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鼓了勇气推开房门,一阵浊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同时袭来的,还有满目的黑暗。
摁了吊灯的开关,路兮琳的身影落入眼帘,她背对着门的方向坐在床沿。贺文渊进门开灯的一系列举动都没有吸过她的注意力,她也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一般,依旧一动不动的模样。
贺文渊望着她的背影,那么单薄那么孤寂那么无助,又让人感到那么忧伤。
关上门,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抬腿走了过去。
他走到路兮琳的面前,屈腿蹲身下去。
路兮琳低着头,眼泪已不似之前那般汹涌,只有几滴晶莹还挂在她的睫毛上。
脸上的泪痕早已融进汗液里分辩不清。
“兮琳……”
看到她此刻的模样,贺文渊心疼地唤了她一声,而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然对自己痛恨无比,恨自己为什么要扛下这个黑锅,恨自己为什么要替安宁顶包。
痛恨之余,他更后悔不迭。
只是无论痕恨也好,还是后悔也罢,对他来说事情已经发生,也回不了头了。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硬着头皮扛下去,然后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听到他的声音,路兮琳敏感的神经微微地动了动,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贺文渊见状,又一连的唤了她几声,唤时,还伸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颊和睫毛上的泪滴。
只是就在他的手触到路兮琳的肌肤的时候,她就像一只受惊的鸟儿一般,蓦地一僵,然后将头向后一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贺文渊的手停在半空,满目的心疼一泻千里,却分明地被路兮琳完全地排斥在外。
“兮琳……”
忧伤的声音从贺文渊的口中传出,“兮琳,我……”
明明没有那么难解释,可是话到嘴边,贺文渊还是感到一丝艰难。
他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是路兮琳现在的模样让他开不了口。
不过过了一会儿,路兮琳却是主动出了声。
她敛了所有的情绪,一脸平静地看着也,用同样平静的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句话,问得贺文渊不由地怔了怔,随即语带反问的应道:“你也相信那个孩子是我的?”
路兮琳眸光微闪,心上划过一丝狐疑,但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她定定地看着贺文渊,两人对视了数秒,贺文渊才再次开口。
“兮琳,你听我解释,这件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跟宁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罢,路兮琳不由地皱了皱眉,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跟宁宁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刚才……”
想到刚才他承认那个孩子的时候,路兮琳心里就忍不住阵阵地发疼。
“那个孩子是……是宁宁发生那件事情后怀上的。”贺文渊有些艰难地道出真相。
那件事不仅仅是让安宁屈辱,也让他难以启齿。
“什么?你是说……是……”就像听到他承认安宁的孩子是他的的时候,路兮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文渊点点头,路兮琳吐了口气。
或许此刻对她来说,那不是贺文渊的孩子大概是对她唯一的安慰。
只是她想不明白,于是接着,她神色一敛,冷冷的问:“那为什么你要……”
不管怎么说,贺文渊的举动都太让她匪夷所思。
“兮琳,我知道我没有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这么做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
许多话在舌尖上翻来覆去,贺文渊却突然地有些理不清的感觉。
“即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就不要解释了!”
路兮琳冷冷的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贺文渊心里很难受,他当然不能不解释,于是沉默了小会儿,他努力地理了理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便再次开了口。
“妈发现宁宁怀孕后,她主动找到宁宁问孩子是谁的,她本来以为是宁宁跟岸飞的,宁宁怕妈去找岸飞,又怕那天晚上的事情被知道,所以情急之下她就跟妈说是我的孩子。我不好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妈,加上宁宁又哭着求我,所以明知道妈误会,我也没有解释。我跟妈本来是打算之后带她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但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宁宁因为恐惧晕过去了,而且医生也说她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宜做手术,不仅风险大于常人,并且以后还有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宁宁知道这件事情后很害怕,她怕我会再带她去医院,所以回家后的那天晚上就离家出走了。这个星期她也的确不是什么出门旅游,而是一个人躲在外面不敢回来。”
贺文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虽不至字字句句那般详尽,但该说的重点都提到了。
不过路兮琳却不敢苟同他的话,所以他的话刚说完,路兮琳便蹙着眉摇了摇头,语带失望的说:“所以呢?因为她害怕,因为她求你,所以你就妥协了,答应顶包,承认那个孩子是你的?”
贺文渊对安宁的纵容宠爱已经远远超出了路兮琳所能理解的范围,而这次不用他再多作说明,路兮琳也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贺文渊,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是所谓的重情重义吗?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就你就会变得很伟大?你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你连自己最基本的做人的原则都没有,你知道你有多令人失望吗?
是,我可以说服自己去理解你对她的所谓的亏欠,我也可以理解你所谓的父债子偿,我甚至一直都在这样说服自己,一直都在接受这样的你。所以我试着跟她好好相处,以照顾你所谓的‘我们是一家人’这样的想法。
可是你呢?你的纵容你的溺爱已经让你变得没有了原则你知不知道?你想过我吗考虑过我吗?你想过你身边的人吗?你知道你只想着保护他这样的想**对我对你身边的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吗?
你到底把我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知不知道我刚才在餐厅里听到你承认说孩子是你的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感受?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傻B一样,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我,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有多痛吗?我的老公我的丈夫我最爱的男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诉他们说,他的妹妹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那一刻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还有啊,你这样做又让岸飞怎么想?你让我跟他情何以堪,怎么面对这个家里的人?”
路兮琳一口气说完,努力伪装出来的镇定顷刻间轰然倒塌,而说到最后,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因为激动,她的脸胀得通红,泪水从脸上泛滥而开,视线瞬间被糊得模糊不堪。
悲凄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也贯穿了贺文渊的耳膜。
贺文渊心疼地看着她,面对她的质问,他说不出一句话。
而关于这件事,他能对路兮琳做的,也只有尽量解释而已。
路兮琳哭着摇头,起身去了卫生间。贺文渊想跟进去,可是起身望着她的背影,他却挪动不得半步。
路兮琳在卫生间里待了许久才出来,尽管已经不再哭泣,但她的眼睛却仍明显地残留着哭过的痕迹。
贺文渊已经调好室温的房间里凉意漫开,路兮琳感到一丝舒适,却并没有理会他,只是一言不发地上了床。
那一夜,两人没再说一句话,贺文渊想要搂抱路兮琳的动作也被路兮琳无情地拒绝。
她抱着自己的薄毯躲在某段时间里只属于自己的那片区域里,蜷着身子一动不动。
贺文渊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或许有优柔寡断的一面,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做出这种令人失望的举动。
是……失望,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失望……
而尤其是想到路兮琳说的那番话的时候,那种失望就越发地明显与深刻。
只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了后退的路,他能做的,只有好好的解决这件事。
由于贺文渊的主动承认,整件事情也因此而变得复杂起来。
当然,更加复杂的是这个家里其他人的心理与目光。
昨天的事情就像一颗深水炸弹一般,在这个家里炸翻了天,炸得每个人从内到外都糊成了一团。
第二天周六,贺文渊因为工作的事要去公司加班,所以早早地就出了门,连早饭都没吃。
走之前他没有叫醒路兮琳,路兮琳也自然地没有按时出现在餐厅里。
若是以前,谢娇容早就让莫嫂上来叫她了,可是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做。
而路兮琳这一睡,就睡了大半个上午。贺文渊忙完回到家里的时候,她仍然在房间里昏睡。
贺文渊以为她是在睡回笼觉,不过看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于是他才小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身体。
这一探不要紧,在触到她的肌肤时,一丝滚烫传入指尖,贺文渊不由一惊,手掌连忙抚上她的额头。
于是他这才发现,路兮琳的身体烫得跟火炭一样。
随后他急急忙忙地把路兮琳送到医院,出门前,他在房间门口碰到安宁,面对安宁的招呼他甚至都没有顾得上。
看他抱着路兮琳行色匆匆的样子,安宁不由地皱了眉头。
路兮琳这一觉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睡得很不好。
但她没想到更加不好的是,自己竟然会因为承受不住打击而病倒了。
当她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里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她不由地抽了抽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兮琳,你醒了,感觉好点儿了吗?”
见她睁开眼,贺文渊连忙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柔声问她。
路兮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上挂着的吊针。
唇角的笑意变得愈加的苦涩。
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竟然会这么脆弱,不过这么一点小事而已,竟然会将她打击到进了医院。
定了定神,她努力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可是手肘刚刚将身子撑起一半,便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贺文渊见状,连忙扶了她的肩,帮着她坐了起来,然后垫了后背让她半靠在床头。
路兮琳不看他也不说话。
一开始,贺文渊还能忍受她这样的沉默,可是看到她想喝水,宁可自己下床去饮水机接也不吩咐他的时候,贺文渊终于有些受不了。
他可以任打任骂,可是就是无法接受路兮琳的无视,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来说变得不再重要,让他觉得彼此之间有着越来越远的距离。
所以有人说沉默是最好的武器,无视和漠不关心则可以击垮所有的一切。
只是受不了归受不了,在面对对自己连正眼都不愿给一个的路兮琳时,他却依旧只有无奈。
路兮琳只在医院待了半天,挂完点滴后,下午她就强行离开医院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安宁跟邓琪两人正坐在客厅里看着有关育婴的书。
昨天晚上的事情除了让安宁心情大好之外,也让邓琪再次看到了新的曙光。
作为并不了解事情真相的她,自然会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她可不相信什么所谓的“情比金坚”,在她看来,贺文渊和路兮琳两个人分开,几乎就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午休过后,她特地找到安宁故作姿态地跟她分享什么育婴经验。
安宁虽说自己心知肚明,却并不拒绝。于是两人就这样坐在客厅里相互探讨了起来。
贺文渊和路兮琳突然回来,让两人有些意外。
见路兮琳脸色不好,一副虚弱的模样,邓琪眨了眨眼,连忙关怀地问道:“怎么了芳婷,脸色这么难看,是生病了吗?”
尽管路兮琳没什么心情理会,但出于对她的尊重,还是停了脚步朝她微微的笑笑了,却并不回答。
收回目光的时候,她无意地扫了一眼邓琪身旁的安宁。
安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路兮琳不知道那笑代表了什么,有些虚无有些缥缈,甚至多看几秒,那笑容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嫂子……”安宁从沙发上站起来,用一种低低的姿态喊了她一声。
路兮琳什么都没说,便抬腿走向楼梯。
贺文渊看了安宁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跟在路兮琳的身后。邓琪见状,眼珠一转,状似随意地唤住贺文渊。
“对了文渊,我跟宁宁正讨论以后怎么给宝宝布置房间呢,要不你也来看看?”
一句话,说得连同安宁在场的人都不由地一愣。
安宁扭头看了她一眼,带着些许狐疑,邓琪见了,却是面不改色地笑道:“宁宁,你不是说你喜欢女孩儿吗?这女儿啊都像爸爸,让文渊拿主意准没错!”
安宁不知道邓琪在搞什么,但这样的话让她是很尴尬的。
所以她并没有附和邓琪的话,只是讪讪地再次望向贺文渊。
贺文渊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几秒,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安宁和邓琪,脸上的表情冷得足以和周围的冷气相比。
而路兮琳在听到邓琪的话的时候,也蓦地僵了僵身体,但是很快她便强迫自己恢复平静然后稳步上了楼。
这两天的日子,路兮琳过得很辛苦,心理精神身体上的折磨,让她疲惫不堪。
不过比起她,贺文渊也好不到哪里去。
路兮琳不理他,他什么都不能做,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进入了一种冷冻的状态。
就这样新的一周很快到来,这天贺文渊送完路兮琳后便早早的到了公司。
早会之前,杨岸飞没有像往常一样会拿着文件到他的办公室找他,然后和他一起去会议室。
他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最后却只是苦涩的笑了笑。
秘书打电话通知人已经到齐就等他一个人的时候,贺文渊这才起身出了办公室。
有时候会议总是让人感觉亢长又无聊,而今天的会议,这样的感觉更是越发的明显。
早会结束过后,贺文渊又参加了另一个季度项目的提报会议。
这个会一直开始中午才结束。
散会的时候,杨岸飞整理好东西便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在经过贺文渊身边的时候,别说停步,他甚至没有看贺文渊一眼。
他的态度像极了路兮琳,故而同样的让贺文渊难受。
杨岸飞除了是他的得力助手,还是他最信任的朋友,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当作陌生人一般无视,心情可想而知。
“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