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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

“绿竹,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拼命按住她,不顾她的反应,一口气将早已编好并且在心中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词说了出来,“步无佳进了瑞园,并未发现什么宝藏,有些心灰意冷,决定放下仇恨,浪迹天涯。并说待心病真正去除之后,自会回来接你!”

绿竹仰起已是满脸泪痕的脸:“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我甚至似是在说服自己的点点头,她破涕为笑:“他终于想开了,该早点让他去瑞园看看的!”说完之后脸上又现出忧郁之­色­:“他真的会回来接我吗?”

我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敢发出声来。

“小姐,你要去哪里?”绿竹见我披了件衣服,忙收起荷包,急急地问道。

“我去找大哥!”有些事情,我该问问他的。

“小姐,等等我!”她欲跟上来。

我止住了她:“不用,让铁心陪我去就可以了!”

门房见是我们,也未做通报,便为我们开了门。拐至拐弯处,正前面迎上一人,我定眼一瞅,居然是安久!他是何时回来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他此时也看到了我,脸上登时现出难以言明的表情,似是哭笑不得。

竹遇

“这不是安护卫吗?”在他转身欲避开时,我已开口喊住了他。

他讪讪的转身,脸­色­涨得通红,竟已口齿不清起来:“原来是小姐,恕属下眼拙,方才竟未看见!”

我不理会他的辩解,迫上前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这个,这个——”他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属下赶过去时,孟府已是大门紧锁。四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已在几天前就离开了!属下当时还以为他们自己赴京了,回来之后才知道他们没有来。”安久的话不似有假,可为什么躲躲闪闪的不敢见我?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

“呃……”他嗯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重重的哼了一声:“莫不是你有意隐瞒?”此时,他的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不期然的暴露出他的心事。

远处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铁心和安久俱都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属下见过公子!”大哥低沉的“嗯”了一声便算作回应了,紧接着便听到一连串银铃般天籁之音:“方才听门口的人说婳儿妹妹来了,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妹妹,怎么连我们的喜酒也不来喝呢?”语音未落,一阵浓香带着阵阵秋风已扑鼻而来。

我转过身去,浅浅一福,柔声说道:“见过大哥,大嫂!”微抬起头瞄了一眼大哥,他目光如炬,若有所思的望着我却并未出声。

“咯咯咯!”莫湘云掩面而笑,“妹妹这般多礼倒显得生疏了!还没吃晚饭吧?”说罢,已牵了我的手,状态极为亲昵,“我让厨房多烧几个妹妹爱吃的菜,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吧!”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她也不以为然,仍是笑呵呵的。

“我有话要和婳儿讲!”大哥冷冷地开了口,听不出内中的喜与怒。

莫湘云怔愣了一下,我顺口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大哥呢!”

莫湘云轻轻笑了起来:“瞧你们兄妹两人,怎么都像是吃了火药似的!”边说边撞了大哥一下,俨然提醒丈夫别犯错的模样,看得我心中一酸,涩涩的感觉便如一粒石子轻轻投进一潭湖水中一般,一圈圈的泛开。

大哥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拉了我的手一直朝他的房间方向走。行至半道,我一把甩开,使­性­子道:“我不去!”

“为什么?”他皱着眉头问道。

“去做什么?参观你的新房吗?”连他们拜天地的场面我都没勇气看,更别说是新房了!这几日闲在房里,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他二人相拥相抱的场景,我拼命告诉自己那是对的,可是心中涌起的却是满满的恨意!我曾以为,只要有他的爱就足够了,可现在我发现,我的爱竟然会变得如此霸道,恨不能在他身上烙上烙印,他的生命中只能有我!这样的自己,让我感到害怕!尤其现在,对于自己曾深信的那份爱也起了疑惑,更让我徘徊于恐惧的边缘!

他瞪了我一会,才不耐烦的低吼了一声:“那不是新房!”

“呃,那新房——”我的疑问刚冒出来便被自己压了下去,我何苦对他的新房感兴趣?

宸曦居,果然和以往一样,丝毫不见新婚的喜气,看来果如大哥所说,这里并未用做新房,那新房?我猛然忆起丁飞举的话,涩涩地开了口:“新房是设在了水云居?”

大哥微微一震,透过指间传递到我的心中,不待他开口,我已然明了。

“为何帮助那人?你明知道他心怀不轨!”大哥突然开口。

我这才明白他为何一见我就怒气冲冲,原来是为了这事,当下便道:“他对我并无恶意!”

“你——”大哥被我的话噎了一下,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婳儿,你越来越任­性­了!”

面对他的指责,登时眼眶便红了,我吸着鼻子道:“我本来便是如此,倒是大哥,越来越叫我看不明白了!”

“你说什么?”

“安久!”我大声叫了一声,他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我续又说道:“为什么,安久都回来很长时间了,你难道会不知道吗?就算是莫湘云要他刻意隐瞒,依你的能力想知道些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

“别说了!”大哥喝道,“安久此为本来便是我的授意!”

血液瞬间在身体内停止流动,甚至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一刹那,我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迟:“你说什么?”

“我早已知晓他们失踪一事,是我让安久不要现身,为的是不影响婚期!”他言简意赅,却说出了一个我想都不曾想过的事实。

“你——”我抿了抿嘴­唇­,“就那么期待和她成亲吗?”

“婳儿!”他有些气恼。

或许是我错了,或许我应该相信他,可是这话,现在我却说不出来。怒睁的双眼渐渐被泪水蒙住,在眼泪掉落的前一刻,我扭头跑了出去,耳边传来大哥的呼唤声:“婳儿!”

我在大街上一直跑,不知道穿了几条巷子,直至自己已经身疲力尽,才任由身体缓缓的瘫在了地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来到一处僻静之地,眼前一大片的竹林,竹林小径,蜿蜒曲折、幽静迷离,偶尔几声不知名的小鸟传来嘁嘁啾啾的鸣叫,更衬托了天的静、竹的幽。

竹林的彼端,一间小小的竹篱茅舍中,一缕昏黄的灯光从竹窗里斜漏出来。竹窗下,竟然坐着一人,在幽暗的林中看不真切。

那人攸地抬头,见到我时吓了一跳,哑着声音语无伦次的叫道:“你来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并未回答,只是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名女子。她长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身上衣衫褴褛,眼神中透着毫无焦距的茫然,似乎在神游太虚。

下一刻,我的双肩已被她紧紧抓住:“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等到你了!”我忙使劲挣开,她倒也不在意,转身向竹林走去,口中喃喃自语:“你看,她回来了,我就说她会回来的吧!”一阵轻笑过后,她复又说道:“这竹林你可喜欢?是我种的。现在林子越来越大了,你看,这边是你喜欢的罗汉竹,这边是我们巴蜀才有的桃丝竹,这边是浙杭的金镶碧,这边是……”我听着暗暗惊心,忙打断她问道:“婆婆,你方才说这些竹子叫什么名字?”

她回头瞪了我一眼,目露凶光:“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成天里只晓得看你的花,看花能把男人看来?”

看来她疯疯颠颠的,也问不出些什么来。不过方才我听的真切,那些竹子有叫桃丝竹,有叫金镶碧的,不正是步无佳男扮女装时的化名吗?我的眼泪再度落下,原来他果然是真心的。

只是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爹与二娘他们必是落入他的手中,想起年幼的仲杰与如峥,我的泪便止不住,心中的火苗也一蹿而起,将我最后的一丝理智燃烧怠尽……

珠胎

依着记忆找寻来时的路,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间。远远的便望见柳青几人在门口翘首以待,神­色­十分焦急,见到我的时候俱都松了一口气,急忙迎了上来。

柳青带着哭腔说道:“小姐跑以哪里去了?把奴婢们都急死了!”

秀荷抿嘴一笑:“小姐再不回来,铁心可要被柳青骂死了!”

我浅浅一笑不作回答,只是问道:“绿竹人呢?”

“她——”柳青看了我一眼,说道:“她整个人还未恢复过来呢!小姐走后,她老是问东问西的!”

我冷笑一声,径直朝院子里冲去,柳青和秀荷急急的跟在后面。

“绿竹快出来,小姐回来了!”柳青见我脸­色­不佳,忙高声喊了起来。

话音刚落,便见绿竹自她自己的房中冲了出来,见到我,一脸欢喜的表情。

我走上前,不待她反应,便一个巴掌打了下去,打在她的脸上,我的手、心登时也生疼生疼的,耳边传来柳青与秀荷的惊呼声以及绿竹猝不及防的呼声。

我冷冷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小姐!”她捂着微微发红的脸,满目幽怨地望着我,“奴婢不知!”

“说!”我厉声喝道,“他到底对我家人做了些什么?”

她一脸的茫然与不解,嗫嗫地说:“奴婢不明白小姐何出此言?”

“你会不明白?”我哼了一声,“他对你一番真心,什么此心向竹终不悔,什么桃丝,金镶碧,此情足可感动天地!他做了什么,你岂会不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然道:“奴婢敢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老爷他们的事情!他本来是打算待找到宝藏之后再动手的,只是出师未捷,他宝藏尚未得手,怎么会去打草惊蛇呢?”

宝藏宝藏!都是这害人的宝藏!一股血冲上了脑子,心中的恨意便脱口而出道:“你的步无佳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什么!”半俯在地上的绿竹猛地仰起头,直直的望着我,问道,“小姐方才说谁死了?”

听到她语气中的冰冷时,理智似乎才回到我的脑中,我半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神情传到绿竹眼里,无疑是肯定的答复!

她叹了一口气,脸上复又出现那种没有生气的表情,喃喃道:“原来他竟是死了!难怪早晨进小姐房间时,我闻得一股血腥之气,想必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吧?小姐差我去买丝线,想必是刻意支开我吧?”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透不出一丝的悲哀,我木然的点点头。见状,她猛地自地上起来,低低的呼了一声:“等等我,我来了!”说罢,不待我们反映过来,便一头撞向一旁的石案,血,片刻之间便染红了她的脸,衣裳,也生生的刺痛了我的眼。

不及思考,便疾步向前,用手捂住她额头上的伤口,想止住那涓涓涌出的鲜血,却是徒劳。我大声的喊起来:“快,快去找大夫!”

柳青忙不迭的跑出去找大夫,秀荷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在门边刮了片刻,便掬着手过来了,颤声道:“小姐,快让奴婢用土灰洒在伤口上!”不等我回答,她便将手中的土灰洒在伤口上,我哭泣道:“这是做什么?”

秀荷又跑去刮门灰,边刮边大声说:“小姐莫慌,这是我们乡下的土方子,很有效的!”经她这么一说,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果然,绿竹额头上的伤口血流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我欣喜若狂:“秀荷,果然很管用!快!快多刮些来!”

秀荷连忙又将手中的土灰均匀的洒在绿竹的额头上,很快,土灰在伤口上和着鲜红血液形成了硬壳,我二人均吁了一口气,血总算是止住了。

我托着绿竹的头一动不敢动,生怕那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再次喷涌而出。不一刻,绿竹领着名大夫跑了进来。大夫立即为绿竹清理了伤口,又仔细的包扎起来,才合力将绿竹抬到了床上。大夫又检察了一番,后开了些药交给我。

我急急地问道:“大夫,她怎么样了?”

那大夫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所幸你们止血及时,伤口已无大碍,这几日须防她发烧便可!只是——”

“大夫,有什么您尽管说!”看出大夫欲言有止,我开口道。

“只是,她情绪波动太大,恐对腹中胎儿有影响,须得平心静气,方能保住啊!我再开些安胎的药,让她好生服用!”

我们均愣在了当地,我轻轻的问道:“大夫,她怀孕了么?”

“正是!据老夫观察她的脉像,已有月余了!”

我望着床上那个已然平静的女子,我在心中问道,这究意是怎样的孽缘?

朦胧间,听得柳青在说话:“你可醒了,这几日来,小姐衣不解带,寝食俱废的寸步不离,我看了都心疼!好在你终于醒了!快将这汤药喝下去吧!”

我想起来,却浑身无力,猛地听到一声瓦碎声音,紧接着是柳青惊呼:“你,你­干­什么?你仍是想不开吗?”竟将我惊得坐了起来,睁开绵然的双眼,绿竹竟拿了碎碗片朝自己颈间割去。我怒从中来,陡然喝了一声:“肚子里的孩子不想要了吗?”

倾刻间,屋子里静了下来,她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你怀孕了!”我平复自己的心态,冷冷地道。

“是吗?我怀孕了?”她喃喃道,脸上现出悲喜交加的神­色­,旋即又喜道:“你可听见了,我怀了你的孩子了!老天垂怜,为步家留下一脉香火!”

见她如此模样,我已不忍心再看下去,嘱咐了柳青一番便转头离去。

时已夜深,却仍是辗转不能入眠,脑中一时出现步无佳临死前的惨状,一时又出现仲杰与如峥天真浪漫的笑脸,一时出现绿竹悲壮的模样,一时又出现大哥责备的神情,一刻不得消停,只磨得我疲惫不堪。

“嗒”的一声,一股冷风便自后窗涌入,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浓厚而熟悉的呼吸声渐近耳边,我知道,是他来了,自新婚过后第一次踏足我的房间。我想装睡,可不规律的呼吸声将我出卖。他在耳边低声道:“原来从窗户进来更省事!我知道你没睡!”

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睁开双眼,他的容貌便映入眼帘,只是少了些许新婚的意气风发,竟多了几丝沧桑。

他抚着我的耳垂,轻轻地说道:“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冷冷地说:“不生气了!大哥快些回去吧!”

“还说不生气,那为何赶大哥走?”他无奈的一笑,眼中尽是温柔。

“大哥今非昔比,想想府里头的大嫂也不该如此!还有,爹与二娘他们下落不明,难道大哥都无动于衷吗?”说是不气,却仍是觉得有一股气自胸中无法排出,压得心口一阵阵的疼。

他的脸沉了下去,过了片刻才说道:“这个我自有安排,你别管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将脸扭了开去,不去理他。

“你!”大哥低声吼着,终是无奈地将我揽入怀中,“婳儿,不要这样子对大哥!”他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感觉一阵湿湿的。我愕然,难道是我流泪了吗?我轻轻的抬手欲拭,却发现大哥的眼睛湿湿的。“婳儿,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再累再难,只要身边有你就够了!”

心中的酸楚再次被勾起,我不停地在心中问他,有我就够了吗?那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我不是已经在你身边了吗?为何还是不够?可是,心中千回百转,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因为那样的话,对于他,太残忍!可是我又不能违心的去顺着他的心意,我该如何是好?于是,口中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大哥不必如此,婳儿永远也不会离开大哥的!大哥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了!”话是他所愿意听到的吧,只是,此刻被我说出来,却是不带丝毫情感。在他搂着我的双手松开的时候,我想,还是伤害到了他!

闭上眼睛,任眼泪流出,一阵冷风吹过,冰冷了脸,冰冷了心!再睁眼时,透过一片朦胧,便只看见空空的房子。

起来的时候,柳青已站在门边上了,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不禁问道:“有什么事吗?”

她这才慌慌张张地说道:“小姐,你快些去看看绿竹吧!”

还礼

我不待细问,便急急地起床,连外衣都不曾穿便奔出了房门,刚到房门口便愣住了。

门前,绿竹一身素衣跪在地上,任一旁的秀荷如何劝说也不起来,秀荷见我出了门,哭出了声:“小姐,你快些劝劝绿竹吧,她自昨夜就跪在这里了!”

我不待她说完,便上前欲扶了绿竹起来,却被她拦住:“小姐,就让奴婢跪着吧!无佳确实未曾做过伤害孟家人之事,奴婢愿以腹中孩儿的­性­命担保!”

我微微有些动容,忆起步无佳临终之言,他也说自己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绿竹所言不假。当下便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你便是!昨日是我急糊涂了,口不择言!你快些起来吧!”

她闻言欢喜的挣扎起来,却一阵颤抖便晕了过去,秀荷忙撑住了她。我吩咐柳青与我一阵将她扶进屋里躺下,又嘱咐秀荷去煨枸杞乌­鸡­汤来给她补身子。忙乱了一早上,已无暇去细想,孟家一家人究竟是去了哪里?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绿竹喝了一点­鸡­汤便皱着眉头不愿意再喝,我看她似是有话要对我说,便让秀荷退了下去。

绿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恳求道:“小姐,无佳葬在何处?可否带我去拜祭?”

我面有惭­色­:“我还不知道,是铁心去葬的,只消问一下铁心便知。你去拜祭他也是人之常情!”

她感激涕零道:“谢小姐大恩!”

我将脸别了过去,想起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心下不免起了几分悔意。

没过几天,便让铁心领着我们去了步无佳的坟前,因是草草葬下,连个碑也没有,甚是凄凉。更让我们意外的是绿竹居然穿了一身大红衣裳,原来她要在无佳坟前与之成亲。她此言一出,我们皆被震撼了。第二日,她便绾起了长发。

闲瑕的时候,我坐在院子里绣着女红,间或看着他们几人在院子里忙碌。秀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菜籽,眼下正将厨房前面的一块空地翻了起来,种上了菜。她笑盈盈地说:“奴婢在这里种下了些香葱以及小青菜,以后若是烧菜要用可方便了!”

我笑了起来:“那让铁心多挖点地,你再多种些,我们连买菜都省下了!”说得一院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绿竹蹲在一旁捡着刚翻出来的地上的石子和杂草,一脸的平静。这几日,她最多的便是这个表情,倒让我有些担忧。

微微一使劲将手中的丝线咬断,我轻轻叫了一声:“绿竹!你过来!”

她闻言站起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边走边说:“奴婢过来了!”

我将手中的东西展开,大红底­色­的绸布料子上绣满了龙凤图样,赫然是一件小孩的肚兜。我微笑着递到她的手上,轻吁了一口气:“可喜欢?”

她的脸上登时现出难得的喜­色­,接过了那件肚兜一副爱不释手模样。半晌,才抬起了头,眼中居然已有泪意,怔怔地开口:“小姐——”便再也无语了。

我笑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不过是件小小的肚兜罢了!往后日子,我还要为你的孩子做衣裳做鞋子呢,可不是要把你的眼泪赚光了?”

她闻言便破涕为笑,只是眼底仍有一丝忧郁挥之不去。

大门传来“叩叩”声,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我们面面相觑,平常都是从后门走惯的,大门鲜少打开过。铁心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走了出去。

将手中的针线盒收起,再出房门的时候,便听到铁心的声音从前厅传了过来:“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一个温柔到了极致的男子声音响起:“在下是无忧乐坊的管事,冒昧前来拜访李小姐!”

无忧乐坊?那不正是王爷所赠的吗?铁心已经走了过来,我点点头,便与柳青一起去了前厅。

那男子背立我们站在厅中,闻到脚步声便回转过来,只见他修长纤瘦的身材,罩着一件暖青­色­的长衫,脸白如玉,俊美至极,柳叶般的细眉,丹凤眼,薄薄的双­唇­,温润有若女子。他此时也在打量着我,黑眸中透着些许的惊讶。我未开口,柳青已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找我家小姐有什么事情呢?”

那人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薄­唇­便弯成了一个极秀气的弧度:“在下姓季名青堂,无忧乐坊管事也。今日冒昧来访实是送上这个月的红利!”

淳王心念一动,我便成了无忧乐坊的东家,管事的送来红利自是再恰当不过的事了,当下红了脸回道:“季公子有礼了!”

季青堂自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里面似乎还夹着些东西,双手递给了我,口中说道:“这是这月乐坊里的收支情况,李小姐请过目!”

我展开一看,果然是收支明细,这些账簿原在家中也时有看到,故而也不陌生。只是我生来对着这些东西便觉头疼,看了半天也未曾有半个数字入眼。账簿中夹的是银票,我并未抽出,只是一齐合上又推了回去。他见我此举不觉讶异,奇道:“李小姐这是为何?”

我浅浅一笑:“我府中用度不大,这些银子一时也是用不上的。倒不如劳烦季公子带回去,或是分给乐坊的伙计,或是作为经营资本,还请季公子作主!”

他接过账簿,将银票拿出,仍是带着些不解:“李小姐莫不是嫌少了?”

“怎么会!有王爷撑腰,又有季公子管事,想必乐坊盈利不在少数!若经营不善的话,王爷怎么可能赠送给我呢?”其实将红利退回去还有一层意思,我见这季青堂对我说话时有些出言不逊,想是因为王爷将乐坊无偿赠送与我,教那些不知内里的旁人看来,倒有了另一层意思。我虽不计较无关之人怎么看我,但是事关名节,我可不想给这候府抹了黑。

“没想到李小姐原来如此冰雪聪明!”他微微一笑,便不再推搡。

我报之一笑却并不言语,他倒是十分的善解人意,向我作了一揖:“如此,季某便告辞了!”

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止住脚步回头向我说道:“李小姐若是闲在家中无事的话,也可来乐坊瞧瞧,一来熟悉熟悉乐坊的情况,二来也可以作解闷之道!”

未作细想我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送走了季青堂,我复又在院中坐下,左思右想,仍觉不妥,人家淳王一出手便将个乐坊送了给我,我却连声谢都没说,岂不是太过无礼了?思及此,忙让柳青准备了些礼物随我一同去王府,一来是为了向王爷道谢,二来,则是为了那淳王妃。那日,她为何说出那番话来?而且还说什么是太后所为?我隐隐有些害怕,可是心中却一直有个声音,逼迫着自己去一探究竟。

再次进淳王府,仍是通行无阻,并且一护院将我们领至了后院中的花园。远远的便见园的彼端有一八角凉亭,亭内对奕的二人,左首着雪青长袍的不正是淳王吗?而右首则坐一人,年纪身形均与淳王相仿,端坐在石凳之上,一手微抬,举棋不定的模样。二人沉浸在棋盘的战场上,竟未曾发现我已到了身旁。

我微微一笑,便弯腰福了下去,口中柔声说道:“民女见过王爷千岁!”

淳王闻言才惊觉亭外有人,一见是我,便极为欢喜地迎了过来,口中说道:“原来是如婳姑娘来了!别在外头站着!”

那右首之人的棋思被打断,抬头看我,脸上便现出惊讶的神­色­,我看见他的脸时也微微有些吃惊,这人分明不曾见过,为何我却感觉似曾相识?

我二人对视片刻,淳王开口了:“如婳姑娘,这位是陆老爷!”他又向那陆老爷说道:“这位便是我向你提到的李元祥和乐萱的女儿李如婳!”

陆老爷闻言才一副释然的表情:“果然像极了乐萱幼时模样,方才一照面,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淳王笑道:“陆老爷与你母亲也算是旧识了!”陆老爷突然“咳咳”了两声,似是被淳王的话语噎到了。

我见淳王现下有客人,事先已然想好的致谢之词便又咽了回去,换上来的又是另一番说辞:“上回民女兄长成亲时,民女曾来过王府,恰逢王爷不在家,民女唐突,冒犯了王妃娘娘。这次来是想向王妃娘娘致歉的!”

淳王登时现出吃惊的表情:“哦,你来过?为何我不曾听下人提起过?”

我歉然一笑:“当时走的急,也未曾让人传话,实是民女失礼了!王妃娘娘她——”

陆老爷似是对我方才的话起了兴趣:“姑娘方才说冒犯了淳王妃?”

我心中微微一惊,这人与淳王平起平坐,此时又直称王妃名号,而淳王竟丝毫不以为杵,想必也是身份极为尊贵之人,当下便点点头:“正是!不过那日王妃似是将我错认为旁人,甚是激动,我当时因家中突发急事,也未曾向她解释,这几日一直记挂着。”

淳王闻言脸­色­一变,却未曾开口说话,倒是陆老爷捋了胡子慢慢地说道:“原来王妃是误将你认作旁人了!”说罢与淳王对视了一眼,似有深意:“王妃恐怕不能见客吧?听说几日前便病下了!”

了断

我一惊,正欲开口,却被淳王打断了:“她一贯便是这个样子,你无须在意!”显然我方才的心境已全然落入他眼中。

我无语,转身低头看他们方才的棋局。

陆老爷仍执了棋子在手,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丫头,你莫非也懂棋?依你看,这棋该落在哪里?”

我轻轻地笑了一笑:“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更莫说小女并无甚高见了!”

淳王闻言莞尔一笑,他也是哈哈大笑,笑罢,一脸打趣地问:“丫头,然道你想当君子?”

我奇道:“有何不可?君子,乃是指受过教育且有良好品德的人,小女自认读过些书,品德也不坏。”

他没想到我有如此一说,愣了片刻后又道:“可惜你是个女子——”言及此便没再往下说,神­色­间倒真真切切的惋惜。

“我不这么认为!”我顿了一顿,复道:“孔夫子曾说:‘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圣人尚将花比作君子,小女为何不可以有这样的志向呢?”

淳王脸­色­稍微变了一下,不待说话,那陆老爷又是哈哈大笑:“女中君子,好才情!老九,你看她的脾气­性­格和当年乐萱那丫头简直是如出一辙!只是——”他将脸转向了我,“君子可不仅仅是受过教育品德良好那么简单,你知道吗?”

他方才大笑声说直呼淳王为老九,让我心中一震,说话也不禁有些小心翼翼,“圣人亦曾说过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此全也!后世之人又有许多发散,但都不出其左右。”

他一脸的肃­色­,终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上。看棋子落处,我心念微动,便听淳王叹道:“果然还是你棋高一着!”

“是你在让着我吧!你这­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说罢他长叹了一口气,慨然道:“丫头,若天下之人都如你这般所想,天下便太平了!”神­色­间甚是落寞,令我不期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我悄悄的偷望了一眼淳王,一脸忐忑,却见他含笑望我,那满带慈爱的笑意让我不禁温暖起来,一颗悬着的心也安然放下。

出了王府,我拉着柳青的手急急地走着,柳青轻呼道:“小姐,奴婢快跟不上了!”我不睬她,仍是急急地朝前走,直至王府消失在身后,才停住了脚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绿竹看着我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后边有鬼不成?”

我瞪了她一眼,嗔道:“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呀!”

她一脸的委屈:“方才小姐的表情就是这个样子!”

我不置可否,心中已是波涛汹涌,方才在王府,我似乎是太多话了。可是不知何种缘故,在那陆老爷面前,我竟似有已熟识多年的感觉,不自禁的便口无遮拦起来。那陆老爷的身份我大概已猜测到了七七八八,怎么会有相熟的感觉呢?我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秀荷一大清早的便在院子里兴奋的喊起来,惹得我们全部都围过去观看,果然她种的菜开始冒出­嫩­黄­嫩­黄的尖来了,煞是可爱。柳青更是得意忘形,瞪大了眼睛对铁心说:“小姐不是让你再多挖些地出来的吗?你到哪里去偷懒了?”铁心腆着脸望着她,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饱含别样的深情。我挥挥手笑着骂她:“别在我跟前打情骂俏了!大不了哪天我作主,挑个良辰吉日给你们成亲好了!”羞得柳青一跺脚便要来捶我,这丫头,自打搬过来以后,越发没个丫头样子了。我笑着躲她,心里由衷的暖暖的。不单她,连秀荷,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般怕人。我们之间,由原来单纯的主仆,慢慢的似乎多了些东西在滋长。

唯独绿竹,跟在身后,浅浅的随着我们一道笑着,言语却少了许多。我知她心中对步无佳的死仍有芥蒂,虽说腹中骨­肉­为她冲淡不少哀伤,但步无佳到底是在孟府的瑞园里丢的­性­命,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这日,我思索再三,决定带她去一个地方,便是我之前误闯进去的竹林。

七拐八弯的,还未走近竹林,便听到童子嬉笑打斗声,间或夹杂一老人苦苦哀求的声音,我和绿竹忙加快了脚步。原来一群顽童此刻正在竹林里穿梭奔走,边跑边把身边的幼竹折断。那日见过的长发­妇­人不住的追来追去,口中悲呼道:“你们不要再折了,不要折了,求求你们啊!”声音凄厉,教人不忍。

绿竹见状一马当先喝了起来:“你们这些小兔嵬子不想好了么!还不快点乖乖滚出去,小心姑­奶­­奶­把你们的骨头也当竹子折了!”一番唬人的话倒真管用,把一群顽童吓得登时作鸟兽散。我见她这般强焊模样,心中不禁一阵难过,莫非她真将自己当成了寡­妇­了?

我走过去扶起­妇­人,柔声道:“好了,大娘,没事了。”

那­妇­人仍是不住的颤抖,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只见她进到竹林里,将方才顽童们折断的竹子一一拾了起来,小心地捧在怀里,犹如在抱着一个婴儿般小心翼翼。

绿竹奇道:“大娘,不过是些竹子而已,明年春笋一出,便又起来了!”我伸手止住她,示意她不要说话。上次来便见­妇­人对着竹子喃喃自语,极为珍爱,想是这些竹子于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那­妇­人凄凄的抬头,眼睛向我直视过来,透着极为哀怨的神­色­:“他喜欢的东西,你就这般看不上眼么?你人嫁过来了,为何不把心带来!”

我与绿竹相对而视,均愣在了当地,不明所以。

只听那­妇­人又道:“你成日里只晓得看你的花,想着为你栽花的人,可凭你再看,那负心人也不会回来找你!”

绿竹出言辩道:“大娘,我们好意相助,你为何口出此言?我家小姐尚未出阁,你不要污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妇­人闻言一惊,随即喜道:“原来没有嫁给他!那可太好了!他说要八抬大轿来娶我的!”边说边拿着竹子手舞足蹈,她今日穿了一件雪紫­色­的衣裳,看料子便知是不错的,只是颜­色­极为陈旧,有些地方沾染了些污渍,有的地方已然破损。

绿竹拉住我:“小姐,看这女人似有些疯疯颠颠,不知小姐让奴婢来瞧什么东西?”

我旋即醒悟过来,朝那一园的竹子弩了弩嘴,说道:“不就是这些竹子么?”转身喊住了那­妇­人:“大娘,那日听您说起这竹子,似乎还有很多名堂的,今日可否向我们详细说说?”

那­妇­人止住了舞动的身子,木木地看着我说道:“竹子?竹子?”显然思绪已开始混沌了。

我叹了口气,依着那日的记忆,指着竹林向绿竹说道:“你可知道这片竹林里有许多的品种?”

她仔细的瞅了半天,茫然的摇头。

我笑笑:“我也不知,若不是那日她无意中提及,可真是分辩不出来——”

“哦,小姐看!”她急急一呼,“细看之下,果然相去甚远呢!”

我依言望去,她复又说道:“那边的竹子叶子大些,这边的竹子颜­色­挺奇怪的!”听她一描述,果然如此。

我便说道:“看来你名唤绿竹,果然与竹有缘!我不知道谁对谁,只知道这些竹子里头有叫做桃丝的,也有叫做金镶碧的!”

话说到这里,便止住了,余下的,任她自己去想吧。她聪明如斯,不可不知道我的用意。

我一语不发,明亮的双眸便盯在了她的脸上,她也是望向我,目光中亮亮的,竟欲倾泄出来。良久,她才低低的出了声:“小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执了她的手,我叹息道:“他对你,倒也是十二分的真心了!只可惜,他复仇之心太重,枉送了­性­命,也葬送了你的一生!最可怜的莫过于这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他有何错?竟要去承受上一代的恩恩怨怨?”

“小姐究竟是要说什么?”她定定的看着我。

“我也是有私心的!”放开她的手,我上前跨了一步,与她错开,“坦白说,我很害怕你会因着步无佳之死迁怒我大哥或是徐公子,心里想着要报仇!”她的脸因我的话而涨得通红,看来我的担心并非多余。

“可是——你想过没有?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了你腹中苦命的孩子着想一下,不要再让他沦为复仇的工具,别让他再步他父亲的后尘!”我的脸因为激动也有些泛红,“步无佳一定不希望你替他报仇,否则不会让我瞒着你!这个中滋味,他最清楚的!就算是为了回报他对你的感情,你也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小姐——”她顿了一顿,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你害怕大公子会受伤害?”

我登时怔住,微张的嘴巴来不及吐出只言片语,或许她说的没错,这正是我最害怕的地方。我缓缓地恢复平静,用一种极为虚脱的声音说道:“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良久,她都没再说话,半晌才幽幽地开口,“小姐说的极是!”

日头渐已西沉,竹林里越发显得幽暗,我们才蓦然发现天­色­已经晚了,回头看那­妇­人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走进那间破烂的竹篱茅舍,­妇­人已坐在里面的桌旁,桌子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与这四周的环境极不相衬,我与绿竹不由得面面相觑。

­妇­人见我二人走到门口,已站了起来,笑着说:“你们在这吃过饭再走吧!看,这是相公前些日子托人送来的!”她指了指那食盒,一脸的喜滋滋。很快,似是忆起什么又露出一脸的懊恼,“哎,瞧我都忘了问那人了,相公现在在哪里呢?怎么还不来接我?你知道吗?”

我沉了脸,心想着这­妇­人的疯病怕又要发作了,也没多话,叹了口气掉头便走。

那­妇­人急急地追了出来:“你生气了么?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却教一道圣旨指给了相公,你虽许他娶我进门。只是,瞧着我们这般恩爱,你心里定不好受吧?”

释疑

我急急地转身,冷然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圣旨?”

她愕然抬头,不明所以地望向了我:“圣旨?”眼中竟然已是一片茫然,神智又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了。

“我们走吧!”

坐在巷子旁的石块上,我无言望着缕缕殷红自踝间流下,瞬间便将鞋袜浸了个透湿。一旁的绿竹早已面­色­惨白,慌慌张张的撕扯着自己的袖子,要为我包扎。

没有想到那帮孩子如此顽劣,躲在这巷子拐角处伏击我们。若不是我眼尖抢了先,此时,倒在地上的应该是绿竹吧。那些孩子将竹子削得比刀子还尖,还利,只是狠狠的一刺,我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踝间­嫩­白的皮向外张着,血­肉­模糊。我咬着下­唇­,忍受着刺骨的疼痛。

“好了,血总算是止住了!”绿竹轻呼一声,“小姐何苦要挡过去?奴婢——”

我止住她的话:“好了,别说了,你我又何必分彼此?”说罢逮了她的手,硬撑着从地上挣扎起来。

“能走吗?”

“勉强吧!”我皱着眉头看着伤脚,深吸一口气,以缓解迈步时所传来的疼痛之感,却浑然不觉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大公子!”耳旁传来绿竹的惊呼,我在错愕中抬起了头,便对上了一张惊怒交加的脸。

“大哥!”我难以置信的轻呼了一声之后,整个人便卸下了全部的力气倒在他的怀里。他忙搀住我,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绿竹在大哥面前明显变得有些胆怯,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小孩子家顽皮,拿竹刀削的!”我柔声开口替她解了围,似乎有些明白大哥为何这般紧张,现在的绿竹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我趴在大哥的背上,仍由他背着我往前走。

“你还在生大哥的气?”

“嗯!”我趴在他的肩膀上,闷闷的出声。记得小的时候,大哥也经常这样子背我,引得如琴和仲起羡慕不已。那个时候我经常使坏,用下巴故意去咯他的肩头,“怎么会不生气?那毕竟是大哥的家人啊,为什么大哥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大哥!”

“他不是已经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了吗?”他的声音冷冷的,有如寒冷冬日里的冰河里发出。

“后来不是反悔了吗?”我急急的辩解。

“那是他的意思!”四周随着他的一句话再次陷入沉寂,我抿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他们——”半晌,他微微的侧过脸,低低地说道:“我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而且都很好,所以不会着急!”

“那么为什么不接他们过来呢?”

“或许他们是在躲避别的仇家,暂时不愿意和我们见面!”大哥模棱两可的答道。

身后急急跟着的绿竹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惊道:“小姐——”

“怎么了?”

她趋上前来说道:“三……呃,夫人过世的时候,我们不是听老爷和二夫人说什么小姐在身边总比多一个仇人好之类的话——”

我眯了眼看她,记忆一丝一点的慢慢回来,大哥沉声道:“接着说!”

“当时,老爷怀疑我们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了,现在小姐又已经认祖归宗,他们会不会——”绿竹没敢再往下说,因为我在拼命地向她使眼­色­,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必须得顾及到另一个人的感受。

只是大哥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动,甚至让我有一瞬间错以为方才所说的话与他没有关系。良久,他才沉声说道:“这事,为何从来不曾听你提起过?”

“我忘了!”望着他­阴­郁的脸­色­,我有些惴惴不安,但又实在找不到别的籍口。

“那大哥也常常会把一些事情忘掉,你不可以再生气!”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似乎根本未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是你的常常也太频繁了!”我的下巴便咯在了他的肩头,低声的抗议。

“那我告诉你,以后不会了好吗?”他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柔,犹如幼时母亲在枕边哼唱催眠曲一般。

“嗯!”似乎脚已经不在痛了,“刚刚绿竹说的话,为什么你都不奇怪?”

“因为之前已经知道了!”他淡淡的答道。

“你——”我气极,“那为什么还要反咬我一口?”

“因为你在生气!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才会不生我的气!”我哑然失笑,今天的大哥,怎么与往常不一样,老是说些让人不着边际的话?

没想到在街上会碰到莫湘晴,她看到我们的时候,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姐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了口,还是在我面前故意强调这两个字?

“什么事?”大哥柔声问道。

“我在街上看到小孩子的玩意,就给姐姐买了一些,正准备送过去呢!可巧在这碰到姐夫了。”莫湘晴拎起手中的包裹,喜滋滋地说道。望着她如花般的笑脸,我的心登时就沉到了无底的深渊,难道莫湘云怀孕了?

大哥皱了皱眉头,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们又用不着——”

“怎么会用不着呢?”莫湘晴急急的打断,“姐姐姐夫新婚燕尔,如膝似胶的,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而且——”她顿了顿,似是无意的看了我一眼,复道,“我爹可是急着要抱外孙了呢!”说罢,扑哧一声便笑了起来。

“但愿如此!”大哥的声音很轻,却像千斤重锤砸在我身上。

趁着大哥为我清理伤口的时候,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哥!”

“什么?”他未抬头。

“你会和她生孩子吗?”我刻意地忽略心中的那股酸意。

他抬头坐在床边,问:“你希望如此?”

我别开了脸,忍了半天的泪终于掉落下来。

身后一声叹息,一双大手便将我环绕起来:“不会的!”

“结婚生子,这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怎么不会呢?”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又是以后!”我轻声的抗议,心情似已好很多。“对了,步无佳临死前曾告诉我二娘是爹的正室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呃——”

“以后再说对不对?”我噘起了嘴。

“是的,二娘才是爹的正室夫人!”

“那大娘——”猛然触及他­阴­沉的脸­色­,我便攸然住了嘴,不管上一辈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纠纷,那终究是他的爹娘,我一再的问总是不好。

“婳儿,这中间确实有一些恩恩怨怨,牵扯之广是你所无法想像的!”大哥沉思片刻,终于开了口,“这些事情有我处理就够了,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放心大哥嘛!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做些什么事情!你娶莫湘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必须要娶她呢?大哥现在的生意难道还不够吗?你不是说过,她家——”我依然记得大哥曾经告诉我当今天子所作的那首诗。

“放心,我不会有危险!我现在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大哥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极为深邃,但里面有我看得见的东西,于是轻轻地将头靠向他,柔声说道:“我只要大哥好好的!”

得玉

韬瑞堂里灯火通明,丫头厨子们穿梭来往,不一刻便将桌子摆满,极为丰盛。杯光交酌,其乐融融,欢笑声、讨论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而今天宴席上的女主人便是莫湘云,到了此地才知道今天一同受邀的还有丁飞举、徐义廷以及莫湘晴。

丁飞举今天表现有些奇怪,不停的为我一个人夹菜,一时间,已将我面前的小碗堆成了一座山似的。看着他们觥筹交错,不能饮酒的我便低头消灭眼前的美食。专致于美食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将大哥与莫湘云的恩爱模样装作视而不见。徐义廷向莫湘云敬酒,被大哥拦了下来,惹得莫湘晴在一旁大声的笑,笑得我将一口菜卡在了喉咙里,咳了半天。坐在一旁的丁飞举忙递了水过来,又替我轻轻的抚背。

一旁的莫湘晴冷冷的发话了:“递茶端水自有下人去做,你­干­什么无事献殷勤?”

莫湘云喝了一声:“晴儿,今日来的都是姐姐的客人,你怎的如此无礼?还不快收起你的小姐脾气!”

莫湘晴气道:“她是客人,难道我就不是客人吗?”说罢推开面前的碗筷便跑了出去。

大哥笑着说道:“二弟,看来是你惹的祸,还不快去追她回来!”丁飞举咕噜了一声终究还是追上去了。

莫湘云复也笑着说:“看他二人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湘晴姑娘脾气差了一些,偏我二哥又不会像大哥那般怜香惜玉,哎——”徐义廷故意在末尾发出极为夸张的叹气声惹来众人大笑。

见出去的二人长时间也没回来,席上顿时清冷了许多。我起了身施了个礼:“我吃饱了,想早点回去了!”

大哥诧异的望着我,正要说什么,被莫湘云抢先开了口:“小姑子也觉得我家晴儿怪扫兴的吧?”

我怔在了当地,嗫嗫道:“没有啊,真的是吃饱了!”

“三弟,你送婳儿回去吧!”

徐义廷笑道:“荣幸之至!”

沿着孟府的院墙一直走,便到了水云居旁的湖。站在彼岸看水云居,别有一番滋味。堤岸旁是株株的垂柳,在将入冬之际已然萧条,给湖堤抹上了一片暗淡。

一直走在前边的徐义廷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问道:“金镶碧之事,你还在怪我吧?”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醒悟,他并不知晓步无佳真名,是以一直称作金镶碧。当下浅浅笑道:“他自作的孽,我怎么会怪你呢?不知徐大哥何出此言。”

“那日你让铁心瞒我,不是为此吗?”他奇道。

原来是这样,摇了摇头,我轻轻说道:“那日是我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该不该说。后来又因绿竹寻死寻活的,将这茬给忘了!你莫要怪我。”

“绿竹要寻死么?”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大概是没有想到绿竹用情如此之深吧。“现在情绪可好些了吗?”

轻轻的拨弄着无力垂下的柳条,我长叹了一声:“若不是知道自己怀孕了,恐怕是一心寻死了。也不知这样子对她到底好不好?”

“是金镶碧的孩子?”他惊道。

我点点头:“是呀。她如今一心想着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倒没了寻死的念头。只是,她一个弱女子,以后的路怎么走?”

他哼了一声:“终究是所托非人!”

我怒道:“谁让你没事整什么奇形遁甲,现在害死人了吧!”

他一脸了然地望着我:“方才还说不怪我,真是口是心非!”

“你——”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讷讷道:“我本来并未怪你的,谁让你说些不中听的话!即使是所托非人,那也不是绿竹的错,为何现在让她一个人来承担苦果?”

“那你让我怎么办?”他被我一抢白,气势顿时矮了下去:“把她娶回来,替金镶碧抚养孩子?”

我气恼地折了柳条就往他身上抽去:“你总是喜欢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他一把抓住我抽出去的柳条,正­色­道:“我并非说的玩笑话!”语气极为认真,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

“你堂堂相府公子,怎能娶一个丫环为妻?”

“有何不可?这世间的女子在我眼中还不都是一个样!”他的语气极为冷淡平和,丝毫没有往日一贯的戏谑。

“好了!”我不耐的打断他,不愿意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提步继续向前走。

沉默了良久,徐义廷又开口问道:“你是否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我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何必要去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不得已而为不如真实­性­不作为!”

他怔了征刻,脸上带着些玩味:“若是大哥需要你去做不愿做的事,你也不会去做吗?”

这个问题倒把我问住了,不会去做吗?我在心下问自己,不,我会去做,不管是什么事,我一定会去做,只是——我轻轻的开了口,无限的落寞:“大哥他哪里有需要我帮助的事情呢?”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一声叹息传了过来,让我不禁疑心是否听错了。片刻,他的声音自前而飘过来:“你们两个真是矛盾啊!你想着为他分担,而他——却不愿意让你替他分担,将你保护在一个旁人触不到的地方,甚至让你恢复姓氏,与他的一切成为不可交集。这样的他又怎么会让你做不愿做的事情?这样的爱,难道你不喜欢?”

刻意去忽视心中轻轻翻涌的心海浪花,我“扑哧”一声笑道:“你今天可真是奇怪,怕是酒喝多了几杯吧!想你相府大公子,成日里游戏人间,情爱之事对你来说不过是锦上之花,绝非雪中之炭,你又如何知晓世间的真情究竟为何物?”

他身形一震,从后面看上去显得微微有些瑟索,我满以为他会反驳我几句,一如往常。可是,良久,他都没有再出声,脚步也越来越快,竟没有发觉我已经落下很多。我蹙着眉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下微微称奇,今天的他,确实与往日大不相同。莫非,我方才的话戳到他的痛处了?

停下手中的活,轻轻揉搓着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我喊道:“秀荷!”

不一会,便看见秀荷自厨房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小姐喊奴婢有事吗?”

我皱起了眉,不悦地问:“秀荷,自中秋过后已近两月,怎么都没见你回家?”

她脸一红,嗫嗫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一旁的柳青抢着说:“回小姐话,她早想回家了,但又怕没人烧饭,是以——”说到这便止住了。

我愣住,半晌,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还真是个实诚的丫头!你不在,难不成我们这一大家子会饿肚子不成?随便打发一下不就成了!”

秀荷忙道:“不碍事的,奴婢已经托了同乡的人捎信回家!”

我不耐的挥挥手,佯怒道:“别说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一趟吧!你弟弟尚年幼,怎么就放心他一个人在家,这么长时间都不过问呢!”

柳青笑着宽慰我道:“小姐莫担心,这在乡下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白了她一眼:“话虽如此说,但秀荷心里都不担心吗?”柳青登时不敢再往下说。

秀荷手忙脚乱的答了谢便去收拾东西,临出门时,我突然灵机一动,便对她说:“不如,把你弟弟也带来吧!姐弟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她二人都愣在了当地,半晌,秀荷才小声地说:“这个,奴婢的弟弟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啊!”

我轻松地笑着说:“家里若有田地,可托邻居代为照顾,你弟弟来也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安心读书便是!我原也有个弟弟,比你弟弟小不了多少,现下十分想他。我们这院子,若是有个孩子也会好很多不是吗?”

秀荷闻言眼眶便红了,未待开口人已盈盈地拜了下去:“公子与小姐大恩大德,叫奴婢如何能报?”柳青在一旁看着也湿了眼眶,不住地唏吁。

望着她如此感激模样,倒叫我有些惭愧起来,其实我只是想着家里人口多一些,热闹一些而已,当下便淡淡地说道:“你莫要这个样子,好好做事便成!”又准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安排一下。

没想到第二日秀荷便带着她弟弟过来了,只带了一个包袱和一个木箱子便无他物了,包袱里显然是些衣物,木箱子里应该是书吧。那孩子长得极为清秀,双目有神,乍看之下,较之同龄人少了几分稚气,身上十分瘦弱,看得直叫人心疼。虽一直住在乡下,但却不怕生,秀荷刚让他给我行礼,他便身着我一揖到底。我拦住他,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古闻奇!”

“咦!”一旁的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因为秀荷姓叶,怎么弟弟姓古?

秀荷看出我们的疑问,红着脸开了口:“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考虑到闻奇要读书的缘故,就让秀荷在里头收拾了间小屋子给他单独住下。闻奇来了之后很活泼,一会儿帮柳青挑水,一会儿又帮铁心拾柴,我皱着眉头喊他过来问道:“怎么不见你温书?”

他眨着大眼睛说:“我可以白天­干­活,晚上温书的!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怎么可以在大白天躲在房里看书呢?”

我“扑哧”一笑:“真是小大人模样呢!不过万一因此耽误了功课,那我岂不是要内疚?这样哪算是回报?简直是扼杀我。回报有很多种的,你可以努力考个功名当作回报!”

他倒也直率,当下朗声说道:“小姐说的极有道理!只是每天吃着白食,我怕会做不了功课!”说罢,便歪着头冥思苦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亮了起来,大声说:“有了!”便登登登地往他的小房子里跑,不一会,拿出个东西来,径直塞在我手里:“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先放在你这里,倘若我中了功名,你再还我也不迟!”他喜滋滋地说道:“这样,就不算是吃白食了吧!”

望着他天真可爱模样,我不禁笑出声来,附和着说:“对对对,闻奇果然是读书人!”说罢便将他塞在手中之物拿起,只看一眼,便叫我骇得出了声。那分明是一块玉璧,这还不是另我惊叫出声的原因,只因那块玉璧竟然跟淳王以及大哥送给我的玉璧一模一样,不,是外形一模一样,而这声玉璧的不同之处便是上面的图腾换成了凤,隽秀娟美,仪态万状,并带有彩云朵朵。闻奇见我一脸瞪着玉璧一脸震惊的模样,不禁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微微定了神,将那块玉收在了手里,笑道:“如此,我便暂时替你保管着,待你功成名就之时再完璧归赵。只是——”我顿了一顿,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玉璧看来极为宝贵,你怎么会——”

他胀红了脸急忙解释道:“小姐莫非认为这是我偷来的?不是那样子的,听姐说这是我娘留下来的东西,她几次想扔掉,都被我捡回来藏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我微微颔首,复又道:“我没有误会说是你偷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小孩!”

他闻言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我,双眸中亮亮的闪着喜悦的光芒。

残箫

“铁心,你出门吗?”柳青脆脆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是的,公子让我过去一趟!”铁心的声音沉沉的。

“有什么事吗?”

“公子说要出门,可能需要个三五天,有些事情要交待。”声音越来越飘渺,显是已经走远了。

大哥要出远门吗?

“小姐,这个颜­色­是男孩子穿的!”绿竹边纳着手中的小鞋底边红着脸说道。

“是吗?”我拿着手中的小虎头鞋面子左瞅右瞅,雪青­色­的面料,上面绣着五彩祥云,“那你生个男孩子不就成了!”

“小姐!”绿竹气唬唬的喊了起来,见她那模样引得我呵呵的笑。

“小姐?”绿竹探究地问道:“马上就到腊月十六了,怎么不见大公子回来?”

“铁心不是说他三五日便回来吗?许是这两天就该回来了。”我淡淡地说道。

“那倒也是!大公子怎么会把小姐的生辰给忘了呢!”

一愣神,手指尖便传来钻心的痛,合着针尖的冰凉透入了心底。

“小姐,外边雪大,快些进来吧,再站下去会冻坏身子的!”柳青被秀荷推了一把,站到我跟前轻轻地说道。

“是啊,菜都凉了!”秀荷在一旁跟着说道。

“秀荷,难为你费心!”我浅浅笑道,“再等等吧!”

“小姐!”柳青急了起来,“说不定大公子根本是忘记了,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过来呢?”

铁心猛地将柳青拉了回去,我愕然回头望着他们几人,俱都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歉然一笑:“这么冷的天,饿着肚子一定不好受吧?去把闻奇喊出来,一起陪我吃饭吧!”自搬过来之后,他们一直与我同桌吃饭,开始还有些拘束,现在倒也习惯了。

“咦,今天的菜好丰盛!”闻奇不待坐倒便嚷了起来。

绿竹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今天是小姐的生日,才有你的好口福!”

“哦!”闻奇望着我若有所思道:“那为何小姐愁眉不展的?”

秀荷盛了一碗饭塞到他手里,喝道:“吃你的饭!”

闻奇双眼闪过一丝狡诘的光,放下手中的碗筷说道:“竟然是小姐的生辰,那我该准备礼物的!”

“你准备送什么样的礼物?”柳青打趣地问。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祝词声中庆良辰,云中仙子下凡尘。生逢腊月梅正香,日月同贺冰轮漫。”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青在一旁说:“果然是读书人,闻奇,是你自己作的吗?”

“我作的不好,小姐不喜欢吧?”

“谁说的!”我急急的说,“我喜欢的很!”

“真的?”他歪着个脑袋认真的看着我,下一刻钟便又将目光瞄准了桌子上的菜肴,大声说道:“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秀荷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娇斥道:“看你哪有读圣贤书的样子!”引得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

“这么热闹?”不期然的,一个浑厚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子!”

“怎么没有等我?”我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将方才在雪地里引来的寒气尽数拂去,那不正是大哥吗!一脸的风尘仆仆,头顶与眉间全成了白­色­,身上也覆满了雪花,一双鞋子已然透湿。他边说话边将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

“秀荷,去烧些热水送到我房里来!铁心去拿套­干­净衣裳来给大哥换上!”我拉着大哥便往里屋走。

“别急!”大哥拉住我,柔声说道,“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等一会看不成吗?身上都透湿了,会生病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将包袱打开,拿出了一样东西,我当下便愣住了。

“难道这几日,你是去——”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的,偏赶上了雪天,差点就误了时辰!”他笑,并将那东西递到我的手中。

那是一支玉箫,上面刻着“大昭武帝元年制”的官映以及“乐萱”二字,是娘亲生前心爱之物,我曾遗憾没有去拿回,没想到大哥却把它带了回来。

“还有这个!”大哥将包袱里的另一样东西拿给我,我接在手上细瞅了半天,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看大小应该是件小孩衣服,可是样式极为奇怪,没有领口也没有袖子,但是分明又是成衣,下摆开得很极大,腰上叠了很多的褶子,料子也很奇怪,不像布的也不像是绸的。

“这是——”我抬头望他。

“不知道!和这箫是放在一起的!”他摇摇头,“你也没有见过吗?”

“没有!”我努力的搜寻记忆,可是仍旧是没有半点印像。

不过看他身上的雪花已然化尽为水,湿透了衣裳,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便催着他去换衣服。

待他进了里间,闻奇才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是小姐喜欢的人吗?”语音一落便被柳青急急地捂住了嘴,只剩下“唔唔”的挣扎声。

不经意地将箫放至口边,轻轻吹响,出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全然失了音律本身的悠雅。我遗憾地摇摇头,怕是搁置得太久了。

“明日拿到无忧乐坊去,让那的琴师看看,应该能修好!”不知何时,大哥已换好衣服出来,站在了我身后。

“嗯?”转身便见到他眼中深深的笑意。

香恨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亦笑。

只是没想到无忧乐坊居然与大哥的绣坊隔街相望,也是一样的气派,只是门口清冷了许多。直至走进店中,也不见有人来招呼。柳青轻轻地依在我身旁皱着眉头说道:“哪有这般开店做生意的?”

正说话时,自里面走出一位伙计模样打扮的人,见我们站在门口,便开了口:“二位姑娘有何贵­干­?”

柳青没好气:“上门便是客,你说会有何贵­干­?”

那伙计眼一白:“这位姑娘居然到这里来耍横来了,你可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我微笑:“那你倒是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伙计便我反诘得愣了一下,柳青快嘴说道:“我家小姐是齐虎候府的小姐,你可知道?”

伙计闻言大惊,很快便又换上了一脸谄媚:“原来是李小姐,小的不知多有得罪!”

“季公子呢?”

“哦,公子陪贵客去后坊看琴了,烦请李小姐稍候片刻。”

趁着等人的功夫,我便细细打量起这乐坊前堂,左侧是一面竹帘,竹帘后依稀能看见摆放在一面筝,右侧则陈列着许多乐器,许多甚至叫不出来名字。我对音律一贯不太­精­通,若是如琴在这里,定会欣喜若狂。

忽然,堂上悦耳音符成串地流泄出来,时而温柔如暖阳,时而轻淡如微风,我随著音调的起伏而变化,沉浸在一片柔情中不能自拔。

“奇怪啊!”一旁的绿竹轻呼出声,见我们不解地望她,便红了脸笑着说,“方才腹中一直不舒服,听了这乐声竟然平静下来了!”

我笑:“这可不好,说不定你腹中的是女娃!”

柳青打趣:“也不一定,这弹琴之人必是美女!”

我们皆笑了起来,乐声不断,引得我不禁循声而去。穿过前堂,原来里间别有洞天。一白衣男子便背向我坐在院落中央悠然抚琴。

我沉醉其中,不自觉已步到他的身后。

那白衣男子似是听到身后响动,琴声戛然而止,他缓缓的转头,我想避开已是来不及,索­性­展颜一笑。那男子见我后愣了片刻,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唬得我登时倒退了几步,任天籁之音在指间流串的他居然是,是个傻子?

“李姑娘来了!”季青堂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我便转了身与他叙话,可衣裳竟被那人拽住,他激动地说道:“姐姐!姐姐!”

“他是?”我骇道。

“李姑娘,快见过二皇子吧!”季青堂一脸无奈地将那人的手扳开。

“二皇子?!”我虽心中惊疑,却不敢表露出来,当下行了礼。

那被称作二皇子的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个劲地笑,不由得让我心里直发毛。

“看来二皇子与你投缘呀!若是一般人扰了他弹琴的兴致,少不得一顿气要生的!”季青堂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呃——”我仍未从震惊当中恢复,紧张地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劳烦季公子将我这管箫看看,多年未用,音­色­有些变了。”

“是吗?我来瞧瞧。”他接了过去,端祥片刻便说,“无甚大碍,只是有些地方被异物堵住了,待我交与乐匠清理便可,李姑娘稍待片刻!”

我当下欢喜的谢过了,只是看他转身欲走,忙跟了上去,他错愕地转身看我,随即便笑了起来:“你无需害怕,二皇子其实是很好的人!作坊内烟尘弥漫,李姑娘还是不去的话,我马上便回来!”

被他拆穿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红,转回头去看那二皇子,倒也并非十分可怕,虽已成年的脸上仍现着稚气的笑容,眼下正不明所以的望着我,口中喃喃道:“姐姐不陪我玩吗?”

心中仍是不忍,便笑道:“姐姐留下来陪你玩好不好?”

得到答覆的他欣喜万分,竟自石凳上站起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他身形亦不算瘦弱,只是行为举止仍像小孩子。

“你弹琴给姐姐听好不好?你的琴弹得可真好!”琴声十分的纯净,不掺扎一点尘世气息,如琴的琴虽然也弹得好,只是琴声中透露出来太多的欲念,再美的音符也只会变成繁杂的俗音。

“父王也是这么夸我的!”他一脸的骄傲,飞快地坐了下去,又开始一心一意的弹琴。不过仔细看看,他与那日淳王府见到的陆老爷确实有些相像。呵呵,陆老爷?能让淳王如此恭敬的除了当今的皇上还会有谁?

“李姑娘,你的箫已经好了!”季青堂果然很快便回来。

“是吗?”我忙接了过来,腆腆一笑,“我对这些也不是很懂,幸好有季公子帮忙!”

没料刚拿在手里,便被二皇子夺了去,拿在手里如获至宝:“这个好玩,姐姐给我玩玩好不好?”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其实本是想修好了给淳王送去也算报答他对娘亲的一片深情,只是二皇子开了口,我该如何要回呢?

倒是季青堂说了:“二皇子,这管箫可不是平常的东西,你玩玩即可,莫弄坏了!”

二皇子眼珠一翻,撒气道:“我怎么会把姐姐的东西弄坏呢?”说完便拿着箫就吹了起来,声音悠扬悦耳,季青堂也没了声响。

我踌躇道:“非是我小气,不过此物乃是我娘的遗物,自是珍惜的!不过既然二皇子想玩,我便候他兴致过了再取回!”

“只有如此了!”季青堂叹道,“只是二皇子之事莫要在外面提起,事关皇家颜面!”

我点头:“季公子说的是!”

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当下便让柳青陪着我在院中一同坐下,听二皇子一遍又一遍的吹着箫,直至他倚在栏杆边上沉沉睡去,季青堂才去轻轻地将箫取下给我。一个着粗布衣裳的人赶了过来,望着二皇子这般模样,轻叹了一口气,朝季青堂笑道:“二皇子这一觉好睡呢!”

说话间,他便看见了我,微微怔住:“这位是?”

“这位是齐虎候府的李小姐!”

“她怎么会在这儿?”

“二皇子不肯放她走,一定要她陪着玩!”季青堂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那人瞪大双眼望着我,似是十分惊讶。

我笑着不作声,携了柳青辞别而去。

至半途,绿竹突然大声说:“差点忘了,家里的香快用玩了,我得再去买一些!”

“在哪家?我们一道去吧!”

“不用,还得穿两条街呢,我一个人去便可!”绿竹推说。

“我可不放心你挺着个大肚子穿街走巷的!”其实有些夸张,绿竹现在的腹部仅是微微隆起,虽已看出孕态,但还不至于雍肿。饶是如此,我仍坚持同她一道去。拗不过我,她只好应了。

这家店里的伙计倒是十分热情,一见到绿竹便忙招呼了起来,拿了一大堆的香料摆在我们面前,绿竹笑道:“你真是不长记­性­,不记得我一贯只要梅香吗?”

“嗨,说的是,大嫂你瞧我这记­性­!”一声大嫂让我愣了一下,倒是绿竹神­色­不改安然受之,教我心中不由得一酸,柳青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那伙计十分熟悉地包着香料过秤,突然,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香?”我拿着那块香问道。

“哦,这是麝香!”

“这香味挺好闻的,你闻闻看!”说着,我便递到绿竹跟前,没想到那伙计突然就拦在了我面前,惊声呼道:“姑娘疯了,怎么能把麝香给这位大嫂闻呢?”

“这是为何?”我和绿竹皆不明所以。

“大嫂正怀着身子吧?若是用了麝香便会流产呀!”一席话教绿竹慌忙退后了几句,而我的脸­色­也大变。

“这么厉害?”我拍着胸口笑道,“若不是听你说,我还真是不知道呀!”

那伙计一脸得意地卖弄起来:“不单如此,便是未怀孕的人若是麝香用多了,也是不能怀孕的!”

我本已变­色­的脸更没了血­色­,笑容也在脸上僵住,那伙计再说些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直到柳青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袖问:“小姐,怎么了?”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扶住了她的手支撑着自己:“香买好了么?我们回家吧!”

入宫

第二日便将箫拿去给淳王爷,他没说什么,只是无言地吹箫,一曲很熟悉的乐子,只是透着无限伤感。这乐器真是神奇,在二皇子手中便能奏出另人倍觉欢快的曲子,如同心灵被涤净一般,而听王爷奏来便又是另一番离愁滋味。

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无忧乐坊的人都会来找我,说是有位傻公子吵着要见我。我心下明白,必是那天见到的二皇子,只是不好和下人们直说,也不便推脱,便去了无忧乐坊陪他玩。

季青堂笑:“二皇子原来半月来一趟,自从见到李姑娘之后,一天来一趟了!”

我笑着将手中的糕点递了过去,二皇子接过便大口吃得极香,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我有名字的,不要叫我二皇子了,叫我阿衡!”

我哑然失笑,他名字启衡,不过哪有让人自呼自己名讳的皇子?也只有他了!

“好啊,那我便叫你阿衡!”此处也无外人,自是不担心会有人说我犯上作乱。

“明日,我不能找姐姐玩了!”他突然将脸凑得很近,一脸的沮丧。

“明日有事么?”我柔声问道。

“李姑娘,二皇子连着几天跑出来玩,太后那边已经起经吩咐下来了,嘱咐奴才们好生看着二皇子,今儿还是偷着跑出来的。万一被太后那边的人发现了,责备下来,奴才不好交待啊!”一直伺候在外边的德公公走近前来谦声答道。

“二皇子不过是来玩,太后也不许吗?”我微皱眉头,他虽已二十一,但心­性­仍如稚龄幼儿,便是顽皮些也无甚大碍吧?况且,此处乃是淳王的乐坊,虽说转赠给了我,但毕竟还是原来的人哇。

“这个——”他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主子们的事,奴才不便过问!”语罢又猫着腰退了下去。

“那阿衡回去的时候乖乖的,说不准太后又准你出来玩了!”

“姐姐,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仰脸兴奋地说道。

我没有去纠正他,其实我十六,他二十一,如何能叫我姐姐呢?只是听季青堂说他脑部遇创,心智仍停留在过去,是以喊我姐姐也不以为杵。也难怪当初莫湘云会拒绝颐贵妃的说亲,这是人之常情,况且大哥是如此出类拔萃,她再难看上别人了。不过想这宫中争权夺势也太过残酷,一个贵妃为了巩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竟不惜将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一个傻子,在做出这种决定之前她是否经历过内心的挣扎?

眼瞅着启衡回宫的时间将至,我便唤德公公将他的外裳取来,却没见德公公人影,只好起身去拿。

走到后门,便听季青堂的刻意压得低低的声音传来:“太后是这么说的吗?”

“是,奴才也觉科纳闷呢!”是德公公的声音。

“你也这么认为?”季青堂大有同感,“二皇子到乐坊来,太后向来不过问的呀!”

“奴才也是这么想的,往常也不见太后过问,只是不知为何,太后听说二皇子天天往无忧乐坊是为了找李姑娘便大大的不高兴起来!”

“你说到底是为了二皇子到乐坊来还是见李姑娘?”我暗暗心惊,却转瞬便已了然,想我李氏一门当年便是因着太后一句话而惨遭灭门,此时知道还留着一个我在人世必然是提防几分的。况且淳王开口,她不得不答应皇上给李家一个名分,但是仍不愿对当年的过错提及半分,可见心中还是有介蒂的。

“这个奴才也不好说,不过好像是因为见李姑娘才不高兴的!公子也该清楚太后对李家还是有心结的!”

“我知道了,往后过来避着点太后那边的人,你服伺的主子是二皇子不是太后,若是惹了二皇子不高兴,太后也不会帮你说话。这一点你须记住!”季青堂的声音透着威严。

“奴才知道了!”

我忙退后了几步,装作才走到门前的模样喊道:“德公公,二皇子该回宫了吧?”

大哥来的时候,我正在缝件衣裳,算算绿竹肚子里的孩子大约在初夏出世,就缝了几件单衣。初生的婴儿皮肤细­嫩­,衬里的衣服就选了最软的棉料,而且也不需什么花样,自是十分简单。

“你倒是十分勤快,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你有了小孩儿呢!”他突然自身后出声,带着些揶谕,身上仍是带着淡淡的香。

虽然方才听到窗子响动就已经知道他来了,不过一时调皮,便十分夸张的拍着胸口嚷道:“吓我一大跳呢!”

“是吗?我可没见你跳!”他低低地笑,手便要伸过来挠痒痒。

我大笑着躲开,在离开他手能及的地方伸着手使劲嗅了一下:“大哥身上是什么香?”

他顿住欲探过来的身形,诧异道:“你闻到了什么香味?”

“嗯,是麝香吧?”

“是吗?”他不直接回答。

我没说话,只是收起了笑容坐下来继续缝着小衣裳,方才的位置已经被他占了,我便坐在了对面的位上。

“听铁心说你这几日天天往无忧乐坊跑?”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便要喝。

我忙伸手夺了过来:“凉了,我让柳青沏壶热的来!”

“不用,赶了许多路,有些热了,凉的正好!”他一仰脖子便将整杯茶喝下,看来是真的渴了。

“你过来也不过几步路,至于吗?”我白了他一眼。

他僵着看了看我,没作声。[本书来自电子书]

“哦,你晚上跑别的地方去了对吗?嫂子不过问吗?”我见他如此神情,心中便猜到了几分。

“那么多的生意要打理,我到现在还没回去!”看起来有些委屈。

“听说你把绣庄交给她管了,应该会轻松一点不是吗?”我低笑,眸­色­了然,心中已是暗自欢喜,毕竟在他心中,我还是在第一位的。

“绣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以前也多是由她来处理一些具体事务,现下不过是过到了她的名下,以平其愤!”他的眼中有笑意,让我知道这字表上的意思和内里的深意全然不同,也不多问只是拿了缝衣服的针来赶他。

“方才问你话为何不回答?”他突然伸后过来便将我搂住。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无忧乐坊啊!”额头上传来一阵麻,我知道他又故技重施,用下巴咯我的额头了,每次只要他不高兴的时候便是这样。

“你知道我对音律不通,正好借此机会熟悉一下!”我娇笑地靠在他的怀里,“你难道不希望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我要的只是你,没有别的附带条件!”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在我心中引起一阵悸动。

“说说而已,你知道我去不是学弹琴的!”对于他的能力,我向来不怀疑。

“可是不是从你口中得知,这点便让我不高兴!”语气有些霸道,不由得暗暗称奇,我认识的大哥从来不将自己的喜怒说出来,我早已习惯于无人的时候猜测他的心思。

“我以为没什么,就像让闻奇住进来的时候,我也没有特意的告诉你!”我淡淡地说道。

“过几日没事的时候,我要你帮我画一幅画!”他不再追究,突然便转移了话题。

“画什么?” 经他一提,我才突然想起来,许久都没有画画了,以前的颜料不知­干­了没有,恐怕还得到街上去买些颜料回来。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不过现在我真的得回去了,安久还在等着我!”他轻轻在我­唇­上落下一吻,便匆匆离去。

德公公来找我的时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往常都是托乐坊的伙计来找我,今日怎么亲自找上门来了。

他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气喘吁吁地说:“李姑娘的府上还真是不好找呢!”

我笑而不语,这里虽然是候府,不过却不像别的候府那般恢弘气派,与京城里一般的大户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差别,况且又不在大街上,自是不好找。

“早知道就让乐坊的人带路好了!”虽然已进冬天,想是跑了不少的冤枉路,德公公仍在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德公公大老远的跑来有何贵­干­?”我轻声问道。

“哎呀!还不是那个小祖宗,吵着嚷着要来找姑娘您啊!奴才说隔几日再来,非不依,到后来便耍起­性­子,要奴才带姑娘您到宫里头去陪他玩!”德公公一脸的无奈。

“去宫里?这可不是小事,我没品没阶的哪能进宫?”我皱着眉头,二皇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平常还好,发作起来便如撒泼的孩儿无异。

“奴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二皇子哪听得进去!眼下正在宫里头闹着呢,早上到现在都没用膳!”

“那太后和皇上不知道吗?”

“这,这事哪敢上报呀!要是被上头的人知道了,奴才一条小命不保啊!”德公公哭丧个脸。

“原来如此!”我沉思。

“姑娘若是愿意,由奴才带姑娘进宫不是难事!”他见我不再皱眉,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

“那只好如此了!”

天子

显然德公公是有备而来,我刚应下,他便已递过来一件衣裳。于是,我便一身宫女打扮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出门。关于进宫的事我谁也没告诉,只是推说去乐坊,以免他们为我担心,他们倒也不以为诈。

所幸德公公带我从侧门进宫时,守卫并未在意,让我拧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德公公笑道:“宫里头宫女多得数不清,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就是——”他说到这便顿住了。

“就是什么?”我难免好奇。

“就是姑娘太漂亮了,这宫里头怕找不出一个来!”他极认真的说着。

我“扑哧”一笑:“宫里头多的不就是美女吗?”

“不一样的!”他若有所思,“才进宫时倒还有些看头,可在这宫里头待得久了,却都变了味!姑娘,你快些将头低下来!”我只得依了他,不过低着头走路确实很累,而且也看不清自己究竟从哪里走到哪里,我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

二皇子见到我之后,情绪果然稳定一些。在我的连哄带骗之下吃了不少糕点,之后又像现宝似的将他寝宫里头的好多乐器都拿出来在我面前摆弄,比乐坊里头甚至还多。

我奇道:“阿衡,这些乐器姐姐见都没见过,你都会吗?”

“当然!”他得意地歪着头,证据中无不自豪:“姐姐我厉害吧!”

“嗯!”我夸张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德公公帮腔:“二皇子说得不错,奴才也觉得奇怪,连从未见过的乐器一拿到手上便能奏出美妙的音乐呢!”

“所谓一通百通,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我也有同感。

二皇子似是知道我们在称赞他,带着稚气的脸上放出金子般的光芒。

“月琴呢?找不到!”二皇子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地嚷着。

“这个,奴才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了,是不是拿出去的时候丢失了?”德公公皱着眉头想不出来。

“我没有!”二皇子的脾气突然便上来了,脸胀得通红。

我忙示意德公公退下,进而柔声安抚他:“阿衡不会乱丢东西的对不对?”

“嗯!”他突然想起什么:“在母后那!”

我一惊,二皇子口中的母后不就是早已仙逝的先皇后吗?正想着,手已被他拉住了,不由分说便往外去。

我急忙止住他:“这是去哪里呀?”

“找母后!”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只得惊恐万状地由他拖着走,一路上虽碰到许多人,但大家都似习以为常,倒也没大在意,虽说如此,可我还是尽力将头压得很低。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间房子,他终于在一间房子门口停住,我注意到这里居然无人看守,心想难道是先皇后的灵位摆放之处?还未来及细看,二皇子便口中大声嚷着“母后——”,就推门而入。

我下意识地朝后一躲。

“咦,母后不在?”他里外找了两圈,神情十分沮丧。

闻言我赶紧进去将门掩上,问道:“你不是说放在这儿的吗?赶紧找一找!找到了我们便回去吧!要是你母后知道你乱跑会生气的!”

他很听话地便在房内找了起来。这房子很大,有前厅、会客厅和卧房,前厅和会客厅中间并无隔断,在会客厅通向卧房的过道里有一面大的屏风,屏风后边一个圆形的门,挂着厚重的幔子。屋子虽然打扫得十分­干­净,但是仍能看出来所有的摆设都已经有些陈旧。我猛然醒悟过来,这必定是先皇后生前的住所,只是二皇子仍以为她尚在人世。据闻当年皇上极爱先皇后,先皇后在世时后宫从未选秀纳妃。

“找到了!”卧房里传出二皇子欢喜的叫声,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正往这边过来了,惊得我忙奔进卧房,拉着二皇子在床边躲下,这张床以红木制成,雕有麒麟、吉祥蝠、龙凤相间的图案,以及花和多种果实,在床的外侧分别雕有穿有朝服的官员及童子以及盆菊,无不显示当年主人的富贵荣华。

二皇子不明所以,以为我带他玩,笑呵呵地说:“藏猫猫!”说罢自个用手捂住了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复又将门关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所幸那人走到会客厅便不再往前,在厅中坐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声响,我不由得心存疑惑,在这无人居住地房间内,会是谁进到这里来,而且进来之后便没有动作?过了一会,门再次被推开,似是又有人走了进来,然后又是关门声。

坐在厅中的人开口:“你来了!”我的背登时僵住,那个声音的主人虽然不熟悉,可是那淡定得有些超脱的语气我却不会忘,这人便是在淳王府有过一面之交的陆老爷。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亦即是当今的皇上。想到这里,我急忙伸后将二皇子按住,并将手指摆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是的!”后来的人站在外面回道。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惊得差点连床边的幔子都拽了下来,脑子里好半天还是轰隆隆的。

“这些天都没见到你,事情查得怎么样了?”皇上的声音极为慈祥。

“还没有能直接证据,不可轻举妄动!”大哥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那祝双双仍是疯疯颠颠的,所说之话不会被人采信!若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不会贸然出击!”祝双双不是我爹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侍妾吗?难道仍活在人间?到底当年有几人自那场劫难中存活了下来?

“你惧怕什么?朝中文有徐相,武有莫将,况且你的卧龙堡早已能够号令武林——”什么?那日在瑞园我分明听莫湘晴说丁飞举是卧龙堡的少堡主啊!

“莫家不能倚重,而且,卧龙堡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会出手!”

“说说你的理由!”

“莫家的来历尚未查清,断不可将法码压在他们身上!”

“莫家有什么来历?”

“莫家很奇怪!”

“此话怎讲?”

“第一,莫家何以有今天的荣耀?”

“莫家老二莫怀山镇守西南边陲,战绩赫赫,从未吃过败仗!”

“俗语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吃了败仗不奇怪,反之就显得有些蹊跷了!且莫怀山原镇守东南沿海时并无出­色­表现!他在西南虽屡战屡胜,但对于我朝而言并未取得实质­性­的利益!”

“你是说——”

“此其一。”他平静的打断皇上,复道:“其二,莫湘云是莫家大小姐,却练有媚术,这一点不得不防!”

皇上闻言许久都没有出声,似是在思考什么。

“另外,淳王也是个问题。”

“他生­性­淡泊——”皇上似是有不同意见。

“然也,淳王在朝野的声望一直居高不下,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太后是淳王的生母,这些人自会权衡利弊!”我的心中一惊,难道他要对付的人是太后?

“淳王对他的这位母后倒也并非真心实意!当年为凌乐萱一事,早已生下闲隙。”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生身母亲,况且当年为赐死凌乐萱之事,也未见他有多大动作!”

“朕见过凌乐萱的女儿了!”

“什么时候?”

“在淳王府上,不过当时朕并未将真实身份示之。淳王似乎很看重她,你这招棋走得很好!”皇上赞赏有加,不过听在我耳里,却是出奇的讽刺,我不由得将身子向外探了探,却又害怕听到。

“她并不知情!”大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她不知情?”皇上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当初安排她和淳王会面,不是为了这个吗?”

“我不希望她被卷进来,当初的想的是,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淳王都是有能力保护她的!”大哥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悬着的心重重的落下。

“你已经娶了莫湘云!”良久,皇上才无奈地说道。

“娶莫湘云的是孟仲珩!”大哥的话让我迷惑,我瞪着裙下微微露出一截的鞋子,却想不出个头绪。

皇上突然转移话题,“听说淳王妃见过李如婳之后便旧疾复发了!”

“竟有此事?”

“不错!淳王妃大概是将她当成她的母亲了,因为她与她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一般无二!”

“我记得当时淳王见到婳儿时神情也是十分激动!”

“不过令朕纳闷的是,淳王妃怎么会认识凌乐萱?这事你没有听李姑娘提及?”皇上有些奇怪。

“没有!”大哥的声音闷闷的,显然对我隐瞒他的事不太高兴。

“也许从淳王妃身上可以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父皇说的极是!”大哥轻轻的开口,便犹如在我头顶上炸了一个响雷,怔怔的半天都没醒过神来。他不是孟家的长子吗?怎么称皇上作父皇?我越来越弄不明白,知道的越多反倒脑子里更糊涂。

“朕知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自你母后去世,人生便已了然无趣,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而朕每日饱尝这滋味苦不堪言!”皇上的声音凄凉,似已勾起对先皇后无边的思念,“只是,你母后临终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二弟,他伤了脑子智力不及常人,若朕再撒手而去,只恐在这宫中连一块让他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如今你回来了,朕也就放心了!”

“若母后泉下有知父皇这般心境,不知心下会作何想!”大哥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我的眼中已然微微有些湿润,转头去看二皇子,竟然发现他的眼中也亮亮的,不过转瞬即逝,我不禁疑惑方才是不是自己眼花的缘故。

脑中仍是有些混混沌沌的,迷湖中抓住二皇子的手便松了开来,他便瞅着这个空档突然冲了出去,口中喊道:“哥哥!”

“什么人!”前面的两人同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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