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说定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然后把桃心砚塞到我手里说;“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一个姑娘家,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想不到堂堂的大少爷也关心我这个小丫鬟,好感动,好激动哦。
就在我眼冒红心,笑得春花烂漫的时候,一个嚣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事不准告诉那三个家伙,也不准告诉任何人。要让别人知道我王献之跟一个丫头打赌赢奖品,那我的脸不是要丢光了?”
笑容凝结,春花凋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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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飞来横祸
这两天卫夫人好像比较忙,在家总见不到人。所以每天教书先生授完了课,几位少爷就直接回家了。
这样我当然高兴了。他们在书墅待多久我就得陪多久,他们走了,我才能走。
用最快的动作收拾好了屋子,我锁上门,开心地想:今天总算可以早点回家了。这几天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菜早就吃光了,小妹妹吃的东西也快没了。但愿等会坐船的时候不要拖得太久,让我赶得及去一趟集市。
谁知天不从人愿,才刚走出巷子,就被一群女人拦住了。
打头的一个中年妇女威严地问我:“你就是那个在书墅里做事的女孩吗?”
“我……就是。”虽然心里有点疑惑,还有点莫名的惊慌,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我一没违法乱纪,二没欠人钱财,应该不会有人找我麻烦吧。
“那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她们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走,什么也不解释,什么也不说明。
我慌了,“你们这是干嘛呀,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我向四周左右到处张望,想要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可是哪里有?满世界都是陌生人。
要不要大声喊救命?可是,拉我的都是女人,而且个个穿绸着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喊救命,会不会夸张了一点?
这群女人倒也不凶悍,还安慰我说:“你不用怕,大家都是女人,我们不会害你的。你跟我们去,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老实告诉你,你能见到我们主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一般的人求还求不到呢。”
那我把这个“天大的福气”让给别人行不行?明明是当街掳人,居然还一副施恩的嘴脸,让我看了就不舒服。但这话我不敢说,人家可是人多势众。我只是问:“你们主子是谁呀?”
既然要我去,总该让我知道是谁要见我吧。
可惜她们连这点知情权都不给我,只管拽着我走,嘴里说:“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似乎,要见我的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
我也不敢继续追问,只是哀求道:“我家里有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小妹妹在等着我。我娘难产死了,爹也早就不在了,家里没别人了。求求你们放我走吧,不然我小妹妹要饿死的。”争执不敢,不知道哀兵政策有没有用。
她们却心肠硬得可以,我这样说,都没有让她们停住脚步,说来说去,还是那两句话;“没事没事,到你那儿你就知道了,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去你娘的,谁稀罕你的什么好吃啊,我现在只要回家!于是我不断地哀恳:“我妹妹在家等我回去给她弄吃的,她才刚满月,每天喝稀饭米汤,不经饿的。你们就当可怜可怜这没娘的孩子吧。”
她们总算停了下来,鬼鬼祟祟地商量一番后,这样回复我:;“姑娘,对不起,我们也是为主子办事的。如果不带你去,我们在主子面前没法交代。”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知道再怎么求都没用了,她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我的。如今我只能把事情尽量闹大,吵得人尽皆知了,看又没人打抱不平,出来救我。
于是我大声说:“那你们这样不就是当街掳人了吗?我犯什么事了?如果我没犯事,只是你们的主子想见我,我有拒绝的权力吧。”
那群女人中的一个说:“别跟她罗嗦了,主子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办不好她交代的事,小心你们的皮!”
听她们这么说,我也不跟她们罗嗦了,朝街上的行人猛喊:“救命啊,救命啊,她们是妓院的人,要把我拉去妓院接客。求求你们救救我。”
一群女人在街上拉拉扯扯,本来就有点引入侧目了。这会儿听见我呼救,一下子就围过来了很多人。
如果掳我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也许还没人敢招惹,只能眼睁睁地看我被带走。如今只不过是一群女人而已,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这群女人中领头的那一个赶紧出面解释:“我们不是妓院的人,我们也不是掳人,我们只是请这位姑娘去见见我家主子。”
我马上申辩道:“可是她们连主子是谁都不肯说,明摆着就是有鬼。我不愿意去,她们就死拉活拽。”
围观的人立即帮腔:“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去,你们又何必强求呢?”
那女人居然反手给我了一巴掌,厉声怒骂:“别给脸不要脸,你这个贱人!枉费我看在昔日的情份上,还想给你留点面子,这可是你自己逼我说的。各位乡亲,这女人其实我们府里的逃婢,前些日子偷了我们夫人好多珠宝跑了。今天我们是好不容易才把她抓回来的。”
她这样一说,围观的人群反而迟疑了,因为她的动作表情都那么逼真。
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全力,打得我脑袋里轰轰作响,耳朵也好像聋了一样,我还是努力用最大的声音喊着:“你们别听她瞎说,我根本不认识她们,我……”后面的话我没机会说了,因为又一巴掌打过来,我的嘴巴立刻尝到了咸味,
接着更多的手,更多的脚伸过来,我很快就倒在地下,全身到处都是伤痛。慢慢的,我再也发不出声音,意识渐渐模糊。
在黑暗彻底笼罩我之前,我想到的是: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对我倒没什么不好,这样就可以去见爹娘了,我又成了他们膝下的娇娇女。可是小妹妹怎么办?我不在了,胡大娘,胡二哥还会对她好吗?
(17) 让人狐疑的郗小姐
“醒醒,姑娘你醒醒,糟了,不会真死了吧?”
“应该不会的,打她的都是女人,没那么大力气。”
恍恍惚惚中,我听见了有人在说话,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还有人在拍我的脸。
“掐她人中,再不,弄点水来给她灌灌。”有人在旁边急着出馊主意。
于是我的人中立即被人掐住,用力再用力,尖尖的指甲似乎陷进了肉里。好痛!拜托,你们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整我的呀。
我努力想要摆开那双带椽的尖爪子,可是浑身酸痛,根本使不上力。
“水来了水来了,大家让开一下。”一个男人声音在外围大声喊着。
“你拎那么大一桶水来干嘛?”一个女人的声音诧异地问。
“不是要用冷水泼醒她吗?这是我刚刚从井里提起来的,很冰,嘿嘿。”那人一副邀功请赏的腔调。
可惜却劈头挨了几句骂:“笨蛋,那我泼你试试看?好人都会给泼病了。我是要你弄碗热茶来,给这姑娘灌点水。唉,我怎么嫁了一个这么笨的相公。”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好看清恩人的面孔。这位给我挡了冷水浇头之厄的“恩人”却说:“看她这样,只怕伤得很重,我们还是把她送到医馆去吧。”
什么?像有一道指令一下子输进了我的身体,我马上睁开眼睛,嘴也能说话了:“不要送医馆,千万不要。谢谢你们,我没事了。”
医馆是我这种人能去的地方吗?那里面的大夫随便开几帖药,我现在手里剩下的这点钱就全部送到他手里去了。那我跟妹妹吃什么?要等卫夫人下次再给我开工钱,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你醒了?醒来就好了。”周围的人发出了一片惊喜的声音,他们的担忧和关心都是由衷的。
“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救我。”我也由衷地道谢。
他们拉过来一位穿绿衣的姑娘,“是她救了你哦。还是这姑娘聪明,看你被打得厉害,就站在街上猛喊:‘出人命了,打死了啦。’那些女人这才慌着跑了。”
“谢谢你。”我再三致谢后,又问他们:“你们知道那帮女人是哪里来的吗?她们的主子是谁?”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被人修理成这样,却连“主”都找不到。这打白挨了。
周围的人皆摇头:“不知道,见倒是见过好多次了,就是没人知道她们的来历。她们自己不说,故意弄得神神秘秘的,大概也是怕影响自家主子的名声吧。她们在这大街上斗狠耍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有人叹息道:“不用问了,反正不是高官就是显戚,都不是我们这些人惹得起的。”
也是,搞清楚了她们的主子是谁,又能如何?难道我还能去找她理论,向她讨还公道不成?这场打,注定只能白挨。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我到底有没有伤筋动骨?还能不能好好地站起来?
我试着支撑起身子,想要爬起来,立刻有很多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搀扶。
感谢老天!当我终于又颤巍巍地站在地面上时,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在遭遇了这样的一场无妄之灾后,能不落下什么后遗症,已经是万幸了。
这时,刚刚那个绿衣姑娘过来说:“你住在哪里的?我扶你回去吧。”
我忙说:“不用不用,我还要过河呢,我家在河对岸。”
她说:“我家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我们一起走吧。”
快到渡口时,我再次向她道谢,准备告辞离去。她却指着不远处的一乘轿子说:“不要谢我,谢我们小姐吧。今天其实是我家小姐救你的。你在下面挨打的时候,小姐正好在上面的酒楼跟朋友喝茶。是她让我下去大喊‘打死人了’,这才吓跑了那帮人的。”
原来恩人另有其人。我忙走过去,轿帘开处,一张美丽的脸露了出来,很亲切地说;“刚刚,你受惊了。”
我深深万福道:“承蒙小姐搭救之恩,桃叶不胜感激。今天要不是小姐伸出援手,桃叶还不知道会被那帮人掳到哪里去。”她们打我的目的,不就是打昏了掳走么?
她笑了笑说:“其实这点你倒不用担心,她们不是贩卖人口的,更不是妓院的。她们要带你去见的,还是一位身份很高贵的女人。”
一位身份很高贵的女人,让一群下人去掳另一个女人,这还真叫我糊涂了。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听你说,你家里还有一个才一个月大的妹妹,娘难产死了,是吧?”
“嗯,是的。”想来我在街上跟那帮人拉扯喊话的时候,很多人都听见了。我家的情况也弄得人尽皆知了。
“真可怜”,小姐面露不忍之色,然后朝侍立轿侧的另一个绿衣丫头点了点头。我这才发现,这家的丫头都是穿绿衣的,只有两个中年嬷嬷穿的是蓝衣。
那丫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钱囊说:“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
我不好意思接,小姐说;“接下吧,我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妹妹的。没娘的孩子,又那么小,我都不知道你是拿什么养活她的。一般的粗砺食物,她又不能吃,可你自己只是个打杂的下人,一月能挣多少?好东西你又买不起。”
一番话说得我热泪盈眶。刚刚见识了那样恶霸的女主人和一群凶神恶煞的女仆后,再见到这位菩萨一样的小姐,我实在是感触良深。
接下钱囊,我躬身问道:“桃叶斗胆,敢问小姐尊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小姐笑道:“报答什么?不过一点点钱而已,对我,不算什么的。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我家找我。我家就住在乌衣巷,你一直往里走,巷尾的那家就是。“
住巷尾?好像听卫府的仆人们提到过,那不是,“小姐跟郗少爷是一家人?“
“是啊”,她点头:“郗超是我弟弟。”
听到这话,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位郗小姐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不然,她何以知道我说的“郗少爷”就是郗超?郗家应该不只一位郗少爷吧。
带着满腹狐疑,我向她道别:“那就多谢郗小姐赏赐了,桃叶这就告辞了,小妹妹还在家里等我。”
“好的,你去吧。”她的笑容永远那么和煦,虽然暮色已降,看起来有点模糊,还是让人感到很温暖,很美好。
快步走回家,还没进巷子,胡大哥就焦急地迎上来说:“桃叶,你怎么才回来呀?”
有如五雷轰顶,我几乎当场瘫软在地。一个人多月前,胡大哥在巷口迎接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还没完全从那场噩梦中缓过来,现在又要重演了吗?
我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问:“胡大哥,是不是桃根,桃根,出事了?“
老天,不要这么折磨我,求你放过我把。如果桃根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21) 挨打也是好事
郗超一到,立刻和王献之一起投入了热烈的讨论中。看他们那兴奋劲,给我的感觉,是他们其实很期待发生这样的事,这样他们就师出有名,终于找到机会打架了。
这倒也罢了。最让我郁闷的还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理我,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比如,我要不要报复?我想怎样报复?好像我是与此无关的局外人。
等到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发话了:“两位少爷,这次事件,好像挨打的是我吧?”
他们一起看向我那张惨不忍睹的脸:“那是当然了,这还有疑问吗?”
“有!”我举手,就像他们在课堂上举手发问一样:“既然挨打的是我,你们又这么重视这件事,一定要为我出头。那我可不可以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挨打?打我的又是谁?”
他们俩互相看了看,好像在商量着要不要告诉我。最后,郗超拒绝说:“你知道了没好处。”
“我知道了会怎样?我只是要知道而已。你们放心,如果你们不愿意曝露这个人的身份,或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事,我保证在外面什么也不说。”
这些话一说出口,我立刻深深懊悔。因为,我其实根本不想知道。
无论是对那个打我的人,还是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我都毫无兴趣。经过了昨晚的事后,我深深体会到了我跟他们之间的鸿沟,那不是贫与富的距离,而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昨晚,我九死一生。先是差点被人打死,接着差点被妹妹的病吓死、愁死。那个时候他们在哪里?无非是在绮罗丛中,锦绣堆里,享受着人间最好的一切。所以,他们现在要打谁,或被谁打,都与我无关,我知道他们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他们自己。
既然明了了这一切,我为什么还要问?
想到这里,我马上拾起抹布,在桌上快速地抹了起来,同时淡漠地一笑说:“算了,我还是不知道的好。郗少爷说得对,知道了对我没什么好处。”
这时,王献之突然好笑地看着我。然后就一直笑一直笑,笑得我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一甩抹布,我恶狠狠地一眼扫过去:“请问你到底在笑什么?我有什么好笑的?”
“你抹那张桌子抹了一个早上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甚至看向窗外。可是越是这样随随便便指出,调侃的意味越浓。
我只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满脸通红。果然,除这张桌子面上是湿的外,其他的都是干的。也就是说,自从郗超进来开始谈论这件事起,我就再没挪过窝了。
我恨得直捶自己的脑袋。
可是毒舌大王是不会放过任何取笑别人的机会的:“还说你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你干嘛在那儿听得津津有味,连桌子都忘了抹了?”
“我,我想知道你们也不会告诉我啊,那我想有什么用?”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我告诉你。”
他突然用很肯定的语气说。
“子敬!”郗超马上喊了他一句,希望能阻止他。
“嘉宾,没关系的,我相信她不会在外面乱说。而且,她说得很有道理,挨打的是她,吃亏受累的是她,她有权利知道这个。”
说服了自己的同窗后,他转向我,郑重地说:“桃叶,嘉宾的姐姐曾告诉你,那是一个身份很高贵的女人对不对?的确是的,非常高贵。所以嘉宾和他姐姐都不主张告诉你,他们其实是一番好意,怕吓着你。因为,那个人”他停顿了一下说:“是新安公主。”
我真的被吓到了。
郗超立即告诫我:“桃叶,你知道了,放在自己心里就好,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知道了。”我机械地答了一句。其实不是很明白。打我的人身份高贵,但因为这样,就必须如此讳莫如深吗?
“哈哈,我还以为今天我是最早到的,想不到你们比我更早了。”是谢玄来了。
“幼度,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那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瞧这兴奋劲。
看来,我挨打这件事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取悦了各位少爷,极大地挑起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
我没想到,这还仅仅只是开始。为这事,他们后来又足足兴奋了好几天,以至于连课都不专心上课了,上课的时候互相递纸条。我在王献之桌下捡到的两张分别是这样写的:
其一:子敬,凝香院的老板娘答应披挂上阵,酬金锦缎四匹,钱五百。
其二:子敬,地点就选在缀锦楼,届时携那人出席。
看得我一头雾水,研究半天也没个头绪,只得作罢。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先生准他们所请早早地就放了学。
先生前脚刚走,郗、谢、桓三位立刻一声呼哨,一下子就跑得没影了。只剩王献之在桌上整理什么。
我拎着桶去提水。刚把水提进书墅,王献之就走过来说:“今天就不做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还是拿起了抹布。
他抢过抹布丢进水桶里,“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快点啦,错过了好戏就亏大了。”
“我没空去看。我要赶着做完清洁了好回去,我妹妹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清洁明早做就好了,至于回家嘛,今天还早,不会耽误很久的。”
不再跟我罗嗦,他拖着我的手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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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传说中的“九驸马”
秋日的阳光下,两个无所事事的人坐在老槐树高大的阴影里,昏昏欲睡,偶尔睁开眼睛说上几句话,感觉真的很好。要说呢,偶尔逃逃课也还是不错的,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指的就是这种境界吧。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可事情出也出了,老愁着有用吗?不如索性放宽心,不再去想它,惊堂木先生爱咋的咋的吧。认真回想起来,今天这件事,我真没做错什么。
自早上跟彩珠正式对垒,一举压下她的气焰后,我就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无论任何事,怕是没用的,你越萎萎缩缩别人越是欺到头上来。以前的十几年我一直活在父母的羽翼下,很少跟外人接触,没掌握跟人打交道的要领。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做人一定要勇敢,如果你连死都不怕了,谁还能奈你何?勇者无惧。
当然,接下来还有一句话是,智者无忧。这个就比较麻烦了。成为勇者嘛,只要不断地给自己催眠就行了,人活着不就是一口气么?气粗气弱,关键就看自己鼓不鼓劲了,谁鼓起来不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可是智这个东西,就不是靠主观努力可以得到的了。
好吧,我承认,我这种心态,就叫:无知者无畏。
给自己打足气后,我决定以后还是尽量地多“知”一些,这样也好做到心里有底。于是我开口问他:“新安公主一直想要下嫁你的事,你知道吧?”
他,对这位跋扈公主,真的有那么讨厌吗?娶一位皇家公主,应该是许多人的梦想吧。
“嗯”,他点头,“他母妃前年就跟皇上提过了,可是我早就跟皇后姨母说过我绝不娶她。所以当皇上征求皇后意见的时候,皇后就借口我年纪还小,给打回去了。”
前年,那时候他才十三岁,就懂得在皇后那里备案,也算早熟了。看来,要拒绝公主的提亲是很不容易的,就连皇后,也只敢拿“年纪还小”当借口。只是这借口又能管多久呢?前年小,去年小,今年就不小了吧,民间十五岁成亲的可是大有人在。
我又试探着问他:“新安公主还有她母妃那么积极地要结这门亲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吧?”
“当然,不就是为了她哥哥能得到皇后的支持,最终被立为太子?”他轻蔑地一笑。
原来他对这一切都了若指掌,难怪会那么反感新安公主了。如果她只是纯粹地喜欢他,然后追求他,那还情有可原,痴心女子不管怎样总还能惹人同情。为了爱,讲起来也高尚些。可是为了那么明显的目的,然后打着感情的幌子,就未免叫人恶心了。
也许新安公主是真的很喜欢王献之,可惜她母妃和哥哥强烈的目的性和企图心,把她的真情也污染成了看不清本色的东西,变得同样脏兮兮的了。这就是生为皇家公主的悲哀吧。
“那个,六殿下,六殿下……”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呢?如果都告诉他的话,势必得连我答应帮他们“做奸细”的事也要扯出来,这样会不会让他对我很失望?甚至从此鄙视我,当我是那种可以为了钱出卖朋友的人?
我还在犹豫,他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紧张地盯着我问:“六殿下怎么啦?他没把你怎样吧?”
他把我上上下下打量,焦虑之情溢于言表,我忙告诉他:“没事没事,你别担心,他没把我怎么样。”
“但他已经见过你了,是不是?”他脸色凝重地问。
“是的”,既然已经开口,这点就不得不承认了。
“他见了你,但没把你怎么样?他在哪里见的你?”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狐疑与不置信。
我只得赶紧为自己澄清:“在酒楼里呀,大家都去吃饭的地方,他能把我怎么样?雅座门口总是人来人往的。”
他似乎对我见过六殿下,然后还能全身而退都感到惊讶了,难道六殿下的名声真的那么坏吗?
他松了一口气,郑重地告诫我说:“你以后不要去见他了,知道吗?这个人是个变态。他身边的女人,每一个都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最可笑的是,他还自以为自己很有魅力,他才是男人中的男人,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他这个调调。他有一句名言,‘好女人是打出来的’,就因为他这个癖好,他一直没有立正妃,因为名门大族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怕被他折磨死了。他身边,尽是些出身寒微,甚至来历不明的女人。”
我当然不想见他啊,可是,“他是当今皇上的皇子,大名鼎鼎的吴王殿下,我只是个小小草民,他要召见我,我敢不去吗?何况这事也根本不是我说不去就不去的。”人家只要派两个人来,就能轻轻松松地把我带走了。
见他直皱眉,我只得安慰他说:“你别担心,没事的,他又不是疯子。我上次见他,他说话是恶心点,不过倒也没把我怎样。”
“他跟你说什么了?”他的神情还是很紧张,对我和他见面的每个细节都详细打听。
可是我也有我的秘密,我只能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跟他妹妹的意思差不多吧,就是要我撮合你和他妹妹的婚事。我当时也告诉他,这事我根本就无能为力,少爷和新安公主这样的身份,你们的事哪轮到到我掺合啊。他却说……”
“什么?”他紧盯着问。
“他说书塾里只有我一个丫头,只有我才能跟少爷说得上话。我就奇怪了,他干嘛不去找另外那三位少爷,他们跟少爷是好朋友,找他们说话,应该更有份量吧。干嘛一直像苍蝇一样死粘着我这个可怜的小丫头。”
卫夫人请我进书塾打工,当时的确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可也给我带来了最大的麻烦,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冷笑道:“你以为那个变态狂没找过他们吗?去年就找过了,只是他们背景都太强大,如今朝廷积弱,正是拉拢这些豪族的时候,他不敢强迫他们而已。”
不敢逼他们,就来威胁我。我们这书塾里,只有我是最薄弱的环节,柿子,当然是拣软的捏。
既然如此,我开玩笑说:“不如你就娶了新安公主吧,做驸马耶,你又没吃亏。”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得很难看,他沉声问:“这真的是你希望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连珠炮似地吼道:“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干涉我的婚事?你不过一打杂的婢女,搞清楚你的身份!我肯跟你坐在一起说话,已经是抬举你了,你就不知天高地厚,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起来,我娶谁不娶谁,轮得到你发表意见吗?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简直被他骂傻了,这又是哪来的无名火啊。我不过开了一句玩笑而已,犯得着这么一跳三丈高,还出口伤人。
我也恼了,给他吼了过去:“谁管你了?如果不是你的九公主一再地骚扰我,我会跟你坐在这里说这些么?是你的烂事连累了我,我还没抱怨呢,你倒骂起我来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郗超他们早就说过了,宫里的人早几年前就开始喊你‘九驸马’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装呢。”
“郗超说的?‘九驸马’?很好很好!”他不怒反笑了。
看他说着就往书塾那边走,我慌了,追在后面喊:“里面还在上课呢,你冲过去干什么?”
他不再回答,只管疾步而行。
“你要去干什么?找郗超打架吗?”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朝发声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卫夫人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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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耍泼才会赢
“哟,大家都来看,刚出浴的美人呢!”一声咋呼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突然之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几个小混混,一下子就把我围在中间。一个个全都兴致盎然地盯牢我紧贴着身体的湿衣服,哦不,是被湿衣紧裹着的身体。
我慌了,本能地朝后面喊:“王献之!”
喊出口才惊觉,自己竟然喊了他的大名。平时少爷长少爷短的,一到紧急时候就连礼数都忘了。
好在他也没计较,手一挥,身边就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可怜几个小混混,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陷入了雨点般的拳脚中,被人家当成了练拳用的人肉沙包。
当然出手打人的队伍里不会有他了,大少爷此刻正背着双手冷冷地站在一旁观摩呢。等看得差不多了,才伸手一把将我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看他脸色没什么不好,我趁机跟他搭话,想要打破之前的僵局。他刚刚明明被我气跑了,可关键时刻,还是毫不犹豫地出面帮我,这让我对他又油然生出了几分好感。
“当然是去换衣服,你现在这样子,能看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随即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我低头一看,这才吓了一跳。刚刚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明明上衣只有后背是湿的,胸前还好,可是现在,天那……我赶紧抱牢自己的手臂。
难怪刚刚招蜂引蝶的,我这个样子,活生生的街头一景,能怪人家边看边发出怪叫声吗?
的确是急需换衣服了,可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衣服呢?
正这样想着,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呈给他说:“少爷,我随便买的一件,不知道合不适合。”
他一把甩给我说:“找个地方换上吧。”
“这是给我的衣服?”
“是啊,少爷看你掉水里了,立刻就叫我去买衣服了。”那人代他答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当时码头上人多,我的眼里又只看见了他,根本没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些什么人,原来其中有许多是他的随从。刚刚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是这些人制造的,现在这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是。
明明有这么多人跟着,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人就像突然隐身了一样,也真亏了他们。
想来,做大少爷的跟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该出现的时候必须马上出现,该消失的时候又得马上消失,察言观色的能力必须修炼到一定的级别才行。
这年头,混口饭吃真不容易。连当个小跟班,也得长一颗灵活的脑瓜。
最后,还是他帮我找了一家店子,进去换下了湿衣服。
在里间换衣服的时候,负责接待我的大娘热情无比,恨不得连脱衣服都帮我代劳了,口里不停地问:“姑娘,你跟七少爷认识多久了?”,“姑娘,下次跟七少爷一起来喝茶哦。”
这是一家临河的小茶馆,真的很小,店堂内只容得下四张桌子。陈设装潢也极为简陋,唯独引人注目的,是店堂一角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琴。
放眼四望,小茶馆里除了这对粗布葛巾的夫妇外,再也见不到别人了,这琴会是谁的呢?琴这么雅致的东西,与这家简陋的小茶馆,实在是不太搭调。
我忍不住开口问:“大娘,那琴是谁的呀?”
仿佛一直都在等着这一问一样,大娘的脸一下子焕发了动人的光辉,原本有些混浊的眼也变得神采熠熠起来。她用一种极为自豪的语调告诉我:“就是我家老头子的琴啊,这把琴很有名的,叫“惊涛”。我家老头子原来在北边的时候可是在宫里给皇上弹琴的哦。不过老头子不让我告诉别人这些,我是看姑娘是七少爷的朋友,才说给姑娘听的。”
我讶异不已,想不到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茶馆,居然也藏龙卧虎。但既然是宫廷琴师,朝廷南渡之后依然建立起了新朝廷,这位琴师怎么不继续留在宫中服役,却跑到外面开起了小茶馆,靠每天卖几碗茶清贫度日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问,因为时候已经不早了,必须快点赶到书塾那边去。
换好衣服出来,门外已经有一辆车子在等着我了。
王献之早就坐在里面了,见我出来,打起车帘,催着我说:“你怎么磨蹭这么半天才出来啊?快点上车,我告诉你,今天可是惊堂木先生的课。他是廷尉出身的,凶得很,你就等着待会被他批死吧。”
上车的时候,我稍稍迟疑了一下。照常理,和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坐在一辆车子里是不合规矩的,可是事急从权,我们要赶时间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做好了心理建设后,我把手伸给他,一抬脚上了午。车声辘辘中,我们无言对坐,其中有好几次,我以为他要跟我讲话了,可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看那神情,似乎比我还紧张呢。
两个人坐在一个这么狭小的空间不交一言是很尴尬的,我只好自己找话说了:“刚刚那家茶馆的店主,原来是很有名的琴师吗?”
他回答说:“是啊,戴徽这个名号,你听说过吗?”
我羞愧地摇了摇头,对琴家和琴曲,我实在是知之甚少。
“戴徽是戴逵的堂兄,戴逵是我五哥子猷的朋友,我也是通过戴逵才找到这家茶馆的。我们四个人有时候会约着来这里喝杯茶,听听戴徽弹琴。只是戴徽是个琴痴,有很多怪癖,听他弹琴很麻烦的。”
“听人家弹琴会很麻烦?”,这个我就不解了,我虽然没听过琴,可琴是怎么听的还是知道的,“不就是坐在那里出耳朵听吗?”
他笑了:“要是那样,他这茶馆肯定生意火爆了。出一点钱喝杯茶,就可以听到琴曲名家的现场表演,谁不乐意啊。就因为他怪癖太多了,很多人都只听过一次,就发誓再也不来了,说‘受不起那听琴的罪’。要不是他婆婆为人热情,留住了几个顾客,这店早关门了。”
这我就更不解了,“很多人都不能忍,可是大少爷您却能忍?”这说不通啊,他这性子,应该是比所有的人更不能忍才对吧。
他眼一横:“你以为我总是很没耐心吗?那要看对什么人了。就比如对你,刚刚要是换了一个女人,那样顶撞我之后,我管她去死!也就只有对你才……”说到这里,他眼睛不自在地瞟了我一下,然后赶紧掉过去看车窗外了。
我也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吭一声。车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车快到乌衣巷时,我才开口说:“我还是先下车比较好,少爷一个人坐车过去,免得被人看到了不好。”
他点了点头,然后亲手打起车帘,让我下了车。
看车子走远了,我才迈开脚步,可是,却有人挡住了我的出路。
“你胆子真大,还真是不怕死呢。”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整天这么阴魂不散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尽量挤出笑脸说:“彩珠姐姐,你好早。”
“不早了,我来半天了。”意思就是: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我脸上陪着笑说:“每天起早贪黑地跟踪我,真是累坏姐姐了。”
“你说什么?”她尖叫道。
“我说,每天跟踪我,你累不累呀。你们交代我办的事,不就是要尽量掌握王少爷的行踪吗?我不接近他,怎么掌握?”
彩珠楞住了,因为我一直在她们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现在突然硬气起来,她反而慌了。
我早该这样了。这些牛鬼蛇神,你越怕,她越欺负得上劲。
终于醒悟过来后,她用指尖点住我:“你,你,你,不过跟王少爷鬼混了一回,就长了狗胆了?看我不告诉公主去!你就等着吧,还有你那个差点病死的妹妹,你们一起等着。”
我一把打开她的爪子:“你去告诉好了,大不了我和妹妹一起死。与其被你们这些人渣天天逼命,我还不如早死早超生。不过,我死了,王少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你家的公主还想嫁给他?做梦去吧。还有你家的六殿下,这辈子也别妄想登上皇帝宝座了。”
说完,我拂袖而去。剩下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气得眼斜口歪的,差点提前几十年中风了。
(35) 避雨躲进水塘里
见卫夫人突然从树丛里冒出来喊住了王献之,我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了一点:她不会是一直都里面偷听吧?好像她的确是有这个嗜好的。
那不是她连某人类似表白的话也听去了?
王献之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回过头满脸通红地抗议:“师傅,你为老不尊,偷听弟子谈话。”
完了!这个“老”字,可是卫夫人的死|茓啊。
卫夫人脸上的笑容可灿烂了:“师傅为老不尊是吧,抱歉得很,师傅有这么老了,不尊也有资格了。献之,你顶撞师尊,事后认罪态度又不好,为师就小惩大戒,罚你三天之内临摹一百遍你父亲的《兰亭集序》。但课一节都不许拉下,你可听清楚了?”又转向我说:“桃叶,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讲。”
王献之急忙拦在我面前,“师傅,今天的事都是我惹出来的,与桃叶无关啦,她是被我牵累的。”
卫夫人似笑非笑地说:“你自己都是待罪之身了,有什么资格为她求情?她的事,为师自会处理,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桃叶,你还磨蹭什么,不想在这里干了是不是?”
我忙从王献之背后走出来,“不是不是,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好了。”
“那你躲在他背后干什么?快跟我走啊。”
我哪有躲啊,是他站到了我前面而已。但这个时候,分辨只会火上浇油,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回头对王献之做了一个“道别”的手势,就乖乖地跟卫夫人来到了东小院她的屋子。
一进门,卫夫人劈头就问我:“‘九驸马’的事,你也听说了是吧?”
“嗯”,我点头,“是郗少爷他们开玩笑的时候说的。”
“那不是玩笑”,她郑重地告诉我:“献之在宫里的确是被称为‘九驸马’的。那个时候他们四个人都在宫里给皇子们当陪读,新安公主也在混在里面读书。新安一直都很喜欢献之,她又是个直肠子,心里想什么就会说什么。她那时候整天在宫里嚷嚷,献之是她的驸马,别的公主小姐谁都不许跟她抢。你想,这样的话一说出来,那还不被人当成笑柄了?最后献之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会说‘哟,九驸马来了’。就为这个‘九驸马’,献之差不多跟宫里的每个皇子都打过架。后来又跑到皇后那儿做了特别声明,然后辞掉了陪读回了家。你要知道,能给皇子们当陪读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那么多贵族子弟,能当上陪读的也就那么几个。”
原来他和新安公主有这么深的渊源,一度还是同窗呢。我好奇地问:“他辞了陪读之后,就到您的书塾来了?可是那三个怎么也一起来了呢?难道他们也有别的公主缠着?”
我本来是开一句玩笑,没想到卫夫人居然点头道:“是啊,皇上的女儿太多了,二十四个呢,而且这还不是最后的数字,现在还在生。他们也怕留在宫里时间长了,被哪位公主看上了,沦落为驸马。当驸马对一般的平头百姓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可对于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子弟,就是灾难了。娶个公主,这辈子被她骑到头上,多窝囊啊。所以献之一退,他们几个也跟着出来了。”
那么他们会来卫夫人的家塾就很好理解了:他们原本是皇子的陪读,虽然从宫里出来了,可是自恃身份,不肯去一般的书院跟那些学子们混在一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卫夫人的家塾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单看她请的那些先生,就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连前中书令,前廷尉大人都请来了,一般的书院,哪敢指望啊?
这时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王少爷跟六殿下也是同窗了?”不然他对六殿下的事怎么那么了解?
卫夫人的反应和王献之的如出一辙,她立刻紧张地问我:“你怎么知道六殿下,你不会见过他吧?”
我思绪电闪。也许,我可以试着向卫夫人求救?她也算是个奇女子,能以女子之身在男性世界里混得风生水起,必有其过人之处。
于是我在她面前跪下道:“夫人,桃叶承蒙夫人不弃,给了一个养家糊口的机会,让桃叶在父母双亡之后尚能凭一己之力苟延残踹,桃叶感激夫人于骨髓。现在桃叶遇到大麻烦了,无处求救,唯有恳请夫人怜恤,为桃叶指出一条明路。”
卫夫人叹口气说:“那天新安公主突然打上门来,我就大概猜到了一些,你站起来说话吧。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一点都不许隐瞒,这样我才知道怎么帮你。”
“一点都不许隐瞒”?也不知道是真想帮我还是窥私狂的癖好又发作了。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请她帮我出主意了。于是我真的把事情的详细经过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反正我也没做什么见得人的事。
当听到见六殿下那一段的时候,她眼里精光迸射,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天那,桃叶,你的机会来了,这就是突破口啊。”
什么什么?
她急急地说:“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个这样的男人,身份也是千金万贵。但我最后不仅征服了他,末了还一脚踢飞他,为天下女子出了一口恶气。可惜我现在年纪大了,不然我一定亲自出马,好好整整这个恶棍。”
虽然她字面表达的意思,是为不能惩罚坏男人而遗憾,可我怎么看她都像是为不能跟变态狂过招而遗憾。
呵呵,高手过招,肯定精彩纷呈,的确是容易让人上瘾的。
“但是没关系”,她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说:“我可以把我的一身本事教给你啊。我平身最大的志愿,就是看男人被女人整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嘿嘿,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做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坏男人是整死了几个,好男人也给我吓跑光了。弄得到如今也没人敢娶我,我只好当一辈子老姑婆。”
“那个,夫人,我还是不要吧,我哪学得会您的本事啊。”我努力挣扎,想要抽出我那可怜的已被她抓得生痛的手。
她哪里肯放,依然激动地抓住我说:“就这样说定了。以后,你表面上是我书塾的丫头,背地里是我新收的徒弟。我要把你打造成大晋最魅力四射,最具杀伤力的女人。主攻对象:吴王六殿下。你攻下了他,新安公主哪里还敢惹你,你的什么麻烦都迎刃而解了。”
“夫人,不要啦。”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我一个头已经变成两个大了。
“要!”见我还是苦着脸,她也把脸垮下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就把我的工钱还回来,然后从这里滚出去!我决不会留一个不听话的手下在这里碍我的眼。”
原来,变态的不只六殿下一个!我本来想解决麻烦,结果却陷入了更大的麻烦。
她口口声声恨透了欺负女人的男人,可是她现在不是在欺负比她更弱的女人,是在做什么?
在她的一再威逼下,我只得答应以后做她的秘密徒弟,接受她的改造,成为惩罚坏男人的利器。当然,第一个主攻对象是吴王六殿下。
还好她没要我对付王献之。也许在她眼里,王献之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还引不起她对付的兴趣。
她想把我打造成刀俎,我却明明觉得,自己只是鱼肉,她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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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一声惊堂木,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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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到书塾,老远就听见谢玄他们在高谈阔论。看来我今天真的来得太迟了,但愿那位“惊堂木”先生还没到,不然就糟糕了。连王献之都特意提出来警告我的人,肯定是个很难缠的角色。
走到门边,提心吊胆地往里面一探头,还好,只看见了他们几个人。
赶紧开始做清洁,给少爷们研墨泡茶。
把谢玄的茶泡好了,正要端给他,却见他放下手里捧读的兵书,看着窗外的天空慨然长叹曰:“大丈夫自当投笔从戎,保家卫国,奈何屈于一小小书塾,整日纸上谈兵,空度年华!”
王献之一边看字帖,一边故意憋成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说:“幼度,你年纪尚幼,理当先读好书,习好字,打好基础,然后才能为国效力。”
谢玄白了他一眼:“本少爷已经满十五岁了,甘罗在我这个年龄,已经当了三年丞相了。”
王献之回了他一句:“别羡慕甘罗,他十二岁为相没错,可十九岁就翘辫子了。”
谢玄气得一愣,还没想好说辞顶回去,郗超又发话了:“穷兵黩武不是强国之道,政通才能人和,人和才能国兴。朝廷内有贤臣,外有良将,才能励精图治,收复失地,重返故都。都去投笔从戎了,国家谁治理?”
谢玄想了想,可能觉得郗超的话实在难驳倒了,故而没跟他辩论,只低低说了一句:“什么贤臣,现在哪有贤臣,只有一个个趁机大发国难财的无耻政客。”
此时桓济正斜靠在椅子上,读着郭璞作注的《穆天子传》。当读到周穆王与西王母欢饮缱绻的那一段,羡慕不已地说:“吾若能有此番奇遇,死亦何撼?别误会,我无意修仙,鄙人我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王献之抚掌而笑,提醒他说:“自清,他们在谈天下兴亡事,你却在讲你的鸳鸯。”
桓济摇头道:“天下事,天下人之事也。我的力量太有限,无能为力也。”
谢玄和郗超一起皱眉,然后赶紧对他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自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桓济一耸肩:“我父母对我的期望就是如此啊,‘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以,我名济,字自清。”
郗超说:“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不能达呢?”
桓济笑道:“等你们都达了,我才能达。你们先达,我后达。”
这时,先生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问:“你们在说哪位‘先达’啊”?”
弟子们立刻拍起了现成的马屁:“当然就是先生您啊。”
“哦,是吗?呵呵,哈哈。”先生喜滋滋地走到讲台上,“啪”地放下了一根泛着暗红色的油亮结实的木头。想必那就是传说中的“惊堂木”了吧。
为什么会带这个来上课呢?因为这位先生乃是前廷尉庾大人,而且他讲的这门课,就叫《律法》。带惊堂木上课,既是出于他的职业习惯,也是出于对这门课本身的尊重。
大晋的第一部律法是由鲁郡公贾充制定的,后经过多次增删,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至少从字面上看,算是比较完善了吧。
不过朝廷南渡后,大晋只剩下了半壁江山。小朝廷虽然表面上处处笙歌,其实一直处在风雨飘摇中。若不是有长江天堑,只怕石头城早就被那些北方蛮族攻破了。
在政局不稳的时候,律法往往形同虚设。前廷尉庾先生也在频繁的内阁改组中被排挤掉了,自然对现实严重不满。但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在公共场合一般是“只谈***,不谈国事”的。可是在讲堂上,在少年弟子面前,就有点无所顾忌了。上课上到激动处,惊堂木拍得啪啪响,笔墨纸砚还有茶杯碗盖也随之起舞,同时伴随着各种声响,常常惊醒了献之同学的好梦。
王献之的课堂纪律问题很是让庾先生头痛,最让他无法忍受的还是,此人竟然对他视若神明的律法公开表示鄙视。在这位顽劣弟子看来,一切都应该随顺自然,要保持自由的天性,不应该人为地去强制,去束缚。
这是什么话?要是人人都“自由”起来,那还不乱为王了?
可是顽劣弟子还在振振有词:“现在有律法,还不是一样乱为王?先生认为现在的社会秩序很好吗?”
庾先生卡壳了。承认吧,等于承认自己下台后别人一样可以把这个国家的治安问题搞好;不承认吧,又硬生生地败在顽劣弟子手里了,那如何甘心?于是改变战略,不跟王献之直接对垒了,扭过头来问我:“这位新来的桃叶同学,你说,是要自由呢,还是要律法呢?”
其他的三个家伙立刻精神百倍,竖起耳朵等着我回答,同时眼睛在我和王献之之间睃过来睃过去。王献之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从侧面看过去,那双耳朵明明已经开始变尖了。
好吧,承蒙先生看得起,把我这个编外学生当回事,赏我一个回答问题的机会,我焉能不好好作答?于是,我站起来说:“桃叶以为,这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不能只要其中一项的。”
先生有点不悦地说:“那好吧,先生再这样问,你认为,是律法重要呢,还是自由重要呢?”
“呃,”我卡住了。原来这位先生这么狡猾这么邪恶,居然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我。在律法课堂上问这个问题,叫人家怎么回答嘛,除了那个唯一的标准答案,还能怎么回答?
本来要答一句“当然是律法重要”的,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想看到先生得意的脸,我竟然开口说:“桃叶认为,律法设立的目的是为了保障大多数人的自由,所以,自由是高于律法的,自由才是目的,律法只是手段。”
“啪啪啪啪”,鼓掌声先从王献之那里发出,再传到了另外三个人那里。
这时,更大了一声“啪!”,伴随着一声断喝:“胡闹!你们懂不懂什么是律法的精髓?”
“懂,就是自由啊。”王献之带着一脸坏坏的笑,举手发言了,“律法是惩罚少数危害他人的人,以保证大多数人的自由。所以律法的精髓就是自由。律法和自由,本来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就像这个东西一样。”他从钱囊里拿出一个铜板,往空中一抛,接住,再一抛,再接住,然后说:“翻过来,覆过去,它还是一枚铜板。律法和自由,翻过来,覆过去,也还是一样的东西。”
“啪!”,茶碗盖被拍飞到地下,紧接着是先生的怒吼声:“王献之,诸葛桃叶,你们俩,给我出去,在外面好好地享受你们的自由去,以后都不用来听课了。反正律法和自由是一样东西,你们在外面游荡就是了。”
王献之起身就走,走到先生身边的时候还说了一句:“容弟子好心地提醒您一句,先生,您现在是在上课,不是在上堂,别搞错了地方,把弟子当成您审问的犯人了。”走到门口,见我没跟着出去,居然朝我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可怜先生直气得脸色铁青。
看着先生的脸色,我暗暗替王献之也替自己担心:这先生一看就知道是脾气很倔的人,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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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美人,我爱上你了
晚上回到家,把妹妹哄得睡着后,我一个人坐在灯下抄经,抄着抄着,竟然发起呆来。
等到终于回过神后,我重新拿来一张纸,在上面写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河非不广,谁才是渡我的那一苇慈航?
正感叹间,“笃笃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胡二哥?”,我试探着问。这么晚了,除了胡二哥,我再也想不起来还有别的人了。
“嗯”,外面的确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应答。
我起身拉开门。一阵风过,带进了一个人,同时向门外扔下了一句话:“你们都在门外好好守着。”
我惊慌失措,正要关上门时,已经来不及了。
“桃叶,我的美人,我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见到你了,你可知道我是怎样的相思如狂?”伴随着他恶心的声音,一根绳索猛地套在我身上,是本来就打好了活结的套马索。
“吴王殿下,请问桃叶犯什么罪了?您要这样捆着我。”我拼命挣扎,可哪里挣得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越捆越紧。
灯光下,他的脸泛着一种奇怪的绯红,眼神迷离恍惚,可是他呵出的气中并没有酒味,他说话也并不颠三倒四,而是条理清楚,甚至很诚挚,很抒情:“我的美人,我今天一天没用绳子,也没用鞭子了。我手痒、心痒,我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可是我叫遍了王府里所有的女人,就是没一个能引起我挥鞭的欲望,美人,我中了你的毒了!所以,我只好这么晚跑来找我的解药,否则,我今晚无法成眠。”
唰唰唰,他一边激动地诉说,一边拼命地挥动着鞭子。我强忍着火辣辣的疼痛,一声不吭地在地上缩成一团,尽可能地让身体的要害部位避开他的鞭打。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他才终于索然地扔下鞭子,喘着粗气问:“你怎么不叫?”
我还没回话,床上的小妹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慌忙对他说:“放开我,让我去看妹妹。不然她哭起来没完,把邻居都引来了,损失的可是你吴王殿下的名誉。”
他眉开眼笑地说:“你威胁我?我这一辈子还没被人威胁过呢,嗯,感觉不错。好吧,本王就暂时给你松绑,有个小孩在边上吵着,也挺烦人的。你快点把她哄好了,我们再来玩。”
他给我松开绳索。我忙奔到床边抱起妹妹,轻轻地摇晃着,拍哄着。同时紧急思考对策。
他则走到桌边,大摇大摆地坐下,就像他是这屋里的主人。他拿起我刚刚抄写的经文,看了看,连连点头说:“字写得真不错,是给小九抄的吧?”
丢下经文,又拿起那张写有诗的纸,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然后说:“我和你之间的河,只要有这个就可以渡了。”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鞭子。
随着他晃动鞭子的动作,我全身被鞭打过的地方痛得一缩,心也缩成了一团,因为,我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就跟那些被他折磨致死的女人一样的命运。
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如果再被他打下去,王献之曾形容过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就是我了。
于是我努力打点起笑脸,恳求他说:“可不可以麻烦殿下帮我拿一样东西?我够不着。”我用手指了指柜顶,那上面放着一个大南瓜,是胡大娘送给我的。
“你这个时候拿那个东西做什么?”虽然他嘴里这样问,脚却已经朝那儿走了过去。
原来他也可以这么乖这么听话的。
咳咳咳,我轻了轻嗓子,开始念台词:“殿下为思念臣妾而食不下咽,臣妾感念殿下的深情,想做点宵夜给殿下吃。可惜臣妾屋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只有那个南瓜,再有一包糯米粉,就做几个南瓜饼给殿下吃,好不好?”
“真的呀?那太好了。”他回头一笑,居然笑得如婴儿般的纯挚。这个人,是个真正的魔鬼!魔鬼就是那种在某些时候像天使的恶人。
虽然他个子很高,但柜顶更高——我自己拿的时候肯定是要站在椅子上的,他的脚踮呀踮呀,脚尖也越发地伸进柜子底下。我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四五六”,当数到“六”的时候,“啊啊啊!”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几乎震破了我的耳鼓。
门外立刻传来了紧张的敲门声和询问声:“怎么啦,殿下?”
同时,隔壁左右也传来了开门开窗声。
我冷笑着对他说:“叫你的手下快退到外面去,我的邻居就要来了。你肯定不想让你的子民看到你现在的光辉形象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认命地叫手下退下去了。
胡二哥很快就赶过来了,隔着门问:“桃叶,刚刚听到一声大叫,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你没事吧?”
我赶紧答道:“我没事,胡二哥,我正在脱衣服准备睡觉呢,忽然听到那么一叫,把我也吓了一跳。”
“你没事就好。那你把门锁好,赶紧睡吧,时候也不早了。”胡二哥在门外叮嘱着。
我回话说:“嗯,你也回去歇着吧,明早还要去那边开门呢。”
他笑着说:“我现在不用起那么早过去开门了,那边又请了一个伙计,他每天就住在店里的。”
又叮嘱了几句后,胡二哥才走了。
“你们可真亲热啊,说,这个是你什么人?”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了。世上还有这样的怪人,脚上还夹着一个老鼠夹子,鲜血直流的,他居然还有闲心吃这种无名飞醋。
既然你不怕痛,那好吧。我蹲下去,借帮他拿掉夹子之机,又狠狠地虐了虐他的脚,无非是刚要取下来,手一滑,又夹上了,如此反复再三。到后来,我看他快要痛得虚脱了,嘴唇几乎咬破,才饶过了他。
这只脚,大概要休息好几个月才能再走到我这儿来骚扰我吧。
最不可思议的还是,除了刚开始的惨叫之外,他居然没有再抱怨一句。在我为他取夹子和包扎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用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神,很傻很天真,很爽很幸福。
在被他的手下背出门之前,他回头饱含深情地对我说了一句:“美人,我爱上你了。”
彻底倒塌。
(37)我发誓,我什么都米听到
带着一身伤去上工,在乌衣巷口又被人堵住了。不用说,又是彩珠。
这家人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没好气地冲着她嚷:“你家公主前不久才叫人打过我,你家殿下昨晚又亲自挥爪打得我半死不活,我只剩一口气了,你还来干嘛?来看我死了没有?”
“六殿下打过你了?”她居然是一副打翻了醋坛子的表情。
我的天,这一家子都该拖去人道毁灭!难怪六殿下不仅不认为自己变态,还自以为魅力无边,就是因为有彩珠这样的天生贱人才如此的。
一大请早我可没胃口咽下这坛酸不溜秋的老陈醋,于是我信口胡诌道:“他说找不到你,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才来找我的。”
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她的神色果然缓和了许多,告诉我说:“我昨天奉修仪娘娘的旨意,去王府给郗夫人送蜜饯去了。你猜,我在郗夫人房里见到了谁?”
她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明明还在为失去了一次见吴王的机会而惋惜不已,但说到后来,又带点幸灾乐祸的口吻了。
虽然不想让她得意,我还是鬼使神猜地问:“谁呀?”
“就是郗夫人的娘家侄女郗道茂小姐,小名叫宓儿的,看得出,郗夫人很喜欢她。我回宫后把这事向公主做了汇报,她要你跟王献之探探口风。因为我们公主已经听到了一点风声,郗夫人有意要亲上加亲,让王献之娶这个比他大半岁的表姐为妻。”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颤,那些被鞭打过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起来。我绕过她往前走,同时冷冷地说:“你既然这么清楚,还要我打探什么?你和你的主子们都那么神通广大,何必老是缠着我一个小丫头不放。”
她一个箭步上前,推了我一把说:“我看你最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上次说得对,我们是不敢随便弄死你,怕跟王少爷不好交代。可是三天两头打你一顿,你又能如何?天天去跟王少爷告状装可怜吗?你以为你是他的谁!他家那么高的门槛,你跨得过吗?我劝你还是清醒点吧,不如倒身投靠我们公主和殿下,为他们做点事,还能得点实惠。我这几句话,可是实实在在为了你好,你自己仔细想想想看,你跟着那王献之,他能给你什么?是名份还是钱财?你看着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做起事来傻不拉唧的。”
“那就多谢彩珠姐姐教诲了。”我对她嘲弄的一笑。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吗?
彩珠却像得了话痨一样,还想拦着我继续毁人不倦,好在这时候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小桃叶”
我忙惊喜地回头:“猫先生,您今天来得好早!”
来得早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咋来得那么巧。
“呃,小桃叶,我姓毛,不姓猫哦。”一面这样说,一面却又神气活现吧唧着嘴,摇动着他那两撇“猫须”,看得我忍俊不禁。连彩珠都差点笑场了。
我懒得再搭理她,和猫先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我边走边问:“毛先生,您一个多月没来的呢,听说您又要走马上任了,以后就不能来给我们授课了?”
他一笑:“你们的消息好灵通。我本来的确是有这个想法的,但后来家里出了一点事,过后我就慢慢打消那个念头了。”
我又问:“听说您家老夫人病重,现在可好了没有?”
他回答说:“好了一些了,但还需要卧床静养。就因为老母亲的病,让我打消了出去做官的念头。她老人家近年来身体一直不大好,万一有什么山高水低,而我居然不在身边,那我挣再多的俸禄又有什么用?子欲养而亲不在,情可以堪!”
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只听见猫先生兴冲冲地说:“我找卫夫人续聘去了。我们本来的聘书这个月就到期了,正因为这样我才打算走的。现在不走了,当然就要续聘了,小桃叶你快去打扫哦,要是我待会儿过去的时候你还没扫完,为师要罚的。”
我赶紧点头,目送猫先生乐呵呵地往东小院而去。
进书塾后,我手忙脚乱地打扫了起来。本来今天特意起了个早床,是想把书塾的窗帘拆下来洗的,可是被那个该死的彩珠一搅和,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做完清洁后,看那几位少爷和猫先生都还没过来,我索性爬到窗户上拆窗帘。这一拆,就让我想到了一件事:这窗帘该换了。时序已近晚秋,冬天就快到了,书塾也该换上厚帘子了。
把拆下的窗帘泡在水盆地后,我去了东小院,准备跟卫夫人说一下窗帘的事。
要是平时,我不会这么早跑去找她的,怕她还没有起床。但今天,既然猫先生已经去了大半天了,她肯定已经起来了吧。
走到东小院,里面却静悄悄的,没见一个下人,也没见到卫夫人和猫先生。
难道他们都到前厅去了?
正要走,却听见卫夫人卧室里传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凝神一听,我脑袋轰地一响,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慌里慌张地跑走。这下好了,迎头撞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上,也正好撞在我的伤口上。“噢”,我本能地发出一声痛叫。
这时,房里的卫夫人也正好在“噢”着,不过她很快就改为厉声喝问:“谁?外面是谁?”
天要亡我也,怎么办?
(41)腹黑,太腹黑了
痒痒粉事件后,六殿下有几天没来,我也好好地清静了几天。
但又有了新的烦恼:街坊邻居似乎对此事有所察觉。熟悉的——如胡大娘一家——就直接问。不熟悉的,就眼光怪异,甚至在背后指指点点。
没办法,我只好向胡大娘家坦承了一切。
说的时候,我心里很不安,怕事情一说出来,我和她家的房东房客关系就会终止。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最怕的就是惹上麻烦。六殿下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又来头太大,惹不起,还不许人家躲么?
想不到胡大娘听了,只是说:“小心应付,也别怕。他既然一心想当皇帝,就不敢太造次。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石头城就这么大,他总还顾惜自己的名声吧。”
这时胡大哥笑了:“他还有名声么?”
胡大娘不以为然地说:“他虐待女人那些事,终究只是市井传闻。而且,他和那些女人也都是两厢情愿的,并没听说他强抢了谁吧?这与欺压百姓,为祸民间是有本质区别的。要是他真的名声很坏,他父皇根本不会考虑立他为太子的。”
我听得直点头。相处越久,就越觉得胡大娘是个很有见识的女人,非一般的无知老太太可比。
只有胡二哥的表现怪怪的,一开始闷头吃饭,好像眼睛根本不敢看人一样。后来终于开口了,居然是问我:“桃叶,你不会真的嫁给他吧?”
我被他问懵了,等回过神来才纳闷地问:“胡二哥何出此言?”
胡二哥酸溜溜地说:“我看那什么六殿下好像是看上你了,难道你不想嫁给他当王妃吗?”
我一口饭哽在喉咙口,半天吞不下去。胡大娘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嗔着自己的儿子:“延熙,你别乱说,瞧把桃叶急的。”
胡大嫂赶紧起身去倒茶,我接过来喝了两口,这才回话说:“胡二哥,你在说什么?人家是王爷,是来调戏民女的,跟嫁娶毫不相干啦。”
胡二哥却说了一句很玄妙的话:“还不知道是谁调戏谁呢。本以为是来调戏别人,结果却发现自己才是被调戏的那个。到了这个时候,一般的人,也就服输了,从此认命地追随左右。”
我好笑地问:“你接下来该不会是要说,真心服输了,就以身相许吧?”
胡二哥很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猛地放下筷子,很严厉地问他:“事出必有因,你会突然这样说,是不是,你本来想赢钱的,结果把自己输进去了,而且现在已经认命地追随人家左右了?”
这些天他总是晚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十有八九是赌博去了。
男人会晚归甚至彻夜不归,不外乎两个理由:一是上青楼,一是上赌场。青楼他应该不会去,赌场就保不定了。他太急于发财,总想快点把生意做大,上次我给的那点钱,对他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人一旦太急于求成了,就免不了会出现行为偏差,想不循正途,走歪门邪道迅速致富。
胡二哥听了一惊,差点连筷子都吓得掉到地下了。一阵沉默后,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嘴里嗫嚅着:“桃叶,我对不起你,你入股的钱,我以后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这时胡大娘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放下筷子问:“延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大娘的反映叫我有点费解。照常理,儿子经常彻夜不归,她当娘的,又是这么精明的女人,应该早就想到那上头去了。怎么她的表现,好像我不提起,她就毫不怀疑儿子一样?是不是,对至亲至爱的人,判断力就失去了正常的水准?
一番追问下,胡二哥只得痛哭流涕地交了底:原来他最近真的迷上了赌博,而且已经把店子都输掉了,现在流落到在赌场给人家看场子。
胡大娘气得手直抖,含泪指着胡二哥说:“你爹死得早,我一个寡妇,把你们拉扯大容易么?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胡大哥、胡二哥还有胡大嫂齐刷刷地在胡大娘面前跪了下去,胡二哥在地上磕着头向胡大娘保证,以后绝不再沾赌了。
我赶紧回到家里,拿出昨晚从六殿下那里“诈”来的大钱囊,倒出二十枚塞到枕头底下,剩下的一百枚,全部提到胡大娘家,放在胡二哥手里说:“男子汉大丈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哭有什么用?你要真孝顺,真不想让你娘担心的话,现在就起来,拿着这些钱去把店子赎回来。如果人家不肯让你赎,就赶紧再开一个。”
胡大娘一家见到那么多钱都惊呆了,胡二哥更是脸色大变地说:“桃叶,肯定是那个六殿下给你的对不对?你是不是已经跟他……”
“你给你闭嘴!”我吼道:“我是那样的人吗?这钱的确是他给我的没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他紧追着问。
“我自有我的办法,反正我没出卖自己,信不信由你!”既然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说话自然底气十足。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大堆人,为首手里拿着一张纸,刷地打开在胡大娘面前说:“老太太,你看清楚了,这是你儿子亲手签名画押的借据。他欠我们钱庄五千印子钱,每借一天翻一倍,到今天,刚好十天,你儿子已经欠我们五万了。他那间店子顶多值几千钱,连零头都不够。好在你家还有几间房子,我们今天就是收房子来的。”
说完,手一挥,手下们就开始搬东西了。
胡大娘简直变成了石雕,等回过味来时,连她陪嫁的老式衣柜都已经被搬到了院子里。
胡二哥拿过那张借据,左看右看,嘴里神经兮兮地反复叨念着:“不对呀,我明明借的是一分的利,怎么变成十分了呢?怎么会这样呢?不对呀!”
胡大娘本来还在怒骂那些人,声称自己的儿子决不会向地下钱庄借钱。可如今听到胡二哥的话,情知借据是真了。
眼睛一翻,胡大娘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胡家两兄弟也顾不得东西了,扑过去哭着叫娘。好在只是晕厥,折腾了一阵又醒过来了。
我慌忙把钱囊拿给那些人说:“这里面正好有五万钱,我替胡二哥还了这笔阎王债。你们快把东西搬回去,然后赶紧给我走人。”
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笑嘻嘻地说:“小美人,早说嘛,害我的弟兄们辛苦地搬一趟。好吧,我就看在美人的面上,不问你们要茶水钱了。兄弟们,既然有人替胡掌柜还钱,你们就把东西再搬回去吧。”
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胡二哥会被人引诱去赌博,会被钱庄设计陷害,这些绝非偶然。
难怪那人这几天没出现,我还正纳闷呢。原来他改变了策略,想先釜底抽薪,把我逼得无路可走。
只可怜了胡大娘一家人,因为我的缘故,受到这样的惊吓。为今之计,只有我离开这里,他们才能回归平静的生活。
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和他们相依,我流下了难过的泪水。
老天,我这是招惹了什么邪神啊?
(38)露一馅儿
正紧张不已,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再一次痛叫出声。那人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跑。
因为我腿上有伤,跑得一拐一拐的,他嫌我跑得慢,竟然把我一把抱了起来。脚下的动作却并没有丝毫减慢,就这样一直跑到水塘边,才把我放了下来。
我都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居然还气不促声不喘。
我好奇地问:“你不累吗?”我就算不重,八、九十斤总有吧。
他不在意地一笑:“累什么?就你那三两重,还累得倒我?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吃饭啊,怎么那么轻飘飘的。”
据说他从小练字,臂力惊人。小时候他父亲最爱跟他玩的把戏是:悄悄站在他背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猛抽他的笔管,但从没抽走过。他父亲也因此在七个儿子中最器重他,一心要把他培养成继承书法世家衣钵的人。
我忍不住问他:“小时候你父亲候抽你的笔管,真的从没抽走过吗?”民间可都是这样传说的。也有数不清的仿效者。我虽然是女孩,也被父亲依样画葫芦地抽过笔管,但除了弄得满手墨汁外,没觉得有别的好处。
他摇头说:“那怎么可能呢?我差不多从会走路就开始练字,父亲也差不多从那时候就开始训练我的臂力。小时候握笔不得要领,常被他弄得一手墨。后来就每天打沙包,在手臂上吊石块,同时也慢慢摸索握笔的方法,这才握牢了的。大概从我十岁起,他就再也抽不走的我的笔了。”
看来传说都是不可尽信的,容易把人神化。他父亲是早就被神化了,他还在被神化的过程中。
我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听说你父亲有个洗墨池。原本是清水塘的,后来被你父亲洗成了黑水塘,是不是真的呀?”
这次他点头道:“是真的。凡第一次去我家的客人必参观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兰亭,一个就是那个洗墨池了。那洗墨池原本也跟这个水塘一样,是个鹅池,里面养了很多鹅的。后来因为那儿离父亲的书房近,就改成了洗墨池,把鹅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跟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顺手洗着已经用皂角浸泡过的窗帘,他也在很自然地蹲一边帮我。看着他笨拙的洗衣动作,我感动地想:真难得,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现在帮我做起杂工来了。
其实,除了脾气臭点,他对我真的还挺好的。今天要不是他及时出现,我还不知道要傻站在那儿多久。万一被卫夫人发现了,那我的打工生涯也就到头了。卫夫人是决不会留一个撞破了她奸情的人在她家里打工的,那以后见面的时候多尴尬啊。
我突然想到还没有向他道谢,忙说:“刚刚多亏了你,要是让卫夫人发现是我就惨了。都怪我,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跑去找卫夫人,谁知道她会跟猫先生……”。说到这里我猛地低下头,脸也红透了。
其实这件事被我们看到了倒也没什么,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相信他也不会。可笑的是,卫夫人一辈子窥探别人的隐私,现在却被别人窥探到了最大的隐私。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我是为窗帘的事去找卫夫人的,他又是为什么呢?我问他,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跟着你去的.”
“哦”,我趁机取笑他:“你跟踪我!”
他脸红红地争辩道:“才不是!我是来上学的时候,正好看到你抱着那么多窗帘往水塘边走,就跟过来想帮帮你。结果看到你丢下窗帘就往那边跑,不知道要去干什么,我一时好奇就跟过去了,结果却遇到了那样劲爆的事。”
说到这里,我们俩都低下头去。但也只沉默了一会儿,我就猛然醒悟过来说:“糟了,我们都出来这半天了,要是猫先生到了我们还没到,惹得他怀疑就不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待会要是有人问起我们干什么去了,我们就说去洗窗帘去了。”
“嗯。”他点头。
走到放洗墨缸的地方时,他突然指着缸对我说:“那缸,我曾用绳子绑着一只手提起来过。”
我发出了一声惊呼:“不会吧,缸再加上水,少说也有两百多斤,你一只手提起来的?”
“是啊。我刚刚告诉你了,小时候练臂力,是在手臂上吊石块,从几斤吊到了两百多斤。”说起这些过往的经历时,他显然很得意。
且慢,似乎有什么不好的猜想呼之欲出了。
我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你是说,你能一只手就提起装满水的大缸是吧?”
他不满地嚷着:“难道我还会骗你吗?不信我等会就可以提给你看。所以,抱着你我怎么会累呢?你才那么点重,一直把你抱到长江边我都不会累的。”
我笑眯眯地问:“既然如此,那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你怎么还让你的仆人两个人哼哧哼哧地抬着一口缸呢?而且正好是我要进门的时候,他们也要进门;正好我进门的时候,那狗就没栓好;正好是我被狗吓得后退的时候,那缸就不偏不倚地杵在我后面,等着被我撞破?”
他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惊慌之色,但立刻就强作镇定地辩解道:“我一个堂堂的大少爷,难道自己提口大缸进门?当然是让仆人抬了。”
我盯住他的眼睛说:“这话也有道理,但你为什么变了脸色,为什么眼神慌乱?”
他急了:“我哪有?我是因为你突然这样问我,又盯着我看,我才不好意思的嘛,我……”
“少来!”我打断他的话:“你故意的对不对?那也是你们早就设计好了的欢迎仪式,就跟你们堆着一个月的垃圾等我一样,只是一个恶作剧?那缸也根本不是什么灵璧山潭底的千年寒玉,而只是一个不值钱的仿制品,对不对?”
他语塞了。他本就不是个善言辞的人,所以才会多次在不知不觉中伤了我,而他自己还根本就意识不到。
我恨恨地说:“让一个穷困潦倒的女孩突然背负一笔巨额债务,让她像被泰山压顶一样连气喘不过来,这样很好玩是吗?然后再迫使她出卖自己给你做妾,这样很过瘾是吗?”
想到当时看到满地碎片,以为自己打破了一件稀世珍宝时的那种惊惶;想到后来好多次午夜梦回时,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愧疚,总想着这辈子一定要还请这笔债务,让自己可以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做人。却不料,总是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成为我一块心病的大事,只不过是大少爷的一个小小恶作剧而已。
最让人气恨的还是,后来我们关系都那么好了,他也一再明白地向我表示好感了,这么重大的事,居然还让我蒙在鼓里,让我以为自己还欠着一笔要用一辈子去偿还的巨债。
这就是阔少和贫家女儿的区别吧,我们的苦,他们根本体会不到。
想到这里我的心冷了,一言不发地走回了书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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