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娘拍着我的手说:“真是好孩子,你放心,延熙早就想通了。”
我眼睛里又有点酸酸地了。这些话,肯定又是胡二哥跟他娘说,要叫他娘安心,也希望他娘把这话传达给我,好让我安心。
其实,我何尝不明白,感情的事,一旦在心里种下的根,又怎么可能想通?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事,很可能一辈子都解不开的。
可怜地胡二哥,可怜地……我。
为什么我不能爱上胡二哥?这样我现存就有了一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丈夫和最疼我的婆婆。为什么我要选择那样艰难地路走,要爱上一个我根本就没有资格爱上的人?
正低头感叹着,胡大嫂在外面喊:“娘,开饭了。”
我赶紧去开门。胡大嫂和胡大哥笑吟吟地站在门外,外面的客厅里已经摆上了满满一桌子菜。我笑着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胡大嫂脸孔微微发红,却一连声地说:“不是,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只是大家在一起聚聚。”
“不是啊”,我走过去盯着她的脸问:“那你脸红个什么劲?”
胡大嫂越发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看她那个样子,我随口猜道:“今天是你和胡大哥结婚的日子?”
胡大嫂还没答,胡大哥点头道:“还不只呢,今天还是她十七岁的生日。”
“原来你是在生日那天出嫁的呀,那倒也巧了,你父母真会挑日子。”
我打趣着胡大嫂,心里却想着:这个我一直喊大嫂的人原来也只有十七岁,看来,我真的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对未来,必须有个通盘考虑,甚至必须有个时间表。不然,一旦超过了十八岁,只怕连找丫头的工作都难找了。
单身女子在这个世界上是很难立足的,毕竟,我不像卫夫人那样有雄厚的资产足以保证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
胡大嫂突然问:“桃叶,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我轻轻一笑:“我无父无母之人,还过什么生日啊,我早忘了。”
胡大娘眼一瞪:“什么无父无母。我不是你的干妈?你说这话。敢情是咒我?”
她都这样说了,我也就顺势喊了一声:“干妈!都是我说错了话,你就不要跟女儿计较了。”
喊她一声干妈是没什么啦,只是,这话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啊。
胡大哥和胡大嫂一脸惊喜地问:“妈,你和桃叶什么时候认的?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啊。”
胡大娘笑眯眯地说:“就刚刚认地呀,她刚刚不是喊我干妈了?就这时候认地。”
胡大嫂带点歉意地说:“早知道这样,该多做几样菜的。”
我看着满桌的菜肴道:“这么多菜,已经够多了。可惜我也才刚刚回来,没有准备。都没有给干妈扯几块布料做衣服。”
胡大娘拉着我的手坐在她身旁:“傻丫头,认干妈,哪有要干女儿送礼的道理,是干妈要给
见面礼的。正好我还收了两样首饰,还是当年陪嫁过吃完饭就给你。”
我忙推辞:“干妈。那怎么敢当。”
胡大娘说:“什么不敢当,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压箱首饰,不给你给谁?”
这时胡大嫂嗔道:“娘偏心,有压箱子的好东西,我们听都没听说过。”
我笑着说:“那我分你一样好了,免得你眼红吃醋。”
胡大嫂先做眼冒星星状:“真地!”然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说:“我可不敢要。娘给你的东西。我偷偷分了。娘还不得买凶追杀我?”
正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胡大娘看了看外面说:“延熙怎么还没回来呢,早上他走的时候。我还特意跟他说了今天是大嫂的生日,要他晚上早点回来吃饭的。”
胡大哥说:“娘,再等等吧。”
我抱着桃根,小丫头已经能吃些菜了。胡大娘用一个小碗,先把桃根吃得动地,像鱼糕之类夹了一点给她吃,末了,又舀了半碗鸡汤喂给她喝。
我们又等了一会,眼看着桌上的菜都快冷了,胡大娘才说:“算了,我们先吃吧。延熙也许是生意上地事耽误了。”
吃饭的时候,胡大哥特意拿来一瓶酒,我斟了一杯,跪在胡大娘面前说:“干妈,多谢您一向关照女儿,以后,更要让您多操心了。“
胡大娘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搀起我说:“乖,以后,你就跟我的亲生女儿一样,你有什么事都对干妈说就是了。“
我点头。又敬过了胡大哥和胡大嫂,并改口叫“大哥”、“大嫂”
吃完了晚饭,又坐了一会儿,胡二哥还是没有回来。我本来还想等他回来敬他一杯酒的,但胡大娘看我一副随时都会睡过去的样子,催着我回家了。
回到家,一关上门就直接奔到床上。彻底进入梦想之前我还在想:先睡一觉,等醒来了再去洗洗。
可醒来地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想看看外面地天色,可是,门开处,眼前一片白晃晃的光。我立刻伸手一遮,天那,好亮!天地只剩下茫茫一片,而雪还在下。
昨晚到底下了多大的雪啊,只一晚上,就堆积了这么厚。
我赶紧去洗脸梳头,等给桃根穿好抱她出门时,发现下地已经不是雪花,而是雨水和雪珠子。
门外的路上有人在说:“下冰粒子了,这样下去,河水会结冰的。”
另外一个人说:“不会吧,河水流得挺快的。”
先头那个人说:“不信你看嘛,十几年前,也是这样,先下大雪,再下冰雨,结果,到处都冻住了,河水断航好多天。”
我心里一动,如果真这样的话,那还麻烦了,那我怎么过河啊。
也许,不会到那个地步吧,但脖子里,眉眼上,明明感觉到了小冰粒子的击打,其中还夹杂了雨水。这种大雪后的冰雨,的确很容易让路面和河面结冰的。
把桃叶抱到胡大娘家,随口问了一句:“干妈,二哥昨晚回来了没有?”
“回了,回来很晚,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一身脏兮兮的。我问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他说没有。还一身酒气,这孩子,现在也不让人省心了。”胡大娘叹着气。
我忙安慰道:“您别着急,晚上我回来找他好好谈谈。”
“嗯”,胡大娘点头,接过桃根说:“你快走吧,这冰雹夹雨的,看样子还越下越大了,可怜你还非得过江。”
看了看我的穿着,她跑进里屋拿出一条大围巾说:“这是我自己围的,你别嫌老气,现在只顾得了身体了。那江边的风跟刀子似的,你用这个包住头脸。”
她一边说一边把我包得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闪呀闪的。
搭船过江后,船码头上,没看见神仙姑姑,也没看到王献之。天一冷,雪一下,这些人都不来了。
也好,不受恩,也就不欠人情,这样才自由自在呢。再说,上下船次数多了,现在我也习惯了,不像以前那么胆战心惊了。
可是,才说没人来接,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
看见我走过去,他站住了。
乍见到他,我的确惊喜了一下,可一想到他昨天对我的态度,又有点气。什么都没了解清楚就那样对我,任由别有用心地人挑拨离间,这样不知心,不信任,算什么朋友。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余光所及处,他也跟着我走,但不说话,也不喊我,我们两个人就那样很尴尬地默默并肩前行。
走到大堤上,他突然开口说:“我带你去戴家茶馆听琴好吗?”
“这会儿去听琴?”我没听错吧?
“是啊,今天这样的天气,屋子里烧一盆炭火,焚一炉香,对着窗外一边莹白,无论抚琴还是听琴意境都很美的。尤其是,这会儿肯定不会有人去喝茶,不会受到打扰。”
“疯了!”,我不客气地说;“大清早的,我要去书塾做事,开茶馆的要开门迎客,谁这个时候有闲心弹琴啊,再说,”我伸手接了几滴冰雨说,“天寒地冻的,那琴也冰凉的,手指都比平时僵硬些吧。”
听到我这样说,他不再坚持了。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他又指着堤边的一处酒楼说:“那个地方你还记得吗?我们在那里避过雨的。”
我点头。上次秦淮河风高浪急的时候,我们去那里面坐过一会儿的。
“那我们今天再去吧,正好我还没吃早饭呢,我们进去吃点东西。”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今天这是怎么啦?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一大清早耶,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会儿约我去酒楼?”
“我知道啊,但我有急事,一定要跟你说。”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有一点着急,有一点羞涩,但更多的,似乎是,兴奋?
他一开始一直低着头,我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现在他回首看着我的时候,那炯炯双目,竟然熠熠生辉,盖过了这漫天雪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83)才女之名当当当
天中午,我还是撑着去了文具店。自然又是一番赔礼本月只要一半的工钱,这才让掌柜的脸色变得好看了点。
掌柜的进去后,皮皮悄悄对我说:“你傻呀,你明明只耽误了十一天,凭什么只要半个月的工钱?”
我轻轻笑道:“算了,也就几天。再说我昨天又没跟掌柜的打招呼,属于无故旷工了。认真追究起来,他也可以扣我工钱的。”
皮皮还想说什么,我朝里面努了努嘴。
最近可能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店里生意不是很好。掌柜的脸色不好与此也有莫大的关系。
我和皮皮清闲倒是清闲,不过站久了,也未免无聊。两个人往里面看了看,没见掌柜的坐在他平时老坐着的狗皮太师椅上,故而又凑到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说着说着,皮皮突然面带羞涩地说:“桃叶,我可能做满今年就不做了。”
“为什么?你爹还是你哥哥谋到好差使了?”
说起来,皮皮还是她家的娇娇独女呢,又是家里的老幺,只要条件稍微好一点,都不会要她出来的。
“都不是”,皮皮的头越发低了下去,嘴角却不自禁地噙着一抹笑。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地问:“不会是,你要出嫁了吧?”
皮皮含笑点了点头。
“恭喜恭喜”,我拉着她的手直摇。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终于找到了好归宿,我由衷地替她高兴。
“谢谢,我……出嫁那天你一定要来哦。”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她还是一边偷笑一边没忘了邀请我。
看皮皮眉开眼笑的样子。对这桩亲事还挺满意地。这让我有点好奇男方是谁了。
只是。“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件事啊,什么时候订婚地?事先一点消息都不透露,捂得严严实实的,现在猛不丁地就说要结亲了,你心里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嘛。”我带点嗔怪地问。
皮皮比我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了,要说出嫁也正当年了。只是因为以前一直没听她说起过这件事,现在突然听到,觉得有点突兀而已。
皮皮忙说:“就是这个月定的啦,那时候你病着。我想告诉你也没法告诉啊。”
我诧异地问:“这个月定的?那一共才定了几天啊,现在就要结亲,是不是快了点?”
这么短的时间,对男方及其家庭能了解多少?皮皮是个老实孩子,遇到良人还好,若遇到一个不好的。将来只有吃亏的份。
皮皮却一派安心的样子,笑着告诉我:“那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我大表姑的儿子,小名叫甩甩地,以前来我家玩过。他家的家境不错,永嘉变乱那年就随朝廷一起逃难过来了。我们这些家境差的才沦陷在那边,直到这两年道路通畅了才慢慢搬过来。”
是的。但凡家境好点的。手里有两个钱的,当年就随朝廷一起南迁过来了。
印象中,地确有一个叫甩甩的男孩跟在皮皮地哥哥后面走动过。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他的名字太有特色了:甩甩。当时还曾经专门问过这个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几代单传,奶奶迷信,说要取个贱名才好养活,故而叫甩甩。
想来,两个家庭在离散多年后偶尔相遇,才发现孩子们都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龄,于是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下了亲事。甩甩既是几代单传,他父母自然希望早点给儿子娶亲好抱孙子了。
虽然这样,“一个月就结亲也太快了点吧,那些礼节都到不了位,聘礼、嫁妆也来不及置办呀。”
皮皮笑着说:“不是马上就结亲啊,是他家说,既然下了聘,我就算是他家的媳妇了,他家不喜欢我再在外面抛头露面。本来是要我马上就辞工地,我看都到年尾了,掌柜地一时也找不到人手,你又总不来,才没有说,好歹把今年撑过去。”
“那日子定在哪天呢?”我问她。
“明年四月初八。”
“那还好,还来得及准备东西。尤其是你,那些压箱的女红都还没做吧?”问是这样问,只是就算她没做,我也抽不出时间来帮她。
皮皮摇了摇头:“你看我哪有功夫?白天在这里做事,晚上回去帮我妈做家务。就算熬夜做一些鞋子袜子,也都是现给我哥哥他们做的。”
皮皮一共有三个哥哥,她家地孩子好像是相隔两岁一个的,那么她大哥二哥都二十多了。可我印象中,好像没听她说过定亲结亲的事。
我问她:“你哥哥他们,都还没定亲吗?”
皮皮叹息着说:“没有,我家现在这个条件,房子都没一间,租着别人的房住,也没一分田产,哪个姑娘肯嫁过来啊。现在我爹娘就指着快点把我嫁出去
一笔彩礼,然后用来给我大哥娶亲呢。我二哥三哥的有着落了。”
我忙安慰道:“别急,皮皮,我以后再多找点抄抄写写的活儿给你三哥做,让他自己慢慢存点钱娶媳妇,你爹娘他们只要管你二哥就好了。”
皮皮苦笑道:“存不住的,上次你给我三哥抄经书的钱,早就被我娘拿来贴补家用了。”
我有点纳闷了。皮皮家其实真不该这么窘迫的。她家除了她妈,就没一个吃闲饭的人了。她爹,她哥,个个都在外面做事,连皮皮这个家里的独女儿都出来挣钱了,家里怎么着也不该这么穷啊。
我提出了我的疑问,皮皮解释道:“我爹和哥哥他们做的都是苦力,每天累死累活的,工钱却很少,有时候甚至领不到工钱。现在物价又贵,我家还要付房租,我妈身体又不好,时不时要上医馆看病抓药。”
听到这里,我无语了。自从朝廷南渡后,为守住南方这块偏安的土地,朝廷每年花费大量的人财物力扩充战备,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因此造成的局面是:物资缺乏,物价飞涨。除了像王献之他们那样的显贵世族之家可以穷奢极欲外,其余的普通老百姓,谁不是勒紧裤带过日子?若再加上一个病号,家境就可想而知了。
说完了家里的境况,皮皮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好半天欲言又止。直到我挑起了眉头,才嗫嚅道:“桃叶,你认识那么多公子,能不能帮我哥哥谋个清闲的差使?我大哥二哥都算了,就是我三哥,他的身体你也知道的,实在单薄得很。他是读书人的身板,却干着苦力活,我看着他那样子就心疼。”
我点头应诺,脑海里紧急过滤人选:王献之和桓济两个人是不好开口的,但谢玄那人为人豪爽,也许可以试试。
正琢磨着这件事呢,皮皮突然问我:“桃叶,你也只比我小两岁,今年十五了。对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有什么打算?。”
我微微一笑:“我能有什么打算?”
姻缘事,只看各人的缘分如何,不是能由我打算的。
皮皮着急地说:“你父母又不在了,你不为自己打算,谁为你打算?这种事,还是早点打算的好,不然,女孩子,年纪大了,拖成老姑娘就不好了。”
我苦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但我如何打算呢?难道我这会子自己去找谁帮我介绍一门亲事?
要说我完全不担心这个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也是十五岁的姑娘了,看年龄相仿的姑娘纷纷披上嫁衣,我心里肯定是酸楚的。人家有爹娘关心疼爱,所以婚姻大事早早地就安排好了,不像我,是个没人过问的孤儿。
自从娘死后,因为有妹妹在,也因为我自己的倔强,我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孤儿。可现在,眼看着皮皮也要出嫁了,这才陡然发现自己和别人的区别。皮皮家里再穷,可人家也是有父有母的,到了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自有爹娘打点着,不像我,什么都要自己承担。
越想越难过,以至于店里来了人也没注意,直到一个声音响起:“小姐,请问你就是卫家书馆的桃叶小姐吗?”
我抬起头,就见一个斯斯文文,颀长挺拔的书生站在我面前。
“嗯”,我赶紧点头。桃叶姑娘也还,桃叶小姐也好,可不都是我?
那人开心地说:“我也收到你们书馆的邀请函了。那天,小姐会参赛吗?听说小姐的书法也是很有功底的,曾在两次课堂比赛中战胜了其他四位公子拔得头筹。小姐你可知道,这个消息传出来,让我们多么震惊?小姐已经成了我们这些学子心目中的偶像了。”
不是这么夸张吧?我赶紧澄清:“没有两次,就一次侥幸啦。”
他却笑看着我说:“是两次!一次写的是‘乐’字,一次写的是‘笑’字,连那两个字我们都看到过,真的写得很好。尤其是那个‘乐’字,写得真是太好了,连我……都折服了。”
我听呆了。我每次在书塾写过字后,字纸自然随手就丢一边了,怎么会流传出去的呢?想不到,我收集王献之写过的字纸,我的字也有人收集,并且还传到别的书馆去了。
这个人会是谁呢?
想来想去,王献之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谢、两个也不会。这事,只能是桓济做的了。
他关注我,难道就是从这些字开始?
(87) 莫名其妙的亲事
知道王献之今天的表现不大对劲,但我已经没时间停了,再不去书塾就该迟到了。
我继续往前赶路,边走边应和着他的话:“有什么急事你尽管说吧,这里又没外人。”
他却抓住我的手,“我要说的事不是一下子说得清的,而且,也实在不宜在路上这样随随便便一边走路一边好玩一样地说。”
我这才停住了脚步。该死的桓济,还说他根本就没把我在宫里住了一晚的事告诉王献之,可看他现在这副急不可耐、一定要跟我当面讲明的样子,可不就是我在宫里的事被他发现了?
好吧,谈就谈。我本来也想找机会跟他说清楚的,只是我没想专门找家酒楼,辟专座来跟他进行专题讨论。
去之前,我试着做了最后一次努力:“我们先去书塾好不好?等上完了课,再去那边的院子里找地方好好谈谈。这会子不去,等于是我旷工,你旷课了。”
瞧我,多尽责啊,不像某些公子哥儿,拿逃学不当回事。
可惜公子哥儿就是公子哥儿,他一边坚定地拉着我的手往酒店走,一边毫不在意地说:“旷就旷吧,今天是老鱼的课,他不是讲‘事急从权’吗?我们现在就是从权了。”
听听,他还怪有理的。
不过看他的表情,戏谑中又带着几分严肃,我也就不再说什么。再说也根本挣脱不开,等于是被他拖进了酒店。
这么早,天气又冷,酒店才刚刚开门。里面的椅子还反扣在饭桌上。老板手里拎着一个篮子。打着呵欠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我们,不好意思地说:“七少爷,小店还没开门做生意呢。”
王献之朝四周看了看,纳闷地说:“你这里以前不是做早点的吗?怎么今天不做了。”
店老板陪笑道:“小店夏天才做早点,冬天不做的。这里是河边,夏天凉快,客人们晚上在家里睡热了,喜欢一大早跑来一边吹风一边吃早点。但冬天这里就特别冷,我们就只做正餐。不做早点了。”
我拉了拉王献之地手,悄悄说:“算了,我们去别家吧,河堤下多地是做早点的人家。”
老板听了这话,忙说:“既然七少爷驾临小店,那肯定要做早点给七少爷吃的了。七少爷肯光临。是小店的荣幸。”
言讫,放下手里的篮子就要去下厨。口里问着:“七少爷和桃叶姑娘想吃点什么呢?”
想不到我只来了一次,他就连我的名字都记住了,跟王献之在一起还真是提高知名度啊。
见老板有意无意地看着我们拉在一起的手,我想挣开,却被他拉得更紧了。同时嘴里对老板交代说:“你随便来点吧。多做几样就是了。”
这时我看着丢在地上的篮子问:“老板刚刚是要出门买菜的吧?”
老板点头。但马上表示:“没关系啊,菜什么时候都可以买的。”
我转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地雪说:“老板你还是去买菜吧,早点交代给哪位伙计做就行了。昨晚下那么大的雪。菜地里的菜都被埋没了。现在还在下个不停,一旦结冰,地里的菜都会冻死的,那时候菜价会飙得很高。老板趁现在菜价还没涨起来,快去多卖点放在家里吧,你可是要打开门做生意的,没菜怎么行呢?”
老板看着王献之说:“可是七少爷在这里,我怎么能走?”
王献之见我都这样说了,终于也懂事了一回,笑着表态:“没关系地,你走吧,有人给我们做就行了。”
老板还在客套,王献之说:“桃叶叫你去你就去吧,她说的话就跟我说地话一样,因为,我们就快要成亲了
老板一叠声恭贺,我则完全呆掉了,我们……就要成亲了,这是从何说起?
我们好像连定亲都没定吧,怎么一下子就连跳几级,马上,就要成亲啦?
王献之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一放出,酒店里的人全都跑了出来。连老板娘都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扣着衣服扣子,形容不整地走出来向我们道喜。
我抬头看着王献之,他也正低头看着我,我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天那,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含情脉脉”吗?
可是拜托,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中对人家乱放电嘛,人家可是会害羞地。
老板娘大概也听到了我说地话,当即对老板说:“桃叶姑娘说得对,你快出去买菜吧。”又招呼另外两个伙计,“你们也跟老板一起去,帮他提菜,今天的早点,就由我亲自下厨为两位贵客做,好不好
娇滴滴的老板娘都亲自下厨了,我当然表示感谢:“那就有劳了。”
要说,我还真地饿了。些,哪里那记得吃什么早点啊。直到王献之说他没吃,我才想起来:我也没吃。
老板娘把我们俩让到楼上天字号的雅座,给我倒上茶水说:“两位先坐坐,早点马上就送上来了哦。”
我们答应着,面对面坐在窗前,看雪在窗前斜斜地划过。这会儿,冰雨好像又改成了鹅毛雪花,但仔细看,雪花中还是夹杂着冰粒子,我担忧地说:“这样下去,河水会结冰的,那我还怎么过来上工啊?”
王献之笑看着我说:“以后不用上工了,我很快就会另外给你安排住处,把你和妹妹接过来住。”
他刚刚放出的那个爆炸性消息又涌上脑海,我的脸一阵发烫,低着头问:“你今天突然那样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笑而不答,只是反问:“我今天哪样说?”
“就是那样说嘛。”我猛灌了一口水,然后“噗”地吐了出来,弄得前面的桌子上到处都是,连他的杯子里都溅入了一点点。我慌忙站起来,结果后面的椅子又“砰”地倒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天那,楼下的人,该不会以为是我们太激动了所以把椅子都弄倒了吧?
我手心冒汗,全身虚软,紧张得连说话都结巴了:“不……不好意思,,是水太……太烫了,我才……我这就去帮你重泡一杯。”
我手忙脚乱地走过去,正要端起他的杯子,他却拉住我的手说:“不用了,没关系的”。说完,竟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下,我的脸完全可以用来煎鸡蛋了。
看着桌上的水迹,我又慌着想找个东西擦干,他还是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你别管,老板娘很快就上来了,让她擦吧。”
明明是我出丑耶,怎么他看起来挺乐的?
老板娘的速度果然快,很快就做好了鸡丝面端了上来,上面还放了两个荷包蛋。她笑呵呵地说:“今天的早餐不要钱,是我和当家的祝贺两位的,祝少爷和小姐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好嘛,连“白头偕老”都出来了。可是我这个主角,还不知道是哪边吹来的风呢。
(84)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
个书生跟我说话的时候,皮皮就一直看着我笑。
当然我不可能光站在那里陪他聊天,我的职业是“店小二”,又不是“陪聊”。那个家伙倒也还知趣——简直太知趣了。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让我给他拿这拿那,几乎没有挑拣,凡是我拿给他的他都说要。
最后结帐的时候,居然结了快十吊钱。他买的东西,皮皮足足给他包成了三大包。所以他走的时候,两只手各拎了一个,胳肢窝里还夹着一个。
他刚一走,掌柜的就从里屋冒了出来,两眼都快笑得没缝了,连连说:“还是桃叶在这里好啊,一下子的生意就顶我们十天了。”
我诧异地问:“大掌柜,您不是睡了吗?”明明那狗皮椅上没见人了的。
皮皮笑着说:“有生意上门,大掌柜的梦里都笑醒了,哪里还睡得着。”
掌柜的居然不否认,乐呵呵地承认道:“我本来的确睡了的,又没生意,你们俩都闲得无聊了,我还守着干嘛?可刚刚那个书生来,你们聊天把我吵醒了,我又听到他买那么多东西,自然就睡不住了。”
“是啊”,皮皮也一脸欣喜地告诉我:“桃叶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十多天,有时候我们一天都卖不了一吊钱。”
虽然的确少了点,不过也可以理解,“天气冷嘛,人们都懒得出门了。”
皮皮说:“才不是呢,有时候也有不少人进来的。可一进门就打听你,听说你病了不能来上工,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随便问问。看看,就走了,买也只买一点便宜的东西,大概是想等你回来再买吧。唉,这美女地魅力就是大啊,谁叫我不是美女,掌柜地又是糟老头呢。”
这话掌柜的不爱听了,虎着脸说:“什么?我是糟老头?你们再仔细看看,我还是很俊俏的,虽然俊得很不明显。”
我笑开了。皮皮却嘴一撇:“那又如何?来买文具的可都是男的!”
掌柜的一叹:“也是啊,所以我们每天都需要桃叶美女来撑场子。”
我惊讶地看着皮皮,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定亲的缘故,平时那样羞答答不善言辞的姑娘,一下子就活泼大方起来了。
皮皮朝我眨了眨眼。然后对掌柜的说:“现在桃叶回来上工了,那些书生还是会来的。他们前些天只是把钱暂时先存着。该用地笔墨纸砚还是非买不可的,推迟了几天买而已。”
掌柜的听得直点头,这样吉利的话他当然最爱听了,忙不迭地附和道:“嗯嗯,是这个理。就是这样的。”
皮皮趁热打铁地说:“大掌柜。桃叶刚刚做了这么大一笔生意,你就不要扣她工钱了。她本来就没钱,病了又要钱治病。她生病的时候跑掉地那些生意以后都会回来的啦。还有。她当选才女后,肯定会变得很有名地,她在你这里站柜台,你的店子也会跟着出名。以后这里的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你不给她加工钱就算了,怎么能扣钱呢?”
别说掌柜的反应不过来,连我都愣住了。因为皮皮一贯老实,现在突然这么伶牙俐齿起来,我们都有点不适应了。
呆了一会儿后,我才想起来表态:“扣了就扣了吧,没来上工,当然扣工钱了,皮皮,你就不要再说了。”
皮皮却不紧不慢、不依不饶地说:“大掌柜你想想,那才女榜上的才女们,除了桃叶,都是大户人家地小姐,她们会去当店小二卖东西吗?当然不会。所以,桃叶就是唯一站过柜台地才女了,这多稀罕呀,其他店子的掌柜的还不羡慕死您啊。您小心别人花大钱来挖墙脚哦,哈哈。”
我没有再说客气话推让了。既然皮皮这么费尽口舌想帮我讨
月地工钱,我又怎么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想不到皮皮一定亲,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甚至给我一种很精明很厉害的感觉。订婚真的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吗?还是,因为我们是儿时的朋友,所以她没有显出精明厉害的这一面,让我还一直保持着她儿时的印象。小时候,也许是家里哥哥多,她在我眼里一直就是一个只会跟在哥哥ρi股后面撒娇哭泣的孩子。我还担心她遇人不淑会吃亏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掌柜的听她这么一说,大概也怕出现我被挖墙脚的情况吧,马上笑着表示:“皮皮说得很对,桃叶的工钱的确不该扣。这样吧,桃叶,这个月还是按满月工钱给,下个月再给你涨,至于怎么涨,我们到时候再谈,好不好?”
我还没开口,皮皮又朝我使起了眼色,我也就顺水推舟,笑着说:“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从文具店出来,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这些天病着,日子过得糊里糊涂的,现在掐指算一算,书法比赛的日子也快要到了。可是我已经有多久没好好练过字了?要是到时候写出来的字太难看,不仅不能借此增加人气,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才女选拔赛的初选也快接近尾声了。初赛落幕,胜出的二十人在家里过完年后,正月十三就得开拔进宫接受礼仪训练,正月十六正式入殿,接受皇后娘娘的甄选。
人们把这也戏称为“殿试”。
边走边想,还没走到乌衣巷口,远远地就看见一辆车子驶进巷子,是卫夫人的马车。
看来,她真的在宫里跟戴贵嫔秉烛夜谈,留了一宿。
我特意走慢一点,等她下车进去一会儿后才走过去敲门。
老张看见我,只说了一句:“桃叶姑娘,你回来了。”
“嗯”,我点头,“刚才是不是夫人回来了?”卫夫人居然都没有问起我,她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吗?
老张点头道:“是啊,昨天夫人跟你一起进宫的,现在才回来。”
老张知道我跟卫夫人一起进宫了,王献之迟早也会知道,只要老张多一句嘴就是了。
我快步走了进去。也许,王献之已经来了,那我就趁还没开始上课把他找出去,简短地把这事跟他说一下。具体情节以后还可以再慢慢“交代”。
总之,我要在此事被“揭发”出来之前,先在他那儿备个案。这样才能避免节外生枝。
我进去的时候,书塾里空无一人。再等一会儿,王献之来了,却是跟桓济一起走进来的。
当我看到桓济不断在跟他耳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王献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抱着最后一点希翼,我赶紧凑过去给他泡茶,研磨,整理书桌。可是他一直不理我,装着看书,装着写字,装着和别人说话,就是对我的存在视若无睹。
好容易熬到下学,他没有跟我道别,一句话没说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本来以为,今天我这么不舒服,他一定会送我去坐船的,结果……
走上大堤,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在雪中当路而立,身姿挺拔,紫色的雪氅被风吹起。
我欣喜地跑过去:“子敬”。喊出口才惊觉,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字。
(88) 情事、亲事、情势
老板娘出去后,我也不再问什么,只是用探寻的目光着他自己招供。
他一边咬着蛋,一边好笑地看着我:“怎么,面都不吃了?就因为我秀色可餐,所以看着我就不用吃东西了?”
得了,就算长得帅,也要别人夸才算吧。我轻轻嘀咕了一句:“越学嘴越滑了”,也低头咬了一口蛋。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还是说;“你先吃吧,面冷了就不好吃了,等吃完了我再告诉你。”
我们吃的过程中,老板娘又陆陆续续送来了几样现做的小点心。眼看着桌上越摆越多,我只好开口喊停:“老板娘,够了。其实光这么一大碗面就够了,不用上别的了。”
老板娘笑道:“已经上完啦,两位就安心地慢用吧,我不会再进来打扰了。”
说完喜滋滋地出去了。
她干嘛那么乐呵啊,就因为听到了我和王献之的“喜讯”?
王献之说:“你看,人家多知趣啊,知道我们要说悄悄话。”
我白了他一眼:“谁要跟你说悄悄话啊。”
这人今天是怎么啦?兴奋得都有点过头了。老板娘那扭腰扭臀的妖娆背影还没从门口消失,他就开始跟我调起情来了。
老板娘一看就是那种能说会道专爱传小道消息的主,我很怀疑她现在是不是正在雅座外面贴壁偷听。搞不好还带了两个伙计,一个研磨,一个拿本子记录。
至于记录下来的内容嘛,可以放在他们酒店的入口处。上写:王献之与桃叶在本店就餐时的情话语录。
有这个册子当镇店之宝。她家酒店地生意还不火死了?
我正担忧着呢,耳朵里却听见他说:“我就快是你地相公了,你不跟我说,跟谁说啊。”
石破天惊!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啪地放下筷子:“你给我说清楚!”
怎么我越听越觉得对面坐的不是尊贵无比、眼高于顶的王七公子,而是某个爱占人便宜的登徒子?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面,口里含含糊糊地说:“吃完再说。”
“不解释清楚,我不吃了。”说完觉得似乎有要挟的嫌疑,不符合淑女身份,又补了一句:“我吃不下去。”
他放下筷子。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唉,连碗面都不让我吃完,我不会是娶到悍妇了吧?”
还有完没完了?我郑重宣布:“我是真的,真的,生气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说!”
“那就请吧。我洗耳恭听。”
今天被他打趣得够久了,我的耐心也快用光了。故而脸上全无笑意。
他也换上很正经的语气说:“昨天桓济跟我谈话地时候,你也看到了吧?”
“恩”,我的耳朵竖了起来,带点紧张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千万不要是我在宫里留宿的事情。如果因为这样,他才变得这么轻浮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他说。我们俩在船上同住一夜的事,已经传出去了。”
我暗暗吁了一口气,如果只是这样。那倒还好。
他很疑惑地看着我:“你地样子,竟然是如释重负。你觉得这件事传出去了也无所谓吗?”
“不是,不是,当然是,有所谓了。”
但比起我在承恩殿里过了一夜的事,这又不算什么了。归根结底,我在乎他地想法远远胜过我在乎其他人对我的评价。
他却不肯轻易放过我了:“你的表情不对!你本来以为桓济会跟我说什么?你们俩还隐瞒了我什么吗?”
我吓出了一声冷汗。正所谓“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我却想到了那一笔旧账。
我马上气息不稳地表示:“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跟桓济又不熟,怎么会跟他一起瞒你什么呢?”
说完,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跟桓济不熟?这话有意思了。”他似笑非笑地说。
我急急地解释:“我地意思是,我跟他又没有私交,我只跟你……有私交。”
这话够狗腿了吧?瞧我可怜地,为了转移大少爷的注意力,连这种暧昧恶心的话都说出来了。
事实证明,这一招还是很管用地,大少爷立刻用比我刚刚还暧昧一百倍的语调说:“嗯嗯嗯,你只跟我
私交。”
“……”
“我们的私交会更深的。”
“那个,这个,我,你,唉……”
同学们,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这就是。
我转移话题是成功了,但是你们看看,我都把话题转移到哪儿去了?
好吧,我承认这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失败实例,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没听见他刚才的话,努力把话题再导回正途:“你刚刚说,桓济告诉你,我们那晚住在船上的事传出去了,桓济还说了什么?”
他看了看我,终于还是善良了一回,没再继续纠缠刚才的话,回答我说:“这还需要桓济说吗?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就是重大新闻。如果再被有心人利用,加油添醋,会对一个女孩的名声产生毁灭性的影响。尤其你现在又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本来就够引人关注的了。这样一来,甚至你在才女榜上的排名,都可能被人编排成是靠出卖自己的身体巴结豪门公子换来的。”
是的,这么劲爆的消息,绝对比家小姐的陈年旧闻更具影响力。
不过,也不难办,小姐是怎么处理的,我也照此办理就是了。大家的目光都盯在才女榜上,这事也多半是才女榜上的其他小姐找人扒出来的,现在只要我也宣布退出比赛,不就没事了?家小姐的事当时那样轰动,闹了几天,不也慢慢被人遗忘了。
我一介平民女子,就算跟王献之传绯闻,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吧。只要我不继续在才女榜上挂着——那是把妇德作为最重要的一条硬件摆出来的地方——就行了。
想到这里,我已经对他今天之所以表现异常的原因基本了解了。我感激地看着说:“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才故意放话出去,说你要娶我,我们就快成亲了,想以此来挽回我的名誉?”
有了这个话,就算我行为有点出格,也是跟自己的未婚夫。这跟贫家女子拿身体跟豪门公子做交易换取才女榜上的名次,性质完全不同了。
难得他这么用心良苦,只是,他家里怎么会同意呢?
他家里肯定不可能同意他娶我为妻的,所以,这事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所谓成亲,纯粹是为了挽回我的名誉而放出去的烟幕弹,实际上并无此事,他家里也并不知情。
其二,如果他发表这个消息是得到了他家里同意的话,那只能是聘我为妾,而不是为妻了。所以,准确地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的“未婚妾”。
不管是那种可能,对我都有利无害的,就算暂时充充“未婚妾”也没什么,反正又不是真的。
不管是哪种可能,我现在最应该对他说的都是:“谢谢你!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即便是聘我为妾,也是名正言顺,同样可以有效地消除流言的影响。
他却坏坏地笑着说:“别谢我,我也是有私心的,不这样,我怎么能这么快就把你变成我的人呢?”
又来了!他今天说话一直就太那个什么,让我难以招架。我只得再次顾左右而言他:“昨天下午,你为什么不理我呢?我以为桓济跟你说了什么,你生气了,就不想睬我了。”
他惊讶地说:“我没理你吗?昨天下午?没有啊。”
敢情我是庸人自扰了?我不依地嚷着:“还没有!看你跟桓济叽叽咕咕的,进来的时候脸色又不好,我怕你生我的气,后来一直想想尽办法巴结你,又是泡茶又是研磨又是拿东拿西。可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直假装看书写字,把我当隐形人。”
他笑了,这回的表情是真的很无奈:“女孩子就是太心细了,我那不是在琢磨你的事吗?你也知道,我一旦专注到某件事情上去了,就是耳盲耳盲,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再说,你做的那些事,你平时也做啊,有什么必要特别打招呼吗?”
这么说,我昨天纯粹是自己东想西想,钻进牛角尖啦?居然还白白地哭了一场,害得船上的人以为是谁欺负了我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想理我了呢。”
(89) 既然如此,也只好如此
边跟他聊天,我一边在心里反复琢磨:要不要趁这会的时候,把我进宫的事跟他说说呢?虽然难开口,可这事迟早都要说的,说得越早,我越能抓住主动权,免得别人加油添醋,到时候反而不好了。
思虑半晌,我终于艰难地开口道:“那个,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谁知道,就在我开口的当儿,他也在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你先。”
“你先。”我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笑道:“你说的事情肯定比较重要。”
其实我是心里畏怯,怕我进宫而且在六殿下的承恩殿里留了一宿的事说出来他会有想法。能捱一会儿就捱一会儿吧。
结果他也一副很难开口的样子,低头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桃叶,昨天我回家后,把你的事情跟家里面说了,他们同意我向外发布我会娶你的消息,但是……”
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如果这事通过了他家里,那就只可能是一种结果:“他们只准你娶我为妾对不对?”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说他会娶我为妾总比说我无名无份跟一个男人鬼混要有面子。其实说实话,一个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子,能得王家的七少爷承诺会娶我为妾,在一般人眼里,已经是一种荣耀了。
想到这里我笑道:“这样就好了,起码我的名誉保住了,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只是临时应急措施而已。等时过境迁。我是不是真的嫁到了王家,谁又会关心呢?这些传流言地人不过图个嘴快,说过了,就过去了。
王献之听我这样说,脸色反而凝重了。他带点迟疑地问:“桃叶,你不生气吗?我以为你会很生气地,因为,我以前也提过要娶你做妾的事,那时候,你很不屑。”
我笑着回道:“此一时彼一时。上次是你打赌赢我。娶妾之说如同儿戏,我怎么会接受呢?这次是你想帮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何况又不是真的,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他轻轻重复着我的话:“权宜之计?”
我点头,不是权宜之计,难道你还真指望……
算了。争论这个没有意义。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个决定,你跟你的儿表姐说了没有?”
他不解地问:“你为什么特意把她提出来?我俩的事。为什么要跟她说?你不是又听到了什么谣言,说我跟她……”
“不是谣言,是你二嫂谢大才女亲口对我说的。”
他摇头叹息道:“女人就是女人,即使是什么大才女,也还是一样地碎嘴碎舌。你放心。那都是她们瞎胡猜的。她们整天没事就拿我打趣,说多了,就像是真的一样了。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这回事。姐只是我地表姐。仅此而已。”
这下我纳闷了,明明谢道蕴上次说得那么肯定,怎么看都不像是“瞎胡猜”。我由不得问他:“你对道茂小姐,真的没……那个意思吗?”
“没,我只对你有那意思。”和这句话同时送给我的,是一朵瞬间绽放的迷人笑容。
我低下头,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这是他最明确地一次表白了,可是即使如此,那又如何?他年纪还这么小,又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他的婚姻大事,根本就还不是能由他自己说了算地。
他很敏感地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你怎么啦?”
我勉强笑道:“我突然想到了两个人,有他们在,我们地事,只怕没那么顺利。”
六殿下现在忙于操办母妃的丧事,忙于讨好皇后、争夺太子宝座,可能还没那个闲心来关注我这个民间丫头。但九公主就不一样了。母妃死了,哥哥粉忙,她更是寂寞了,更需要找一份温暖一分安慰。
而且,一旦她哥哥登上了太子宝座,她就是大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公主了,到那时,她要哪个男人做驸马,就连皇后都不好再拦阻的。因为,一旦六殿下当上了太子,皇后将来还要指靠他了,自然会一心笼络。牺牲一个外甥去巴结他唯一的亲妹妹,有什么不可以地呢?
我把这些跟王献之一说,他立即接口道:“所以我刚刚对外宣布我们就快要成亲了啊。”
我眼睛一咪:“你不会,真地,打算,娶……娶我为妾吧?”
怎么这事听起来越来越不像是放烟幕弹,倒像是真有其事了?
他的表情有点窘,但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我本来就是打算真的娶你呀,而且越快越好。在九公主他们还在为母丧忙碌,无暇顾及其他地时候,
着把这事办了。等她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嫁给我了,样?”
“她还可以命令你休了我。”
王献之冷笑:“那是不可能的!大晋也没有那样的律法,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可我毕竟只是你的妾。”
“照样是明媒正娶。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的,一切的礼仪都会跟正式娶亲一样,只是我的下人会喊你二夫人。你就先将就一下,反正我向你保证,绝不再娶大夫人了,你会是我的唯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事,怎么说他都是为了我好。目前的情形下,好像也只能这么做。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好别扭、好难过?
见我神色不对,他歉疚地说:“我很抱歉,我知道这样是委屈你了。你先忍耐一下,等我年纪再大一点,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
“你不是对官场那套不感兴趣的吗?”我记起了上次老鱼先生让我们写“权”的事。
他苦笑道:“我现在还是不感兴趣啊,可是我发现,如果没有这顶帽子,我这一辈子就只能畏首畏脚地在长辈的余荫还有他们的干涉下过日子,凡事都不能随顺自己的心意。甚至连迎娶心爱的女孩,都做不了自己的主,这有多悲哀!”
“可是你明明就志不在此啊。”勉强自己去做一样根本就不喜欢的事,会很痛苦的。
“跟不能自由自在地和你在一起相比,这又不算什么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无言了。半晌才轻轻地问:“你真的要娶我做你的二姨太吗?”
他脸一红:“是二夫人。”
我耸了耸肩。还不是一回事,换汤不换药,再喊夫人,也还是小妾。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低声说:“可是目前,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相信我,我也想娶你为妻的。”
我抬起头冲他一笑:“我相信你!”
他说得对。他才十六岁,又生长在那样的大家庭里,上头长辈众多,一层层压下来,哪轮得到他做主?他家里肯让他风风光光地娶我为妾,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问他:“娶妾还明媒正娶,还风风光光办喜事,肯定也是你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吧?”
“嗯”,他点头。
我就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家,家里那些长辈男人,一年不纳也要纳几个小妾,个个都办起喜事来,那还不忙死了?多半派个小轿子抬进来就完事了。
不过,我们似乎都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才女榜上应该是未婚姑娘吧,如果身份变成已婚的话,恐怕就不能参选了。”
“啊?”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我居然忘了这点。”
“所以,刚才所有的安排都要推翻,你暂时还不能娶我,我也不能嫁你。这事,只能等才女选拔赛过了后再说。”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一脸失落地说:“怎么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你……其实根本不愿意嫁给我,是吗?”
“当然不是!”我已经站了起来,“我只是想善始善终,好好地完成这场比赛。”
与其嫁做人妾,还不如好好比赛,打响名头,然后想办法在宫里谋个女官的职务。这样,也不枉父亲送我读了那么多年私塾,也不枉我来这人世一趟。
最重要的是,我要的海阔天空,跟在一个层层长辈压制的大家庭里做妾,根本是背道而驰的。
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埋没在一堆女人为一个男人没完没了地争风吃醋里,哪怕他是我爱的男人。
走出酒店之前,他想起来问我:“你刚刚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的呢?”
“没有了。”我回眸一笑,“我们去戴家茶馆听琴吧。”
这下轮到他讶异地问:“你确定我们这会儿要去听琴?”
“嗯”,这会儿我不想去书塾,不想做事,我只想静静地坐着,在琴声幽幽中,祭奠我注定不能如愿的爱情。
至于在六殿下宫里留宿那件事,他再要怎么想我已经无所谓了。若因此而疏远了我,那我也就,平静地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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