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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砚压群芳 > (137)不是冤家不聚头(二)

(137)不是冤家不聚头(二)

新安公主走了一会儿后,我说:“公主,小臣要先回殿。现在是上值时间,小臣中途跑出来已经不应该了,若是还一去不回,就更失礼了,也失职。小臣必须回去跟侯尚仪说明一下,才能跟公主走。”

新安公主却毫不在意一摆手:“何必那么麻烦,我叫个人去说一声就是了。”

我拱手恳求道:“这样不妥,还是小臣亲自去一趟比较好,不然,显得对上司不尊重。”

新安公主一瞪眼:“这里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我毫不示弱地回道:“谁说得有道理,谁就说了算。”

这里可不再是“津津有味”餐厅,皇上又不在,我没必要那么怕她。而且,我也慢慢摸到了这位公主的脾气,属于野蛮直觉派的,我越是表现得唯唯诺诺她越是趾高气扬。

见她的牛眼越瞪越大,我又补上一句:“这一点我们要达成共识,还要写进合约章程里。以后那么艰险的长途跋涉,可由不得您耍公主脾气,凡事都要讲道理。谁的道理足,就听谁的。”

王献之站在旁边已经笑出声来:“桃叶这话说得太好了。”

新安公主气得七窍生烟:“反了你们了!们联手欺骗他。明明屁都不是,却不要脸地说是什么‘未婚妻’,还想哄得我父皇下旨赐婚。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哄我父皇下了旨,然后,就算父皇后来发现你们是骗他的,可是君无戏言,圣旨也不能收回了,是不是?”

“去告吧”,王献之不屑地一笑道:“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这样你就抓到了把柄。就足以让我们就范。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告诉你,刚才我不过是因为事出突然,有点窘,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想先遮饰过去了再说。但这一路走过来,我已经把事情想清楚了。就算你父皇知道我‘骗取赐婚圣旨’又如何?这也不过是­性­情中人,情之所钟,无可奈何想出的办法而已,既没有危害国家。又没有危害他人,算什么大罪?顶多训诫几句吧。我相信圣明如陛下,不会真的跟一个晚辈计较这种­鸡­毛小事的。”

“没有危害国家,但是危害了我!”新安公主居然不管不顾,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就喊了出来。

王献之冷冷地说:“那是你自找地。”

“你……你这个没良心地,亏我喜欢了你那么久。”新安公主又羞不恼地指责道。

唉,这样的经典台词都搬出来了。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就是“没良心的”,不知道她们遵循的是什么逻辑?

王献之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有一点你可能没搞清楚,你总说‘你喜欢了我那么久’,言下之意。如此恩情,我应该回报。不回报就是忘恩负义。可是你只要肯稍微设身处地替别人想一想就应该明白,这对我,到底是恩情,还是负担?是付出,还是­骚­扰?我本来在宫里伴读好好的。就因为你穷追不舍,害得我连宫里都呆不下去了,只好避出宫外。可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一直纠缠不休。你知不知道,这都快成为我的噩梦了。”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说完了,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可见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憋得太久了,今天终于爆发出来。所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却听得脸都白了。新安公主再跋扈无礼,到底也是一个女孩子啊。对一个十几岁地女孩来说。这些话是不是太重了一点?若摊在一个敏感柔弱的女孩身上,那还不得就近找口井跳下去?

我紧张地看着新安公主,注意看她的情绪变化。却不料,她只眼珠子转了几转,就回过神来。只听见一声尖叫“呀!”,随即像一头发怒的小母豹一样一跳三丈高,然后张牙舞爪地朝王献之扑了过去。

王献之虽然知道公主泼辣,可也没想到她会泼辣到这种程度,愣了一下。就那一下,立刻落了下风,被公主扑得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倒。

但他很快就定住心神,和公主“徒手格斗”起来,瞬间已经过了好几招。我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劝架:“公主,子敬,你们不要打了,快住手啦。”

幸亏这条路比较

这会儿还没什么人经过,不然,岂不成了宫里的一桩

最让我诧异的还是新安公主的随从,竟然对公主和王献之打架视若无睹,无人劝更无人帮。大家立即很有默契地奔向四个方向去守住各个路口,意思就是:此地战事紧张,暂不接待观众和啦啦队,闲杂人等请自觉回避。

就在我手足无措之际,说时迟,那时快,“战事”业已停息。硝烟散尽之后,双方胜负已经一目了然。只见王献之把新安公主地两只手反剪在背后,喊着公主的随从道:“你们还愣在那儿­干­嘛?快来带你们家公主回去!一个姑娘家,还是尊贵的公主,动不动就跟男人动手,很好看吗?你们如果不想让你们公主脸面丢尽,就快点带她回去。”

我以为新安公主会哭哭啼啼地说“你欺负我!”、“我不依我不依!”之类的话——是很狗血,但流行了几千年,恒久弥新地经典用语哦。谁知她只是努力挣脱开身子说:“我自己会回去!我告诉你王献之,总有一天我要打赢你,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了。”

王献之只哼出了两个字:“做梦!”

新安不服气地说:“你每天练字,又没见你练过武,为什么臂力那么强?”

我心说,他一只胳膊就可以吊起一口装满水的缸了。方才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公主大人只怕就要成为独臂神尼,呃,独臂公主了。

从这也可有看出公主的粗心。王献之因为练字而从小练臂力的事石头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根本就是市井轶闻了,宫里知道的人也应该很多。新安公主枉为他地头号追求者,却连这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对得起“头号追求者”的称号。

可是说不通啊,她应该是有调查的。记得以前,她还曾让我给她写什么“跟踪日记”,这就说明她在王献之身上是下了大功夫的。可为什么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新安公主悻悻地转身前行,见我还站在原地不动,怒喝道:“桃叶,你要是今天敢留在这里陪他,看我以后不整死你。”

什么人嘛,跟他打架打输了,就把火出在我这个弱女子身上。人品大大的有问题。

王献之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别理那个疯女人,我们走。”

新安公主又被惹急了,冲他吼道:“你骂我什么?你有胆再骂一次试试看。”

“懒得理你。桃叶我们走。”王献之拉着我就要走。

我轻轻扯开王献之的手说:“算了,你帮我去一下司籍部,跟侯尚仪好好说一说,我陪公主走一趟。”

王献之不满地嘟囓:“你­干­嘛那么听她的话。”

“因为她是公主啊。”我无奈地一笑。

趁公主转过身地当儿,我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是大嗓门才能办成事的,有时候也要讲究策略哦。这里毕竟是宫里,她哥哥又是太子,我们能不跟她直接起冲突就不起冲突比较好。”见他还在皱眉,我笑着吩咐了一句:“记得在河边等我。”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再回过头时,正好跟公主闹了一个对眼。我忙朝公主灿烂地一笑,只换来了她恶狠狠地一瞪。

没关系,瞪就瞪吧,我已经越来越有信心跟她斗了。

据说有格言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信有之乎?

(141)我还是幸运的人

天晚上,只好就在桓府住下了。

第二天也不可能拖着伤腿去上班,何况脸上、手上还有多处擦伤,只好请桓家大少­奶­­奶­派人去宫里请假。

回想当初在卫夫人家的时候也是这样,还没上工就先请假一个月,上工不久妹妹生病,又恨不得请假在家照顾病人。

我想做一点事,为什么就这么难呢?以前在私人家里,还好打商量一点。如今是在宫里做事,制度森严,像我这样上值没几天就连连请假,侯尚仪对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印象呢。万一传到了皇后耳朵里,不会把我就地免职吧?

心里虽然着急,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好如此。

除此而外,还有一点也让我很不安:我在桓济家里住着,这算怎么回事呢?我跟桓济的关系本来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再在他家一住,以后更说不清了。

早饭过后,好歹传来了桓济醒过来的消息,我赶紧扶着小湖和香儿过去探视。

桓济面­色­苍白地躺在被子里,陪了一夜的老大夫走了,同样熬了一夜的大哥大嫂也回去休息了,房间里只有两个又不像丫环又不像主子的女人守着。这两个,大概就是谢玄他们说的那两个小妾了。

“桃叶,你的腿痛不痛?”这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都是我害了你,本来你好好地在那儿等人,我非要拉你上车,结果差点让你送了命。桃叶我对不起你。”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不停地表示“不要紧”、“没关系”、“车祸谁料得到呢?”、“最后也是你救了我啊。”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两个人客套来客套去,那两个女人的脸也越来越难看了。我急忙转移话题,问了一下他的伤情,慰问了一番后,就准备告辞回家了。

他却告诉我:“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子敬了。他应该很快就来了的。你再耐心等一会。”

于是我回房等着。

等啊等啊,又是从上午等到下午,还没见到他的影踪。我的心情,也再次变得烦躁不安起来,那种不详的预感更强烈了。

我跑过去问桓济:“你地人去通知王献之地时候,真的是当面跟他本人说的吗?”我首先想确定他没事。

“真的”,他很肯定地回答我,还把那个去报信的仆人喊了过来,让他把当时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

那好吧。只要他没事,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了。

看看太阳都要落山了,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无论桓济和桓家大少­奶­­奶­如何挽留,我坚持要回自己的家。

他们只好派车送我出了门。

坐着桓府地马车来到河堤上,从车窗处看着一旁走过的行人。其中有一个,那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不是熟人,是谁呢?

突然,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道茂的丫头小秋?我忙喊:“停车!”,然后让香儿把她叫了过来。

“你是家三小姐身边的小秋吧?”我问她。

她抬头看见是我。笑着回答:“是啊,我是小秋,听说姑娘进宫当了女官,恭喜了。”

原来她也认识我。其实我们之前见过两面了,只是一直未交一言。

“多谢。你这是去哪儿呢?”我慢慢试探着跟她搭话,其实真正的目的。无非是想借此打探一下王献之的消息。如果王献之真地出了什么事,道茂不可能不知道的。

“我回家啊,我家就在那边。”她用手指了一下大堤延伸的方向。

还没等我回话,她又自顾自地说:“唉,这几天真是累死了,昨晚基本上就没睡,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想不到定个亲,就把人折腾得人仰马翻。要是成亲。那还不得把人磨死啊。”说这些地时候,还扭了扭脖子。捶了捶腰,以示劳累过度,不胜疲惫。

我的眼神冷了下去,不过嘴角还在咧着:“恭喜,你家小姐终于如愿以偿了。”

“是啊”,她眼睛里光彩熠熠,像她自己定了亲一样自豪:“我家小姐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七少爷上门提亲了。”

“恭喜!”

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替我家小姐谢谢姑娘!”她敛衽为礼。

“你累坏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笑着跟她道别。

虽然她言语中颇有炫耀的意味,但人各为其主,她也没有错。再说,这事本与她无关,我又何必跟一个丫头计较。

小秋走了,马车停着,河风呜咽,暮­色­慢慢降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想起来吩咐马车夫:“师傅,走吧。”

走吧,河堤是宽广,但岂是久留之地?我的家,在河对岸的那个狭窄的深巷,苍黑­色­地矮墙后面,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

江山信美而非吾土。原本就是不属于自己的美景,再恋恋难舍,终是要归去。

下了车,上了船,坚持把香儿和小湖都打发走了。我坐在船舱最靠外面的地方对船老大老梅的儿子小梅说:“小老板,我的腿伤了,等会下船的时候得麻烦你扶我一下哦。”

“好好好,好好好。”小梅一叠声地答应着,脸孔在暮­色­中看不出红了没红,但声音却听得出微微的颤抖。

船舱里地人哄堂大笑:“你们瞧小梅激动的,一听说能扶大美人下船,声音都打起颤来了。”

我靠在舱壁上虚弱地微笑着。

无论如何,我都是幸运地人啊,有众人趋之若骛的美貌,有七品官衔,有不菲的收入,家里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谁说的:人,因梦想而伟大,因知足而快乐。

就让我做个知足常乐的人吧,如果还能有点梦,那将更快乐。

旧的梦想破灭了,没关系,还可以有新的啊。梦想是无尽的。

(138) 蕴秀宫中

着新安公主来到她的寝宫,抬头一看,大大的牌匾上煌的三个字:蕴秀宫。

名不错,字也不错,只是,这也太不靠谱了吧?我不否认公主可能有许多我还没来得及发现的品质,可是“秀”,真的没有。

要说新安公主的长相也不差——皇帝的女儿,长相都不会很差的,母妃不是美人,皇帝不会接收——就是跟“秀”扯不上关系。内蕴也不秀,公主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挺粗枝大叶的,总是显得莽撞有余而智慧不足。

见我看着那牌匾抿嘴而笑,新安公主得意地说:“这几个字写得好吧?是我太子哥哥亲题的哦。”

“确实很好。下臣何其有幸,能瞻仰太子的墨宝。”那个变态的家伙也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新安公主仰头看着那几个字,眼睛里露出了眷念之情,口里喃喃地说:“这是他临出征的前一晚上专门为我写的。当时我哭着不肯让他走,他就一边哄我一边题下了这几个字,好让我出门进门都能看见他的字,就像他还在我身边守护一样。我哥哥很疼我的,母妃走后他更疼我了。”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想不到变态六殿下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新安公主还在继续感叹:“我知道太子哥哥在外面有些不好的传闻,你都不要相信,那都是有心之人故意捏造、陷害的。我哥哥其实对人很好的,对亲人尤其好,哪个女人要是能得到他的青睐,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我没有吭声。因为从新安公主嘴里说出的太子,跟我认识的,和通过侧面了解的,完全是两个人。

前面她说她哥哥对她怎么好我还有点讶异感动。后面说外面地传闻都是有心人故意陷害。我就不以为然了。别人如何我不知道,起码我自己是有过亲身体会地。那家伙,行为乖张、变态是毋庸置疑的,至于变态到了什么程度,我一时还下不了定论。

“所以,你争得过我吗?我哥哥是太子,他又那么疼我。只要他得胜回朝,他提出什么要求父皇都会答应的。不过是给我选一个驸马而已,根本就是小事一桩。”新安公主朝我示威似地一笑后。大步踏上台阶走了进去。

我愕然了。刚刚不是还在情真意切地诉说兄妹情深吗?怎么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争不争得过的问题了?

看公主身前身后那一大群奴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大剌剌地跟人抢男人,并公开表明要强拉人当驸马,也不怕这些下人笑话。

我无可奈何的说:“公主,驸马不是争来的,要人家心甘情愿才有意思。不然。岂不别扭?”

公主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管我别扭不别扭!只要他是我名正言顺的驸马了,我自有办法收伏他。”

这话说得很自信,很彪悍。只是怎么听起来都不像尊贵的公主说地,而是整个一山大王女寨主的口气:先掳进来那啥啥了再说。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教。

也许是我多心吧,我越来越怀疑这位公主跟她哥哥有相同的嗜好了。

不过这种事,做口舌之争是没有意义的。一切只能静待事情的发展,两个人慢慢过招,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于是我提出了一个小小地疑问以转移话题:“公主,下官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

“说!”这一声公主味特别足。

“一般的皇室兄妹。不是该互称皇兄皇妹吗?可是我听您总是像民间兄妹那样,直接喊‘哥哥’的”。

她反问我:“你不觉得喊哥哥比较亲吗?我哥喊我也是‘妹妹’的。我们只有喊父皇地其他子女才是皇兄皇妹。”

原来是刻意在称呼上体现亲疏之别。这对兄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性­子倒也有直爽真挚的一面。

走进客厅坐下,因为我一副女官打扮,蕴秀宫里那些以前打过我的奴仆一时没认出来,拿我当他家主子的客人对待,很恭敬地献茶。待新安公主介绍说:“这就是以前在卫夫人书塾里当丫头的那个桃叶啊。现在进宫当了女官。怎么,衣服一换。你们就不认识了?哈哈。”

新安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得一派豪爽,语气却饱含讥讽,然后就鼓着眼睛看下人们地反应。

果然,几个原本低眉顺眼的宫女抬起头来把我扫描了一遍,然后,眼里立刻如她们主子所愿地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我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嘲笑我如果能让公主满肚子的酸气和怒气稍微得到一点舒解的话,我扮演一下默默忍受的角­色­也没什么啦。

我很能理解她们心里的不甘。

站在公主的角度上,她贵为公主,却斗不过一个丫头出身地女孩,心里自然憋得慌,非得想办法发泄出来不可。

而作为她的下人,在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地同时,自己同样也很憋屈。原来她们想怎么使唤我就怎么使唤我,甚至想怎么打我就怎么打我,那时候我是民间的丫头,她们是“宫里来的贵人”。如今我一跃成了宫里的女官,有资格大摇大摆地坐在她们家公主的客厅里享受她们的服务,她们只能站在一边侍候,心里的不平可想而知。

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身份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一个人努力之后,总有一天会看到成效。功不唐捐,我总是相信这一点。

(142)真的无怨

到家,小桃根挥舞着双手,咿咿呀呀地迎接我。我扑她,埋首在她的衣襟上,呼吸着小­奶­娃身上的甜香。

每当我觉得自己软弱无助的时候,总是从她这里吸取温暖和力量。

“天那,小姐,你的腿.

因为进门的时候我的腿掩在裙子里,她没有看见,只是疑惑地看着我走路的姿势。现在我坐下来,桃根再在我腿上一动,裙子露出了一角,让她看到了还打着夹板的绑腿。

我笑着解释:“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摔得脱臼了。到医馆请大夫接上后,他们说怕弄成习惯­性­脱臼,要上夹板固定一下,绑几天就好了,没事的。”

燕儿蹲下去,揭起裙子认真检查了一遍,然后疑惑地问:“都上夹板了,真的只是脱臼吗?”

“真的。”

话是这样说,其实我也疑惑,也害怕,担心桓大少­奶­­奶­不敢告诉我真相,故意把伤情说得比较轻。但好在,昨天还那么痛的,今天就感觉好了一点,也许,真的只是脱臼吧。

燕儿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就有好几天不能去宫里上值了。”

“是啊”,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明天还要麻烦你陪我去一下附近的医馆,我想问问到底这夹板几时能取。如果没什么大碍,就叫他们快点取下来,我好做事。宫里这才去了没几天呢,就天天请假,像什么话!”

燕儿也点头道:“宫里不比别处,是勤谨点比较好。”

连燕儿都这么说,我越发急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医馆看看吧?”

燕儿好笑说:“你还说风就是雨了,这会儿去,谁给你看啊?医馆早关门了。”

我轻轻捶打着那绑得有点麻木的地方。苦笑着说:“我怕再请假几天。那边就索­性­叫我不要去了,天天在家休假好了。”

燕儿给我倒了一杯水:“不会的,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伤病谁都避免不的,你又不是装病。”

说话的时候,小桃根一直在我腿上兴奋地跳来跳去,小家伙又有两天没看见我了,看那情形,想在我身上疯个够本。

燕儿伸手过来抱住她说:“桃根乖,燕姐姐抱。你姐姐的腿受伤了,这样跳姐姐会痛的哦。”

“不痛不痛,我大腿又没伤”,我推着她说:“你们也还没吃晚饭吧,你快去做饭,桃根我抱着就行了。吃完了我们早点睡,明天一大早就去医馆门口守着。他一开门就让他先给我看,如果能拆下夹板就好了,那样我明天就可以去上值了。”

我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别地,而是工作。不停地工作,忘我地工作。时间长了,伤痛总会慢慢过去地。

也许在不知不觉间,就遗忘了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痛苦。

不管怎样,都要努力地活着啊。无奈的事太多,除了遗忘。除了适应,又能如何?

燕儿在一旁偷偷打量着我,大概她也觉出了什么吧,但她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那好吧,我先去做饭。你还是把桃根放下来吧,别让她跳了。就算你大腿没伤,但这样一跳一跳的。震到了下面的伤处,一样痛啊。”

我依言把桃根放了下来。让她在我腿上坐着,拉着她的手做“点点飞”:“虫儿虫儿飞,两只虫虫斗嘴嘴;虫儿虫儿飞,两只虫虫斗嘴嘴……”

曾经斗嘴嘴的那两只虫虫,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斗了。

也不是,是他以后就跟别人斗去了。

我把头深深埋进桃根的脖子里,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那两句儿歌。

燕儿走到桌旁,拿起桃根的小碗小勺说:“做晚饭之前先给桃根喂点米糊糊。小家伙今天白天一直不会肯睡,疯了一天了,刚刚见你回来又跳了那么久,我怕她等不到吃晚饭就会睡着地,还是先给她弄点东西吃稳当些。”

我由衷地感激道:“谢谢你燕儿,虽然我是个假小姐,你却真心地帮我带妹妹、把我破破烂烂的家收拾得这么好。”

要说起来,他何曾负我?连这个丫头,都是他赠与的呢。他的出身注定了他不可能娶我,他也很难的。就在前天,在皇上面前,他还曾冒着犯下欺君之罪的危险,想要骗得皇上赐婚。最后虽然被新安公主撞破了,但他,真的尽力了!

我无怨,无怨,无怨,真地无怨啊。

燕儿一边拿起炉子上的开水冲着米糊糊,一边嗔着我:“什么假小姐啊,我常常跟别人说,我家的小姐最了不起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却凭自己地真本事得到了皇后娘娘的赏识,小小年纪就被封为七品官,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事。想想那些乡下的读书人,一辈子钻营,都还不见得能混到小姐的地步呢。”

“燕儿你说得我好惭愧。”我低下头,不敢去看燕儿崇拜的眼神。

我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凭自己的什么“真本事”,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我进了卫夫人家地书塾,认识了那些达官贵人。尤其,如果没有六殿下的幕后­操­纵和王献之的鼓励支持,我根本不会去参加才女选拔赛,也就不可能有机会进宫得到皇后的赏识。

我谋得这个职位,其实是许多人暗中帮忙的结果。不然,一个贫民小户人家的女孩,纵然有几分姿­色­,又有什么稀罕的?能嫁个稍微殷实点的人家,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想到王献之,我沉默了。就在几天前,他还在这里,就坐在我现在地这个位置,抱着桃根让她在他腿上学着站立。

不过才几天而已,桃根不只会站,还会跳了。而王献之,却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紧紧抱着桃根,以压住胸口那不断漫过地疼痛。

人未负我,天未负我,我有什么理由做柔弱受伤状?

(143) 等

二天一大早就让燕儿把桃根抱去­干­妈那里,结果遇到的胡二哥。

胡二哥听说我的腿伤了,立刻赶过来问明情况,然后出去找来一辆车子,非要带我去另一家据说看跌打损伤很有名的医馆。

那医馆的大夫有个了不得的外号,叫“扁雀”。对,就是这两个字,不是“扁鹊”而是“扁雀”。

至于为什么叫“扁雀”,胡二哥笑得神秘兮兮地说:“到那里看到他你就知道了。”

我们到的时候医馆还没开门,我们在门外等了一会,才等到一个胡子长长、脸孔奇扁的大夫打着哈欠出来应诊。

好吧,果然很扁,相当扁,不是一般的扁。那“雀”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悄悄问胡二哥,胡二哥但笑不语。而且,那笑容,竟有几分邪邪的味道。

雀雀,邪恶,天那!我捂住嘴,做恍然大悟状。

那帮该死的缺德鬼,起的外号都这么欠扁。

进去坐定后,我先把大致情况跟扁雀说了一下,并向他说明了我的质疑和担忧。他听了,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脱臼的时候如果有拉伤现象,也需要上夹板的。这样可以使受伤处不动,让韧带和肌在正确的位置上复原。”

我还是带着疑虑问:“既然是脱臼,应该接上了就没事了,为什么我会那么痛呢?”

扁雀先生此时正在打开了我的夹板察看,他告诉我:“会痛,就说明你有拉伤现象啊。不过你这样已经算轻微的了,有些脱臼严重的,腿会肿到变形。接上后上夹板固定,要休息一两个月才能动呢。”

我吓了一跳。幸亏我没那么严重,不然,一两个月后,宫里的事多半也泡汤了。

扁雀检查了一会后告诉我:“还好,有拉伤,也有一点红肿,但还没到吓人地地步。你这伤势,只要休息五、六天就好了。”

我急了,忙对他说:“我没时间休息的。我今天就要去上值。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上个轻便一点的,让我可以带着夹板去上值?”

看似好脾气的“名医”扁雀朝我吹起胡子瞪起眼来:“如果你不打算要这条腿了,那你就去上值吧。你以为脱臼是小事吗?接上了就没事了?我告诉你,脱臼不好好休养,同样可以废掉你这条腿的。一旦拉伤的地方化脓了,浓再流进刚接上的骨头里面,在里面形成溃烂。那你就不只休息几天了,要几个月!痛都要痛死你!刚刚接上的骨头是很脆弱的,你再不注意休养,还乱跑乱动,很容易再次脱臼,然后变成习惯­性­脱臼。有的人,手臂动不动就‘掉了’,做不得一点点重活,跟废物没两样。然后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请人接骨。接地时候是很痛苦的,痛得叫爹喊娘。”

我不敢吭声了。昨天给我接上脱臼的右腿时我还昏迷着,没有痛感。但小时候也看过别人接骨,的确喊得跟杀猪一样。

扁雀给我重新上了药。然后用原来的夹板固定上,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道:“姑娘,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要是腿残了就真的太可惜地。我劝你,无论如何也要耐住­性­子,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在家里最好是趟着,把腿躺平。天大的事,也等你的腿复原了再说。”

“谢谢您。她会照您说的办。她不遵守,我们也会监督她遵守。腿是一辈子的事,开不得一点玩笑。”胡二哥抢先替我向扁雀做了一个保证。

从扁雀大夫家出来后。店吧,我和燕儿回去就行了。”

他把我扶上车,让我和燕儿坐在里面,他则坐在马车夫旁边说:“先送你回去。我那店子迟一会不要紧,反正还有两个伙计守着呢。”

说着马车就开动了,我也只能由他了。

车子从菜市场门口经过的时候,他让车停了一会,下去买了许多­肉­菜。其中还有几斤筒子骨,说要给我熬汤喝,好让我“长骨头”。

下车后,他不准我回自己的家,而是和燕儿一起把我扶到了他家,然后像交接犯人一样交给了他妈妈:“妈,这几天让她住在这里,严加看管,不准她迈出房门一步。”

见­干­妈面露疑惑,他又把医生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

­干­妈听了,那还了得,看我的目光立刻跟看犯人没什么两样了,嘴里命令着:“燕儿,把她扶到床上去,让她躺平

是腿要放平。你们三个人这几天就跟着我吃饭,不要了。”

又吩咐胡二哥:“你去跟那个大夫说说好话,看能不能麻烦他上门来换药,这样免得挪动。他要多少钱给他就是了。”

交代完这些,自己就跑到院子里开始生炉子。我不问也知道,她要熬骨头汤。

很是忙乱了一阵子。直到汤罐在炉子上煨上了,她才走到床边坐下,心疼地抚摸着我地腿。

我试着恳求道:“­干­妈,医生说的话我也到了。可是五、六天不能进宫上值,怎么都说不过去的。您也知道,我从进宫到现在统共也没几天,这样一来,岂不是休息的日子比上值地日子还多了?”

­干­妈警惕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告诉你,你别指望我会准你出去。大夫都说不休息好将来有残疾的危险,残疾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啊?”

我笑道:“没那么夸张那。大夫说的是最坏的情况,何以见得我就是最坏的情况呢?”

“何以见得你就不是呢?”­干­妈虎着脸反问我。

我语塞了,过了一会才叹息道:“也不知道桓大少­奶­­奶­派人去宫里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一共给我请了几天假,不过我估计不会请那么长的假。我已经两天没去了,这一休息又是五、六天,最好是再派个人去跟我的上司侯尚仪说说,可是我又不知道侯尚仪住在哪里的。”

怪只怪平时没长这份心眼,应该一开始就打听好地。

­干­妈想了想说:“要不,你写封书信,我让人帮你送进宫去?”

我苦笑:“书信好写,进宫难。我们认识的人里面,哪个有本事进宫啊?”

这时燕儿走过来说:“小姐,你写了,我回那边府里交给七少爷,让他替你进宫就是了。”

­干­妈听了,也赶紧表示赞同:“是啊是啊,这么现成的一个人,你怎么忘了?王家少爷要进宫,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地事。”

我沉默了。

从回家到现在,我一直没告诉燕儿王献之定亲的事,到了这个时候,想瞒也瞒不住了。

于是我苦涩地说:“燕儿,你家的七少爷现在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而且人家昨天才刚刚定亲,据说两府里热闹非凡,忙得人仰马翻的,我怎么好再去找他替我跑腿呢?”

话一出口,燕儿呆了,­干­妈也呆了,半晌才问:“你说什么?王家的七少爷定亲了?他不是很喜欢你的吗?到你这里都来了好几回了。”

我轻叹:“­干­妈,他只是作为一个同窗、一个朋友来看过我两次,这不能说明什么的。而他跟他表姐的亲事,是两家从小就讲好了的,只差一个仪式而已。”

原来还是口头,现在,他们连这个仪式都补齐了,我彻底没指望了。

这时燕儿Сhā嘴道:“不是的!我家七少爷喜欢的是小姐你,这是他亲口对我说过的。家三小姐是一直喜欢七少爷没错,但七少爷不喜欢她。”

“可是燕儿,他们现在已经定亲了。”定亲这种事,不可能五花大绑强迫他去吧。

“我不信!”燕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七少爷不可能抛下小姐不管,跑去跟家的三小姐定亲的,我不信!”

“你信不信都不能改变事实,他们是真的定亲了。”虽然我也希望不是真的。

“你亲眼看见的?”燕儿突然问我。

“呃,那倒没有。”我答道。我是什么身份?没有资格受邀去观礼的。

燕儿皱着眉问:“那你是听谁说的?”

“听三小姐的丫头秋儿说的。她是贴身服侍三小姐的,自家小姐的亲事怎么都不会搞错吧。”

燕儿听了不说话了。倒是­干­妈说:“会不会是她故意骗你的?好让你对王家少爷死心,那样她家小姐就有机会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的啊,可我等了他两天了,他为什么音讯全无?

这时燕儿说:“都不要乱猜了,还是我回去一趟是正经。回去了,找到七少爷,亲口问他是怎么回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对,回去当面问清楚。”

­干­妈对燕儿的自告奋勇举双手双脚赞成。

燕儿走了,­干­妈去看骨头汤了。我静静地躺着,等着我的命运。

(144) 不安的心

儿走后,我在床上躺着,­干­妈在屋外忙着,桃根坐在圈椅里,被我逗得咯咯咯的。

­干­妈把桃根放在这里,说是为了我能就近照看她,又不会被她压到腿。其实,还有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是,有桃根在旁边闹着,能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没时间胡思乱想。

能让我转移注意力的人何止桃根。一上午,我的“病床”边就来了好几拨人,都是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婶。大家也不知道怎么消息那么灵,一下子都涌来了。

虽然我真觉得这点腿伤不算什么,连打夹板都属于小题大做。可是大家都很当一回事,对我连安慰带恐吓,好像我一不听话乱动乱跑,以后就准会变成一个一走一歪的子一样。

让我意外的还有河对岸的桓家,第二天又派了两个家人来看我。那两个不仅拎来了一堆补品,还传达主人的意思说:如果我的腿伤出现变故,比如突然觉得很痛的话,他们就派大夫过来。

我自然马上表示“不痛不痛”、“很好很好”。本来不过是小伤,那样兴师动众,反而不好意思了。

这些人都走后,也差不多到中午了。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

­干­妈去开门的时候,我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盼。我希望燕儿早点回来,又怕她回来会揭露出不堪的真相。

门吱呀打开了,一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传了进来桃叶住在这里的吗?”

“是啊,请问您是?”

“我是宫里来的。”

我差点从床下摔了下去,侯尚仪?

她很快走了进来,我正要挣扎着下床。被她抢上一步按住了。我结结巴巴地问:“您,怎么……怎么来了?”

对这个毒舌上司,我一向是敬畏有加的。现在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有点慌神了。

她在床边坐下,调侃着说:“我怕你谎报病情以逃避职责,所以亲自来查看一番。”

­干­妈赶紧倒了茶送上来,同时不失时机地把我地腿伤以及大夫的那番警告略带夸张地述说了一遍。

我知道­干­妈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侯尚仪看在我的伤情份上让我多休息几天。

侯尚仪听了,安抚地给我拉了拉被角说:“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伤。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腿真的怎么样了,那多可惜啊!”

侯尚仪能来,我已经万分惊讶了,想不到她还能说出这么体贴的话来。

我当时就觉得鼻子酸酸的,又感激又羞愧地说:“真是对不起,本来我们三个人都忙不过来了,现在只剩下你们两个。那不是忙死了?我进宫没几天就出这样的事,还要劳烦您这么大老远跑来看我……”

说到最后,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本来还担心她会开除我地,我以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她默许我休假,暂时不向上面报告,以保留我的职位和俸禄。但我怎么都想不到她会亲自到我家里来探望。

侯尚仪轻拍着我肩膀说:“傻瓜,哭什么?觉得对不起我们,就好好养伤,早点养好了去帮我们。”

说到这里。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钱囊,从中取出一些放在我的枕边说:“这是我和谭书典的一点心意,你拿去买点补品吃。像筒子骨啊,排骨啊。都是养骨的,­鸡­汤也很补。总之,你安心养伤,等养好了,大夫检查过,说可以出门了,你再去上值。不急哦,反正我们总是那么忙的,你不在,就把有些不急等着要地文书先压一压。等以后再处理。”

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地看着她把那些钱一直塞进枕头底下,接收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只能呐呐地说一些感激的话。

又坐了一会儿后,侯尚仪站起来说:“你好好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了。桌上还搁着一大堆信函没

呢。”

­干­妈要留她吃饭,她说要回去赶公文,­干­妈也就不好强留了。

侯尚仪走后,­干­妈笑着说:“这下不用担心了吧,上司都来给你送定心丸吃了。”

我点头道:“嗯。­干­妈你不知道,她平时很严的,脸总是板着,说话呛死人,有名的毒舌王一个。想不到她在私人场合这么和善这么通情达理。我真幸运,摊到了一个面冷心善、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上司。”

­干­妈也直点头说:“这个人确实不错。你也不过在她手下做了几天,她就专程来看你,还给钱。”

我由衷地感叹道:“是啊,我们那个部一共只有三个人,本来就忙不过来了,现在我一病,她们两个人还不忙得昏天黑地?也就中午这么一点点休息时间,她还专门过江来看我。我一定要早点养好伤,好早点去做事。”

“那等会就多喝点骨头汤吧。”­干­妈趁机提出要求。

“好的。”

可惜,饭菜刚刚端上桌,骨头汤还没喝到口,燕儿就回来了。我放下在汤碗里搅拌的勺子,心情紧张地等着她说话。

­干­妈自然知道我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首先代我发问:“你见到你家七少爷了?”

摇头。

“没见到?七少爷出门了?”

点头。

­干­妈急了:“到底怎样了?你倒是说话呀,光摇头点头我们哪知道你要说什么。”

燕儿猛灌了几口水才开口道:“我没见到七少爷,逸飞园一把大锁锁着。我在门外看了半天没看到人,敲门也没人应。后来找人打听,才知道七少爷已经去杭州了。”

­干­妈不置信地问:“去杭州了?那定亲又是怎么一回事?昨天定亲,今天就去杭州?”

燕儿答:“前天就去杭州了。听说大人病了,病得很重,很想念七少爷。府里得到消息后很着急,当时就派人到宫里接出七少爷,然后连人带车直接去了杭州,连府里都没回。”

她们说话的时候,我坐在一旁没有吭声。这事是有点蹊跷,有许多疑点。王右军大人我年前还见过,是一个健硕挺拔地中年人,又不是古稀老人,怎么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就病了,还危重到要王献之星夜兼程去见他,过家门而不入?

听燕儿那口气,都有点见最后一面的意思了。如果真这么危急的话,为什么只有王献之一个人赶过去,其他的人——包括他地原配妻子夫人在内——都能稳坐钓鱼台,继续在石头城里优哉游哉地过日子。

虽然疑窦重重,但同时也颇感欣慰。原来他前天是因为突然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才匆匆离开的。情况如此紧急,来不及通知我也就情有可原了。

至于定亲,不管有没有定亲,他不在,都与他无关了。就算那两家人背着他偷偷摸摸定了亲,但那又不是他的错。

我心里这几天来的委屈和伤心都彻底地释然了。

(145) 定者,定也

妈看我总不吱声,终于替我问出了那个最敏感的问题底定亲了没有?”

燕儿为难地看着我,我笑着鼓励她:“没事,你只管照实说。”

燕儿低下头,小小声地说:“已经正式下聘了,两家都摆了宴席。因为府里大人还病着,没有大­操­办,只摆了十几桌酒请一些至亲好友。听说等大人病好了,七少爷回来,还要补办的。”

­干­妈啐道:“故意支开七少爷的吧。他父亲年纪又不大,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说病就病?我看多半是他母亲和娘家人看他总不就范,就联手搞鬼,故意说他爹病重,把他支走了好偷偷定亲。对外就说定亲的日子是早就选定了的,不好更改之类的鬼话。”

我也笑道:“说不定还要说,在王大人病重的时候家里办喜事正好冲冲喜呢。”

燕儿忙点头道:“正是这样说的呀。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还说家表小姐真是贤良孝顺,为了给未来公公冲喜,情愿将就那么简单的定亲仪式,连准新郎都没有出席。”

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只要定亲不是他自己去定的,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就算他最后迫于形势不得不承认这门亲事,我也不怪他了。因为,真的不是他要对不起我。他是那个家里的人,那些联合起来蒙骗他的人都是他的亲人,其中为主的,也就是那个一心把他往道茂怀里塞的人,更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他又能如何?

至于他父亲是真病还是假病,或者。到底是他父母联手欺骗他,还是他父子二人都被他母亲摆了一道,这也不重要了。

我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他没有亲自去向道茂下聘提亲。

没错,定亲已经是既定事实,但他没有参与,他也是被蒙蔽的受害者。我又怎么能怪他呢?

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吧。我不会再打听什么,追究什么。无论我和他将来如何,他未曾真的负我,我自不负他。他一天没有和道茂进洞房。我就守他一天——无论是在心灵上还是在其他方面。

他被家里哄去了杭州——他父亲地官署。他这次去,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不管多久,他总有回来的一天。到那时候,我再找到他,当面问清楚他的心意。看他到底对我们的关系是怎么定位的——也就是说。我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坚守下去。至于现在,就这样吧,他未婚,我不嫁。暂时先都按兵不动。

心里的乱麻厘清了,我重新拿起汤勺,说了一声:“吃饭吧。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议论了,我也不会再去想了。”

“对。”­干­妈抚摸着我的背说:“既然他已经定亲了,你再想也无益,不如好好做事。多攒点嫁妆,以后再嫁个好人家。”

“­干­妈,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我好笑地嗔着,“吃饭吃饭。燕儿你也累了,多吃点。”我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自己低头喝了一口浓浓的骨头汤,

燕儿看着小炕桌上满桌子的菜说:“大娘,我今天不在,你忙坏了,又要带小桃根又要做饭,还做了这么多菜。”

此时桃根正在床上到处爬着,­干­妈追着给她喂饭。燕儿说:“大娘你过来吃,我吃饭快。等我吃完了再喂她。”

一顿饭之间,就听见燕儿不停地说话,我知道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

等饭吃完后。燕儿终于忍不住了,看着我说:“小姐,其实这事不能怪七少爷地,你不会,不要他了吧?”

我轻笑一声:“燕儿,现在不是我不要他,而是他……”不要我,可是后面几个字我说不出口。

燕儿争辩道:“他没有不要小姐啊,定亲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都是夫人和家表姐背着他弄成的。”

­干­妈说:“就算他不在,但两家长辈都出动了,下了聘,摆了酒,请了客,这亲事不可能不算数的。孩子的婚事,本来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他以后回来了,也只能认了。”

我叹息道:“是啊,他不在,但这门亲事已经成了事实。”

这个准新郎不出席的定亲宴,有个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准新郎去外地探望生病地父亲去了。

燕儿还在替她家少爷求情:“小姐,这次真的不关七少爷的事啦。保准他这会儿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呢,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样就不要他了,他会伤心死的。”

我苦笑着说:“你怎么知道他会伤心死呢?我没那么大魅力的,你

低估了家三小姐在他心里的地位。他们自小一块儿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久得多。也许,等他回来,发现母亲已经背背地里给他定了亲,他会愕然、会难过,甚至会吵闹一阵子,但最终又能如何?跟母亲闹翻跟亲戚绝交不管不顾地悔婚?让母亲伤心,让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姐伤心,跟亲戚绝交,这些都是不容易做到地。即使­性­子倔强如他,同样不容易做到。”

燕儿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我说的是事实。王献之回来了,心里再不愿意,再憋屈,这门亲事,也只能认了。跟家定亲又退亲,除非王家从此不要这门亲戚了。

所以,我说要等他回来再问明他的心意,不过给自己一个缓刑期,给自己一个渺茫的希望而已。他地心意还需要问吗?我和他之间,从来就不是心意问题。

对我来说,真相这样揭露出来,失落肯定是免不了的。毕竟,定亲是真的,道茂真的成了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他也就成了名草有主的人了——不管他是否愿意,是否承认。

人世间的事,有时候是很荒谬的。一件事,明明你才是当事人,你自己却不知道,事后也不愿意承认,但整个世界都承认了,你自己否认的声音反而无关紧要了。就像道茂,整个世界都认可了她是王家未来的七少­奶­­奶­,即使王献之本人不认可,也不影响这一点。

既然王献之地意见都显得无关紧要,我怎么想怎么说,自然就更微不足道了。如果我对此发表异议,只会显得很可笑:你算那根葱啊,这事你跟你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好吧,我承认我只是个打酱油的路人甲。

于是自那天燕儿回来我们认真讨论过这件事后,再也没人提起过,大家都表现出了惊人地默契。

几天后,我腿上的夹板去掉了,我又遵医嘱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清早便踏上了去宫里的路。这时候的我,虽然走路还是要小心翼翼,但没有人送,没有人接。

如果我吭一声胡二哥肯定是会接送我的,但我不想再麻烦他了。以后我要习惯没有人送也没有人接的日子。

突然好怀念神仙姑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生命中突然消失的人太多了,我还得习惯失去——甚至是失去那些最重要的人。

一路悒郁地坐在车里,直到远远地看见那红墙绿瓦,我才从眼睛到心灵一下子都亮了起来:这就是我要工作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打拼才有用,其他的,都只能付之无可奈何了。我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对于一个贫家孤女来说,能混到今天的地位,已经值得庆幸了。

走进司籍部,她们俩都还没到,我赶紧拿起扫帚抹布清扫起来。我要在她们俩到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好,我要让她们一进来就看到一个窗明几净地场所,从心里感到舒畅。

去屋外提水的时候,小梳子走了进来,很亲热地嘘寒问暖:“诸葛姐姐,听说你摔伤了腿,现在可好了?”

“已经好了,谢谢小梳子。”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几天每天都来这里转转,想看你来了没有。”小梳子脸上尽是关切。

“多谢关心,呃,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你只管问。”

我沉吟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问:“那天你领我去见王献之,结果我们在桃园里见到了皇上,后来还跟他喝了一次茶呢。”看前后左右无人,我小声地把那天的情形跟他讲了一遍,然后问他:“后来王献之来帮我向侯尚仪请假,然后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吗?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小梳子想了想说:“那天呀,我是看见他进来了,不过刚进来皇后就派人喊他过去了。没过一会儿,就见他慌慌张张地跟他母亲夫人一起出来,那时候外面已经停了一辆车子,他们钻进车子就走了。”

原来夫人竟亲自出动了,难怪他走的时候没有给我留下片言只语。

即使坐车出宫的时候我已经在宫外等着他,但他母亲就坐在他身边,这样严防死守,让他连拉开车帘跟我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夫人为了拆散我们,成全她自己的侄女,真是费尽心机啊。

(146) 桃花灿烂

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再次去了桃园。那是我最后见方。

今生,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分开的时间越久,我心里越没底。现在,就连这一点,都快没把握了。

缤纷璀璨的桃花树下,我泪落如雨。我们明明相爱,为什么连见面的机会都要被剥夺?一转眼,中间就隔绝了重重山河。即使将来有缘再见,怕只怕,人依旧,而情非昨。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汝。”

“说说看,‘予’与‘汝’恐惧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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