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然后慌忙擦去泪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臣不知皇上在此,无意冒犯了天颜,还望皇上恕罪。”
若皇上正在此地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却被我酸不溜的吟诗加哀叹给打搅了,那岂不是罪该万死?
“哈哈,没那么严重那,怎么整天有人要我恕罪啊。那些真正有罪的人,却又只会想尽办法狡辩,决不肯轻易认罪。唉,皇帝难当啊。”
先打哈哈而后感叹时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心扑通乱跳。和九五至尊的皇上单独在一起,虽然他表面上很随和,不知为什么还是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皇上在桃林里慢慢散步,我也只有跟着他亦步亦趋。他走了一会儿后,回过头来问我:“你还没有告诉朕,‘予’与‘汝’恐惧的是什么呢。”
既然皇上动问,我自然不想隐瞒,也许,我的痛苦上达天听之后,能出现奇迹也说不定。的恐惧,是今生不能在一起。”
“‘予’与‘汝’,你和王献之?”
“回皇上,是的。”
他的脸立刻沉了下去。语气也变得冰冷了:“你们那天求朕赐婚,朕差点答应了的。后来新安过来,朕才突然想起,她母妃在世的时候也曾提过要招王献之为驸马。记得当时皇后说,孩子还小,过几年再提不迟,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朕国事繁忙,慢慢也忘了这档子事。结果,就差点被你们钻了空子。”说到这里他阴阴地看着我:“你胆子不小嘛。敢跟朕的公主抢驸马。”
我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小臣不敢!小臣不敢。”这人变脸怎么这么快呀,刚刚还笑眯眯的,一下子就满脸戾气。
他冷哼道:“你不敢?你们胆子大得很!王献之居然还骗朕说你是他地未婚妻。想骗得朕的一纸诏书赐婚。若不是看在他王家有功于社稷的份上,这次定重惩不逮!”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声音也在微微颤抖:“请皇上息怒。这事都是小臣出的主意,是小臣一心想高攀高枝,王献之也是被我缠得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的。总之一切都是小臣的错。”
“攀高枝?你家的枝头很低吗?”皇上皱着眉头问我。
看来皇上并不了解我的身世。他也跟其他人一样,以为能进宫当女官地,都是很是有来头的,自小就接受良好家教的女人。
我伏地答道:“回皇上地话,小臣家本就是无官无爵的平民,现在更是父母双亡。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只有一个半岁的妹妹相依为命。”
皇上更讶异了:“那你是怎么混进宫里来的?”
混进?我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这词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啊,就像我采取了什么不正当地手段,蒙混进来搞颠覆活动一样。
见皇上还在等着我解释,我只好把自己从参加才女大赛到后来被皇后挑选进宫的始末简略地叙述了一遍。但愿这位高高在上的皇上能够明白我的不易,不要随便就把我赶出宫。
说到最后,我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开恩。让小臣能在宫里谋得一个职位,挣一份俸禄养家糊口。”
果然,皇上听了,没有再厉声责问我,而是感叹了一句:“这么说起来,你也不容易。”
我再次磕下头去:“正因为不容易,有时候觉得很辛苦,所以就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总想找个有家底有背景的男人嫁了,好摆脱目前地处境,过清闲安逸的日子。小臣如今知错了。还请皇上明鉴,不要责罚王献之。他真的是被我缠得没办法了。”
“哦,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缠他的?”
我愕然,因为皇上又一次变脸了。这次,是从声色俱厉变成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连眼睛里都是戏谑的笑意。
我的手心直冒冷汗,比刚才更紧张了
个随时会变脸的皇上在一起,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就掉了脑袋。难怪皇上要自称“孤家寡人”地,谁跟他在一起都是一种折磨,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了。
这个明明没有答案的问题,皇上要问,我也只能搜索枯肠回答:“就是总跟他吵,要他娶我,不然就不跟他来往了。”
“这不是纠缠,而是恐吓了,哈哈。”
皇上又开始一口一个“哈哈”了,但我的心情已经跟初次见他的时候不一样了。有些人,明明满脸都是笑,你却感觉不到一点笑意,只觉得恶寒,从眼里一直寒到心里。
“呃,是吧?呵呵。”我也只得陪上一脸虚伪的笑。
皇上突然目光如炬地看向我:“你是不是想告诉朕,王献之非常喜欢你,不能没有你,所以情愿冒着欺君杀头的危险也要向朕要赐婚诏书?”
“不是,不是这样的,小臣……”
我不停地磕着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鲜血,就跟飞落的桃花一个颜色。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不过是想散散闷,看一下桃花而已,就好死不死地遇到了这尊神。
头顶上突然又传来放肆的笑声:“哈哈,瞧你怕的,朕又没说要把你怎样啊。你们这些女人,就不能有点骨气?见了朕就只会跪着求饶,要不就跪着求宠,真是烦透了。”
我不看也知道他又变脸了,现在是一脸地不屑。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突然冲口而出:“如果您不是手握生杀大权地皇上,女人们也不会这么怕的。”
“哟,有点意思了,哈哈。那要是朕赦你无罪,你会对朕说什么呢?”
“小臣说什么皇上都会答应吗?”
“你先说说看。”
老子豁出去了!说就说!死就死!反正桃根有干妈疼,也不会因为我翘了辫子就饿死。
我最后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身子说:“您刚才说得没错,王献之确实很喜欢小臣,所以,小臣恳请陛下成全。”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他那架势,只差鼓掌了。但很快又用恶狠狠地语调说:“你凭什么以为朕会答应呢?王献之可是朕的女儿看中的人,难道朕不帮自己的女儿,反而帮一个外人抢她的男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反而镇定了,当下不慌不忙地说:“让小臣和王献之在一起,正是帮了九公主。皇上也是男人,自然明白男人对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态度。皇上可以逼他娶九公主,但不能逼他喜欢她吧。那样,公主就算如愿嫁了,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他敢!他敢对朕的女儿不好,朕灭了他!”
这一刻,我才从皇帝的眼里看到了父爱。我以前的想法错了,他平时是无暇关心那些皇子皇女,但到了关键时刻,他的父爱也不比别的父亲少。
不过,这个时候,他有父爱对我反而是好事。这证明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身上多了一些光环,让人一下子看不清他的真实面貌。
因此我毫不畏惧地说:“您要灭了他容易,但您的公主也就没驸马了。”
他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没有就没有!朕的女儿,还怕没人要?朕马上给她另外找一个比王献之更好的。”
我紧追着问:“如果这样的话,又何必走那趟弯路,受那遍苦呢?好好的姑娘家,却弄成了二婚,除了伤心,什么也没有落下。”
皇上沉默了。站了一会儿后,他继续向前走,走时好歹开恩说了一句:“你起来吧。”
“谢皇上。”
还没站稳,走在前面的他突然说:“新安这几天一直吵着要去前方探望她的太子哥哥,朕也有点不放心,已经好几天没有战报回来了。朕又调集了一只队伍,这几天就会开拔,你陪新安走一趟吧,跟大部队走也没有危险。那丫头亲口对朕提过,要你跟她一起去。”
啊,怎么突然又说到这里来了?
“是……”,我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作为七品芝麻官,又怎么拒绝得了皇上的命令。
(150) 好歹还有破车坐
平安安地走了五天,到第六天——本该是六六大顺的出事了。
真的遇到了土匪。而且他们的马匹之高大壮实,武器装备之精良,丝毫不亚于朝廷的正规军。害得我初从车窗处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我们遇到了敌方的军队。
直到两军喊杀起来,才发现来的是土匪。
随行的御林军曾告诉我们,这支土匪队伍的名声很响亮,已经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了。它的头领手抡两柄大铁锤,据说重达八百斤,所以头领的外号就叫“八百斤”。
这当然是夸张,铁锤重达八百斤是不可能的。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铁锤很重,使铁锤的人力气很大,非常人之所能及。
看见土匪出现,桓渲立即派人过来通知我们:赶紧换上男装!
在此之前桓渲就已经警告过我们,如果遇到土匪,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隐藏身份,一定不能让土匪发现我们是女儿身,不然他们会不顾一切硬抢的。对到处打劫、居无定所的土匪来说,能在劫财的时候顺便劫几个色,是最让他们兴奋的买卖了。
我们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完了还在脸上横七竖八地抹上特意从行军锅底刮下的锅灰。
打点好后,我和公主相对而视,虽然觉得很滑稽,很可笑,但在生死关头,没人笑得出来。
车外喊杀声连天,我们在车里紧张得手脚都快抽筋了。我想公主跟我有同样的恐惧:万一,朝廷的军队顶不住怎么办?
如果我们真的沦落土匪之手,只怕什么锅灰都掩饰不了我们地女儿家身份。因为你的身段摆在那里。尤其是,只要一开口说话,立刻就会露馅儿。
再次打量了一下我们乘坐的这辆金碧辉煌的大马车,我试着向公主提议:“不如我们下车去吧,哪怕找棵树爬上去躲着也比躲在车里强。”
公主不耐烦地扫了我一眼:“你白痴啊,好好的车子不坐。偏要下去找死。坐在车里,好歹还可以挡挡箭矢。”她用手敲了敲车壁,然后说:“你听听,多厚实!这可是红木做的,结实着呢。”
我耐心地给她分析道:“不是车子不好,而是车子目标太大了。公主您想,如果您遇到了一支军队,里面不是骑马地就是走路的军人。可是队伍中间却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还非常华贵,周围有很多人守护。您会猜车里坐的是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公主的脸色变了,嘴里还在不服输地争着:“也可能是男人啊,谁说男人就不能坐车了?”
“是,男人是可以坐车。但在这样的队伍里坐车的男人,也一定不是普通人。而是身份非常高贵,整支部队都要保护的人,是不是?”
她不吭声了,我最后总结道:“所以,不管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他都容易成为对方攻击地目标。那些土匪作战经验丰富,当然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她不再迟疑,我的话音刚落,她已经起身拉开了车门的内栓。
见我们下了车,后面一辆车里坐的几个女孩也全下了车.我们在御林军的护卫下低着头猫着腰后退,慢慢退到了战斗圈外。
正好那个地方是一个斜坡,看坡面上只有小灌木和杂草,我又提议顺坡滑下去。然后躲进坡下的灌木丛里。御林军地小队长戚巍稍微观察了一下地形就点头同意了。
直到外面战事结束,彻底没有了喊杀声,我们才从坡底爬了出来。
看见我们出现,正急得到处搜寻的桓渲喜出望外地说:“你们打哪儿冒出来的?我都快急死了,以为那帮该死的土匪已经用调虎离山之计把公主掳走了。”
此时的公主已经惊得话都讲不出来了,嘴巴变成了一个合不拢地圆形。因为,我们乘坐的那辆大马车,从车顶上破了一个大洞。
我也吓出了一声冷汗,后怕地问周围的将士:“那个洞,是不是那个号称‘八百斤’的铁锤擂出来的?”
要是我们当时在车里。那一铁锤砸下来,我和公主的脑袋已经开花了。
周围有几个人同时点头,桓渲骂骂咧咧地说:“妈的,几十条大汉围住我车轮战,让我脱不开身,他好来这里突袭。我怀疑,他一开始就盯上了这辆马车,以为能捞一条大鱼。幸亏公主机灵,老早就弃车躲到树林里去了。”
公主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车子的时候嘀咕了一句:“以后没车坐了,可怎么办呢?我平时骑马都是好玩骑一骑,真骑在马上长途行军,肯定会受不了地。”
我走过去把车好好地看了一下,然后回头道:“公主,车还是可以坐的,只是下雨要打伞而已。”
桓渲和公主都笑了起来。桓渲说:“诸葛小姐说得对,这车只是车顶被那蛮子砸了一锤,别的地方还是好的。就请公主暂时将就一下,等到了下一个城镇,下官再找人来修。”
新安公主走过去把车摇了摇,随从赶紧摆上脚踏,她一边上车一边说:“坐就坐,本公主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破车呢,今日就开开荤。以后回宫了还可以当一件事说。大晋的公主,坐破车的恐怕只有我一人吧。”
直到车子开动后,我们才惊魂未定地互相看了看,似乎不相信我们已经躲过了一场劫难。
她突然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
我呆了一会,才回道:“不用谢,您没事就好。”
我救她,等会是救自己。
如果公主途中遇难,我也不用回去了,直接到哪里找棵歪脖子树去是正经。
是的,我不是公主的护卫,只是她的随从,而且还是被赶鸭子上架赶上来的,我本可以对她地死不负任何责任。
但皇帝的女儿死了,你却活着,这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147)部籍是必须保留的
桃园回返司籍部后,我坐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劲来。呢?以前还只是新安公主一个人闹闹,现在连皇上都下了“口谕”,我肯定是躲不掉了,非得陪那个不可理喻的公主上前线不可。
事已至此,首先得跟侯尚仪说说。我走了,部里必须增添人手,我早点说她也好早做准备。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你已经抬头看了我一百次了。”我还没开口,侯尚仪已经在对面催了起来。
“我恐怕……”,怎么说呢?才来了没几天就请假,一会儿事假,一会儿病假,现在又要出门,而且这次还不是去一天两天,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侯尚仪笑着放下手里的笔:“恐怕什么?你从进来起就魂不守舍,一直欲言又止的。我说你可不可以干脆点,不要这么吞吞吐吐?”
我只得一脸歉意地告诉她:“我恐怕要离开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我也说不好。我知道这个时候走很不应该,因为你和谭书典本来就忙不过来了。可是,这回是皇上的‘口谕’,我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想去。”
“什么?皇上的‘口谕’?皇上要你干什么去?”侯尚仪吃惊地坐正了身子。
我苦笑道:“还不就是那回事?我想您也肯定也听说了,九公主一直想要我陪她去前线看她的太子哥哥。以前还只是公主嚷,现在,连皇上都亲口提出来了。您说我敢不遵旨吗?”
这时谭书典走过来说:“这个九公主也真是的,她要去战场看她哥哥就去嘛。干嘛非得拉上你呀,你跟这事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
侯尚仪看了她一眼,谭书典立刻脸红了,嘴里呐呐地说:“我又嘴快了,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说完,打开门警戒地朝外面看了看。回过头来拍着胸口说:“还好还好,外面没人。”
“没人也要小心点,要时刻记住这里是皇宫!”侯尚仪板着脸警告了一句。
谭书典忙躬身道:“是,属下知错了。”
看侯尚仪面色沉凝,我半天没敢再开口。一直等到快散值的时候,才鼓起勇气说:“我知道这样要求有点过分,但我还是希望,以后能继续在这里跟你们共事。”
侯尚仪瞥了我一眼:“等你有命回来的时候再说吧。”
我惊喜地趴在桌上。笑逐颜开地看着她说:“我可不可以把您地意思理解成,您依然欢迎我回来?”
“去,谁欢迎你啊。要是我的属下都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我们司籍部早关门大吉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发誓的口吻说:“您放心,只要我这次有命回来。我一定好好做事,绝不再打鱼晒网。我要在司籍部一直做下去,直到白发苍苍,再也做不动为止。”
她把手抽回去,白了我一眼说:“这话谁信啊?前两天还溜班去会情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马上就成亲。等你嫁人了,王家是什么门第,会让媳妇出来做事?”
我不解地看着她。王家跟家仓促定亲的事难道还没有传到宫里来吗?不会的,就算王家不说,道茂也会大张旗鼓地往宫里传消息。在这场夺夫大战中她出奇制胜,肯定非常得意,而能打击到我。我相信她也是非常乐意地。
这只能证明,侯尚仪是个埋头做事不问是非的人。
既然她不知道,我也不想提起此事。
于是我说:“我这不是要去前线吗?不知道要去多久,还有没有命回来。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呢?现在唯一能让我心定的,就是您的应允。我不能拣了命回来,却丢了女官的职衔,那我回来喝西北风啊。”
侯尚仪很郑重地回答我:“我这里没有问题,随时欢迎你回来。但你也知
官的职务安排。不是能由我说了算的,上头地主子定的人。”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如果我真的跟公主走了,皇后必然会安排新的人手过来。那么等我回来的时候,也许司籍部的人员已经饱和了,再也没有了我地位置。
—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这里啊。”我由衷地感叹。刀子嘴豆腐心,总是不厌其烦教导我的侯尚仪,心直口快的谭书典,在这诡橘的宫廷里,能遇上这样两个同事实在是一种难得地幸运。可惜,我这一走,只怕以后就难进来了。
这时,我想到了一个人:畅。
也许可以通过畅求求皇后,让我保留司籍部的职衔。司籍部现在三个人的编制本来就少了,我走后,皇后调进一个。我回来了,再加上我一个也不算多啊。
主意打定,晚上散值回凤仪宫歇息的时候,刚好畅也回来了,我就向她打听:“妹妹,皇后娘娘那边,现在还每天念经抄经吗?”.
=|.上都闹到很晚,害得我白天上值的时候总是打瞌睡。唉,又困了,真想好好睡一觉啊。”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我给她脱下鞋子,把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上说:“困就睡一会吧,皇后娘娘这会儿还在前头接待客人呢。”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嘴里咕哝着:“那你到时候要喊我哦,你只要打听到皇后娘娘回来了,就赶紧喊我起来。”
可怜的孩子!太受皇后宠爱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皇后好像离不得她一样,只要一回来就到处望:“畅儿呢?畅儿呢?”
:呢。姨母一见客人就忘了畅儿,跟人家叽里咕噜说个没完,畅儿在后面好无聊。”
这时候的皇后就会又欣慰又怜惜地揽过畅说:“那畅儿以后跟姨母一起去接待客人好不好?”.
(151)送信的哥哥
们的队伍继续前行,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一个叫清源
听说公主驾临,县官一家人忙把内堂让出来给公主安歇。
县官姓左,据说是左思的后代。因此也继承了左思的容貌特点:丑,非常丑。眼睛ⅿⅿ缝,鼻子扁扁的,嘴巴大大的,下巴上挂着稀疏几根灰灰的胡子。
不过跟进内堂服侍公主的县官夫人倒是长得端端正正的,言行举止亦落落大方,很有书香世家的风范。
等一切都安顿好,也吃饱了也洗干净了之后,新安公主躺在崭新的床上,感概万千地叫着:“床啊床啊床啊,还是床上舒服啊。”
彩珠领着几个宫女也笑嘻嘻地跟着爬了上去。我正纳闷她们都爬到床上去是要干啥,却见彩珠的手已经伸到她家主子的头上,开始给她按摩。另外三个则在下面捶腿的捶腿,捏脚的捏脚,为公主提供全方位的服务。
唉,果然是帝王家的享受啊,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公主舒服地躺了一会儿后,突然睁开眼睛问我:“桃叶,你说,我们还要几天才能到达我哥的军营?”
我从经文中抬起头来回道:“桓将军不是说了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三天后就到了。”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以前,她是不屑于叫我的,都是直接说光头话,好像有一次还提醒我必须自称“奴婢”。
她有些迟疑地说:“会顺利吗?听说前面的路更难走,匪患更猖獗。我真怕还没见到我哥哥就在路上怎么样了。其实,真翘辫子倒也罢了,反正一死百了。怕就怕,被弄成了残疾。或者被土匪抓去了,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想起来就怕。”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公主现在知道怕了?那当初为什么非要来呢?还谁都劝不住。”
尤其是,莫名其妙地非要拉上我,让我跟着“渡劫”。
“当时没想到路上会这么艰险么,我以为你们是为了阻止我故意说得那样吓人的。”公主强辩着,但声音听起来明显底气不足。
彩珠不干了,瞪了我一眼以示警告后,忙去安慰她家主子:“公主,不会有事的啦。我们随大部队走,又不是单独行动。几万人地队伍,难道还保护不了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公主越发担忧起来,叹息着说:“今天白天的情形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是有几万人没错,土匪才几千人。可我们是急行军,他们以逸待劳。又熟悉地形。今天他们杀来的时候,我们的几万人只会被动应付,疲于奔命,主将竟然被缠斗得脱不开身。要不是桃叶机灵,带着我事先躲开了的话,这会儿我们已经在土匪窝里侍候那帮土匪啦。”
彩珠不吭声了,另一个宫女也感叹道:“那些土匪也是忒胆大了,朝廷的军队他们也敢招惹。这世道,都乱为王了。”
公主不悦地说:“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才敢这么放肆。真在国境内他们敢动我么?在我父皇的治下,还是太平安乐的。”
我忙把经文举高一点遮住脸,免得她看见我脸上的奚笑。还“太平安乐”呢,这里不是国境内?不是她父皇地治下么?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就是隶属大晋的清源县的府衙。再往前走,还要经过好几个大晋名下的县城,才是两国交界三不管的地方,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地地。
必须承认,大晋早已衰落,小朝廷芶安江南。别说收复北国失地,就连南方这块最后的根据地都屡遭觊觎,要将士们驻守前线严阵以待
时打上一场恶仗才保得住。
当年四方来朝、天下归心的繁盛景象早已是昨日黄花。可怜新安公主没赶上盛世,平生第一次出远门还遭遇匪患。差点当了押寨夫人。也只好在下人面前逞逞威风,过过“太平安乐”的口头瘾了。
我叹息着继续读经。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我看了看床上的那几个人。自动起身道:“我去开门吧,你们就不要下来了。”免得上上下下麻烦。
门开处,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孩站在门口问我:“请问小姐是不是姓诸葛?”
我点头:“是。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这里应该没人认识我才对,那么,是谁在打听我呢?
她交给我一张便条,什么也没说,朝我笑了笑就走了。
赶紧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云来客栈。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
让我激动的不是这四个字,而是这四个字地笔迹,那无比熟悉的笔迹。
眼看着送信的人就要走远,我追上去喊住她道:“姑娘,我是第一次到贵宝地,不知道云来客栈怎么走,等下可以麻烦你领我去吗?”
见她迟疑,我从钱囊里抓出一把钱放进她手里。
她不好意思地推拒着:“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大奶奶还有事要找我。”
仓促间,我用手指了指花园的一角:“那我在那里等你,你忙完了手头地事就来领我出去好吗?”
“那好吧。”她总算点了点头,塞好钱匆匆走了。我也急忙回到公主屋里。
公主问:“桃叶,刚才是谁找你呀?”
我早已想好了说辞:“是这府里的一个下人,问我们吃不吃宵夜。我自作主张替公主回了,就说我们想早点休息,不吃了。”
这样当面撒谎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幸亏她们都窝在里间的床上,离门口还有点远。
还好公主没有追究,而是打了一个呵欠说:“嗯,我的确是困了,这就睡。”
我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向公主躬身道:“那公主早点睡吧,我也去隔壁休息了。”
“好的,你去吧。”她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我拿着经书离开公主的房间,走到了隔壁的卧室。这间原本可能是正屋女主人的侍女住的地方,不过床帐都是新换地,梳妆台上的花瓶里还Сhā着刚从园中采摘的鲜花。
虽说天高皇帝远,难得这左家还如此隆重其事,对公主一行不敢有丝毫地怠慢,真不亏是书香世家。
为防彩珠突击査巡,我也爬到床上躺了一会儿。直到公主那边的房门几开几关,然后再也没有了声息之后,我才悄悄打开门,朝花园深处走去。
夜已深,四周静悄悄的,我摸索着沿花径前行。那个靠门的角落处果然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一阵欣喜,疾步走过去,悄声问道:“是送信的姐姐吗?”
“是送信的哥哥。”
“天那,怎么会是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也许是因为一路颠簸劳累,身体虚弱;也许是因为见到了一个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人,我激动得晕眩起来,也懒得硬撑着,正好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148) 那些离去的人们
着畅去皇后那里连抄了三天经,总算得到了皇后的保留我在司籍部的职位。等我从前线回来后,不用去有关部门办理任何手续,直接回司籍部上值就行了。
侯尚仪她们也得到了一个新帮手,就是畅。这是畅自己提出来的。她跟皇后说,她在原来的司乐部根本就是个摆设,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学会。她想换个地方实实在在地做点事情。
也难怪,司乐部的人员配置本来就比司籍部多。而由于前方战事吃紧,皇上和诸位大臣们没心情听歌观舞,司乐部早已从江北时代最繁忙的部门变成了江南宫廷里最清闲的部门。畅年纪小,又是皇后跟前最得宠的大红人,那里的人吹着捧着她都来不及了,哪里敢要她做事?每天去了就是喝茶发呆干坐——连茶都有人抢着去泡.
=.文中抬起头来劝阻道:“妹妹还是不要去吧,侯尚仪很严格的,可以说,我去了多久,就被她骂了多久。有时候骂得很难听。一开始真的受不了,哭了好几回鼻子,时间长了才发现,她都是为我好。”
骂,能学到什么东西?若进宫了也是玩,那我不如在家里玩好了,还自由一些。”说完赖向皇后身边撒娇:“皇后姨母,让畅儿去司籍好不好?畅儿真的不想当摆设,不想成为废人。”
皇后搂着她连连答应:“好好好,畅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姨母也跟侯尚仪说说,叫她不要骂你。”.
谕’,侯尚仪以后什么话都不敢对我说了,那我不是跟在司乐部一样了吗?求姨母不要跟她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畅儿不急哦。”
皇后对畅,总是一副哄小娃娃的口气。唉,没孩子的女人,这样宠着一个假女儿,看了让人鼻酸。孩子对女人,尤其是宫廷里地女人——这种心灵和身体同时像荒原一样的地方,可能真的太重要了吧.
i|]就将向前线开拔。
我和新安公主,还有彩珠等四位侍女,以及专门抽调出来沿途保护公主的御林军十人,也将加入到了这只队伍中。
出发前地晚上,我到干妈那边辞行。干妈提议:“不如让桃根和燕儿搬来跟我一起住吧,把她们俩单独放在那边我不放心。”
我笑着说:“自从我进宫后。平时家里也只有她们俩的,应该没问题吧。桃根晚上要起夜,我怕吵到干妈了。”
干妈瞪了我一眼:“我怕桃根吵到?桃根是谁?那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还怕你老不在家,别人不肯好好带她呢。你平时虽说不能天天回来,但时不时还是能回来一次。她心里还有个忌惮。现在你一走好多天,家都要荒了,我的宝贝桃根只有放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才放心。而且,”干妈停顿了一会儿后说:“现在你跟那王献之又没什么关系了。这丫头肯不肯好好地帮你带小孩,还难说呢。”
说了半天,原来是不放心燕儿。我不禁迟疑地问:“干妈,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燕儿真的不愿意跟我了,现在让她回去也是时候。
干妈说:“你平时那么细心的人。现在怎么迟钝起来了?你就没发现,自从王献之跟他表姐定亲后,燕儿就有点心不在焉地了。”
我仔细想了一想,不得不佩服干妈的细心与敏感。的确,自从那天之后,燕儿话少了,笑容也少了,虽然干活还是照样勤谨,但每天闷头做事,连我都不大搭理的。
如果不是燕儿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一辈子跟着我。也许我早就有所怀疑了。我闷闷地说:“我从宫里参加完才女大赛回来,就曾提出过让她回王府,但她当时哭着发誓说,既然王献之把她给了我,她就是我的丫头,这一辈子跟定了我。现在,这才过了几天啊,怎么就变卦了。”
干妈叹息道:“傻丫头,她以前痛哭流涕地表示要跟定你,是因为王献之还和你在一起,你还有希望成为王家的七少奶奶。现在,王献之订婚了,你没指望了,她也没指望了。自然就不愿意跟你了。”
我心里一动:“她没指望
么指望啊,干妈的意思不会是……燕儿也喜欢王献之
“你说呢?”干妈反问我。
我呆住了。原来,燕儿对王献之也存着那份心思。
—
干妈提醒我:“你有没有注意看过,燕儿也长得挺漂亮地。女孩子有几分姿色,又常年在王献之那样的贵公子身边打转,王献之还对她那么器重,她心里有企望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更让我纳闷了:“王献之对她很器重吗?”这是哪里看出来的?
干妈点着我的额头说:“你还是年纪小了,单纯啊。王家有多少丫环?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吧。王献之能从那么多丫环中单独挑出燕儿来侍候你,必然是看她比别人更机灵更能干。否则一般的丫环,只怕认都认不全了。能得王献之亲自挑选来侍候他喜欢地女人,对一个丫环来说是一种荣耀,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因为,如果你将来成了七少奶奶,她作为七少***心腹,不就成了府里最得势的丫头?”
“嗯,干妈分析得有道理。”我连连点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只如此”,干妈接着说:“最重要的还是,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时常在男主人面前露脸,时间长了,说不定就混成了姨奶奶。主母身边最得力的丫头最后被扶成姨***多了去了。你怕燕儿心里没做这个指望?”
我沉默了。干妈这样一说,让我不由得回忆起了许多细节。
地确,每次王献之到我家里来的时候,燕儿都特别兴奋,不停地在我们跟前转来转去。害我们连说个私房话都不敢在家里说,只能跑到外面去。
而这次,也是她自告奋勇地去王府打听王献之是否定亲的消息,那份急切,现在想来,根本就是去打听自己的心上人有没有定亲时的表情。她回来后,站在门口呆呆愣愣的,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以至于干妈问她话,她也只有摇头和点头两种反映。后来还是干妈大声询问,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开始回答问题。
我难过地说:“就因为王献之已经定亲了,我失去了争取‘七少奶奶’宝座的机会,对她而言,也就失去了价值。她要服侍的是‘七少奶奶’,或‘七少奶奶’的候选人,以便近水楼台先得月,混成七少爷地‘姨奶奶’。现在希望落空,自然也就不想在我身边待了。”
干妈点了点头,而后心疼地安慰我说:“这丫头走了也好,心不在这里了,人还留着干嘛?反正你去前线后,桃根跟着我,你那屋空着,何苦平白地养一个闲人在里面。”
我起身道:“干妈说得有理,我这就去打发她走。”
不属于我的人,终归是留不住的,走吧,都走吧。
果然,我回家一提出让燕儿走,她只略微客套了几句,就讪讪地说:“要是桃根有胡大娘带着,我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反而白白浪费了小姐的米粮,不如我明天就回府去吧。”
得,明明是她自己不想留下来了,还说得好像我养不起她要赶她走一样。
算了,计较这些没有意义,我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拿出一些钱,作为她为我服务了这么久的答谢礼。她也不客气地接了。其实,我雇人来带孩子看家,还花不了这些钱呢。
除了钱,还给了她两套衣服,都是那次进宫参选的时候做的。现在我在宫里行走,穿的都是官服,回凤仪宫休息的时候穿的则是家常便服,这些太华丽的衣服穿的机会其实很少。送给燕儿的两套,都是她特别夸了“好看”的,她也只略微推辞了一下就欣然接下了。大概因为心里高兴,最后一晚她又恢复了原先的活泼劲,一直有说有笑的。
早上送走了燕儿,我一个人坐在门口发闷。
忽然听见轧轧的声音,低头间,一双亮晶晶的纯稚无暇的眸子正好奇地看着我。
是桃根自己带着圈椅滑到我这里来了。这圈椅下面装有木轮子。
我眼眶一热,一把将她从圈椅里抱起来拥在怀里,摩挲着她幼嫩的小脸说:“妹妹,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你要快点长大起来,快点学会说话,那样姐姐就不会孤单了。”
所有的人都会走,只有我们的亲人不会离开我们。那些能离开的,都不是真正的亲人。
(152) 不安全的客栈
久地拥抱之后,我从激动的晕眩中清醒过来,这才意的处境。我忍不住再次问他:“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个县府周围驻扎了好几万人的军队,公主所住的院落外更是层层岗哨,严密防守。他能不声不响地进到院子里面来等我,是怎么办到的?就算他家在京城能呼风唤雨,可这里是远离京城的他乡外府,快要脱离朝廷掌控的地方,再有势力也鞭长莫及吧。
他轻笑一声道:“山人自有妙计。”
得了,都什么时候了啊,还跟我来这种调调!我只得长话短说地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让公主发现,就不能在这里出现。不如,我们一起去云来客栈吧,这里实在不是谈话的地方。”
出去我倒不担心,他有办法进来,就有办法出去。我晚上出去一会儿应该没人发现的,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晚上没人会去査我的房。只要在天亮之前能赶回来就行了,反正白天一整天都得坐在车里,到时候想怎么睡都成。
“也好。”他点头,然后拉着我手走出虚掩的院门。院门外,一个穿着战袍的将领正背着手抬头看着满天繁星。
王献之略带惊讶地喊了一声:“阿土,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将领回过头来,虽然光影幽暗,还是依稀辨认得出就是谢离——这支军队的副统领,地位仅次于桓渲的谢将军。后来我向知情人打听过,他果然是谢家的人,论起辈分,还是谢玄的堂侄子呢。
听王献之喊他“阿土”。我也就是明白王献之何以能自由地出入县府后堂了。其实也很好理解,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互相之间基本上都认识。尤其谢离的年纪也不大,看起来就二十来岁,辈分又比谢玄小,所以王献之直呼其|乳名。
谢离笑着打趣道:“我给你站岗啊。你看我多好,你跟姑娘约会,我在门外给你站岗。回去之后,你将何以谢我?”
王献之也笑道:“顶多我把你一直垂涎地那幅字送你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谢离差点蹦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这也是个书法迷。难怪肯帮王献之“站岗”的。沉迷书法的人,都是王氏父子的狂热追随者和崇拜者,说一声给他写字,什么都肯效劳的。
而在我们大晋,这样的“书法迷”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以说人人都迷。不存在迷不迷的问题,只有程度的差别。所以。王献之要找人引路见我,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有谢离作陪,我们一路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出了军队的包围圈,来到了云来客栈。
掌柜地点头哈腰地迎上来,王献之劈头就问他:“你把我们的马喂好了没有?”
他一叠声地说:“喂好了喂好了,都是用最好的细草料喂的。公子想必也知道,现在的草料有多金贵。半个多月前这里才过去了十几万大军,这次又是几万,就像蝗虫过境一样。什么草料都给他们啃光了。别说细草料稀罕,就连那粗的都很艰难了。”
见王献之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掌柜里露出了一脸尴尬的笑,自己打着自己地嘴巴说:“瞧我这张乌鸦嘴。朝廷的军队过境,是到前方去为我们打退敌人,怎么能说是蝗虫过境呢……”
我也快忍不住笑了。这家客栈好像还是清源县城最大最好的客栈,怎么掌柜的口才这么拙劣。这样不会说话,能做生意吗?
王献之不再听他罗嗦,一面带着我往楼上走一面吩咐:“你只管把我的马喂好就行了,草料要单独算钱你找我的下人去谈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掌柜的屁颠屁颠地走了。罗嗦了半天,无非就是想再敲一笔钱而已。我不满地嘀咕道:“从没听说住店还要单独算草料钱的,喂好客人的马那是他们地服务项目之一。钱早就打进房钱里面了的,不然,为什么那么贵?”
王献之笑了笑说:“算了。我们马多,现在的草料贵也是事实。离战场越近,草料
越大,军队,土匪,哪边不需要草料啊?军队还出钱直接抢了。他们也很难地。”
这时我才注意到,客栈里异常的安静,我问他:“怎么这里除了你带来的人和掌柜的,就再也见不到其他的人了?”
现在是比较晚了,但也不至于全部都睡死了吧。在我的印象中,客栈是开通宵的,随时都可能有客人上门,因此环境也比较嘈杂。
—
王献之回头说:“你进来的时候没注意看吗?门口挂着客满的灯笼,这里我全包下了。”
真是不知柴米贵的败家阔少!这么大地客栈,两层楼少说也有几十个房间,而他们统共不到十个人,要那么多房间干嘛?
而且,“你来之前,这里就没客人住吗?”
“有啊,我既然要包,那些人自然不能留,我叫掌柜的把房钱还给他们,让他们去别的店投宿去了。我住地地方,怎么能有闲杂人等。”
“我就是闲杂人等。”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听客栈掌柜刚刚说话那腔调,表面上点头哈腰,但说话暗中带刺,讥讽朝廷军队,根本就是个难缠的角色。我就不信他是真的愚笨到不会说话,要那样他还做屁的生意啊。
在时常有土匪出没的地方开这么大的客栈,客栈前面还有配套的大酒楼,掌柜的身份绝不简单。搞不好,就是和土匪勾结的。
想到这里,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跟着他一走进他下榻的天地号房,就催促道:“叫你的人快收拾好行李,我们马上就走。”
他惊喜地搂住我:“我们真是心心相印呢,这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也惊喜地说:“原来你不笨啊,还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连连点头:“嗯嗯,此地不宜久留,我这就带你回京去。”
“回京去?”
我没听错吧,深更半夜,土匪出没的边远之地,要带我回京去?
“是啊,我这次就是来带你回京的。你怎么能去前线?怎么能去见那个变态的太子?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那个女人要疯随她疯去,但把你拖去给她哥哥劳军我绝不允许。”
原来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千里迢迢追赶而来,是为了来带我回京去。我心里顿时一股热流淌过。不管我和他以后如何,他将来能不能娶我,有他今日的这番举动,我为他付出一切都值了。
但有一点我也听明白了,我们刚才的“惊喜”是完全不同步的,有点鸡同鸭讲的味道。我的意思,是这家客栈不安全;他的意思,是我去前线不安全。
不管那么多了,先撤去这家客栈再说。虽说府衙那边有几万军队驻扎,这客栈掌柜可能不敢轻举妄动,但我们最好是不要冒险。这些土匪已经猖獗到敢公开跟军队干仗的地步,也抢去了许多粮草,在这里未尝不敢,说不定深夜人静正好下手呢。
想到这里我问他:“你们一路行来就没遇到土匪吗?”
“没有,我们轻装简行,一看就不是肥羊,土匪打劫我们什么?”
“也是。你收拾好了没有?我们这就结帐走吧,你今晚带着你的人到谢将军那里挤一挤,我回府里去睡。”
他尚在犹豫:“这样明天那女人就知道我在这里了。”但很快就笑道:“不怕,我们明天早点走,等她起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了,她能奈我何?“
我笑着没有吭声。他肯定还不知道我来之前发生的事,现在我可不是公主私下押来的,而是皇上下了“口谕”的御用随行人员,是不能擅离职守的。
但暂时还不是跟他谈论这些的时候。先离开这家让我不放心的客栈,带着他回到谢将军那里再说。等到了相对安全的地带,再慢慢跟他解释吧。
(149)和公主共帐
是行军途中的第一个晚上。营帐,篝火,到处都是士。
我们的帐篷在最中央,左右两边是这次增援部队的主将和副将。主将是桓渲,桓济的族兄,副将其中的一个姓谢,估计也是谢玄的本家。反正,在朝廷的重要位置上,总少不了这几大家族的人。
吃过晚饭后,我坐在帐幕的一角,从行囊中拿出一本经文翻看。
军旅寂寞,尤其我还是被“胁迫”来的,心里憋屈难言。在这种情况下,再没有比看经文更能安抚我躁动不安的心了。
现在我手里拿的是我为皇后抄过一遍的《黄庭经》。昨晚在家里打包行李时,随手从桌上的几本经书中抽了这本,看似随意,其实内心还是有所选择的。因为这本《黄庭经》,是王家人最喜欢的经文之一。
关于《黄庭经》,市井间还有一段轶闻。说山阴有一个道士,非常仰慕王羲之,想得到他的墨宝。因为知道他爱鹅成癣,就事先准备了一笼又肥又大的白鹅,作为抄经的报酬。王羲之见了鹅,果然就走不动道了,留下来为道士抄了半天经,然后高兴地“笼鹅而归”。
王羲之抄的那半本《黄庭经》,民间称之为《换鹅帖》。道士视若珍宝,许多士人也闻名前往求观,可是很少有人能够如愿。后来,那道士为了不被人打扰,竟然在某天半夜偷偷离开了原籍,不知跑到哪里隐居起来,再也找不到了。
当然,王家像这样的手抄本多的是。记得王献之曾说,他小时候就抄过好几遍,是作为基本功练习用的。
唉,一本经书,又让我想到了这么多。我撑住额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默念经文以转移注意力。
可惜才念了两页,帐里就突然传来了很恐怖地声音,是新安公主在那边鬼喊鬼叫:“啊!天那,这是什么?快来人那,快那人那,好可怕哦,呜呜。”
喊到最后,声音居然带着哭腔了。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还是我认识的新安公主吗?她在京城的时候可是以蛮横莽撞闻名的,据说从小就不爱红妆爱武装,业余时间除了出去闯祸,就是在练武场上度过的。怎么,一出京城来到野外,就变成娇滴滴的弱女子了?
听到公主地惊叫,帐外巡逻的御林军冲了进来。连正副主将都火速赶了过来,大家围住新安紧张地问:“怎么啦?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再看公主,站在那里一脸惊惧。就连忠心耿耿的彩珠,都只会跟她家公主抱在一起。大家比赛着发抖。
桓渲做了一个手势让大家稍安勿躁,他自己慢慢走拢过去,尽可能用最温柔的声音问:“您到底看到什么了,公主?”
“蛇,蛇……”公主的上牙似乎磕到了下牙,发出了颤颤的叩击声。
“又像是蛇,又不像是蛇,反正尾巴长长的。光溜溜的。”给主子地话做补充。
“大家快分头去找!”
主将一声令下,帐幕里顿时乱成一团。
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桓渲只得向新安汇报说:“公主,那蛇应该已经爬走了。您放心,我会叫他们在外面严密观察,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了。”
“可是,他们刚刚也在外面的。”公主指着那些疏于职守的御林军,明显地表达着她的不信任。同时又向主将抱怨:“你为什么不在有官署的城镇驻扎歇息,非要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呢?”
桓渲耐着性子解释:“因为我们要赶时间啊。刚才我们路过前面那个县城的时候,天还没黑。如果那时候就驻扎,就会少赶一、二十里路。现在前方军情十分紧急,我们没时间耽搁了,公主难道不想早点见到您地皇兄吗?”
公主听到提起她皇兄的名字,这才没吭声了。
这时,我发觉自己站立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裙子底下动了一下,我吓得跳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尾巴拖得长长的蜥蜴。
我捂住胸口,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才出声道:“大家都不要找了,罪魁祸首在这里。”
所有地人一起围拢来,很快就捉住了那“尾巴长长的,光溜溜的”,“冒充”蛇的家伙。
安抚了几句后,带着所有的男人还有那条蜥蜴走了。
我重新拿起经文。新安公主却凑了过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得放下书本问:“公主找下官有什么事吗?”
—
她把我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念念有词地说:“真是奇了怪了,你明明是个胆小没用的怕事鬼,怎么到了外面,反而比我胆子还大了,见了那么恶心的东西都能忍住不叫唤。”
我躬身为礼道:“那是因为下官原来地家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树很多,那些蛇虫蜥蜴从小就见过的,所以不怕。”
“你看的什么书?”她突然不由分说地把我手里的书抢了过去。
好在我早已领教过她的跳跃性思维和无规范动作,也不讶异,任由她拿起书刷刷刷一顿乱翻。
飞快地从第一页翻到最末页后,她把书又丢给我,然后说:“你既然是什么才女,就应该知道很多东西。那我问你,经文里写的都是真的吗?那些因果报应,修仙得道的故事,到底是瞎编的还有实有其事?”
“这个……”,拜托,我要是能回答,我就是大师了。就算是大师只怕也无法给出准确地答案,只能含糊其辞。
我只能这样告诉她:“经文故事,年代久远,有些还是从别的文字翻译过来的,其来龙去脉,真伪与否,已经无从考证了。而且,凡教义讲求的是一个‘信’字。先有信,坚定不移地遵守教义的规定和律历,不怀疑,不考证,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信徒。”
新安听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些真正的信徒都是傻瓜。什么都还没闹明白,就先信?那不是白痴吗?”
“咳咳咳”,彩珠又在后面咳了起来。我知道,她是想阻止她家主子继续往下说。
但要是暗示堵得住嘴,那就不是新安了。只见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嘴越快:“皇后娘娘还真信念经抄经能积福呢。我从小就看她抄经,各门各派的经书都抄,各路神仙家家都打点到,生怕漏掉了一家,早上拜释迦牟尼,中午拜太上老君,晚上再拜送子观音。每年抄三百六十部经书,这么多年,怕不抄了好几千部了?可是至今也没抄来一根孩子毛。要是真有因果报应,真有佛祖老君送子观音保佑,她早该生下儿子了吧。”
“咳咳咳咳”,彩珠已经快咳死了。
发泄完不满的公主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尴尬地一笑说:“我只是就事论事,不是在议论皇后娘娘什么啦。”
我突然产生了一股孩子似的报复心里,笑眯眯地对她说:“公主放心,我不会告诉皇后娘娘的。”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说,公主刚刚说的这番话,我不会告诉皇后娘娘的。”
“你!”她脸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只会你呀你,不会说别的了。
“开玩笑的啦,这种话,出您口,入下官的耳,绝对不会传出去的。您只管放心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你!你!”
她直挺挺地杵在那里,不知道挪窝了。还是彩珠来把她扶了过去。
一路上挥之不去的憋闷之气突然消失了。难怪公主那么喜欢欺负人的,原来看别人吃瘪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
至于以后会遭到怎样的报复,我一时也顾不得了。这一路前行,路只会越走越险恶。虽然有军队护卫,但若真遇到强悍的土匪,他们只会死死守护公主,我这样的陪衬角色,谁还会定点守护?说不定就被土匪趁乱掳掠了去,我且先出出气再说。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