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多谢!”张惠龙双手接过碗来,放在桌,喝了一口,只觉得鲜美无比,哪里是热水?是一碗撇清了浮油的肉汤。
方在诧异,吴乡约抛了个眼色过来,那是警戒的眼色,令人不解!但一瞥之间,望着屏风后面裙幅,立即恍然,此又是青儿的安排,倘或再不领受这番好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立刻告辞回营,请曹都监另外派人来接替他的工作。
这一转念间,张惠龙不忍峻拒,解嘲似的答道:“你家的水,与众不同,我从来不曾吃过。”
他的话刚完,屏风后面“扑哧”一笑,接着便听得裙幅窸窣,步履急促,吴乡约往后看了一眼,响起爽朗的笑声,也走回后面去了。
张惠龙一个人在厅上享用那碗纤手亲调的肉汤,刚才心里的懊恼,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美味在口,美人在心,不知不觉吃完了他自己的那份干粮,一碗汤自更是涓滴无余。
刚刚吃罢,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端来了洗脸水,接着又是一盏用蜜饯果子点的厚朴汤,吃了午饭的吴乡约走来陪他闲话,问起乡里籍贯,家中有些什么人,张惠龙都照实答了。
“此番出征,说是从峡路打成都。”吴乡约又问,“可不知哪日开拔?”
张惠龙是知道的,只待军需采办齐全,便要拔营,但军机保密,曾有诫令,他不敢泄露,却又说不来掩饰的假话,只得歉意地强笑道:“吴乡约,这话请你休问我!老实说一句,我不便直说。”
“哦,哦!不要紧,不要紧。”吴乡约反敬他诚实不欺,“原是我不当问。”
这时回家吃了饭的,又来上工了。青儿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目不斜视,而且把脸绷着,仿佛有意不理张惠龙,但到了她女伴身边,却又有说有笑。
张惠龙看在眼里,心中有股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怅惘的奇异滋味,这股滋味越来越浓,也越来越耐于品尝。视线绕来绕去,只在青儿身上转,有时无意间相遇,倒像撞了个满怀似的,慌忙都避了开去,而且也都微微涨红了脸。
忽然,门口出现了人影,是领了材料去做油坛的那些妇女交货,再转眼看时,青儿和她的女伴也已在收拾桌子,准备歇工了——张惠龙抬眼望一望天色,深深讶异;在他的感觉中,只不过一晃眼的工夫,谁知天都快黑了。
“爹!”青儿娇声向里喊道,“收工了!”
这是替他在关照,好等吴乡约来帮着收件付酬。张惠龙忽然变得很聪明,马上就懂了她的用意。想用眼色向她表示谢意时,她却惊鸿一闪,转入屏风后面,但绿色的裙幅,似乎一直留在他眼前。
“慢慢来,慢慢!”吴乡约匆匆走来,向那些妇女,大声说了这一句,转身看着张惠龙,“长官,我点数,你发钱。”
“嗯,好。”张惠龙这时才想起,油坛做得合不合格,得要仔细看一看。还得有个人帮忙才好,“江陵府的那人怎么不来?”
“不要紧,不要紧。我找人来。”
他进去把青儿找了来帮忙。张惠龙冲着她点一点头,根本就没有想到该说话。于是吴乡约做主分配了工作,张惠龙验收,他自己点数,青儿发钱。这一刻,张惠龙倒没有把目光关注着青儿,聚精会神地把油坛一个个接过来,仔细检查,合格的放在一边,不合格的放在一边——这数量很少,他依照曹彬待百姓宽厚的指示,不作挑剔,照发工资。
把一切工作做完,暮色已经很浓了。那些堆积得整整齐齐的油坛,望过去影绰绰的,特别予人以一种丰富充实的感觉,张惠龙对自己的任务颇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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