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点了点头,接着对我说:“如果你没有在皇宫当女官的经历。我可能根本不会考虑接纳你做我们王家的媳妇,因为那样的话,你进了门也适应不了大家族的生活。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主子奴才加起来快上千人了,家里各房虽相对独立,但并没有分开住,始终在一个大院落里。就像皇宫那么多主子,各有各地仆人。各有各的生活,但都在一个皇宫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是非最多的。所谓地豪门贵族,他们住的地方,其实就是一座小型的皇宫,有的人家,甚至在规模上都并不比皇宫逊色。”
我磕下头去,非常诚恳地说:“桃叶谨遵教诲,还望大人以后不吝赐教。桃叶父母双亡。最盼望的就是得到长辈的指点了。”
这些话,确实发自内心。虽然一直都盼着这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又莫名的恐慌。就像王羲之说的,豪门少奶奶不是那么好当地,何况我还明显地先天不足——本身毫无背景,毫无财势依托,即使单纯在情感上也为未来的婆婆所厌弃。
我选择的,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所谓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我的豪门少奶奶之路才刚刚起步,前面还有迢遥征途。我很感激右军大人为我指出这一切,虽然我本来也有所准备,但远没有他说的这么透彻。
怎么说呢,我本来还多少抱有一点侥幸的,以为嫁过去了,婆婆闹一阵子别扭,时间长了也就释然了,谁能一辈子跟儿子媳妇怄气呢?却没想到,即使婆婆这里没问题,也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问题。
总之,那么大地家族,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对我这个出生在小门小户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挑战。
突然想到卫夫人曾一再强调“小门小户”这几个字,当时我还酸不溜的,觉得她有点看不起人的意味。现在想来,她和右军大人一样,年龄和阅历使他们在这方面都比我看得远,早己意识到了出身背景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会遭遇到的摩擦和冲突。
训话完后,右军大人总算喝了王献之敬的酒,喊我们起来就座。
站起来的时候我的腿有点软,心里却格外地轻松。不管怎么说,“允婚”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剩下的,都是婚礼的细节问题了。
至于成婚以后要怎么面对婆婆,要怎么面对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大家庭,那是另外一个层次的问题了。
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卫夫人发话道:“桃叶,大人在外面的日子多,只怕能給你赐教的机会很有限,你还是要多讨好婆婆,让她給多教教你为妇之道。”说到这里又指了指身边的谢道蕴说:“还有这位才女二嫂,你也要多笼络笼络。今天婆婆不在,就先巴结一下二嫂吧。”
“师傅说得对极了,桃叶快过去请二嫂赐教。”王献之也跟着凑趣。
我马上端起酒杯給谢道蕴敬酒,王献之则去給王凝之敬酒。酒酣耳热之际,王献之趁机提出了婚礼筹办之事,右军大人说:“这个就交给你二哥二嫂去办吧,正好他们俩在这里。”
王凝之和谢道蕴都是一脸为难的表情,但父亲亲口提出来了,他们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213) 未来公爹的意见
献之的父亲因为小妾之事尚在请求夫人接纳中,王定了“中立”,不发言、不参与,卫夫人又莫名其妙地弄出一个“女徒弟等于儿媳妇”的疑似抢亲事件……
烂泥坑啊烂泥坑,我和王献之,这么两个大活人,难道就陷在这泥坑里憋死了?
谢道蕴走后,王献之气得一拍桌子:“我就不信,本少爷成个亲就这么难了。不管了,等父亲处理完公务回来,我直接杀到他的书房去,他不表态,我就不走。”
我捂嘴笑道:“只听说有耍赖的泼妇,想不到现在公子也要用上这招数了。”
他斜了我一眼:“都不知道是为了谁?她还在那儿取笑。”
我抬头看向亭外的荷池,回廊,绿树,以及绿树间的红墙和飞檐,有一句话我没说出口:子敬,付出这么多,甚至连这种你以前最不屑的招数都用上,只为了給我一个正室的名份,我怕你将来会认为不值,会后悔。
为什么,越到关键时刻,我越心虚,开始怀疑自己根本做不好豪门儿媳,最后只会让他失望?
不想再被这些负面情绪骚扰,我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这些天,你好好跟父兄聚聚,我白天过来跟你一起,晚上就住在师傅那边。”
王献之抬头看了我一眼,却奇怪地没有任何异议。我本来准备好了接受他地质询。问我为什么明知道卫夫人意图不明,还跟她走得那么近。
发现我在打量他,他转过脸去看着满池绿荷和绕池而飞的一行行白鹭,淡淡地说:“我还要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先去吧。”
什么意思,他这是生我气了,在闹情绪?我今天第一天来,而且还是这种似是而非的尴尬身份,他不陪我。让我一个先去哪里?
但是,好吧,也许今天遇到的事太叫人沮丧,严重打击到了他的热情和信心,他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无声地叹息着走向回廊,他没有出言相送,没有叮咛。没有交代,任由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庭院里渐行渐远。
我的心情和我的脚步一样沉重。如果这次在他父亲这里也得不到支持的话,我们俩就真地无法可想了。那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也会渐行渐远?
路边两个正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丫环看见我走近,立刻住了嘴。我尽量不去想她们刚才谈的是什么。笑着问:“两位姐姐知道卫夫人在哪里吗?”
她们说了一个地点。又指给我看了一下大致方向,但没有人说要领我去。如果我是王献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们就不敢这么怠慢了吧。只怕还要抢着巴结。豪门仆人,向来都是世上最势利的。
沿着她们手指的方向走。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们说地那个匾额。江南的庭院,四通八达的回廊,很容易把自己绕晕了,就像进了迷城一样。
远远地,看见一个人从回廊那头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家人。看那高大挺拔的身形,难道,我竟跟王右军大人在回廊里狭路相逢了?
躲是来不及了,他出现我视线里的同时我也出现在他地视线里。我手心冒汗,眼神慌乱,脚步却只能一直向前。
等到双方地距离只有几步远时,我屈膝行礼道:“桃叶见过大人。”
他点头笑道:“你在这里,献之呢?”
“他在荷花池地湖心亭里。”
“那你现在,是在独自游览我的园子?”
“我……本来是要去找师傅,却好像迷路了。”
他哈哈一笑:“这里还能让人迷路?第一次听说呢。这样吧,你暂时别找师傅,我也不找儿子,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一切但凭大人。”
想不到,王献之还没有“杀到”他父亲书房里,他父亲已经“杀到”我面前来了。
这样也好,反正迟早都是死,坐一坐就坐一坐吧。也许,直接面对面,剔除了中间人地干扰因素,有些话还好说一些。
又一座小亭,亭名“流云”,字迹一看就是出自右军大人之手。要在平时我肯定会赞叹几声,现在当作主人地面
不敢说什么了,怕有巴结之嫌。
坐下来后,我有点手足无措,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只能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
“别紧张,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了。”他亲自拿起紫砂茶壶,給我杯子里注水。
我忙欠身道谢:“上次承蒙大人不弃,让桃叶拔得头筹,又蒙大人亲赐赏金,桃叶一直铭感于心,只恨身份悬殊,无由拜望。”
“身份这东西,我一向不讲究地。”
我心里一喜,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可以解读成,他不计较我的出身,愿意接纳我为他的儿媳?
我还在胡思乱想,他已经直接转到了我最想听到却又最怕听到的话题:“听凝之说,你们这次来,是想让我为你们主婚的?”
我汗流浃背地跪倒在地上说:“恳请大人成全。”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半晌才说:“那你知不知道,献之已经定亲了?”
“知道。”我很想说不知道,但骗得了谁?
“定亲的人选,你也知道是谁吧。”
“知道,是夫人娘家的亲侄女道茂小姐。”
他沉声道:“那你还求我主婚,是存心让我跟夫人作对,让我们夫妻反目吗?”
我猛地抬头:“您确定,只是为小儿子主一下婚,就会让您夫妻反目?宇内闻名的王右军大人,原来处理家务事的能力这么差?”
“放肆!”他怒了。
其实,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差不多绝望了,会如此不客气地反诘,只不过发泄一下怨气而已。此刻,在他的怒喝声中,我磕头道:“如果当年,您有一位真心喜欢的人,会为了她跟家里争取吗?”
他冷冷地回答:“根本不需要争取,因为我们王家再多的女人都养得起,我多娶一个,没有任何人会反对。如果我喜欢的女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我拂逆母亲之意,赶走她亲自选定的未婚妻,娶她这个出身低微的人做正室,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她。因为,她只顾自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懂得顾全大局,根本不配做豪门之媳。”
我再磕了一个头,然后从地上站起来,很平静地说:“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桃叶是出身低微,但也并不稀罕什么豪门儿媳,我只不过是恰巧喜欢上了一个豪门公子而已。如果他跟我一样是平民,我们会幸福得多,根本不用受这些苦。”
言讫,我再次屈膝行礼道:“桃叶这就回京城去了,麻烦您转告子敬一声,就说桃叶一起都好,不需记挂,请他多保重。还有,您也要多保重,桃叶还希望看到更多大人的墨宝呢。”
他有点动容地说:“你就这样回去?现在都下午了,你一个女人,这个时候一个人回京城去?”
“是啊,一个人回去。我也想有人陪,但我只有一个人,爹娘要死我没有办法,家里穷请不起侍女我没有办法,毕竟,这世上一出身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是少数。”
“你这是在怨怪我无情吗?”
“我发誓没有!大人有大人的立场,正如夫人有夫人的立场,她也不过想让自己的娘家和自己的夫家联系得紧密一点而已。我从没埋怨任何人,大人和夫人肯成全我们是奇迹,不肯,是我的宿命。我和子敬,也许前辈子修得还不够,所以今生有缘无份。”
说完我转身就走,跌跌撞撞地在回廊里穿行。
泪眼模糊中,一个丫头追上来拦在前头说:“大人请你回去,他有话要对你说。”
我只得又往回走,王羲之依然坐在那个亭子里,看见我再次出现,他放下茶杯道:“倔强的丫头,不过好玩逗她一下,就翘着尾巴跑了。唉,平民出身的姑娘,脾气比世家小姐还大,儿见了我决不敢这样翻的。你们俩成亲了,以后打起架来别喊我拉架啊。”
我难以置信地擦着眼睛,又哭又笑地说:“您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217)卫夫人的计策
饭后,我随卫夫人告辞出门,婚礼前的这几天,我都那里了。
一路上只听见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婚礼的各种注意事项,开始时我还点点头,嗯啊两声。后来就倚靠在车窗边,看着杭州的街景出神。
见我没有很热烈地回应,卫夫人不解地问:“你明明哭着喊着要嫁他,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怎么反倒闷闷不乐起来?莫非是今天献之他爹的那番话把你给吓到你了?”
我忙回过头说:“不是啦,婚都还没结,先发愁那些是不是太早了点。”我从不是那么懦弱的人,更不是那么悲观的人。
“那你这是为什么?”
“我……”,这话怎么说呢?想了想,我问她:“师傅,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子敬他二哥二嫂的表情?”
“没注意,怎么啦?”说到这里她恍然道:“你是说他们答应得很勉强是吧?那是肯定的啦,这边爹是答应了,可那边娘没答应啊,他们俩也真的不好办,很容易落得两头不是人。你不会就是为这个不开心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师傅我可就要说你了。桃叶,做人要学会设身处地,要懂得为他人着想,尤其是一家人,更要多体谅,这样才能家和万事兴。”
说得她好像多会设身处地,家里又多和睦一样。
不过,她这番话,终究是为我好,我笑着解释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不是怪他们,恰恰相反,我很感激他们。但同时我也很不安,觉得对不起他们。他们本来好好地来做客,却摊上了这种事。”
卫夫人斜了我一眼:“哦,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我请问你。你在担心什么?这事是你公公亲自交代的,他们做儿子媳妇的,不能拂逆老爹的意思,这一点你婆婆肯定能理解的。她要怪也是怪你,关他们什么事啊,我看你还是担心自己吧。真是的。都什么时候,还在操那些闲心。”
真的是我顾虑太多了吗?我试着分析自己的想法:“完全不怪是不可能地吧,子敬的娘给我的感觉,就是个很有威信,也很厉害的人。还别说,我对这位准婆婆真有几分发悚呢。”
子敬的娘如果真是那么容易沟通,那么能设身处地,也就干不出骗走儿子。再偷偷给儿子定亲的事了。子敬是什么性格难道她不知道?这样牛脾气地儿子,不喝水她都想强按头了。何况王凝之一的性格,一看就是闷头鸡。谢道蕴呢,既以才女著称,也就肯定不是泼妇了。换句话说,这夫妻俩在大家庭里只怕都属于那种好欺负的类型。
卫夫人听我分析了半天,最后一摊手说:“就算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们赶上了呢?反正不得罪爹,就得罪娘,总得选一样。”
我有点不忍地说:“婚礼结束后。他们回去怎么办?夫人肯定气死了。”
“你放心”,卫夫人拍着我的手说:“王凝之已经选上会稽太守了,这次他们夫妻本来就是要去会稽上任的,不过是提前来这里陪父亲住一段时间而已。”
那还好,不用马上回去面对夫人。等在外面做一两年官后再过去,那时候时过境迁,夫人也没那么气了。再说,亲戚之间。本来就是远香近臭,两年不见的儿子媳妇,好不容易回了家,稀罕都来不及了,还舍得骂?
卫夫人见我一脸释然,笑着说:“明白了这个道理,你也可以如法炮制啊。”
“怎么如法炮制?”
“你和献之也出外住两年,离他那个厉害的娘远点。”
办法是好办法,我也求之不得,只是。“献之跟他二哥不同,他又没职位。”
卫夫人一瞪眼:“笨蛋,你们不是刚从前线回来地吗?你们几个小字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举国景仰颂赞,皇上肯定有封赏的。到时候献之趁机求一个外放官,你们刚新婚,你又没孩子拖累,你婆婆再强狠,也没理由平白无故地拖着你不让跟吧。你们也出去一两年,献之他娘想他都想死了,到时候该求你们回来了,还敢骂?再骂跑了,她上哪里找儿子去?”
“师傅真聪明!就是想得比弟子远,弟子对师傅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我趁机拍了一下马匹。
“少贫嘴。师傅这么为你劳神费力,你以后可要多孝敬师傅。”
“是,弟子一定不会忘了师傅地恩情。”看吧,立刻就开始邀功了,商人就是商人啊。
卫夫人突然用遗憾的口吻说:“可惜啊,我本来打算,如果献之他家不让娶你,我就叫我儿子娶你的,唉,我好好的媳妇儿,飞了。”
我好奇地问:“师傅,您当时认我当徒弟,到底是怎么想的?王献之对此反应那么激烈,还有‘女徒弟等于儿媳妇’之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弟子一直都想弄个明白。”
卫夫人笑了笑说:“我就是想激一下献之而已,让他着着急,女人,越是有人抢着要就越有价值。其实,以献之在家里的地位,只要他一口咬定非你不娶,他娘也拿他没办法。虽然能背着他定亲,但还能强按着他洞房不成?他娘这步棋走得实在有欠水准,偷偷定亲,哼,我看她怎么跟娘家交代,你等着看吧,你们一结婚,家那边准得炸开锅。这烂摊子可不好收拾哦。唉,也是自找的,她自己的儿子还不了解吗?献之这样的性格,是可以强求地么?”
也就是说,她突然认我做徒弟,是为了让献之他们以为又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让他们不要怠慢我,不然,煮熟的鸭子也会飞的?
在车的辘轳声中,我悄悄打量着这个无论身份和为人都出人意表的女人。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这次都真地帮到我了。
她说得对,惹不起,躲得起。我和子敬他娘的芥蒂,也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和距离的力量了。
那么,成婚之后,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回京去向皇上要封赏,并争取一任外放官的机会。
(214) 意外之喜
见我泪水纵横,右军大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还志气天大,说走就走,嚷着要一个人回京城去,现在怎么又弄得跟小花猫似的了?”
“不好意思,因为大人的话实在是出乎意料,所以太激动了。”我抽抽噎噎地答。
“唉,快把眼泪擦擦,不然献之看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当爹的欺负他的小未婚妻,那小子,从小就跟霸王一样,护短得很。”
我笑了:“他再霸王,再护短,难道还敢挑战您的权威不成?”
“他嘴里不敢,心里也不敢?哼!”
说话间,一个丫环捧着水盆在我身边跪了下来。我定睛一看,就是刚刚那两个窃窃私语的丫环之一。怎么,才跟她家主人坐下来说了几句话,在她眼里立刻就身份不同了?这世道啊。
我拿起毛巾擦去泪痕,然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大人,你刚开始的口气,明明就是严词拒绝的,怎么突然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呢?”
他微微一笑:“老实说,如果你刚刚一味的哀求,我可能不会改变主意的。”
“您的意思是说,您本来,的确是准备让我知难而退的?”
“可以这么说吧。”
“那后来,就因为我没有一味的哀求,您反而觉得能接纳我了?”就因为这个理由,突然改变一个重大决定,这些豪门中人。还真是任性得很。
他点头道:“是的,我一向喜欢有气节地人。一个人光有才还不够。也不可能单凭这一点就让我青眼有加。因为我见过太多才华横溢,但奴颜婢膝,品行及其低劣的人。他们整天奔走于权门之间,为了所谓地前程什么都可以出卖。那样的人,再有才我也只会嗤之以鼻。”
原来,是我“有气节”的举动,才意外得到了这位以桀骜不驯、潇洒坦荡闻名于世的大人的首肯。让他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要成全我。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得不重新面对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了:“您真的会因此跟夫人反目吗?”
如果真这样,叫我如何承担得起这份愧疚?而且,以后也不好跟婆母相处了。她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下更会对我恨之入骨。因为,我不仅让她跟娘家亲上加亲地希望落空,还让她跟丈夫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换位思考一下,是我也会觉得这个媳妇纯粹是来跟我作对的,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右军大人也看出了我的紧张不安,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至于那样严重。一开始献之他娘肯定会闹点情绪,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如果我连这点家务事都没能力处理好,岂不是要让某些伶牙俐齿的小辈看扁了。”
我尴尬地陪着笑:“桃叶刚才纯属胡言乱语,还请大人见谅。”
他呵呵直笑:“肯定‘见谅’了。不‘见谅’。你现在已经哭哭啼啼地走在回京的路上了,又怎么会坐在这里跟我喝茶聊天呢?”
我除了陪笑。还是陪笑。刚才冲口而出地那些话实在是过了一点。他这会儿要调侃几句,我也只能听着。
好在有人及时出现了。
“爹。桃叶,你们都在这里呀。”老远就听见了王献之的声音,紧接着,他矫捷的身影就出现在长廊的转角处。
要说,他的身形跟他爹真的很像。只是一个是中年人,有着中年人特有的魁伟和稳健,一个还是翩翩少年郎,连走路的姿势都带着几分飘逸。
右军大人见我一直望着王献之走过来的方向出神,笑着说:“‘既见君子,云何不喜。’见到心上人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啊,哈哈。”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勉强算是答了腔。
“这一句地前面一句是什么?”他突然问我。
我呆了一下,右军大人不可能不记得这几句吧,难道要考我《诗经》?
虽然有些纳闷,我还是应声答道:“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哦,原来是‘风雨如晦’呀。河上一夜,风雨如晦,哈哈。”
我地脸已经完全可以煎蛋了,连河上一夜他都知道,我和王献之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跟着一个整天奴仆成群的公子哥儿,就意味着从此再没有隐私了吗?
此时王献之已经走到跟前来了,听见他爹大笑,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在说什么?让爹笑得那么开心。”
“没什么,没什么,既然献之来了,你们俩谈吧,我也要去休息一下了,今天地公文真多,脖子都酸了。”
王献之立刻走到他背后说:“我来帮您揉揉吧。”
他伸手推开儿子:“算了,
小未婚妻吧,我回房去叫人給我揉就是了。”
右军大人走后,王献之惊喜地看着我:“我爹刚才称呼你什么?小未婚妻?”
“是啊,你自己也听到了。”我含笑回答。
他坐下来急切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还一点希望都没有的,突然你就跟我爹坐在一起言笑晏晏,喝茶聊天,他还称你是我地‘小未婚妻’,我都转不过这个弯来了。”
我一五一十地把从遇到他爹之后的情形都給他说了一遍。当听到他爹说“你们以后打起架来可别喊我拉架”时,他激动得扑过来一把抱住我说:“桃叶,你真行!几句话就征服了我爹。我早该告诉你,我爹就是这样的人。他平生最敬重有骨气的人,哪怕对方是个一无所有的贫民,他也照样跟人家称兄道弟。我一直都知道这是他择友的标准,却没想到,这也是他择媳的标准。”
突然被他在大众广庭之中抱住,我急得直推:“你别这样啦,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怕什么,连我爹都承认你是我的未婚妻了。”他把头埋进我的衣领里,怎么也不肯撒手。
说到“未婚妻”三个字,我还是有点小心虚的,忍不住悄声问他:“那你表姐怎么办?她可是你家正式下了聘的。”而我只是他爹随口叫了一句。
他回答说:“这个你就别管了。你顾虑别人,别人订婚的时候可没顾虑到你。”
“这不同的。她订婚的时候,我又不是你的未婚妻。”
“有什么不同的?”他不以为然地说:“她不知道我爱的是你?她不知道你爱的是我?她不知道我们有多不容易?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要订婚,明知我不会同意,就先用诡计调开我,弄神弄鬼弄成此事,指望造成既成事实好逼我就范。说实话,我本来还把她当姐姐,当亲人,可她这样一闹,我对她只有厌烦。我是人,不是祭坛上的动物,别人要我牺牲我就牺牲。不瞒你说,就算最后和你成不了,我也没打算真和她做夫妻,因为我讨厌被强迫!我本来打算,如果我娘非逼我跟她成亲的话,婚礼过后我就会远离京城,到外面去游学,我看她守着那个七少***空名头有什么意思。这样过几年,我不休她,她自己也会走的。”
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他对与道茂定亲以及将来可能成亲的看法和打算。我感慨地说:“那么看来,我无论如何都要‘破坏’你们的姻缘了,不然,岂不是害了你,也害了她?”
“是啊”,他坐正身子,用手捋了捋我的头发说:“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有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伤害别人,其实从长远来看,是为了她好。女人,终究还是要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才会真正幸福。”
“嗯,你说得对。”我含笑点头。
“至于具体的礼节方面,我不是很清楚。按理说,我们在这里请父亲主持婚礼正式成亲后,那边的订婚就应该自动失效了。我都有正式的妻子了,还要什么未婚妻?”
能自动失效吗?我不知道。至少,我认识的道茂是不会自动走人的。王献之的某些想法只适用于男人,不适用于女人。有些死心眼的女人,哪怕丈夫一辈子不搭理她,也能眼巴巴地守一辈子。看着屋梁上的咸鱼一辈子流着口水吃饭,正是死心眼的女人干的事,而这样的女人还不在少数呢。
我还在想着道茂的事,王献之的兴趣已经完全转到即将来临的婚礼上去了。
他拉起我手,兴冲冲地说:“我们这就去找二哥二嫂。既然父亲已经答应了,事不宜迟,要赶紧请他们准备婚礼事宜。这事一定要速战速决,不然等消息传到京里去,让我娘她们找过来就不好办了。”
我笑道:“你娘会不会专程赶来阻止我们的婚礼我不知道,但小姐如果得到了消息,是一定会赶过来的。”
“就是啊,那你还磨蹭什么?我们快去找二哥二嫂。”
这个,应该是由他父亲出面交代吧,就我们两个人去说,行吗?
但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在长长的回廊里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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