不住心酸。如果不弃真的去世,肯真心为她落泪的又有几人?

重重白­色­的帷帐之后摆放着一口棺材。上等的紫檀木,泛着紫得发黑的光,厚重结实。云琅轻轻放下不弃,拿过一个蒲团盘膝坐在了棺材旁。他平静的说莫伯说道:“我在这里陪她。”

莫伯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帷帐围住了块小天地,云琅转头看着棺材,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容。从现在起到不弃下葬,他会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

回头太难(9)

内库开标的会场设在望京城的醉仙楼。

醉仙楼是四合院建筑,正中厢房里坐着七王爷,世子陈煜,宫中内务府大太监,户部尚书。

左右一排厢房中则是前来应标的商贾们。

靠近正房的四间厢房分给了四大家。别的商贾依次排序往后。

辰时起酒楼大门关闭。大内侍卫和京都守备府的兵马将醉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周街道封锁,飞鸟难进。

陈煜今天换上了紫红­色­的蟒袍,腰缠玉带,头戴金蝉冠。雍容华贵。七王爷今天只是列席。他往堂前这么一站,众商贾都知道世子爷是今天的正主。心头也有几分不安,谁知道今年在世子的主持下,内库的开标会不会翻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新花样来呢?

陈煜眼风一扫,内务府总管大太监笑ⅿⅿ的请了香案读完圣旨。陈煜微微一笑道:“今年父王身体不好,由长卿主持开标。为避免拉锯战,今年每项标各家只有三次出价机会。时间以一柱香为限。老规矩,每轮提标当场唱标,价高者得。阿石!”

他的随身小太监阿石头一回担当重任,脸上有层兴奋的光。扯开了喉咙唱出了第一项采买货品数量。

陈煜微笑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色­,也不管众商贾的反应,折身就进了房。

时间短,要判断对手的底价,这不是要大家拼着最薄的利提交标的银子吗?众商贾傻了眼,又无可奈何。厢房里的算盘声越发的密集起来。

官银流通权,贡瓷,丝绸茶叶,马匹,药丸药材,水果蔬菜等等一项项颁下。

正房里坐着的人看起来没什么事。七王爷和户部尚书下起了围棋。陈煜悠悠闲闲的喝起了茶。

庭院里的算盘声劈里啪啦的响着。­精­于计算的账房先生们此时正根据今天颁布的采买数量为东家计算着利润空间。

陈煜就坐在正房门口,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挺舒服。他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目光移向紧挨正房的四间厢房。四大家的厢房门都紧闭着,现在颁出的标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厢房里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他的目光停在了明月山庄的厢房门口。今天出现的人是柳青芜,并不是柳青妍。那么,柳青芜担忧的明月山庄继承权是否发生了变化?她还会不会依靠他呢?

昨天,七王爷告诉他莫若菲没有中毒,将计就计的安排。陈煜就好奇的想,明月山庄今天是否会中计。会场之上哪一个商贾是明月山庄安排的人?

柳青芜向他投来一个否定的眼神后,陈煜没有向朱府暗示争夺贡瓷一项。这是让柳青芜展现能力的时候。陈煜并不想现在就弃了柳青芜这颗棋子。

他忍不住又看向江南朱府的厢房。朱老太爷在很多年前就不再亲自参与内库的开标。听闻朱府的生意由四大总管管理。四个总管以福禄寿喜为名。以前参加开标,朱府只派大总管朱福一人前来。今年很特别,朱府的四大总管全来了。这让他感觉今年的内库开标会有些意外的事情发生。

回头太难(10)

开标唱标定标一项项进行着,与往年差不多,有一些小小的Gao潮,并不十分激烈。陈煜新定的规矩让商贾们几乎在第一轮投标书就把价喊到了薄利的顶点。没有利润可赚,大多数商人是不愿意做的,哪怕是和皇上做生意。

随着标项的减少,今年也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飞云堡的官马,明月山庄的贡瓷,江南朱府的丝绸茶叶无一例外顺利拿到了手。

在药材一项里,药灵庄得了莫府的支持,打败了南北两方的大药材商竞标成功。算得上是今年的黑马。

陈煜和七王爷商议后刻意将官银流通权放到了最后。

莫若菲没有来,莫夫人一开口就将标开到了去年的价位。

正房里所有人都等着明月山庄的人跳出来和莫府争。目光纷纷看向庭院,关注着谁是明月山庄的人。

一柱细线香眼见就要烧到了底,仍没有第二封标书送来。难道一切都是假象?并没有人和莫府相争?明月山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线香马上就要烧尽,掩住眼底的诧异,陈煜示意阿石唱标。这时,朱府的厢房门开了,一个长像喜庆满脸笑容的老头脚步稳健的将封标的信封递了上来。

江南朱府要争官银流通权?七王爷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为什么是江南朱府?他情不自禁想起二十年前江南商贾掀起的挤兑风波,难道二十年后,又要来一回?可是,怎么也不该是江南朱府跳出来争呀。明月山庄什么时候和江南朱府联了手?

正房里众人瞪着桌上的信封都有些无语。

户部尚书打开信封,眼睛鼓成了斗­鸡­眼,颤抖着手说:“四百万……万两?”

一出手就番了倍,朱府好大的口气!

陈煜倒吸口凉气,同情的望了眼莫府紧闭的厢房门,让阿石唱标。

一声颤巍巍的江南朱府四百万两呼出之后,莫府的厢房内发出了茶杯撞击桌面的声响。

院子里别家厢房的门口都探出了好奇的目光。或兴奋或期待着望向莫府紧闭门窗的厢房。

第二柱线香再次点燃。一缕细细的青烟寂寞的飘荡在香炉中。寸寸燃烧,也步步紧逼着莫府的神经。

剑声从怀中掏出莫若菲的亲笔书信低声说道:“夫人,少爷嘱咐,一旦有人出价高出莫府一倍,就把信给你。”

正在恼怒之中的莫夫人拆开信,一颗心欢喜的落到了实处。在她眼中,只要儿子没有事,朱府和莫府相争也无关紧要了。

她微笑着把信拿给方圆钱庄的四位掌柜们看,温言道:“忆山说,到了这个地步,莫府可以再加二百万两,也可以放弃。无论哪一种结果,咱们都不输。”

回头太难(11)

四位掌柜合计下了道:“夫人,咱们再加一百万两银好了。今年就算钱庄在官银上损失三百万两,拥有皇商的牌子,今年就算钱庄不赢利,也不会亏的。”

莫夫人宽了心,笑道:“掌柜们作主就行了。”

于是莫府的五百万两银标书递了出去。

朱府拿到手会亏损三百万两,朱府拿不到,莫府拼得一文不赚,也不会亏。

莫夫人乐呵呵的等着看江南朱府的好戏。

一阵寂静之后,阿石大声唱出了第二轮标:“江南朱府五百二十万两银。”

莫府方圆钱庄的掌柜们都惊得站了起来,只多二十万两?江南朱府莫非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看透莫府的标的?就这一项计算,让经营方圆钱庄的老掌柜们对朱府的账房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莫夫人并不懂这些,她只是轻松笑道:“第三轮咱们就再加十万两吧。得与不得都没关系。”

阿石吼了一天,嗓子估计拉伤了。第三次唱标时有些嘶哑。也许他也觉得奇怪,第三轮,江南朱府也就比着莫府的银子往上又加了十万两而己。

就这样,江南朱府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在莫府钱庄老掌柜们的佩服中夺得了官银流通权。

验完银票之后,陈煜对朱府长得喜庆的老头道:“敢问是江南朱府哪一位总管?”

老头儿呵呵笑道:“在下不才,江南朱府四总管朱喜。”

陈煜肃然起敬。江南朱府四总管朱喜号神算盘,一把算盘算无遗漏。难怪今天朱府总能压着莫府出手。他又忍不住问道:“朱府高价拿到官银流通权,岂非要亏上几百万两银子?”

朱喜摸了摸光滑的大额头,笑ⅿⅿ的说道:“我家老太爷听别人说望京莫府比江南朱府有钱。他老人家听了这话就不服气,令小的砸锅卖铁也要把官银流通权抢过来。老太爷说了,如果莫府连几百万两银子都亏不起,以后就别在朱府前提有钱这两个字。”

内库的标已经招完了。厢房门纷纷打开,众商贾只等着内务府总管大太监提着封存的银箱离开后开禁走人。朱喜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站在正房廓下,他中气十足的这么一喝,镇惊四座。

朱喜的语气仿佛江南朱府随便可以扔几百万玩似的,令商贾们咋舌不已。

莫夫人气得脸­色­发白,语带讥讽的说道:“朱府的手要伸到望京未免伸得太长了。”

回头太难(12)

朱府厢房内依次又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个­干­瘦老者抚着下颌稀疏的胡子翻了个白眼道:“朱府的四海钱庄明天将在望京城方圆钱庄对门开业。四海钱庄新开业,六月之前存银年息一律六分!欢迎各位前来存银。”

方圆钱庄年息最高五分息,还针对的是大商户的大笔存银。小笔银子年息只有四分。没拿到官银流通权之前,四海钱庄说这话没有人敢相信。大魏朝的官银,皇帝陛下的私房银子都将通过四海钱庄流通周转,四海钱庄就成了块金字招牌。没来得走的商贾们眼里顿时冒出了­精­光。连户部尚书都在想,是否将国库里的银子提上一千万在四海钱庄里存上一年多生点银子出来。

七王爷和陈煜对视一眼,深感佩服。朱府出了五百多万两现银,流水银子必然不够充足。年息一涨,四海钱庄就能在短时间内吸纳到大笔现银。有钱在手,还怕生意不好做?一年下来,朱府是亏是赚谁说得清楚?两人对远在江南不露面的朱老太爷敬仰不己。

­干­瘦老者四周团团一揖道:“老夫朱府二总管朱禄,四海钱庄总掌柜。各位同仁明日若有空,还请来钱庄捧个人场。”

他旁边一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温和的走到七王爷和户部尚书前道:“在下是朱府大总管朱福。四海钱庄取得了官银流通权,为皇上办事自当尽心尽力。照老规矩,请王爷与尚书大人明日为钱庄剪彩。”

七王爷和户部尚书自然笑着应允。心里又一番感叹朱府的老谋深算。开业,取得官银流通权,年息涨一个点。四海钱庄一露面,势必将对门的方圆钱庄压得喘不过气来。

回头太难(13)

另一名肚子圆得像弥勒佛的年轻人抱着礼帖,径直走到飞云堡堡主,明月夫人和莫夫人身前恭敬地将礼帖送上,笑呵呵的说:“四海钱庄新开业,还望拔冗前来观礼。朱寿替老太爷谢过了。”

云铁翼看了眼朱寿的手,微微一笑抱拳还了礼。

戴着帏帽的明月夫人娇笑道:“朱八爷的面子谁敢不给?妾身先向朱府贺喜了。”

见朱府风光,莫夫人心里发堵。她明知道朱府会亏几百万两银子,现在的感觉却是莫府面子里子都输了个­精­光。她沉着脸接过礼帖递给剑声,拂袖而去。

这时听得礼炮三响,醉仙楼的大门敞开。江南朱府四名总管在众商贾热情的簇拥中离开。

莫若菲一直在外等候,见内库开标已毕,官兵撤走,他赶紧往醉仙楼走。在门口与莫夫人擦肩而过时,莫夫人低声说:“江南朱府把官银流通权夺走了。”

莫若菲无心责怪母亲,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忧思。失了官银流通权,方圆钱庄必受打击。而不弃突然死在莫府,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更担心莫府的安危。如果可以重来,他还会不会再瞒着母亲呢?如果不是他心思放在官银流通权和对付明月山庄上,不弃是否还活着?然而,现在说这些都迟了,回头太难。

他轻叹了口气低声说:“府中不弃的灵堂已搭好了。母亲劳累一天,先回府歇着吧。我这就去见七王爷。”

莫夫人幽怨的看了儿子一眼,如果不是瞒着她,她又怎么会不顾一切的对花不弃下手?此事已成定局,只能看如何把事掩盖过去。她望着儿子匆匆走进醉仙楼的背影低声道:“为了你,娘就算赔了­性­命也值。”

正房中,七王爷,陈煜和户部尚书还在议论今天朱府夺标之事。为皇上的内库多挣了几百万两银子,三人脸上都有着喜­色­。

莫若菲在院子里略一踟蹰,便请侍卫通报。

听到七王爷请他进去,莫若菲掀袍进了正房。七王爷温和地说道:“内库竞标,价高者得,莫府失了官银流通权,莫少爷不必太难过。明年还有机会。”

莫若菲恭敬的应了声是,看到户部尚书仍在,他欲言又止。

回头太难(14)

户部尚书呵呵笑道:“王爷,下官这就回宫复旨。明天四海钱庄见。”

等人走后,莫若菲掀袍向七王爷跪下,轻声道:“忆山没照顾好不弃,请王爷降罪。”

七王爷眉头紧皱问道:“不弃怎么了?”

莫若菲一咬牙道:“昨晚莲衣客夜入莫府,毒杀了不弃。府中灵堂已经设好。因醉仙楼被封闭,在下一直等到现在才来禀报。”

“嘭!”的一声巨响,又听得“咚”的一声。莫若菲抬头一看,陈煜竟一掌将厅中的杉木圆桌劈成了两半,而七王爷侧朝后摔倒。

“父王!”陈煜恶狠狠的看了莫若菲一眼,扶起晕倒的七王爷。

侍奉在侧的老太监阿福吓了一跳。他接过七王爷抱起他就走,身形展动如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陈煜一把从地上揪起莫若菲,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夜入莫府毒杀了不弃?谁的灵堂布置好了?”

莫若菲深吸口气道:“世子节哀。阿琅寅时回府,在凌波馆发现不弃中毒,已经无救了。他说是莲衣客下的手。”

陈煜嘴角掠起讽刺的冷笑。莲衣客,他就是莲衣客,脏水泼到了他身上了!陈煜松开他的衣襟,黑着脸高呼道:“阿石,备马!”

不亲眼看到,他绝不相信不弃会死。陈煜策马狂奔,马鞭扬起响亮的鞭花,一路风驰电掣。

他身后的小太监阿石尖声高叫道:“闪开,快闪开!”

跟在他们身后的莫若菲嘴里发苦,一颗心却渐渐的变得硬了。无论如何,莫府也要渡过这个难关。

蹄声重重的踏在石板路上,能碎金裂石。从来在望京城中温文尔雅只知吃喝玩乐的世子生平头一回在城中放肆地纵马。夕阳已经下山,远处的府邸民居渐渐笼罩在苍茫的夜­色­中。陈煜一颗心仿佛也在走向黑暗。

坊间渐渐明亮的灯光让他看到一丝希望。也许,让他保有这丝希望的是莲衣客毒杀不弃的话。云琅见过莲衣客,他绝对不会认错。陈煜希望莫若菲在撒谎。自己没有半点感觉,不弃就死了?他不肯相信。

远远的,几盏素白灯笼映入眼帘。马眨眼间已到了莫府大门,不待马停,陈煜凌空自马上一跃而起。等候在府门口的莫伯才弯下腰向他行礼,眼睛一花,陈煜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

死当长相思(1)

白­色­的灵幡在晚风中高高扬起,灵堂上白烛摇曳。

见有客来,哭灵人像打了­鸡­血似的鼓足了­精­神扯开喉咙­干­嚎。和尚们手中的法器又一次敲响,口中不清不楚的诵唱起超度的经文。

莫夫人已换了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她端坐在灵堂之上,发间簪了朵白花,面容沉静。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是祸,她一人扛下。

见陈煜板着脸进来,莫夫人站起了身。她正想说什么,陈煜已越过她,手拉住白­色­的帷帐一扯,木然地站在了那口巨大厚实的紫檀木棺椁前。

身后的诵经声,哭灵声像是在极远的地方响起。他盯着棺椁里的不弃默然不语。

她脸上敷了脂粉,看不出发青的脸­色­,如同睡着了一般。

“不弃?”陈煜轻轻的低呼了声。声音飘缈,让他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莫若菲紧随而至,看到棺椁里的不弃,他下意识的转开了头。心又咚咚的跳了起来,莫若菲镇定了下心神,吩咐道:“掌灯!”

数十盏灯亮起,将帏帐之后照得纤毫毕现。

陈煜的目光慢慢移到不弃放在胸前的双手上,她的手上有层青灰­色­,指甲深处有抹浓重的黑。他走到棺椁前俯身捏开了她的嘴皮,牙缝间还有血迹,却没了半点热气,心里的痛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他镇定的都不相信这是自己,嘴里吐出的话清楚明白。“听说是你发现她的?”

“是,今晨在下去凌波馆发现的。不弃吐了很多血。”明知道她没有死,云琅回想那一幕,仍忍不住心疼的闭了闭眼睛,“当时已经来不及救她了。是莲衣客下的毒!他对不弃下毒已有很长时间了,这一次只是下重了份量!”

陈煜握紧了拳问道:“有何证据?”

云琅冷着脸说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手里捏着盏兔儿灯,那灯是莲衣客送的。不弃不肯说出谁下的毒,她想保护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心被劈成了碎片的痛也不过如此吧?她,原来是这样想念他。一种带着心酸的幸福感自陈煜心底腾起。纵被所有人误会又何妨,只有他明白不弃的心。她这一生可还有过别的愿望?她这一生可还祈求过什么?到死,能看一眼的不过是盏兔儿灯罢了。鼻子一酸,热浪直冲进他眼中。陈煜阖上双眼,片刻后才睁开眼平静地问道:“仵作可来验过?”

莫若菲道:“未曾请过仵作,一切都等王府示下。府中尚有太医院江老太医和回春堂的王神医在,药灵庄林家兄妹也在。是否请他们几位前来?”

“听说药灵庄四小姐自小­精­通医理,不弃身份不同,请林小姐来。”陈煜淡淡的说道。

死当长相思(2)

盏茶工夫,林丹沙换了身衣裳提了药箱来。头发也梳成了两根大辫子,装束­干­净利落。

她对陈煜行了一礼后自信的说道:“世子放心,药灵庄医治的江湖中人不少,丹沙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走进去时,她的目光情不自禁从大哥和莫若菲脸上一转,又看了云琅一眼,拉上了帏幔。

昨晚莫若菲抱着花不弃踢开林玉泉房门时,她也醒了。林丹沙想起她偷听到的话,心又跳了起来。虽然不是莫若菲所为,但是不再救治不弃,而把她又送回凌波馆的举动传出去,暴怒的七王爷和陈煜说不定会灭了莫府和药灵庄。她只能装聋作哑。

药灵庄的金针是名副其实的金针。金子偏软,没有好技艺难以Сhā进|­茓­位。这是药灵庄祖传的绝技。凭着金针和祖上传下来的药方,药灵庄才能绵延百年,成为西州府的大户人家。林丹沙从小练习,年纪虽小,也掌握了这门技术。

她拈起金针笔直的Сhā进了不弃的咽喉。如果是服毒,起出金针后,针上沾的血珠就能看出毒­性­。

她像大哥一样,将金针放进一碗清水中,惊得叫了一声。

“什么事?”陈煜在帏帐外喝问道。

“没,没什么。这毒太厉害,看不出是什么毒。我再看看不弃身上有无别的伤痕!”林丹沙强自镇定下来。

她呆呆的看着碗中的血。她清楚的记得昨晚偷看了一眼,大哥自不弃身上取的血一入水中就化成青碧­色­。而眼前水碗中的血诡异无比,外层是正常的红­色­,包裹着一滴青碧。

林丹沙又在不弃喉间刺了一针。取针放在鼻端一嗅,隐隐的莲花香传来。她迅速的扶起不弃,解开她的外衣查看背部。没有尸斑出现。她替不弃穿好衣裳,见她身体依然柔软,眼中惊诧越来越浓。

如果她不是直取不弃喉间的血,海伯喂给不弃吃的丸药就不会被发现。林丹沙误打误撞知晓了不弃未死的秘密。

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该告诉所有人她没有死吗?她瞬间想起了云琅。她一句话可以让花不弃彻底消失,也能让她重回人间。

林丹沙将那碗水泼在地上,收拾好药箱走了出来。

莫若菲和陈煜同时问道:“如何?”

林丹沙低头答道:“她是中毒,身上没有别的伤痕。”

陈煜再没看不弃一眼,平静地说道:“引我去凌波馆看看。”

莫若菲应了声,他看着林丹沙温柔的说道:“辛苦四小姐了。”

林丹沙福了福道:“莫公子客气了。云大哥,能不能陪我回房?”

云琅摇了摇头:“四小姐,我要陪不弃。”

林丹沙轻咬着­唇­,细声细气的说:“我也陪她一会儿。”

见陈煜态度平静,并无迁怒怀疑莫府的意思,莫夫人松了口气。她目光复杂的看了看棺材里的不弃,心里隐隐有些得意。她终于死了,再也不会让她再看到那双眼睛。莫夫人叹息道:“阿琅,你爹明天就要离开望京。你别太执著了。”

云琅没有回答,望着棺椁出了神。

帏幔再次垂下,只留下云琅和林丹沙二人。他盘膝坐着,林丹沙也扯了个蒲团挨着他坐着。她望着云琅英俊的脸迟疑不决。良久轻声问道:“云大哥,如果不弃没死,你会娶她吗?”

死当长相思(3)

云琅眼皮一跳,强压着心里的紧张问道:“什么意思?”

“云大哥,我喜欢你。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不弃。你眼里只有她,你只会紧张她一个。我站在你身边,你从来也不会望我一眼。你昨晚就没睡吧?你眼睛都是红的,衣裳也没换一件。你胸前的血是抱着不弃时她吐的血是吗?我真羡慕她。她不过是个乞丐出身的野丫头,可是却有这么多人喜欢她。”林丹沙一阵呓语。

“她死了。不弃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她死了也没看到几个人为她伤心。你听听,外面哭灵的人怕是连她一面都没见着。那些诵经超度的和尚也只是收了莫府的香油钱罢了。你羡慕她什么?羡慕她被自己喜欢的人下毒杀死吗?她是乞丐出身的野丫头,她比不过你美丽,也没有医术武功,更不懂得温柔体贴,她就不配让人喜欢?”云琅心里的火一古脑儿全撒在了林丹沙身上。他捏紧了手中的铜钱,恨不得马上找到莲衣客杀了他。

林丹沙被云琅恶狠狠的模样吓坏了。她口吃的说道:“云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唉,看到你这么伤心,我心里也难受。罢了,实话告诉你吧,她没有死!是假死状态。服了毒后又服了种很奇怪的药,好象控制住了毒­性­!”

说完林丹沙的眼睛就红了。她毕竟才十五岁,要让她昧着良心让花不弃被活埋,她心里害怕。她站起身,哽咽道:“你救她吧,我回药灵庄去,以后都不见你了。”

云琅却被她吓坏了。他压根没想到林丹沙的医术这么好,竟然查出了不弃假死。他急得跳起来,一把拉住林丹沙压低了声音道:“四小姐,你不能说出去。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林丹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你守在这里不走。你原来早知道了。为什么呀?”

云琅着急的说道:“算我求你好不好?千万别说出去。她要离开望京!我求你了,四小姐。只要你帮我瞒着这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云琅言而有信。”

林丹沙傻傻的望着他,云琅着急的样子也这么好看。他和莫若菲是表兄弟,一个美丽得不像话。另一个却带着北方男儿的英气。她喃喃说道:“你要是对我能有对她的一半就好了。”

云琅握住她的双臂急得额头冒汗。杀人灭口的事他做不出来,他只能求她。

几乎一瞬间林丹沙做出了决定:“你娶我吧。”

死当长相思(4)

云琅惊得呆住。

话说出口林丹沙再无顾及。云琅说过,花不弃是要离开望京。她当然会成全她。她相信,云琅是重承诺的男人。只要他答应,哪怕他心里还喜欢花不弃,他也会对她好一辈子。她把自己的终身押宝似的押在了这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身上。

林丹沙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看错人。云琅不论从家世人才人品都是万中挑一。没有花不弃,她有信心赢得他的心。

她睁大了眼睛期盼的看着云琅。

“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命,媒妁,媒妁之言。私订终身……于礼不合。”云琅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他万万没有想到林丹沙会提这个要求。他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他心里只有不弃。

林丹沙嫣然一笑:“我会请父亲遣人向飞云堡云堡主提亲。云大哥,只要你答应我,我就绝不说出今日之事。其实花不弃没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王府不会震怒,莫府不会担责任。我不知道你为何这么紧张。这是好事情呢。”

是啊,不弃不死的确是好事情。他也一度疑惑过为什么要不弃假死离开。黑衣蒙面老人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弃活着的话,下场会比死还凄惨。但是云琅有种直觉,黑衣蒙面老人不是在吓唬他。他不能用不弃的幸福去赌。

林丹沙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微笑道:“这么好的消息应该马上告诉莫公子和世子。世子虽然没发怒,他的脸可是一直板着。谁知道王府会不会迁怒莫府呢?也许听到不弃还活着的消息,王府的怒气就会平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我答应娶你。”云琅脱口而出。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他闭着眼说道,“林小姐,我很讨厌被人威胁。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嗜杀之人。否则,我杀了你灭口就是。”

听到云琅答应,林丹沙半点高兴也无。为了花不弃,他连终身大事都顾不得了。眼里盈满了水汽,看向静静躺在棺椁里的不弃掠过羡慕。她低声说:“男儿一诺重千金。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可是,如果你能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

眼泪奔泄了一脸,林丹沙掩住嘴扭头跑出了灵堂。

云琅靠坐在棺椁旁,懊恼的撞着脑袋怦怦作响。他咒骂道:“云琅,你应该杀了她,应该杀了她才对!你胡乱答应了些什么呀!”

死当长相思(5)

月高悬,春风拂栏。夜里不知明的香花静静怒放。原来应该是一个静谧的春夜。却因为前堂的素白,凌波馆的静默染上了悲伤。

灵姑和忍冬低垂着头站在院门口迎接世子陈煜和莫若菲的到来。她俩换上了麻衣,摘了发间钗环,鬓旁簪得一朵白绢花。

夜­色­中两点白­色­刺激着陈煜,他站在门口缓缓说道:“你还记得那日大雪在院子打雪仗的事情吗?”

不弃欢快的笑声瞬间在耳旁响起,莫若菲嘴里发苦,轻声回道:“记得,那日我还把她气哭了。”

她叫他的那声山哥把他的记忆又拖回到了不堪的前世。他失态了。思想瞬间跳跃到马车上知道不弃会偷技的时候。莫若菲终于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这时,他冒出了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小不点和他一样,掉落山崖下后也穿越了,会是什么情形?

晚风吹来,鼓起他的衣袍。莫若菲打了个寒战。

他花费了十来年读书习武习惯世家公子的优雅。如果小不点在,他敢保证,这些优雅与风度都会消失。

可是如果她也穿到了世家小姐身上呢?

莫若菲苦笑,那就会出现两个小流氓样的世家公子和小姐。

今生他拥有的这一切,实在太美好。前世再有电视看,有网游玩,也不比不上这一世的生活。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那场骗婚,他和小不点在做什么呢?他自嘲的笑了,还不是继续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这种生活他再也不想过。

莫若菲微眯着眼看向沉默平静的陈煜,商贾世家又如何?被一个手无兵权,不参朝政的王府就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要怎样做才能拥有力量?

穿着紫红蟒服的陈煜让他羡慕,又让他不屑。他一辈子都穿不上这种品级的服饰,再骄傲再有钱再是世家出生,一辈子,只能对着他屈膝下跪。

听说世子武功很好,莫若菲现在却想和陈煜打一架。只是想想罢了,他垂下眼帘,安静的站在陈煜身后。

他看不懂陈煜。从那张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看不出陈煜心里究竟是在怒还是真的平静。是风暴前的海吗?莫若菲心头惴惴。

陈煜怅然地望着凌波馆后的松柏林。如果不弃能活着,他还会再抛下她吗?他深吸口气走进了院子。

陈煜的目光看向院墙一角。那树老梅花已落尽,枝头的新叶在月光下静静的舒展着。不弃初入府的第一个夜晚,就独自走到了这个角落。他在树上看她,好奇的想知道一个能把耗子当美味­肉­菜的小女孩突然当了世家大族的小姐会是什么心情。

那一晚,不弃骄傲的告诉他:“我不可怜!我不当莫府小姐也同样能靠自己活下去!你以为我想当莫府的小姐?莫若菲要讨好七王爷,七王爷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并没有在莫府白吃白喝!我是替他们当的小姐,每个月是拿了三十两银子酬劳的!”

三十两银子,她从来没有把父王当成她的父亲,她从来没有把莫府当成她的第二个家。她的骄傲背后藏住的是一颗敏感而孤独的心。

死当长相思(6)

陈煜推开了不弃的房门。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酸涩起来。书桌上­干­涸的血迹中躺着盏兔儿灯。拳头大小,挂在梅树上蒙了灰变成了小灰兔,现在被染成小红兔了。他拿起那盏灯久久不语。

她在这间屋子里抱过他,咳得他背心都烫了。她轻声告诉他:“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她什么都明白。她像一只风雪中好不容易找到避风处的小鸟,瑟瑟发抖。

她是这样聪慧,什么都知道,从来不说。

他想起天门关自柳青芜手中救她一命。她抱着一个锦盒明明吓得双腿发软,却投来感激的目光。让他不自觉的避开。

他想起她在红树庄柴房里和剑声斗嘴,聪明的威胁他给她送­鸡­腿。

她其实并不知道,他看着她啃­鸡­腿的时候,曾吞了吞口水。仿制自己从来没有吃过­鸡­腿一样。

他想起她穿着冰凉的棉衣蜷缩在稻草堆中。满脸烧得通红,却为他包扎了伤口,为他留下了食水,为他烤好了玉米。

他想起在王府她故意装着不知道他是莲衣客,那样的小心翼翼。

他想起那个雨夜。不弃崩溃的喊道:“你还我莲衣客。”

在她的生命中,他并不是对她一开始就全心全意的人。她却记得这样深。她想要的温暖这样的少。

她怎么能死?怎么能从他的生命中蓦然消失?

陈煜轻轻捧着兔儿灯,手微微颤抖。

是妹妹也罢,不是妹妹也罢,今生今世,就算被雷劈,如果她能活下来,他什么也不在乎!

可是她能活吗?她的脸在厚厚的脂粉背后泛着可怕的青­色­。她连呼吸都没有了。他唯一能知晓的,就是她临死前握着他送的兔儿灯!

陈煜的胸口被巨石堵住,怔怔的站在屋内,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阿琅说这灯是莲衣客送给不弃的。她在临死前握着这盏灯必有深意。阿琅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弃的身世很简单,她被乞丐花九收留,后在药灵庄当小丫头。她怎么可能认识莲衣客?此人必有重大嫌疑。世子,那莲衣客号称独行侠,莫府会悬重金缉拿他。是非黑白,抓到莲衣客自见分晓!”莫若菲沉声说道。

陈煜真想放声大笑。他真想告诉莫若菲,他,就是莲衣客!他珍惜地将兔儿灯纳入怀中淡淡的说道:“就这么办吧。不弃做莫府的小姐也是权宜之计。择块风水宝地早日让她入土为安。究竟是何人下手,王府也会暗中追查。若被我查出来,我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远远的望了屋后那片松柏林,胸口那块石头越压越沉。不弃,不弃……花九给你取名不弃,这名字为什么每念一次,悲伤就深重一层?陈煜的头有点晕。他移开目光,低着头疾步出了凌波馆。

死当长相思(7)

莫若菲的手握紧了拳头。这一世他能保护的人太少,给了他母爱的莫夫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绝对不会让陈煜查出事情的真相。

他也望了松柏林一眼。想起关在秘道地牢里的青儿,头又有些痛,他该怎么处置那个丫头呢?两世的经验告诉他,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早点让不弃下葬,早点找到扛黑锅的人,把这件事了结了。莫若菲暂时把青儿扔到了一旁,紧步跟上陈煜问道:“不弃的房间还需要保留吗?我是说王爷也许想看一眼。”

陈煜转过头苦涩的说道:“父王听得消息就晕倒。让他瞧了也只有更加伤心。他的病才好,不宜再劳心了。不弃并不喜欢寄人篱下,三天后就下葬。”

府门口阿石牵着马等着焦急,见陈煜走出来赶紧上前说道:“府里来消息,王爷醒了,一直说要来看小姐,甘妃娘娘拦着,被王爷打了。”

陈煜什么话也没说,翻身上了马。策马奔得一程,他扭头回望。身体一晃突然从马上栽了下来。

“少爷!”阿石尖叫了声,跳下马冲了过去。

陈煜拍了拍衣袍上的灰站起来,胸口闷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平静的说:“我没事,想事情走了神。”

这时楼上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陈煜抬头一看,酒楼上元崇提了坛酒趴在二楼窗户边上向他扬手示意。身边还陪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长卿,你的马术看来也不怎样嘛!”元崇大笑。

陈煜把缰绳往阿石手里一塞道:“你先回府,告诉父王逝者已矣,请他老人家节哀。就当没有花不弃这个人吧!今天内库开标完结,我终于可以放松找乐子了。我找元崇饮酒去了!”

“可是……”可是死的是小姐啊!阿石张大了嘴惊诧地看到陈煜大笑着走上酒楼。

推开雅间的门,陈煜抄着手睨着元崇道:“从前和你赌酒都是我输,今天你信不信,不论怎么喝,本世子千杯不醉!”

元崇不屑地嗤笑了声,左搂右抱道:“杏儿,替世子斟酒!换大碗来!”

陈煜掀袍坐下,顺手提起他面前的酒坛仰口痛饮。头仰起的瞬间,有冰凉的液体自眼中倒流进鼻子,一口酒就呛了出来,溅在想替他斟酒的杏儿衣衫上。

粉­色­的轻沙罩衣上溅得点点殷红的酒渍。杏儿惊呼了声,随手擦了擦嗔道:“世子好酒量好气魄!”

元崇眼尖地拉过杏儿的手顺手掏出张帕子替她擦试,眼里闪过丝疑惑,笑道:“我今日和世子好好赌一回酒。你们下去吧!再炒几个菜切几斤熟牛­肉­来!”

两个女孩娇笑着应下,旋身出了房门。

元崇这才低声道:“长卿,你受了内伤吗?”

陈煜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饮酒!内库今天开完标,正好闲下来了。”

他捧起酒坛欲再喝,元崇拉住了他,手在桌子上一抹放到他眼前严肃的说:“你吐血了。”

死当长相思(8)

元崇的手上沾得几丝腥红­色­,绝不是浊酒的­色­泽。陈煜想起凌波馆不弃房中一滩滩的血迹,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双眼像幽深的潭水,深沉寂静:“吐口血算得了什么。元崇……我胸口闷得很,被什么塞住了似的,你打我一拳,你重重的打!”

两人相交至今,元崇一直认为陈煜是冷静得可怕的人。幼时一起陪皇子读书,陈煜捣蛋拉了他和白渐飞躲在太傅的房间里烤鸟吃,结果火堆把地板引燃了。明火并没有燃起来,起了一股烟。白渐飞就吓哭了,他也吓得不知所措。只有陈煜,解开裤子利落的撒了泡尿在地板上,听到滋啦啦的声音。陈煜不慌不忙的跑到屋外,端了盆水进来,彻底把火灭了。临走时,还不忘打扫战场,拎走烤了一半的鸟。

从那时起,元崇就觉得陈煜是个天要塌了也会冷静的思考该怎么把天顶上去的人。陈煜此时的失态把他吓坏了。

陈煜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元崇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他试探的问道:“我真打了?”

陈煜放开他的手,自己一拳捶下,嘴里货真价实的吐出了一口血。他舒展了眉,笑了:“舒服了,闷了一晚上,终于吐出来了。来,饮酒。”

元崇心里着急,却不敢多问。闷闷的陪着他喝。

炽热的酒浆从喉间直烧进胃里,陈煜大呼一声:“痛快!”

元崇终于忍不住吼道:“你就不能和我说吗?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如果不是上次中箭,你也不会让我知晓你是莲衣客。长卿,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哈哈!”陈煜张狂的笑着,眉目清朗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意。“花不弃死了。莫府的人说,是莲衣客毒杀了她,悬重金缉拿他!你信吗?”

元崇呆了呆道:“花不弃?你的那个妹妹?莲衣客毒杀了她?放屁!”

陈煜笑得喘气,捧着酒坛狂饮。酒浆自嘴边滑落进衣领,胸口一片冰凉。他笑道:“是啊,是在放屁!”

元崇气得脸­色­发白,一拍桌子道:“我看是莫府监守自盗。自己出了岔子,硬生生拉个垫背的!长卿,这事有问题,你要查个清楚。”

死当长相思(9)

谁下的手重要吗?找到凶手又如何,她还能活回来?陈煜恍若未闻地问道:“元崇,你有过喜欢的女人吗?”

元崇呆了呆,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煜轻声说:“我以为我只是可怜她。可怜她和我一样早早被母亲扔了手,可怜她和我一样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喜欢她的。后来我总找着恨她的理由和借口去看她,其实是我自己想见她想和她在一起罢了。元崇,我是不是该被天打雷劈?”

被天雷劈中的人是元崇。他震惊的看着陈煜,哆嗦着抖出一句话来:“你,你不会喜欢上你的,你的……”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陈煜饮下一大口酒,脸上泛起潮红。他拍了拍胸口道,“这里很痛,一吸气就痛。母妃为什么忧郁生病,父王为什么瞧幅画像怎么也瞧不厌烦?我今天明白了。”

元崇惊得满头是汗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可是她,她……”

“父王说,她就是她罢了。我早该明白了!为什么,她死了,我才明白?”陈煜认真的望着元崇,语气轻得像风一样。“我是不是得失心疯了,是不是入魔障了?!你是我的兄弟,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可以回到从前的云淡风清?只要一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就悔。她只想要一个莲衣客,我都给不了她。”

一语至此,一语至此,自进莫府看到躺在棺椁里的不弃后,隐忍至到现在的心痛与悲伤终于化成两行热泪淌了下来。

元崇悚然动容,眼里似有股热意往上涌,酸涨得难受。他瞧着陈煜一碗接一碗的灌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爽朗的说道:“北方狄蛮子闹春荒又要开战了。我想去从军!你去不去?”

从军?战场自古是男儿抛洒血­性­的地方。陈煜知道元崇引开话题想开解他。他反手抹去泪,讥讽的说道:“你忘了?我只是个热衷斗­鸡­溜狗吃喝玩乐的世子!”

元崇一呆,陈煜微睁着醉眼,用竹筷轻敲陶碗吟道:“舍得身前身后名,旦叫胡马不南行!你去从军吧。替我,多杀两个!等有一天父王走了,我也了无牵挂了。”

元崇着急地说道:“长卿,你怎可如此消沉?”

陈煜替他和自己斟满酒,斜斜的睨了元崇一眼,揶揄道:“元崇,今晚我哭也哭了,酒疯也撒过了。足以让你笑话我一辈子了。母妃过逝后我还没撒过娇呢!你就当小孩儿闹糖吃好了。”

他的话逗得元崇扑哧笑出了声,知道陈煜不想再让自己担心。想劝得他一句逝者已矣,半个字都说不出口。闷声端起酒碗陪陈煜喝,巴不得马上把他灌醉了,让他一觉醒来就当做了个梦。只是元崇肚子里不无遗憾地嘟囔:“我还没见过那花不弃呢,长成朵花也不至于这样吧?!”

死当长相思(10)

这一夜因花不弃的去世,望京城里总有些人是睡不着的。

莫若菲自前厅灵堂踱步到了内院主屋正房。又自正房踱步进了凌波馆。他脑子里除了花不弃还是花不弃。从她的死想到了红树庄里那个美丽非凡的女人,想到了父亲的离世,想到了母亲因爱成嫉继而疯狂杀人的行径。想的最多的还是花不弃的死为莫府带来的各种影响。

他是望京莫府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拥有现代记忆的先天优势,老天赐予的好皮囊。莫若菲颇有些惆怅的想,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是否可以顺利的当一个富家子平安终老?

然而他清醒的知道,怕是不太可能了。这个认知让他向莫夫人住的主屋正房投去了幽怨的一眼。

占据莫府少爷的身体,睁开眼清醒过来后,他看到的是莫夫人焦虑不安的眼神。那个美丽的­妇­人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一般疼爱。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的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发誓要对捡到的便宜母亲好一辈子。

纵然他从窗外门外听到了莫夫人和莫老爷的争吵,隐约知道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如母亲出手灭了薛家庄,如父亲发狠要找到生下来就被抛弃的女儿。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花不弃是自己的妹妹。但是莫夫人以为他不知道。七王爷也以为自莫府传出来的画像是偶然所得。

莫若菲烦躁的想,原以为可以借花不弃攀上七王爷,替莫府拉拢一个强大的靠山。计划天衣无缝,怎么现在让他觉得是搬起石头在砸自己的脚?不弃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不肯说出下毒的人是谁?她为什么不怒不气,宁肯死得不明不白?

心里的郁闷无以得舒。他拎了壶酒在深夜再一次进了松柏林。整座莫府,只有宗祠里的秘道可以让他脱了脸上的面具。

柳青妍憔悴的靠坐在石墙边,搜肠剐肚的想着怎么才能逃出这里。她对铁栅对面坐在石板地上饮酒的莫若菲有些好奇。他自进来后半个时辰不发一语,独自喝着闷酒。她不免紧张的想,今天内库开标,莫府落败了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莫若菲微睁着眼睛说道:“官银流通权以五百四十万两银子的天价被江南朱府拿走了。”

“江南朱府?”柳青妍失声惊呼。

“别装了。”莫若菲懒洋洋的说道,“现场除了朱府外没有人跳出来争。我很好奇明月山庄以什么代价说动朱府联手。青妍姑娘能为在下解惑吗?”

柳青妍镇定的说道:“我也很好奇。”

莫若菲笑了笑,淡淡的说:“真正好奇的人是皇上。莫家就在望京城里,皇上随时可以让莫府消失。换句话说,皇上对方圆钱庄很放心。但是江南朱府离望京太远了,朱府突然跳出来抢官银流通权,皇上不太放心。”

他小口饮着酒,如玉的容颜因为酒的缘故染上了层粉红­色­。眼波流转间,­阴­暗的地道被他的容­色­照亮了几分。

死当长相思(11)

柳青妍眼里的莫若菲很特别。先不说他漂亮得能让很多女人自惭形秽。他的心机手段往往让她觉得见了底,峰回路转间又摸不透测。他擒了自己将计就计也罢了。偏偏又抖出这么一番话来。

照他的说法,望京莫府最初成立方圆钱庄便是奉旨办事。明月山庄和江南朱府横Сhā一脚抢了差事,谁输谁赢还真的说不清楚。她回味着莫若菲的话,嘴里有些发苦。

莫若菲话峰一转笑道:“你说你不知道就算了。明年没准朱府亏了银子心疼不接手了,莫府还能再拿回来。你争我抢皇帝陛下可以居中制衡。他老人家舒服了,莫府朱府也相安无事。做生意吃独食也不好。你说对不?青妍,你也别想着能逃了。我是不会放你的。我身边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了。”

望着儿臂粗的铁栅栏,柳青妍眼里起了讥诮之­色­。她手上没有断金截玉的宝刃,想逃出去无疑痴人说梦。她平静的说道:“你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很聪明。花不弃死了,中了毒死在凌波馆。”

柳青妍也笑了:“你是气恼莫夫人的幼稚举动给你带来了大麻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莫伯送来的汤有问题。”

“哦?你是用毒的行家?”

“不是,我只是觉得每天的汤其实用不着莫伯亲自端来的。所以每次都偷了一点喂兔子。它本来挺活泼的,后来就萎靡不振了。”

莫若菲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并不知道。我以为如今生活好了,应该和谐才对。女人哪,心眼比针尖还小。惹出祸来最终还是要靠男人出面解决。”他怅然的望着石壁上吐着暗淡光芒的油灯出神。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劝母亲停手吗?

柳青妍想起自己的父母,如果能找到他们,她也会这样孝顺吗?她感叹道:“能有你这样的儿子,莫夫人很幸运。”

莫若菲喃喃道:“你错了。能有母亲,是我的幸运。你不会明白的,不管她再杀多少人,再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只要她对我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柳青妍翻了个白眼道:“你既然下定了决心,还烦什么?以你的心思,替她掩藏并不是件难事。”

莫若菲突然有种冲动说出自己对花不弃莫名其妙的感觉。闷在心里的事情太久太久,久到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丝惊诧,变成了结在心底深处的石块。在遇到花不弃后摇晃了。让他不安,让他……心痛。

想到这个词,心脏果然传来一丝类似于痉挛般的痛楚。莫若菲笑了笑道:“我为花不弃心痛。”

他说完后拍拍ρi股,顺手将没喝完的酒放在了铁栅栏前:“睡不着就喝点酒吧。反正以后我会常来找你说话。”

石壁上的油灯将他的身影孤独的拉长。柳青妍回味着他的话,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惧。难道自己一生都将在这个­阴­暗的石道石牢里渡过?每天盼着他来找自己说会儿话?她一跃而起扑到铁栅栏前嘶声喊道:“你告诉我父母的秘密,我助你对付明月夫人!”

莫若菲心里蓦然变得轻松起来。能够完成七王爷交待的事情,将来莫府会不至于太惨吧?他微笑着回过了头。

死当长相思(12)

南下坊的夜依然喧嚣。早关了铺门板的兴源当铺内堂里,海伯恭敬的站在朱府大总管朱福面前。

朱福只有四十出头,蓄着文士最喜欢的三络长须,戴着文士巾,穿着褐青­色­的长袍。面容冷峻。

海伯比他年岁大,是朱府的家生仆,在朱福面前却没有倚老卖老的想法。他向来觉得自己武功不错,脑子却不够使。尤其是在这位大总管面前。

他佝偻着腰轻声道:“小人自作主张让小姐处于毒发假死状态。希望可以瞒过去。”

朱福轻蔑的说道:“如果你不出手,倒也能瞒过去。”

海伯沉默了会儿后抬起了头来,眼里­射­出了炽热的光,腰突然打得直了:“大总管,你也知道她的处境。我再不出手,她现在已经死了。我就算拼得一死,也不能看着她死的。老太爷能狠得下心,少爷总是我一手带大的!”

朱福半晌没有吭声。

海伯深吸口气道:“小人早就打定主意带了她走。从此与朱家没关系便是。”

朱福站起身,走到窗边。清亮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地上似铺了层银霜。这让他想起府中后花园里的小桥明月,想起那个喜欢坐在轮椅上­性­情乖张的老人。他轻声说道:“接到你的信后,咱们四个商议好了。这一次是瞒着老太爷来的。回江南再向老太爷请罪吧。”

海伯的眼晴突然就湿了,挺直的背重新弯了下去,哽咽着向朱福磕了个头道:“小人替少爷谢过大总管。”

朱福叹息着扶起他,冰凉的眼里终于有了丝温暖:“海叔放心。朱家九代单传,咱们四个舍了­性­命也会保住她的。让她顶着七王爷女儿的身份假死动静是大了点,也未尝不见得是件好事。”他心里唏嘘,也许,真能瞒过去呢?

死当长相思(13)

七王爷的情形很不好。先晕再怒,心脏时不时传来一股酸麻的感觉。像多年前被薛菲眼里的神采蛊惑时的感觉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似乎已触摸到了死亡。

“王爷,情况不妙。”阿福的手离开了七王爷的脉,轻声说道。那张瘪得像风­干­的柿饼一样的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忧。

躺坐在书房圈椅中的七王爷望向殿顶的纹饰­精­美藻井,思绪飘得远了。良久他才嗯了声道:“你也明白,无论是早是晚,都比我瘫在床上一辈子强。”

阿福伤心的看着他,倏然跪地:“王爷,那女人能以金针行脉,说不定也能除了这针!当时王爷与她的交易里只说不让莫府得到官银流通权,如今落在江南朱府手中,王爷兑现了承诺,柳明月也不能食言。让老奴走一趟吧!”

“不用了。我已经和柳明月重新谈妥了条件。”他提笔疾书,写到花不弃时,手一颤,笔尖滴落一滴墨。他皱了皱眉,继续写。吹­干­墨迹后封了起来递给阿福道:“等我走了以后再交给皇上和世子。”

他踟蹰了下,又写下数封书信按了印鉴递给阿福道:“这是给府里娘娘与夫人们的。”

阿福上眼里的悲伤更重,他默默的接过信纳入了怀中。

七王爷松了口气道:“煜儿回来了吗?”

阿福轻声说:“元崇少爷送他回来的,世子与他拼酒醉得人事不醒。”

七王爷轻叹了口气道:“煜儿对不弃面冷心热。你亲自去流水园守着,不要让他出府。等不弃下葬后再放他出来。”

阿福吃惊的说道:“出殡时王府里连个人都没有,世子会不会觉得王爷心狠?”

七王爷打断他的话道:“煜儿今晚会醉酒,明天他会做什么?这么多年憋着,就怕不弃的死会是个引子,将他心里的苦闷一古脑都给引炸了。莫府是世家大族,少不得有官员去吊唁,煜儿站在莫府的灵堂上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倒不如不去。你守着他我才放心。去吧。”

阿福不再多言,垂下眼眸应下。

七王爷阖上双目,暗暗对儿子说了声对不起。

恍若隔世(1)

对望京城里的人来说,这个明媚的阳春三月有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内库开标的结果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贡药的牌子被药灵庄拿了去。听说选址就在京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旁边。来自西州府的药灵庄成了关注的焦点之一。传说宫里看上他们的药,是因为有驻颜的功效。夫人与小姐们都有点期待药灵庄开铺。

又被唾沫横飞数番描绘的是官银流通权花落江南朱府。

朱家一个总管随随便便就有一掷几百万的豪气。朱府在内库开标后第二天在望京莫府的方圆钱庄对门开了家四海钱庄。

开业这天锣鼓掀天,鞭炮震得半条街的地皮都在抖。户部尚书和宫里的内务府总管替钱庄剪了彩。

官员和富绅被请至多宝阁吃了顿免费的昂贵午餐。百姓们欣然观赏了江南狮与北方龙的­精­彩表演。孩子们争抢着黄澄澄的新铜钱。远道而来的四海钱庄得到了望京人的认可。

可是有心人注意到,往年掌管内库的七王府没有出席。有心人再打听,莫府的小姐殁了。

皇城根下永远不乏知情者。知情人喝了二两黄汤便神神秘秘的告诉众人:“七王爷一听莫府小姐殁了,当场晕倒,现在还卧病在床。七王爷可心疼那位小姐了。”

莫府小姐看似神秘的来历,七王爷离奇却又在常理之中的反应成了不弃过世后第二天的热门话题。

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的版本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姐死在莫府,莫府脱不了­干­系。所以内库开标,莫府才丢了官银流通权。

张三道:“赶紧从方圆钱庄里把银子取出来吧!”

李四愁道:“这不亏了利息银子?”

张三笑道:“四海钱庄放出话来,六月前存银,年息六分呢!”

末了还补上一句:“莫府如果垮了,别说利息,本金都拿不回来了!瞧瞧,方圆钱庄外堆着的人都是去兑取现银的。”

曾经有个笑话。有人没事望天,不多时,身边聚得一大群人都仰着脖子望天。

方圆钱庄外闹嚷的人越来越多,手挥舞着票据,个个呈疯癫状。只有张三们,掩住眼里的得意,悄然离开。

恍若隔世(2)

只隔了一条街。

四海钱庄同样的热闹。

从方圆钱庄里兑换提取了银子出来的人们,跨过街就往四海钱庄奔,着急存银。把手中的方圆钱庄银票变成四海钱庄的银票。

这边是兑银子的,那边是存银子的。四海钱庄今天开业挂了红绸,门口红­色­的鞭炮屑像下了一场红雨。方圆钱庄昨天死了小姐,门口挂了黑绸,掌柜们和伙计们腰间系着白布。同样的车水马龙,同样鲜明的­色­彩。方圆钱庄的掌柜们和伙计们却生生有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憋屈。

太阳东升西落,此时正­射­在四海钱庄的门楣上。黑瓦檐下朱府四总管朱喜摸了摸光亮的额头,笑ⅿⅿ的抄着手望着方圆钱庄。

腆着大肚子的三总管朱寿也把手抄在袖子里,用肘撞了他一下,笑ⅿⅿ的说道:“喜老,我越瞧方圆钱庄越觉得晦气!”

朱喜点头表示同意:“方圆钱庄连石狮子的脸­色­都难看。”

朱寿呵呵笑道:“可不是么?像是被大房儿子欺负了不敢言声的家生子儿!表面顺服了骨子里却打着­阴­毒主意。看着就想冲过去狠狠的再揍上一顿!叫他彻底断了报仇的念想。”

朱喜瞟了眼他的手笑道:“寿寿,我记得你的手擅长的不是打架,是掷骰子摸牌九。莫忘了,你是江南第一赌坊的老板。”

朱寿从袖管里拿出手来。他人长得胖,手却清瘦均匀,十指如葱。他扬起手掌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哼了声说道:“我的手除了掷骰子摸牌九,还可以­操­棍子。你再喊我一声寿寿,我先揍你!我是禽兽么?欺负咱们家小姐的人才是!”

两人站在檐下笑ⅿⅿ的有一句没一句的挤兑着方圆钱庄和莫府。远远望去,只是两个起早晒太阳聊趣事的闲人。

对街方圆钱庄的二楼雕花窗棂后,莫若菲颇有兴趣的瞧着朱府的两位总管。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莫若菲保养得很好。练拳习武后他总会把手浸在药汤中泡上半个时辰。一双手上半点茧子都没有,细腻­嫩­白温润如玉。他蓦得把手一收,脸上露出了笑意。

“少东家,兑银的人越来越多。小姐才过世,要不就以这个理由关铺了吧?”成掌柜谨声的建议道。

“不,今天起延长一个时辰关铺。直到前来兑银的现象正常为止。”莫若菲微笑道,见成掌柜不解,他又道,“把库银提个十箱摆在柜台后。告诉所有持钱庄银票前来兑银的人莫要着急,银子有的是。方圆钱庄不会让他们手里的银票变成废纸。另外再放出风去,但凡从莫府借银的人,利息打八折。”

成掌柜听着前面还连连应声,听到最后一句惊诧的“啊”了一声。

莫若菲离开窗户,安坐在黄杨木雕花太师椅上,悠闲的抿了口今年的早春新茶,不紧不慢的说道:“商人逐利。四海钱庄六月年存银年息高一个点,是他们的流水不够,借机吸纳存银。咱们放贷的利息八折,找莫府借银子的人会增加。收存银要给利息,放贷只会赚利息。他们最终支出的银子多,而莫府赚得的银子多,你觉得哪种更划算?今年莫府没有向内库交纳几百万两标的银子,留着一大笔钱不生息赚银子钱庄才叫亏了。”

成掌柜崇拜地看着莫若菲,心里又有了信心和底气。

恍若隔世(3)

莫若菲的理解是,方圆钱庄如今像是被狗咬了只能绕着走。哄狗不咬是不可能的。对狗下套还是暗地里投毒的­阴­招鬼祟了点,那条狗死了不就咬不了?他­阴­沉地想,小样儿,少爷我还知道公募私募搞基金炒股票放高贷,前世没钱只能空手套白狼,你们懂吗?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前世那场骗婚。攒人生的第一桶金赔上了她的­性­命。莫若菲目中露出狠意,这辈子上天成全了他。给他的不是第一桶金,是一座金山。

阳光西斜,方圆钱庄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在金黄|­色­的阳光中一洗­阴­霾,露出了张牙舞爪的恣态。莫若菲跨出钱庄大门,颇有点不习惯直­射­而来的明亮光线。他微眯了眯眼,冲街对面朱府两位总管笑了笑,骑马回了莫府。

朱喜习惯­性­的摸了摸光滑的额长叹:“敌人太狡滑。”

朱寿扁了扁嘴道:“笑得真­阴­险!”

四海钱庄里二总管朱禄听说方圆钱庄在一天时间内稳住了挤兑潮,端着拳头大小的紫砂壶翻了个白眼。

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大总管朱福睁开眼笑道:“这个莫若菲倒也有几分手段。禄老,难逢敌手,莫府在望京城经营百年,你必定喜欢这样的对手。”

朱禄眼底掠过丝兴奋,嗯了声,继续喝茶。

三天过去,照陈煜事先吩咐,­阴­阳先生已经算好了时辰,辰时出殡。

王府只遣人送了份丰厚的祭品来,七王爷陈煜一个也不见踪影。莫若菲忐忑不安,吃不准七王府的心思。

他遣人去王府禀报。七王爷明确告诉他,丧事莫府作主便是。送他出来的老太监阿福笑ⅿⅿ地收了莫若菲一张大银票后说:“王爷不想再惹人非议。”

莫若菲了然的微笑。皇上没有下旨,不弃没有认祖归宗,不算是王府的人。她一死,王府不想再为个死人折腾。权贵们向来如此,他觉得自己的推断没错。

三天后花不弃自莫府出殡。

灵幡飘荡,漫天的白钱随风飘洒。一路吹打,哭灵人嚎得嘶心裂肺。送葬的阵容庞大。除了骑在马上的云琅和莫若菲,绝大多数人连花不弃长得是圆是方都不清楚。

不弃的墓选在兴龙山半山一座山坡之山。背靠山脉蜿蜒如龙,左右各有一线山脉以为青龙*,前方山岳绵绵起伏不绝,山下一条大江东去。是处风水绝佳的暖气之地。

恍若隔世(4)

不弃也算不上是莫府的人。莫若菲没有把她葬进莫氏的家族墓地。而是把多年前­阴­阳师看定的这块好地给了她。据说这块地入葬,后世能有着紫袍的命。不弃是个女子,莫若菲安慰的想,下一世,她能生在大富权贵之家也好。

他一向是个务实的人。眼前一锹锹土盖住了棺椁,因为不弃带来的种种烦挠似乎也离他而去,埋在了地底。

莫若菲想起华严经里的一句偈:“欲为诸佛龙象 先做众生马牛。”自己前世就做了二三十年的牛马,他这辈子是穿越过来享受富贵的。他看着花不弃的墓暗暗发狠,不管她叫他的心神如何震荡,他为何会莫明其妙心痛,就算当年的小不点站在他面前,他也绝不叫她挡了他的道。

云琅却想起药灵镇外的那片乱坟岗,半山枯树下葬着的花九和癞皮狗阿黄。他只庆幸不弃还活着。

垒好坟,竖好碑,天­色­已近黄昏。

山丘上满目金黄,晚风轻拂着一座孤坟。

云琅执意留下。他要守到蒙面老者前来。莫若菲也没有劝阻。拍了拍他的肩叹息一声离开。

空间寂寂,身后传来鸟儿投林的脆鸣声。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安静的可怕。

云琅惴惴不安的等着,不时瞅眼新垒好的坟茔。他一个劲的想,不弃闷久了会不会有事?

远处的望京城身上笼罩的金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朦胧。夜将黑­色­的轻纱覆盖于天地。久了,这座雄伟的城池成了低伏于地平线上的猛兽。

西面天空一弯明月升起,几颗星辰灿烂。

云琅警觉的观察着四周,他伏在地上,耳边听到隐约的马蹄声,兴奋的站了起来。过了片刻,西面山中奔出一行人来,脚步轻健的围了上来。当先正是那晚在凌波馆见到的蒙面老者。

他对云琅一拱手道:“多谢少堡主相助。开坟!”

他身后这群青衣蒙面人闻声开始行动。

恍若隔世(5)

云琅紧张的看着,不忘问老者:“敢问要将她送去哪里?”

海伯温言道:“少堡主,她身上的毒还没解,需要送至一处安静的地方替她解毒。”他犹豫了会又道,“你最好忘了她。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云琅心里一急道:“我和你们同去。我不放心。”

“不行。少堡主,且听老夫一言。此事你要烂在肚子里,千万说不得。否则,老夫宁肯忘恩负义,杀你灭口。”

“为什么?”

海伯老者没有再回答她,见手下已启棺抱出不弃,打了个手势。一青衣人解开带来的麻袋,从中抱出一具尸体,她身上也穿着同样的服饰。她的脸竟与不弃有几分相似,面容发青扭曲,有浓烈的臭味传来。青衣人将这具女尸放进棺中,钉棺堆坟,动作­干­净利落。

云琅心里一惊,指着那具女尸道:“难不成你们为了瞒天过海杀了人?”

“少堡主不必惊惧。是偷来的尸体。找了两天才找到合适的。以防将来有人开棺罢了。”

他的回答让云琅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他们是什么人?训练有素,挖坟开棺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连防人开棺都想到了。他忍不住问道:“还会有人来开棺吗?”

“以防万一。”答了这么一句,蒙面老者从怀里拿出只短笛,吹出几声鸟叫声。

远处林中飞快奔出一辆马车。马蹄上包裹了麻布片,无声无息的驶到山坡下停住。车门打开,一人自车中掠起,身如展翅大鹏直扑上来。身上穿着件青布长袍,斗蓬自头往下遮住了面目。他不发一言接过不弃转身就走。

“等等!”云琅喊住他。他走上前低头注视着不弃未变的容颜,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触手如冰,心里泛起一丝不舍。

朱福注视着这个英俊少年,云琅目中的眷恋和温柔消褪了他心里的杀机。他朝海伯使了个眼­色­,后者显然松了口气。

云琅犹豫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道,“她好了把这个给她。我不问你们的来历。既然能救她,自然也不会害了她。每年三月三,我都会在兴龙山上的小春亭等她三天。希望尊驾告之,能让我们还有重逢的一天。”

朱福点点头,抱了不弃上了马车,没多久就消失在曲回山道上。

海伯轻叹了口气。对云琅一揖道:“公子再生之恩,将来必回报公子。告辞。”

顷刻间他和那群青衣蒙面人退向林中离开了。

云琅傻傻的在坟前站了会儿。这里的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他知道,不弃已经不再被封闭在那口厚重的紫檀木棺材里,不再埋于黄土之下。

“明天,我也要随父亲回飞云堡去。不弃,明年的三月三,我会在小春亭里见到你吗?”云琅眼中生出希望,脚步坚定的下了山。

恍若隔世(6)

月上中天,清脆的蹄声踏破了山间寂静。两骑自望京城飞马而来。宽大的黑­色­披风被风兜起,长发飞扬间露出张苍白如纸的脸。陈煜注视着前方那线山影,嘴­唇­紧抿,双目微红,马鞭毫不留情的击打在马臀上。

他身后跟着元崇。他眉心紧蹙,面带忧­色­。

城门早已关闭。没有紧急军务或守备府的令牌无法出城。元崇于睡梦中被陈煜一把捞起来。稀里糊涂的拉上了马,仗着守备公子的势硬逼着守门兵开了城门。

他知道花不弃已经下葬。陈煜被七王府里那个老太监整整困了三天,昨天他去王府探望陈煜被挡在了门外。塞了些银子才打听到陈煜和老太监数次动手,流水园几乎被拆散了架。元崇同情陈煜的同时,也觉得七王爷的做法没有错。知道陈煜喜欢花不弃,元崇害怕好友在莫府灵堂失态被人戳断脊梁。

这时元崇突然想起私开城门是大罪,明天会被父亲斥责,ρi股隐隐有些发痛。随即又安慰自己,不帮陈煜出城,也许今晚望京城会被他拆了。自己算是替父亲消除了一个大麻烦。

马踏上山道。黑黢黢的山林挡住了视线。陈煜焦急的四处寻找。他只知道莫家选址在兴龙山。兴龙山这么大,让他怎么找?一团云彩飘过遮住了明月,天地­阴­暗,陈煜心里一急,大喊出声:“不弃!”

这声大喝惊得元崇的马直立起来,差点把他掀下马去。他勒紧了缰绳,见陈煜目光散乱,脸­色­雪白,急中生智道:“莫府说是一处聚风藏气的暖地。必在背山面案之处。咱们冲这个寻去。”

陈煜茫然四顾,兴龙山蜿蜒百里,背山之处不知几何。他的目光渐渐清明,咬牙道:“就算踏遍这里每一处山凹,我都要找到。”

元崇心里嘀咕道:“明天找人带着来多简单。”心里这样想着,却知道陈煜一刻也等不及,便道:“咱们一东一西往中间寻,莫府阵仗大,人也多,总会踩出一条路来。不可能行到山里绝壁处。谁找到了就发枚信号。”

恍若隔世(7)

陈煜点点头,催马踏了了另一条山道。他抬头望月,不断的祈求道:“如果不弃想见我,请拔云见月为我照明指路!”

恨意像长着利齿的猛兽,毫不留情的噬咬着他。为什么连三天时间都不给他?为什么不让他再看她最后一眼?阿福­干­瘪的柿子脸似要拧出水来,恭敬谦卑却仍坚持的挡在了门口。

三天不眠不休,无数次的挑战阿福,无数次地被阿福打回去。

“贼老头!死太监!”陈煜恶狠狠的咒骂着,全然完记那个练了几十年童子功武功变态奇强的老太监阿福也是自己的师傅之一。

从一处山凹找向另一处山凹。远方的天空没有元崇发出的信号。马小心地走在山道上,慢得叫他心急。陈煜忍不住自马上跃起,疯了一般奔驰在山间。

似乎天也起了怜意,云团被一阵风吹开,明月清冷的光平静的洒向大地。

远处山凹中汉白玉的墓碑在月光下散发出莹莹光华,刺痛了陈煜的眼睛。他双指一弹,尖锐的哨声伴着一朵明亮的光在天空炸开。人如鹰隼般直掠而去。

看到山坡上那个小小的土堆,他的脚步突然停滞,顿觉呼吸困难。

陈煜慢慢地走过去,汉白玉墓碑上简单刻着一行铭文:“吾妹花不弃之墓。乙亥年二月生,巳丑年三月殁,莫忆山泣立。”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顺着花不弃三字慢慢划下。深约半指的刻痕随着他手指的划落一点点刻进了心里。

陈煜低声道:“不弃,我来了。”

坟前散发着草皮翻动过后的青草香,几株小小的野油菜顽强的陷在路边泥土中。小指甲盖大的黄|­色­花瓣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像不弃倔强的眼神。

恍若隔世(8)

陈煜突然解下了披风,大踏步走到那坯新土前。手探出,十指深陷松软的新土中。他用力抓起一大块泥土扔在向旁,喃喃道:“不弃,我来见你了。”

他拼命的挖着坟土,仿佛她就在不远处对着他笑。笑得张扬,笑得没心没肺的。

腰间一紧,赶过来的元崇抱住他的腰将他拉开,大喊道:“长卿,你冷静点!入土为安,你别打挠她!”

陈煜猛的回肘将他撞开,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见她。她也要见我。谁也拦不住我!”

他扭过身,继续挖着土。

元崇眼尖瞧着他手指磨出了血,心道不能任他继续,大喝一声扑过去,拳头狠狠的击中陈煜。嘴里嚷道:“醒醒吧,长卿,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你见她又有何用?”

一股巨痛自心底传来,陈煜回身一拳,将元崇打倒在地。他拎着他的衣领喝道:“她一个人在这里,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

喉间哽住,陈煜的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身下元崇的脸上。是啊,她死了。再见又有何用?他的手禁不住松了,无力地翻倒在地上。眼泪滑过面颊流进身下的土地,他摸着冰凉的泥土,想起不弃在身下更冷的地方,心里又酸又痛,人哆嗦着蜷成一团。

“从前我恨她。恨她的母亲让母妃伤心过世。父王不停的娶侧妃夫人侍妾,我冷眼瞧着,觉得王府里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妹妹们可以向她们的娘亲撒娇,我恨那个女人,恨她的女儿。在红树庄,我看到她饿极了吃耗子,我心里震惊。那会突然觉得她过得比我还难。我们都没有娘亲,但我还有父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可以凭着武功暗地里做我的逍遥侠客。她什么都没有。她连花九一只破陶碗都爱若­性­命。送她一盏兔儿灯视为珍宝。元崇,我真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就这样去了,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就去了。她房里被吐出的血染得红了。我吐口血都痛得要命,你说她会有多痛?”

他扬手一指远方的小春亭道:“在哪里!就在哪里!我当着她的面和柳青芜卿卿我我。我武功好有什么用?我连一杯茶都挡不住,别人当我的面泼得她满脸都是。她擦­干­脸没事人似的。她跟着花九讨饭被人唾了多少回?换别家的小姐,早哭闹着要寻死要报仇了。”

陈煜抬手抹了把脸。泥土混着泪水全抹在了脸上,他恽然不觉。月亮旁有颗最耀眼的星星冲他眨眼,他闭上眼睛,大吼出声:“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我恨你!父王,我恨你!”

嘶心裂肺的声音远远的传扬开去,这一刻,陈煜心寂如死。

元崇默默的看着他,转开脸,眼里一热,跟着落下泪来。他轻声道:“就算王爷让你去莫府,当那么多吊唁的官员富绅的面,你也只能忍着。主事的人还是莫若菲,你只能在旁边克制隐忍。长卿,如果世人知晓,会唾弃你。她知道了,心里会更难过。这种罪会让她也不得安宁。你难道不期望她有个好的来世?”

他冷静的道出残酷的事实,心里不忍,却又担心陈煜从此背上一世骂名。

两人没有再说话,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静静的任山风吹­干­泪痕。

恍若隔世(9)

过了良久,陈煜站了起来,嘴里一声呼哨,他的马得得跑了来。他从鞍旁拿出香烛冥钱。

元崇知道陈煜会忍过去。他摆好香烛,点燃冥纸。黄裱纸被火舌一点化为灰白­色­的灰烬。

陈煜弄来堆树枝点燃,从马鞍旁又拿出两只带着血的­鸡­腿。

元崇吓了一跳:“怎么还有毛?”

陈煜将­鸡­腿用泥土裹了扔进火堆里,淡淡的说:“不弃爱吃­鸡­腿。走时在厨房里没找到,只好寻了只­鸡­砍了腿。做叫化­鸡­腿给她吃。”

元崇浑身一抖,顿时可怜起那只­鸡­来。觉得自己带他出城是替望京城不知哪家倒霉蛋消了灾。

火光映出陈煜木然的脸。他烧化着冥钱,温柔的说道:“你喜欢的兔儿灯我也带来了。你点着黄泉好认路。”说着从怀里取出那只染血的兔儿灯往火堆里扔。

火苗舔上兔儿灯的细绢,陈煜目光一闪,手飞快的从火堆里抢出那盏灯来拍熄火。元崇不解的看着他,只见陈煜拿起烧破一角的兔儿灯凑到火堆上一照,嘴里喃喃道:“元崇,是我眼花了吗?怎么会有字?”

元崇凑近一看,透过火光,褐­色­的血迹中隐约现出几个字来。他认了半天念道:“乙亥年四月生。这是什么?”

“乙亥年四月生。四月生……”陈煜跳了起来,冲到墓碑前结结巴巴的念道,“乙亥年二月生,巳丑年三月殁……不弃是二月生的,这上面写的四月生,谁的生辰?”

心头一道亮光闪过。他眼里骤然露出似悲似喜的神­色­。

父王曾告诉过他,明年二月要替不弃办一场隆重的及笄礼。父王四月离开望京,薛菲如果怀了父王的孩子,最迟也该在二月生下不弃。为什么兔儿灯上写的是四月生?是谁写的?

陈煜手一颤,兔儿灯轻飘飘的自他手中落下。

“不弃,是你写的。只有你会写在上面。你什么时候写的。会是什么时候?”陈煜一声接一声的说着心里的疑问。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不弃悲怆的哭声仍在耳边回荡。他想起小春亭上泼在不弃脸上的那杯茶。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如果当时她知道,她必然会告诉他。

“你回莫府后才知道的,你在府里遇到了什么人?”

他想起推门而入看到的斑斑血迹。眼前出现不弃自床上滚落,又努力爬上书桌的情形。他仿佛看到她伏在案前在兔儿灯上费力的写下这行字。莫若菲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云琅对这盏灯厌恶得很。她知道,只有他会注意到这盏兔儿灯。她临死前心心念着要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妹妹,她不是。

一时间,陈煜心痛如绞。如果她早知道,如果他早知道……她不会离开王府,他不会让她离开。他不会故意不管她,不理会她。她还会死吗?如果是从前,他必然会悄悄的遣进莫府看她。

太迟了。

如果不是火光映出深墨的字迹,他看不到她的苦心,猜不到她的心思。

“不弃。”他轻声喊了声,泪再一次汹涌奔泄。

恍若隔世(10)

陈煜回头握住元崇的肩迭声说道:“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我妹妹!谁告诉她身世,谁就是凶手!”

他疯了一般奔到坟前继续挖土:“她一定有话对我说!元崇,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元崇比他冷静得多。回头自马鞍旁取了剑砍下两根粗树枝,削尖了头。递给陈煜道:“舍命陪君子!我豁出去了。”

挖到天快亮时,露出了棺椁。陈煜跳下去,仔细看清楚钉棺所在,以剑Сhā入提起内力削开。

移开棺盖,他看到了那具女尸。

“乖乖,才三天怎就臭……这样?”元崇忍住胸口泛起的恶心,心道这就是那朵花?

陈煜目光从女子的手上移过。掩住口鼻霍的将棺盖合拢,喘了口粗气道:“不是她。”

两人匆匆将坟堆好,累得瘫倒在地上。

陈煜眼睛越来越亮,话越说越急:“不是她。如果咱们再晚来几天,就认不出来了。她中了毒,她的手指甲是灰黑­色­的。这里面的女子脸­色­虽然发青,双手却无异样。她不在这里会在哪里?不弃会在哪里?”

元崇也疑惑地说道:“偷个活人还有理由。偷走她的尸体能做什么?没几天就发臭了。”

陈煜拿出兔儿灯看了又看,惊喜交加的对元崇说:“元崇,你说不弃会不会还没有死?只是当时中毒太深看上去和死了一样?会不会是不弃亲生父亲带走了她?因为不好向父王交待,­干­脆假走遁走?”

元崇知道这种假死的事发生机率微乎其微,却不忍拂陈煜的意。让他以为她没有死总比看他发疯强。他顺着陈煜的话说道:“你不是说她的手指甲呈现灰黑­色­吗?还吐了很多血。我看她也许是真中了毒,只不过被人救了。为了防止再被暗算,­干­脆假死离开。”

“对!”头发散乱,满脸泥浆的陈煜兴奋得大笑出声,“不弃没死,她一定没有死!哈哈!元崇,我要找她,查出对她下手的人。没有了危险,她一定会回来!她会想着见我,她一定会来见我。”

元崇勉强的笑道:“没见着她的尸首,也许她还活着。”

信心与坚毅的光重新回到陈煜眼中。元崇轻叹一声,如果自欺欺人能治好陈煜的心神,他不介意多说几句违心的话。

晨曦隐现,山中青蒙蒙一片。早醒的山花悄悄绽放,早起的鸟儿愉快的在林间蹦跳。

陈煜微笑的深吸口晨间的清新空气,心里­阴­霾尽去。

远处太阳初升之地由渐渐的生出一抹橙­色­。多么一个美好的春日。

与昨天,恍若隔世。

不弃出场人物表

四大皇商

望京莫府:莫若菲 莫夫人 总管莫伯 护卫剑声

江南朱府:朱八太爷 朱九华(花九)薛菲 花不弃(朱珠)

四位总管:福、禄、寿、喜

护卫:小虾 (三总管朱寿之妹)

丫头:甜儿 杏儿

飞云堡:堡主云铁翼(莫夫人之兄) 云琅

明月山庄:明月夫人 柳青芜 柳青妍

护卫黑雁

丫头:苹儿 英儿

望京人物:

王府:信王爷(七王爷)

正妃(诚国公嫡女) 侧妃甘妃(忠烈候女) 田妃等

陈煜(东平郡王)

太监老阿福 阿石

护卫韩业 小六

守备府公子:元崇

御史大夫公子:白渐飞

皇帝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江南

苏州府:靖王 靖王孙

朱府九姑­奶­­奶­(朱八太爷之妹)靖王世子侧妃

江北

荆州府:诚王

东方家 东方老怪物 东方炻 护卫黑凤

西州府:药灵庄 林庄主 大公子林玉泉 四小姐林丹沙

作者题外话:随时更新,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一点。另外诚王与诚国公的封号是我写重了。大家区分下,我就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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