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竹此时听她话音冷了下来,并不再对自己一味迁就,便知不好太过强硬。他缓了缓口气,却依旧压不住火,诘问道,“那玉佛并不是你弄碎的。为什么要骗我?”
颜莘一怔,只道,“你知道了。”
“您口口声声说什么事情都不会瞒我。”吟竹见她默认,一时竟气得有些浑身发抖,道,“明明是别人毁的,你却非要替他揽了。”
颜莘理屈,不免软了语气劝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告诉你。我是想着你应该不会计较这事儿,”她解释道,“财物这等身外之物,你不是一向不以为意么。”
“您是觉得我偏是这次过不去的么。”吟竹声音愈发有些高了,道,“况且这是请来的佛像,一宫的气候命脉所系。如何能与财物相提并论。当初赐下的时候,您不也曾嘱咐着要好好保管的么。”
“好了,好了,”颜莘在这件事情上确是没有道理的,便只得答应着,拉他手过来,将他强行摁到椅子上坐下,一面道,“是我不对。”
吟竹眼见着妻子对自己一再退让,心里明白她不过是为了别的男人,哄着自己不发作而已。既然话题的重点已经不在佛像本身,他便强迫自己静下心,面对她的敷衍,换了主意,开口问道,“如今这事儿,陛下看如何处置罢。”
颜莘转到他对面坐下,笑道,“为这事儿,我已经说过他了。你要是还觉得不出气,就叫他过来,你亲自赏几巴掌算了。”
吟竹侧目,道,“宫里规矩陛下都是清楚的。即便是摔碎了御用的杯子,论理最少也是二十鞭子。”
“毁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妒火中烧,他感觉自己都难以控制得住自己的偏执想法,道,“杀了他,怕也不为过吧。”
颜莘怔了一下,像是有些不认识他。随即却陪笑道,“表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一向是赞成的。”不待她说完,吟竹便打断道,“怎么如今到了自己心上人身上,就要区之别之了。”
颜莘纵然是有着修身功夫,平日里能够听得进去别人反对意见的皇帝,此刻却的确是被他的话激得有些恼了。
她站起身来,声音平息,看他道,“你眼里就是容不了他了,是不是。”
“臣侍怎么敢。”吟竹依旧冷淡口气,一句也不肯忍让地道,“草芥匹夫尚且有行事之法。万乘之君,又岂无国法家规可言。”
换作别人说出这话,颜莘早就发作了。然而面对自己夫君,她神智里总归还有一线清明。但纵然告诫着自己万万不能火上浇油,却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你……真是放着好日子不想过了。”
吟竹抬眼,见她目光冷邃,心里一凉。他听得出她话里语气,知道从不在自己面前发火的她,好脾气到今日算是到头了。他心里虽然有些难过,不知为何,却依旧要依着性子,不会低头一次。只犟着,又寒着心,一字一句吐道,“那……也得是好日子,才能过下去。不是好日子,还过什么。”
“事已至此,我就教你彻底遂心。”颜莘的确是被这句话激恼了。她重重出了口气,出声吩咐道,“若韵!着慎刑司来人,将柳昭林遣出宫去。”
晚间。文源阁寝殿。
颜莘斜倚在榻上,一言不发。
容千青端了参茶过来,见她示意不吃,便放到一旁的条几上。自己却绕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捏肩。
良久,方听她叹了口气,道,“千青,你过来坐。”
容千青温顺应了声“是”,依她话,坐到她身旁。
颜莘又沉默了一小会儿,却一下子靠到容千青肩头,侧倚在他怀里。
容千青心里直是又惊又喜。一时有些失措,然而想要抬手去揽她,却终究觉得不好。好半晌才犹犹豫豫地伸了一手,轻轻环到她里侧腰间。
看她在自己身上伏了许久,也不说话,更不再动作,他便轻声探问道,“陛下?”
颜莘只轻“嗯”了一声,依旧不语。
容千青释然,也不再问,只一丝淡笑,心里百感交味。
他是内心自负的人,然而嫁人这么多年,连女儿也已经识字懂事了,却从未见她像今日一般真诚待过自己。
造化弄人。
以往从来都是当着自己的面儿,她掩不住对别人的疼爱和关心,却常常漠视自己。如今一朝之间,她与皇后反目,却肯踏踏实实地靠在自己怀里。
他曾给自己设计好了将来,只要能每日跟着她,即便只是为了公事,只要能守在她身旁就好。想着日子久了,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然而他却不免失望。除去终日在她身边,体会着她对别人的好,她待自己依旧是清明的眼神和不带半分暧昧的语气。这么多年了,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与其这样,还不如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好不容易教会了自己学着视而不见,学着遗忘,却又有了白日里这么一出。
真是讽刺。
他回了回神,想起下午柳臻被送走时的凄凉,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清楚把柳臻送回娘家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她此刻心里也定然是万分难过。而一缓过劲儿来,便必然要彻查是谁走漏了口风的。他想主动跟她说多嘴的并不是自己。然而他的理智和情感却都阻止了他,他不敢开口去问,更是不想破坏此刻难得的温馨。
心内斗争之际,却见她已抬头,轻吁了口气,唤人道,“到凤栖宫去。叫皇后身边儿的丹珍过来。”
不多时,丹珍便过来了。
他清楚下午发生的事情,也多少猜得出自己被叫过来的原因,是以进门行了礼后,便乖觉地立在一旁,等颜莘问话。
他是吟竹进宫时从王府带进来的,也是吟竹在做郡主时,就一直随在身边伺候着的。
吟竹嫁进宫里这许多年,除去二人独处之时,丹珍大多时候都是在场的。他不仅从没见过他们夫妻二人翻脸,更是很少见颜莘像今天一般生这么大气的。
所以在颜莘没说话之前,他将平日里的掬笑俏皮全部收敛了去,面上一丝轻佻也无。
颜莘叫人都退下,只留了容千青在场。沉了声音发问道,“你跟朕说实话。柳昭林打碎佛像的事情,是谁透给皇后的。”
丹珍听她语气严厉,不敢轻慢,忙跪下了回道,“此事私密。皇后并没有叫奴才知道。”
“别以为你仗着在皇后身边待得久了,朕就不敢收拾你了。”颜莘将手边儿参茶一拂到地,厉声道,“给朕好好想清楚了。”
丹珍从未听她这般苛责过自己,大为惊惧之时,连连磕了两个头,却看了容千青一眼,谨慎道,“奴才万万不敢欺瞒陛下。只是……早间确实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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