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来势汹汹的畅小姐,芳龄才十四岁。败在一个半途杀出的小姑娘手里,年将十七的道茂小姐的不甘和气忿可想而知,比赛之后就病倒了。
除了这两位风头人物外,我也是此届才女选拔赛的“奇迹”之一。因为,在出现了这么多强有力竞争者的情形下,我还保住了第六的位置!
本来,我即使能稳住阵脚,不被别人超越,也只该得第八名的。但我那位隐藏在幕后的支持者好像特别喜欢第六这个数字,不管别人怎么变,不管前二十名的位置在最后几天怎样的起起落落、变来变去,他始终用他的翻云覆雨手让我在第六地位置上屹立不摇。
我地名次。是这些人中最稳的。她们或上或下,多次变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我的第六,却好像钉在榜上一样,总是随水涨落,不高不低,不多不少,刚刚好是第六名。
有资深评论家在地摊小报上撰文指出,我才是此次比赛中最大的潜力股。他们发出惊呼道:“你们等着看吧。那些第一第二的可能都只是浮沫,只是陪衬,稳坐钓鱼台的第六小姐才是最后的大赢家,为什么呢?她始终待在第六啊。六六大顺,多吉利的数字!有本事始终待在一个最吉利的名次上,第六小姐背后的势力可谓深不可测。”
是地。与畅小姐的“鱼肠“美称同时风行于世的,还有我的绰号:第六小姐。
现在坊间议论起我来。动辄曰:那位第六小姐又如何如何了。
那么,初赛之后的第六小姐,也就是本人,我,又是怎样过日子的呢?
简而言之。我关在屋里重新做回了“闺女”。自从母亲死后。我本来已经失去了做“闺女”地资格,不能再“养在深闺”,只能每天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在外面奔波觅食。累到浑身无力时才发现,原来以前直吵无聊的“闺女”生涯,是一种难得地福气。
现在,认了干妈,我又成“闺女”了,干妈的闺女。整个春节期间,我坐在干妈家里吃了睡、睡了吃,过着猪一样幸福的日子。
才女选拔赛结束后不久,路上就开始结冰,滑溜溜的简直没法行走,一步一惊,不时有摔断腿的人躺在地上哀嚎。卫夫人看情形不对,赶紧给我们放了假。
没两天,秦淮河上也结冰断航了,好在那时候我已经不用过河了。
冰冻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菜价疯长,一颗冻成透明水晶状地大白菜都卖到了二十文,还一菜难求。而平时,这宝贝疙瘩最多只要一、两文地。幸亏胡大娘有经验
就打了许多年货囤积在家里,一家人这才没有饿着。
这个春节我基本上是在胡家过的,不是我懒,也不是我厚脸皮赖在人家家里,而是我没有锅碗瓢盆。
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的前一天,胡二哥来找我借锅,就说要拿去煮米酒,我当然让他提走了。
好嘛,借去了,就再也不肯还我了。我到做饭地时候没有锅,桃根又老早就被他家“抢”去了,说我的屋子太冷,会冻着孩子。
我没办法,“巧妇难为无锅之炊”——当时路上滑得连苍蝇都站不住,不可能出去再买一口。于是只好跑去胡家蹭饭,一蹭就是一个春节。那口宝贝锅也一直被胡家占用着,不是装这个就是装那个,我问他们要的时候,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要装东西,怎么能还给你呢?你不至于这么小气,连口锅都舍不得借吧?”
其实借锅也好,始终占着也好,都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我自己开伙,不想让我们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凄凄惨惨地过年。
那些天外面冷得刺骨,到处冰天雪地。我基本上没出大门,每天不是在胡大娘那边烤火吃东西,就是在自己屋里看书写字。
有了桃心砚,我每天只要早上起来磨一次墨,就可以写一天,直到墨汁写完为止。进宫决赛的时候考不考书法我不知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练练总没有坏处的。
桃根一天比一天大了,胡大娘说,等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就可以教她慢慢走路。想到我终于把妹妹带大到能吃饭,能走路的程度,真的是很感概,也很欣慰。
初一那天,因为冰冻无法上山,我在家里设了一个香案拜祭父母。
然后就到了元宵夜。
上元灯节,火树银花。在冰封了近一月之后,终于迎来的晴天丽日就显得特别可贵。到上元节的晚上,几乎倾城出动,石头城,在春节的最后一天,终于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
烟花、爆竹,灯笼,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但也有一处没有欢笑,那就是秦淮河边放莲花灯的地方,刚刚解冻的河流,河水缓缓东流,满河都是星星点点的***。
我抱着桃根,由胡二哥陪伴着走到河边,在默祷中放走了一朵大大的莲花灯。那里面有一封书信,在信中,我向父母诉说我和妹妹这半年来的情况,请他们放心。看莲花灯在水中慢慢飘远,我的心竟然如流水般的宁静。
这半年来,我已经从悲伤中完全走了出来,接受了父母双亡的事实。
再大的打击和不幸,活着的人,还是要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只能如此。
(98)揭晓的那一刻
不到因为参加这个书法比赛,竟让我在无意中得回了的传家宝。世人都说王右军大人为人洒脱仗义,果然名不虚传!
正庆幸不已,想不到王羲之又笑着对我说:“我不知道今天这个比赛的彩头是什么,我再拿出一百贯,作为私人的奖赏,以助你薪水之资。难为你一个小姑娘,又要做工养活妹妹,还练得这么一手好字。可惜你不是男儿,否则我就推荐你去太学,那里每月都有公家束修的,也免得你这样辛苦。”说完,还嗟叹不已。
他身后的仆人立刻领命,拿过来一只鼓鼓的钱囊要给我。我不敢伸手去接,只是看着卫夫人。卫夫人含笑点头道:“大人爱才惜才,既然是作为今日的额外奖金赏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不要辜负了大人的一番美意。”
我只好接了过来,同时向王大人谢恩,却在一抬首间,撞进了一双火热的眸子。那是王献之,他正站在父亲身边,用赞许的目光含笑看着我。
这时,道茂突然向卫夫人说:“桃叶姑娘的字我还没看见过呢,夫人不如把前三甲的字幅都贴出来,也让大家都瞻仰一下吧。”
明明刚刚我们在那边屋子里写字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我的字了。毛笔字写完必须摊着晾一会才能收起来,我的字当时就摊在书桌上,她还特意凑过来看了的。
她今天一再鼓噪要看我的字,大概也是跟我一样的心理,就是怀疑卫夫人搞鬼,不相信我真能凭自己的本事得到了第一名吧。
要是早些时候她这样说。我会很慌很怕。怕最终被人发现,所谓地第一名不过是靠冒名顶替、偷梁换柱得来地。可是现在,我已经慢慢相信王羲之所说的那幅字,就是我自己写的了。所以,我也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只是含笑站立一侧。
此时,大客厅内外仍然聚集了不少想一睹王羲之风采的学子,听闻此一提议,立刻发出一阵欢呼,纷纷表示赞同。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卫夫人,看她怎么处理。卫夫人的表情却让我心里那块刚刚才放下去的大石又提了起来。只见她一脸为难地说:“这样一来,这字以后就没法保存了。这可是我书塾第一次举办这么大型的书法比赛,前三甲的得奖作品我还想留着给以后的学生们观摩呢。”
参赛地学子们讨论了一番后,很快就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那把字幅裱糊一下再拿出来吧。先简单裱糊一下,然后在影壁那里一挂就是了。等大家看过了。再取下来重新好好装裱,这样就不会损坏了。”
“这个办法好!”
“如果没人裱糊我们可以帮忙。”学子们热情高涨得很。
“那好吧,你们稍微等一会儿哦。”
卫夫人又推辞了一会,最后实在没法了,才交代下人去照办。她虽然一直维持着笑容,但在我看起来。她的眉宇之间总有着掩饰不住的无奈。
我站在地上。再一次,再一次地冷汗潸潸。
如果卫夫人不是表现得这么为难这么勉强,我还不会这么担心。我本来已经对自己有点信心了。可是现在……
不过事到如今,我除了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等着那最后的宣判之外,再也无计可施了。有些谜底,你明明害怕它揭晓,可是又挡不住别人满腔的好奇心,和事态发展本身地进程。
重新得回桃心砚的喜悦,也被渐渐涨起地担忧淹没了。
一会儿后
拿着三幅裱糊好的字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越发紧张了敢往他手里看。
那三幅字就像三面旗帜一样,引领着人群再次流向大大的影壁前。连聚集在后面书塾休息的学子们也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看来,对今天得奖的字到底写得如何,他们都怀着莫大地兴趣。当然,其中也夹杂着年轻人不肯服输地心。
(102) 好像要去打仗了
完莲花灯回家,老远就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张望的男看,似乎是王献之的跟班之一。
我一阵惊喜。算起来,自从书塾放假后,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见到他了,要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这次,是他派人来看我呢,还是他自己亲自来了呢?
那仆人看见我,立即迎上来说:“桃叶姑娘,你怎么才回来,我家少爷等了你好久了。”
我前后左右看了看:“他人呢?”
“少爷敲门的时候,邻居家的大娘出来,把他让到那边屋里烤火去了。”
我和胡二哥走进屋,果然见他正跟胡大娘一起坐在火盘边,火盘边的小桌上摆满了各种茶食。
寒暄了几句后,我便带着他回我自己的小屋。我一边走一边问他:“你怎么这么晚来了呢?”
他急急地说:“要不是前一阵子河上结冰断航,我早就来看你了。你春节过得好吗?可有事先买些年货?听说这些天物价贵得离谱,你手里又没多少钱,真是急死人了。今天眼见终于通航了,可白天家里客多,长辈们都在,又不好走开,一直拖到天都快黑了才抽空溜出来。”
我笑着说:“你放心,我过得很好。你爹给了我一百贯钱啊,卫夫人又包了一个红包给我,够我过好久了。不过这些钱春节都没用上,我和妹妹一直在干妈家里蹭饭吃呢。”
我絮絮叨叨地跟他讲一些春节的琐事,他含笑听着。我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朝屋外招了招手,我一转身。就见几个仆人提着几大包东西走了过来。
看着那些东西一一搬进屋子。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给他们让路,根本无法拒绝。他从河对岸那么远给我送来这些东西,难道我又让他拎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问他:“这些是什么?你担心我过了一个春节,已经把钱花光光了,现在弹尽粮绝,所以给我补充给养来了?”
他说:“只有一部分是生活日用品,其余都是给你准备的进宫要用地东西。你明天就要进宫了吧?我今天必须来了,这些东西都得你亲自打点一遍,明早肯定是来不及地。明天你起来后就在家里等我,我到了后。我们就得马上开拔了。”
“听你这口气,像我们要去哪里打仗一样。”我好笑地说。
“你以为不是吗?我告诉你,宫里的几天很紧张的,你千万别掉以轻心,以为进去就是玩几天。”他很郑重地告诫我。
我走过去打开他拿来的包裹,两个大包是生活用品。有吃的有用的。再打开其中一个稍微小点的包,里面装的居然是各种衣服首饰!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搔着头腼腆地说:“这些衣料是我自己亲自选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一个男孩子,平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居然亲自为我准备了这么多进宫要穿要戴地衣服首饰。而且,我抖开一件在身上比了比。大小还很合适。
其实。上次卫夫人已经给我做了好几套新衣,那些衣服我放在柜子里动都没动,就是准备带到宫里去穿的。那次卫夫人还给了不少的首饰。也就是说。我根本就不缺这些穿戴的东西了。
可是他拿来的这些都是他亲自为我准备的,他地心意,我怎么能拒绝?
我抚摸着光滑的衣料问:“这些衣服是你请人做地?你又没有我的尺寸,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呢?”
他笑道:“这好办啊,我在家里找一个身材和你差不多的女仆,让裁缝量她就行了。”
也是,他家那么多丫鬟,要找一个跟我身量差不多的地确不难。难地是,他一个男孩子,怎么好做这些事?他平时那么骄傲那么洒脱的人,现在做这些事,就不怕别人取笑吗?
心里虽然非常感动,
说几声“谢谢你”之外,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看我开始整理他带来的东西,他朝门外喊了一声:“扫尘,燕儿那丫头呢?怎么还不见她进来。”
外头立刻出现了一个清秀地小姑娘,站在门口怯生生地说:“我见少爷和小姐说话,没敢随便打扰。”
“你进来吧。”他吩咐道。
那个叫燕儿的丫头走进门,给我行一个礼道:“燕儿见过小姐。”
“呃,我不是……”
我想说我不是小姐,我也只是一个丫头。王献之却打断我的话说:“这丫头是我带来陪你进宫的。”
我忙说:“这个不用了,我会照顾自己的。”
他很坚决地做了一个不容我拒绝的手势说:“一定要的!宫里不比别的地方,人多嘴杂,尤其你们这些参选的人,关系更是难处。各家小姐为了出头,手段百出,名堂多得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身边没个人照应是不行的。”
虽然他一再渲染进宫后情况的复杂,我还是有点不以为然:这进宫参选不过才几天的功夫,那些人再玩花样,能玩出什么名堂来?
他看见我的神色,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头说:“你还不要,别人还嫌少呢。按规定,每个参加决赛的小姐可以带一个丫头进宫侍候,很多小姐都对此有怨言,她们平时在家里奴仆成群,进宫只让带一个,她们根本不够使唤的。“
这我可就有话说了,“我跟她们不同啊。就如你说的,她们在家里本来就奴仆成群,被人侍候惯了,什么都仰赖别人的,现在突然身边只剩下一个了,当然不习惯。可我本来就没丫头,什么都自己操持,在家一样,进了宫还不是一样?在宫里的头三天,听说主要是学习各种宫规礼仪,又不需要做其他的事。第四天皇后召见,晚上赐宴,第五天就可以回家了。”
王献之摇了摇头说:“你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首先,参选的小姐身边一个丫头都没有,这是很失身份的事情,会被人笑话的;其次,选手之间,越到最后越竞争得厉害,什么烂招都使得出来的。你没有丫鬟跟着,你去接受礼仪培训的时候,她们可以把你带的衣物统统拿走丢掉,到时候,你别说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见皇后了,搞不好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我再次听得呆掉了。这是才女选拔赛啊,选的是才德,如果连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的话,那不是跟比赛的主旨背道而驰吗?这样的“才女”,选出来只会玷污了“才女”之名。
我纳闷地问:“难道她们就不怕在皇后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觉得参选的小姐人品都太差,统统否决掉?”
但愿我们这次的选手不要蠢到闹出这种丑闻,要是让皇后一怒之下把我们赶出来了,那我不是前功尽弃,什么指望都没了?
他见我神色郁猝,笑着安慰道:“你也不要想得太严重了,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可能的。选手们的那点小阴招,跟宫妃们的勾心斗角比起来,又小巫见大巫了,皇后见得多了,不会为这点事就发怒的。再说,这三年一度的才女选拔赛可是全晋国人民期待的大事,各大世家还眼巴巴地等着从里面挑个好媳妇呢。”
说到“择媳”二字,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低下头。
(99) 当铺兼职伙计
午吃过饭后,选手们陆续告辞,王家父子也相携而去来帮忙打扫战场。
一百多个选手活动了一上午的地方,工程量是巨大的,卫府的所有下人都出动了。大家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算是把卫府重新收拾得窗明几净了。
我正想向站在台阶上的卫夫人告辞,她却看了看天色说:“今天还早,你随我到后面的小客厅里坐一会吧,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我只得跟她去了小客厅,一路走过去,一路闻着她身上的酒气。
卫夫人饮酒是海量,一般的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今天共桌吃饭的时候最后,几个男客都有点大舌头了,就她和王羲之还眼神清亮,一边互敬一边慢条斯理地聊天。难怪他们能成为多年好友的,光这点就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了。
但这会儿走在她身边,我还是发现她其实有点醉意了。不仅双颊泛着桃花色,眼神迷离,连脚步都轻飘飘的。一路上,我不得不伸手搀扶了她好几次,免得她跌进路边的雪堆里。
走进客厅,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主位上,示意我在她下首的位子上坐下,然后吩咐女仆倒茶,我忙站起来说:“我来吧。”
她伸手制止道:“不用了,你以后都不用做这些事了。不如,我现在就正式收你为徒吧,你以后在书塾里就跟他们几个一样,只管读书习字。那些洒扫的杂事。我交给另外的人去做就是了。”
我吃了一惊。她说这话,到底是酒后的一时冲动,还是酝酿已久地决定?不过不管是哪种,我都不能接受。
我欠身执礼,斟词酌句道:“夫人这样爱惜桃叶,原不应推辞地。只是如此一来,桃叶的身份就是夫人的弟子了。既然是正式的书塾弟子,就应该像他们几个一样交学费。可是夫人也知道,这学费,桃叶是无论如何交不起的。不交学费。就等于是坏了夫人的规矩。夫人以后再收弟子时,要是有人跟我攀比起来,夫人怎么办呢?”
卫夫人听了,孩子一样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然后笑道:“嗯,你说的。是这个理。”
“所以”,我继续说:“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我仍然以在书塾打杂的身份留下来,夫人省得再雇人手,我也有了合理的借口,可以不交学费,还可以厚着脸皮从夫人这里领工钱。”
“原来你是舍不得那点工钱哦。”她趁机取笑我。
我很老实地承认:“其实我更想省掉那天价学费。”
开玩笑。她的徒儿。岂是好当地?王献之他们一年不知道要贡献给她多少东西。不是她收不收我为徒的问题,而是我根本就认不起她这个师傅。
卫夫人沉吟了一会,然后建议道:“不如这样吧。书塾的杂工你继续当着,中午,你也不要去那家文具店站柜台卖东西了。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这里面的厉害关系,站柜台,跟你在我这里扫地抹桌子是完全不同的。你将来许婆家的时候就知道了,有些挑剔地人家,可能会因为这个而嫌弃你的。他们认为姑娘家这样抛头露面过,跟那么多男人调嘴弄舌地,肯定不是好姑娘了。”
我故作惊讶道:“啊,还有这样的讲究?”
其实她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当初皮皮一定亲,她婆家就不让她出来做事了,要她坐在家里待嫁。我根本就是“明知故犯”。但我的家境,不得不如此,这是没得选择的。
还有一点,这事我一直是瞒着卫夫人地,想不到她了如指掌,只是不点破我而已。我惭愧地说:“不好意思,我没知会您就另找了一份事做。”
卫夫人一摆手:“这倒没关系,我知道你缺钱用,再说,中午那会儿本来就是你地休息时间。”
难为她这么通情达理,我当然马上表示,文具店的
就去辞掉。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伸手端起茶猛灌了几口,茶杯顿时底朝天了。见客厅里并没有其他地丫头,我起来给她重新浓浓地泡上了一杯。她趁势拉住我的手说:“你放心,文具店给的那份工钱我不会少你的。以后,你除了书塾的杂工之外,再帮我处理一下文书案牍,呃,你懂做帐吗?”
干嘛?除了杂工,还想请我当管家啊?这个我只怕干不来了。
我家虽然贫寒,却也是所谓的书香之家,靠着祖宗留下的几亩薄田和市区的一间小门面,收租金度日。父亲在世时,除读书写字百事不问,母亲是家庭妇女,只会卖菜做饭,那点家庭小帐也没什么好算的,更不需要我帮忙了。
不过呢,真要说起来,我也并非完全没接触过帐目。胡二哥开店前后,他店里的开支预算、进货出货等等,都是我跟他一起盘算的。我把这个跟卫夫人提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这样不能算接触过帐目吧?”
卫夫人却对自己的提议很坚持,明明我是门外汉,她依然说:“也算吧。你以后中午那段时间,就到我的当铺里去,帮我记记帐,或处理一下来往的文书、字据。我付给你文具店一样多的工钱就是了,那店每月给你多少?”
我报给她数目,可是,这样真的行得通吗?我担忧的说:“我真的不懂管帐啊,这可不是好玩的,万一弄错了就糟了。”我哪儿赔得起亏空啊。
卫夫人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一意维持原判:“不会的,你这么聪明精细的人,不会犯那样的错误的。”
何以见得我就不会?她的论调,我是越听越奇怪了。正想再据理力争一下,却听见她轻描淡写地说:“有时候客人多了,我忙不过来,你也帮忙接待一下。”
还要接待客人?可是她刚刚明明说,抛头露面对姑娘家的名声很不好。在文具店接待顾客不好,在她那里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她讲了半天记帐、处理文书、字据什么的,但真正的重点,是要我帮她接待客人吧。
我突然想起皮皮帮我向文具店老板要求涨工钱时说过的话,皮皮说,一旦我真的当选了才女前十名,就算是本城的知名人士了。新出炉的才女站柜台,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会因此给店里带去许多顾客、许多生意的。卫夫人是不是也正是基于此种考虑?口里说免得我站柜台抛头露面,其实,也不过想把我弄去她的当铺当花瓶使?
真是无奸不商啊。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一阵厌恶。我再拔得头筹,在世人眼里成了什么才女,在她那里依然是个可以随意支配的傻丫头。
她拿我当丫头我没意见,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我靠自己的劳力赚钱一点也不羞愧。可绕着弯子花言巧语想拐我去她家当铺里当花瓶,我就很有意见了。她就吃准了我那么听话么?
拒绝的话冲到口边,可是想了想,我又收了回来。
罢了,去就去吧。
我本来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非抛头露面不能养家。以前在文具店是抛头露面,以后在当铺也是。文具店那里,皮皮不久就要走了,她走了,我一个人也很不方便。
再说,既然要进宫去参加决赛,要觐见皇后,也的确应该练练胆量。如果当铺那样鱼目混珠的地方我都应付得来,以后走到哪里都不会怯场了。
于是我轻轻叹息道:“承蒙夫人看得起,让我去当铺帮忙,那桃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以后还要请夫人多多指教,如果桃叶不小心弄错了什么,还请夫人莫怪。”
“你小心就好了,不会错的。因为,账本不是你一个人在管,还有姚掌柜把关,最后我也要一一核对的。”
“多谢夫人给桃叶这个机会。”
好了,现在我连中午的那点时间,也一并卖给卫夫人了。
(103) 进宫还有陪护
后燕儿还是留了下来。倒不是我需要人服侍,而是怕真出现像王献之说的那种情况。要是哪天受训回来发现自己衣柜空空,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从热被窝里爬了出来。我一动,睡在另一头的燕儿就惊醒了,忙撑起身子说:“小姐,你醒了?你先躺着吧,等燕儿去烧了热水再起来。”
真是个称职的丫头啊,王献之肯定是经过了精心挑选才特意派她过来的吧。陪我进宫的丫头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必须非常机灵才行。难得她还这么勤快这么尽责。
我轻轻按住她道:“还早,你再睡睡,我起来收拾东西。”
我昨晚基本上没睡着,一直半梦半醒的,也就一直在床上烙烧饼,带累得这丫头也没睡好觉。
除了兴奋,我主要还是太紧张了。进宫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是要去参加比赛,要接受宫里嬷嬷的调教,要面对其他十九位选手的明争暗斗,最后,还要觐见皇后和众位娘娘,要站在大殿上让她们品头论足。
最让我担心的还是,我的身份比较特殊,对那些出身贵族的参选小姐而言,我属于特别扎眼的哪一类吧。一般的人,对非我族类的闯入者都会有一种本能的戒备。尤其是那些名次排在我之后的人,在所有的入选者中,她们可能最不服气的就是我了。一个平民之女,却凌驾在众多贵族小姐之上,她们心里,早就积聚了很多怨气吧。
我甚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会成为她们十九个人的“公敌”。
另外。听王献之地口气,比赛还有许多内幕。他昨天拿来地东西中就有一些很精致的小首饰,还有几十个封好了的礼包。燕儿告诉我,那些都是给我准备着去打点宫里的女官、宫女和公公们的。昨晚王献之走的时候,又特别对燕儿交代了一番。听他们对话的口气,似乎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交代过一遍了,在我这儿只是再提醒一次。
所以燕儿的作用不仅仅是侍候我,帮我照看行李,她同时还是我的外交使节,专门给我打点宫里地大小人物。
我还是没见过世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昨晚经过王献之一番临时扫盲,我才认识到了比赛的复杂艰辛,竟然需要一个专门的人跟在我身边为我打点各种关系。
想到这些,我不禁轻轻叹息,燕儿在枕上说:“小姐,一大早起来就叹上气了?你是去宫里参加才女大赛的决赛耶。这是多荣耀的事,多少女孩羡慕你啊。”
我点头道:“这我知道。我承认自己是幸运儿。可是,昨晚听子敬那样一说,弄得我好紧张的。不瞒你,我昨晚一夜都没睡着。”
燕儿说:“少爷也是不放心,生怕你在宫里出点什么事。所以事先把一切可能地情况都先设想到。好让你小心提防,免得大意吃亏。少爷对小姐真的很好,他在家里准备这些东西地时候。府里的丫头奔走相告,个个都吃惊得不得了。因为实在是没想到,少爷对女孩子也有这份耐心,这样体贴周到。”
说着说着,她也爬起来开始穿衣服,我让她再睡一会,她摇着头说:“哪有小姐起床了,丫头还大模大样睡在床上的道理,七少爷要是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我惊讶地问:“你们七少爷在家里还骂人啊。”那不是恶少形象了?
燕儿居然很开心地笑道:“骂呀,他小时候脾气坏得很,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
脾气还变好些了,现在已经很少听到他地狮子吼了。府里还是没人敢招惹他,他是老幺,从小娇惯着长大,府里地人都让他三分的。不过”,她看着我感叹道:“他在小姐面前温柔得很,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原来我遇到了这位,在家里还是小霸王呢。
等我们收拾好东西,胡大娘也过来了,进门就问:“桃叶,王家七少爷会来送你进宫吧?”
“嗯,他昨晚是那样说的。”
“你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基本收拾好了。”
胡大娘看了看我准备地东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嗯,他也差不多该来了。我这就把桃根抱过去,你放心,不要担心她,她在我那儿不知道多乖。”
“干妈,辛苦你了。”我揭开被子,桃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小丫头真是太乖了,明明早就醒了,却不哭不闹,一声不吭地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娘,所以格外懂事些。
我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嘴里喃喃地说:“姐姐有事要出去几天,桃根晚上就跟干妈一起睡,乖,姐姐过几天就回来了哦。”
她也像是听懂了一样,咿咿呀呀地回应我。
我给她穿好衣服,交到胡大娘手里说:“干妈,桃根就麻烦你了。”
胡大娘抱起桃根说:“跟我还客气什么,我看你走了,再带着桃根过去。哟,刚刚说呢,这就来了。”
我往门外一看,果见王献之已经领着几个仆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仆人们进来就拎东西。还别说,居然有好几包。
我看着那些包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进宫几天,可是现在这架势,弄得像搬家一样,真是麻烦你了。”
王献之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好啦,客套话留在路上慢慢说吧,我们还是快点赶路要紧。其他的小姐有些只怕老早就去了。虽然没必要第一个到,但最后一个到也不好。”
我们很快就到了码头,王家的画舫已经停在那里。弃船登岸,那边也早就等着一辆大马车,我们刚一上去,车子就疾驰起来。
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我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的建筑,似乎快要进正阳门了,也就是第一道宫门。但王献之似乎没有一丁点要下车的意思,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他:“这车,就要进宫了呢。”
他笑着说:“是啊,可不就是要进宫了。”
我迟疑地问:“那你还不下车?”
“不下车。”
“啊,你不会是要跟着我一起进宫吧?”
“我本来就是要陪你一起进宫的啊,你一个人进去,我怎么放心?上次让你一个人单身入虎|茓,我已经尝够了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了。当时我就发誓,绝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我结巴了,“可是,你,你,怎么能陪我去呢?你不是说,按规定,参赛选手只能带一个丫头进宫的吗?”
他朝坐在一边的燕儿鲁了鲁嘴说:“是啊,本来就只有一个丫头啊。难道,你准备把我当成第二个丫头?”
我语无伦次地说:“当然不是,可是,可是……”
他抚着我的手说:“别‘可是’了,我既然敢进来,自然早就在宫里打点好了一切。你放心,不会有人当我是刺客的。”
(100) 长路漫漫
完正事,卫夫人突然感叹道:“桃叶啊,今天看你穿的衣服,被那么多人关注爱慕,我就想起了我的当年。”
我哪有被很多人爱慕啊?那套她亲自选定的衣服穿在身上我也觉得怪别扭的,所以客人一走,就立刻换了下来。
看了一眼外面晦暗的天色,冻云压城,雪意浓重。卫夫人这一回忆往事,还不知道回忆到什么时候呢,听说,喝多了酒的人话最多,但愿她不要让我冒雪回家才好。
我顺着她的话敷衍着:“夫人当年,肯定倾城倾国,颠倒众生,桃叶哪里敢跟夫人比。”
她也不谦虚地说:“我当年,的确颠倒了很多男人呢,想娶我的,从我家门口能一直排到城门口去,只可惜,一眨眼间,我就老了,再也没有男人肯娶我了。”
这话听起来好熟悉,仔细想想,好像她以前也说过的。
“夫人,您现在想嫁,也还是可以的。”
“老太婆咯,没人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天下了。”
酒后的她,不再掩饰自己美人迟暮的感伤和失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再次重复刚才的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娶我的男人,真的可以从我家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口去。”
还有完没完了?
“那是当然,当然,夫人那么美,家世那么好。”我无奈地按住自己的头。
她眼里尽是回忆往事的神采:“桃叶,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男人很有主见,他们同样人云亦云的。一个女人。喜欢她地男人越多,对她感兴趣地男人也就越多,她的身价也就越高。我落选太子妃后,差不多全城的适龄男人都往我家涌,因为他们觉得,能当选太子妃,能被皇家看上,那肯定是很美了,其他方面也都经过了最严格的考察的。因为,”她朝我暧昧地一笑:“太子妃候选人是要接受宫里嬷嬷的全面检查的。检查的时候。要脱得精光光哦……”
“啊,那不是很难为情?”
“是啊,最要命的还不是看,而是还要被那些变态老女人摸来摸去,摸你的皮肤是不是溜光水滑,手感好不好……”
说到这个份上,我只能无奈地陪着她傻笑。不敢再说什么,怕引出她更多限制级地话来。
她滔滔不绝地跟我描绘起了宫里嬷嬷检查的每个细节,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老天,谁来救救我?她刚刚拐我去她的当铺当花瓶时明明那么清醒。精明得不行。怎么正事一说完,酒劲就上来了?
这时,大救星喜儿出现在客厅门口。朝我做了个手势。卫夫人脑袋糊涂了,眼睛却尖,一下子就看见了,不高兴地说:“你有话就进来回,在门外指手画脚干什么?没规矩!”
喜儿只得进来给她行礼,站在她面前嗫嚅道:“是七少爷在大门外让我带句话给桃叶姑娘,我见夫人在跟桃叶说话,不敢进来打扰。”
“什么话?”
“呃,也没什么。七少爷先问我桃叶走了没有,我说还没有。他就说,那你告诉她,我在外面等着她的。”
卫夫人斜了我一眼,笑道:“我就说嘛,年轻就是好啊,多的是人趋奉。看来,是我不识时务了,拉着你说个没完,让你的情郎在外面等急了,我地罪过啊。”
“夫人,这个……您说得我无地自容了。”我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她深深叹息道:“我年轻的时候,门外也总有男人等我地。”
喜儿还算机灵,笑眯眯地说:“夫人那时候肯定是了,夫人家门外的巷子里,怕不被来看夫人的车子挤满了。”
这明显拍马屁的话大大取悦了卫夫人,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喜儿说:“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爹娘告诉你地?你家也是从洛阳迁来地吧。”
我明明记得喜儿是青州人士,什么时候又变成洛阳的了?
喜儿一愣,过了一会还是附和道:“是啊是啊,是我爹娘说的,他们说只要是洛阳地旧人,都记得夫人家当年的盛况。”
喜儿一边敷衍着卫夫人,一边朝我眨了眨眼。我会意地起身道别:“夫人您今天喝了那么酒,还是早点休息吧,桃叶这就告辞了。”
“好的,你去吧。喜儿,我跟你说,那时候,我家巷子里总是停满了各各式各样的豪华大马车,王孙公子、五陵少年,哪个不往我家跑啊……”
我走出门,望着
天幕,感概地想:人还是不能违背自然的节序,到了龄,该嫁娶的时候就要嫁娶。不然,像卫夫人这样,表面风光无限,转身之后,却是无人能解的寂寞。虽说有个传说中的儿子在,但既然是私生子,就不能公开相认。卫夫人的这些家业,百年之后虽然有继承人,可她活着的时候,不是始终只有她一个人支撑吗?这样有没有那个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在想什么,神情这么抑郁?”
我抬起头,原来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卫府大门,这会儿,王献之正笑容可掬地站在我面前。
我回话道:“没什么,只不过夫人今天喝多了一点酒,说了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我有点替她惋惜罢了。如此佳人,却寂寞一生。”
“是的,师傅她……唉,怪只怪造化弄人。”
我笑着说:“你父亲当年会跟她学书法,与她交游,多半,也是看在她是个绝代佳人的份上吧?不然,本朝在书法造诣上比卫夫人高的可大有人在。”
“也许吧,那是他们先一辈的事,我无权胡乱猜测。不过……”他正色道:“他们绝对是以文会友,因书法而结缘,绝无任何暧昧私情的。”
我急忙表示:“那是当然,我也没那么想的。喜欢跟美人交游的又不只你父亲,很多文士都有这嗜好。而且,卫夫人比你父亲大了将近十岁,你父亲因此当她是半个师傅,他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王右军大人那么磊落的人,在这方面肯定是非常注意的。
走了一段,王献之回过头告诉我:“你别看师傅有时候有点搞怪,像老顽童一样,其实她在本城的交际圈中很有威信,很有影响力的,就连我母亲她们,都对师傅恭敬有加。”
我点头道:“嗯,夫人是个能人,女中豪杰。听说,连皇后的一些主意都是她出的,她是皇后的闺蜜智囊团之一。”
这些内幕,他肯定比我更清楚了,故而郑重地告诫我:“师傅绝对不可小觑,你做什么事,千万不要针对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悄悄打量着他,他这样说,似乎话中有话了。莫非,卫夫人帮六殿下笼络我的事,他其实心里有数?我试探着问:“连你也救不了我?她不是你父亲的多年好友,你的师傅吗?”
他冷笑着说:“利字当头,没有好友,也没有师徒。你别忘了,她是商人。我不是说我没那个能力,而是怕事出突然,回护不及。”
我不吭声了。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他们上流社会的关系这么复杂,明明看起来又是老友又是师徒,大家亲热得不得了,可实际上,互相之间充满了戒备。卫夫人背地里帮着六殿下拆他的台,他也并非傻傻地毫无所觉。
见我面色凝重,他突然话话锋一转,笑看着我说:“你知道吗,我父亲非常喜欢你呢,今天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在说你,回到家里后,还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事。我看他那架势,恨不得收你当义女了。”
“那是大人怜惜我无父无母,所以格外关照些吧。”
“不是,苦命人多了去了,你以为我父亲是慈善家啊,他是真喜欢你的字,真喜欢你这个人。”说到这一点,他又是喜悦又是得意。
“那,替我多多拜谢令尊大人。”
“不用我替,你以为多的是机会拜他的。”
“什么呀你……“
“哈哈,别不好意思,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的,何况你这么美。“
“你还说!“
“我不说了,我以后直接领你见他们就是了。现在,公公这关是过了,印象大好,简直太好了。就剩婆婆那关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笑得合不拢嘴。
“你小声点啦,要是让别人听见了,我以后就别上街了。”我赶紧提醒这个过度兴奋的家伙。
说到“婆婆”,我的好心情立即就没了,这一关,可是难过啊,只怕,根本就没法过。她要维护自家侄女儿,要和自己的娘家亲上做亲。有这一层心结在,我怎么表现都没用的。
我抬头看向欢欢喜喜的他,他也正低头看着我,黑沉沉的天宇下,唯有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那是天地间最明亮的色彩。
等在我们面前的漫漫长路,也似乎变成了值得期待的探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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