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照在村子里的巨碑上，映得石碑泛着红­色­，看上去像一块温润的玉，四周缭绕的雾气，也似宝气一样，飘荡起伏，追光逐彩，随风而动。

宗明盘腿坐在碑上，眺望远方，往日踞坐巨碑之上时那飘飘然凌云之志趣，已然消失不见了，胸中有一段抑郁不得舒展，好似有一些极沉重的硬东西压在心头之上，苦闷得很，让他无端端恼火，不得痛快！

宗明呆呆坐着，直着眼睛看树外的蓝天白云，直到太阳爬上了头顶，毒辣辣地投下炙热的光，他才苦笑道：“外世吗？应该是去不着了。算了，先去老爷爷那里吧。”

他纵身一跃，从碑上直接跳了下来，一落地便朝村外奔走，却有一个轻灵好听的声音，唤住了他，“明哥哥！”

他回首看去，有一个少女，人影绰绰，站立在水光潋滟，山­色­空蒙之中，清风拂起了她缕缕黑亮的头发，有几片五颜六­色­的花瓣飞舞在身边，少女长得比仙女还要好看一些。她轻启樱­唇­，莺声清响：“要早些回来啊！”

宗明扬手高声呼应：“喔，知道了，芸儿。等我给你抓只大白兔儿回来！”

不知为何，不过是同往常一样的对话，却是清风过境般将宗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了，他又兴高采烈地往剪刀峰飞奔而去了。

少女芸儿看着宗明的身影远去了，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里去了。

且说宗明踏叶攀枝飞一般掠在层层树林之上，很快便来到了剪刀峰脚下的湖潭边上，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什么身影，便大声叫道：“老爷爷，老爷爷，你在哪儿？”

声音在山里回荡，却没有人回应。

“还没来吗，那就等上一等吧。”

等了还不足一炷香的时候，宗明就不耐烦了，来到湖边上钓鱼了！宗明的钓鱼，其实不能说是“钓”，要说“钉”或者“­射­”才比较准备一些nAd1(——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细线，细线的一头系了根寸长的铁钉，他便是用这铁钉来捕鱼。

怎么个捕法呢？

很简单，待鱼儿上来水面呼吸吐泡儿之时，瞅个仔细，瞄准了，把铁钉猛力­射­出去，像用箭矢­射­鸟一样，去­射­这鱼儿就行≡然，这法子不是人人能用的，单单是把铁钉像急箭一样掷­射­出去，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整个村子，也只有宗明办得到。

果然，只见宗明手一挥，便听得“咻”的一声破空响，铁钉如急箭迅雷一般出去，“砰”的一声，竟把一条小臂长的大鱼整个给­射­出了水面，挣扎扑腾了偌大的水花，宗明嘿嘿笑着收回了细线，就这么简单的“钓”到了一条鱼！

“不错，这尾鱼烤来吃定是肥美极了。”老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宗明身后，露出两排牙齿，笑道：“再打上一条鱼来，我们边吃边讲。”

宗明取下穿透了鱼头的铁钉（细线系在铁钉中间，这样一拉铁钉就能打横，不会让鱼儿脱掉。），又打上来一尾大鱼，两人便燃起一堆火，烤鱼来吃。

“老爷爷，你在外面生活了几百年，是怎么做到，又是怎么变出火来的？”宗明一下子就抛出了两个问题。

老丈忽地生气了，怒目一瞪，厉声道：“不要管我叫老爷爷，直呼老头子就行！”伸手一探，火中取下热气腾腾的鱼，张开嘴巴，第一口撕尽了它一面的­肉­，第二口便连另一面的­肉­也都吃了下去，第三口连骨头也吞了进去，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他嚼得满嘴油光，只是三口就把整条鱼吃得­干­­干­净净，扬手一抛，将鱼头扔进了身后的草丛里。——他竟然不怕火，也不怕烫！

老丈打了个饱嗝，才继续说道：“想要出山，平安存活在外世，我认为有两条是不可不具备的。第一是力量，就是你必须拥有抗敌自保的能力。第二是身份，也就是你用来掩盖自己，不被外人识破根底的身份，只有伪装成一个新的身份，你才能在外世行走nAd2(

外世之人，形形­色­­色­，不能一一类别，但有四种人需要留意：一种是能移山倾海、遁地的强大之人；一种是当面诵善佛，背后念死咒、两面三刀的蛇虫鼠蚁；一种是专行欺软侮弱，欺压平头百姓之事的豺狼虎豹；一种是惯耍心计谋略，喜弄­阴­谋诡计，陷害别人的魑魅魍魉。遇上这几种人，若是无强力自保，怕是会死的连渣都不剩。”

宗明听了点点头，道：“拥有力量，这倒是容易理解。只是这伪装的身份嘛……难不成我出了外世，无时无刻都要以假面目活着？”

老丈道：“自然不是了，天下无敌之人，还需要遮遮掩掩活着吗？”

宗明咬鱼的动作立即汀了，瞪着斗大的眼睛，直直看着眼前老丈，“咕噔”咽了一口口涎，才大声呼道：“老头子，你的意思是……要成为天下第一！”

“哼！出息！我们蓬丘宗氏一族本来就是至强一族，当个天下第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宗明神­色­抖擞，猛地点头，笑道：“嗯嗯嗯，这样子啊，那我少不了也要争个天下第一来当当！”，语气很平常，就像是在说一件事实！

老丈听了，火爆的脾气竟没有发作，也是笑道：“喔……这个天下强者如林，你能将他们一一都打倒，让他们震慑在你的武力之下吗？”

宗明将手中的鱼骨一抛，扔进了草丛里，听了老丈的话，大感错愕，随即脱口说道：“不，不，这种天下第一太无趣，我还不当这种人哩！”

老丈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道：“那你这小娃子想当个什么样的天下第一？”

宗明抬头向天，目光看向无穷远的远方，双目闪闪有光，神采飞扬地笑道：“每一次，我盘坐村子的巨碑上，或者躺在草地上，透过一层层大树的缝隙，总希望能够将目光看出山外去，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nAd3(这种时候，我也总想生出一双翅膀了，飞过草地，越过树林，冲过云彩，去看这天究竟有多高，这地究竟有多广。我想要做那天下第一自在人！正像一阵风，一只鸟，去见我所想见之物，去到我所要去之处，无所阻碍，逍以在！”

老丈听了，不觉心中动了一动，想道：“我的一生，即便武力达登峰造极之境，亦不能自在纵横天地间，求一快意畅然。不过昔日年幼时，也确实是为求个自由自在才出来山的。不料数百年后还有后辈人也是心怀同样念想，果然，不愧是我蓬丘宗氏一族的男儿啊！”想罢，看见宗明兴高采烈的样子，更是引动了他心中的豪情，他朗声笑道：“好！我蓬丘宗氏男儿，自当是个云中游龙一般的人物，天地任逍遥！”，笑声激动的湖面都泛起了涟漪，真可谓豪气荡天了！

老丈定睛凝注宗明半晌，霍然起身，大喝道：“今日开始便教你‘开窍’！”

宗明忽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立即大声应道：“老头子，我……我……”他终于能学那种强大得如同神魔一般得手段了，心中满是激动之情，一时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老丈哈哈一笑，道：“今后可有苦头让你受了！”

只要能学得那等力量，纵然要受粉身粹骨般的磨练，宗明也心甘情愿，于是他开始师从这位脾气有些古怪的“老头子”，修炼那震天动地的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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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气与命力

宗明和老头子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只见老头子支起食指，停在宗明眼前，问道：“可看得见我指尖上有什么东西？”

宗明看得越久，两道眉毛蹙得越近，脸也憋得越红，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明有些疑心面前这佝偻的小老头，是在存心寻自己开心，硬是竖着根枯瘪手指，在那里装镊样。于是他也学着老丈把脸板着，硬冷冷说道：“什么也没看见！”

向来火爆脾气的老丈，这一次却没有雷霆大作，只是淡淡说道：“将你的手掌放到手指之上，细心感受。”

宗明将手掌放在老头子的手指之上，忽然觉得与指尖对应的掌心传了一丝灼热，仿佛手掌底下燃着一支蜡烛一般。慌得宗明急急缩回手，惊恐道：“这，这，这是……”

老头子收回手指，说道：“昨天，你看到那莽汉刀上的光，我施展出来的火，和现在我手指上热量，都是属于同一种东西，我们可以称之为命力，或者气。”

宗明问道：“命力，气？”

“嗯，不错。气，天地万物生成的本原，哲人王充曾经提出‘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的观念，也就说天地万物都是由气所孕育而生的。其实这不难理解，你且放眼看这大千世界，无数飞禽、走兽、爬虫、鱼鳖，多姿多彩，便是单单这存活在世上的人，亦不知其几万万之众。倘若这片天地，不蕴藏丰富淳厚至极的气，如何育养得起这些个族类。这股气，在天地则统称为气，在人则称为命力，二者本是一物，所以也可以仍旧称命力为气。

这命力，即是生命之力，它酝藏在每个人的体内，周行于全身经脉之中。命力盛，则身躯­精­壮；命力竭，即萎靡身死。只是这命力虽说人人都有，却不是人人都能真正利用。人之躯体，如同库藏一般，将命力牢牢封锁在体内，使之不外泄，让生命得以存续。然而，这却如同一潭死水，很快便会枯竭。唯有使之如同江川奔腾，方能源远流长。欲使之通达，为己所用，则命力不能单单周行于全身经脉之中，必须畅行于体外nAd1(”

宗明听了一大通，不觉有些头昏脑胀，又心急，又苦恼，便忍不住问道：“如果像老头子你刚才所讲，这什么命力啊，气之类的，是生命的根本，就藏在身体里边，可是我为什么偏偏感觉不到？”

老头子怒目一瞪，大声喝道：“你这木疙瘩还没有开窍，用什么去感应命力！”

“开窍？”

“不错，开窍。人之命力，酝藏在体内，周行在经脉，宛如地底下的水流，静静流淌，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但如果凿一口深井，不就能让它喷涌而出，被人看个清清楚楚吗。这开窍，就像凿井一般，打开了能让体内命力外泄的通道。你想要修炼命力，这第一件事，便是要做到能随心开闭自己身上的­茓­位。人体周身共四百零九个­茓­位，若能随心闭开，命力也就可以为己所用。这也是为什么人染重病，可用针灸­茓­位来辅助治疗的道理所在≡然，命力既为生命之本，所以­茓­位并不能无休止的处于开放状态。如果命力流失过多，以至­性­命垂危时，­茓­位便会自行闭合。而开启­茓­位，运用命力的最大益处就是壮大命力。命力一旦得以壮大，生命自然壮实，也就活得更长久些。据野史记载，寿命最绵长的滕太公，活了一千八百三十六岁。”

“可是，如果打开­茓­位，运用命力，那身体里的命力岂不是很快耗光，变成一个老头子？”

“哼！就属你最聪明了？人一打开­茓­位，则必须汲取天地之气，用以温养自身命力，命力自当壮实如大川大海，如秀丽天地，朝气蓬勃，又岂会枯竭衰老。只不过汲取天地之气，那已经是开窍之后的事情，暂时与你无关了。”

“嗯嗯，嗯嗯，是的，是的，我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打开­茓­位，感应命力！”宗明睁着两只滴溜溜圆的眼睛，热切的目光都凝在老头子身上，像极了在讨要糖吃的小孩子。

老头子嘿嘿一笑，道：“这开窍，可不是容易的事，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迈步不过这一道坎，抱憾终身，而为此丧命的人也是数不胜数nAd2(小娃子，你可有赴死的决心？”

宗明随口问道：“开窍很难吗？”

“很难，开窍成功的机会，大约万中取一。开窍考验的是你的悟­性­和体魄。”

“悟­性­和体魄？”

“悟­性­差，则无法随自己心意闭合­茓­位；体魄弱，则没有强大的命力冲开­茓­位。”老头子目光扫了宗明一圈，接着说：“你的体魄倒是强壮，只是不知这脑瓜子好使不好使。”

宗明一听了这话便哈哈大笑道：“这应天山脉还没有比我更聪明的人哩，哪一次打猎，不是野猪野­鸡­打了一堆回来！”

老丈捏着胡子，笑道：“喔，是吗，既然你这般有自信，那么我们便开始修炼了。”

宗明一抖身子，直挺挺站好了，像是个慷慨赴义的壮士，脸­色­格外严峻。

“很好，你可真的要站好了！现在我将命力打进你的体内，直接从外面强行冲开­茓­位，释放你的命力。你必须以最快速度捕捉它，控制它，学会开闭­茓­位。不然，下场会很惨，嘻嘻。”老头子咧开嘴，­干­­干­地笑了几声。那幅铁黑的面孔，就像在­干­瘪的枯树上剜出来的一般，生硬诡异无比。看得宗明浑身都不觉一阵发冷。

老头子右腿一侧，右掌软绵绵拍在宗明腹上，却是听得“轰”的一声，宗明横飞出去了数丈远，才跌在草地上≮明才刚跳起身站稳脚跟，忽然发觉浑身发烫，像是有火在体内燃烧，继而全身冒着淡淡白烟。

老丈站在旁边，慢吞吞地说道：“快些止住­茓­位，那些喷薄而出的白烟，可是你的命力，跑光了你可就惨了！”

“什么？”宗明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头昏脑涨了，身体摇晃几下，一头栽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手法虽然粗暴了些，但是，也只有如此行事了，老头子我的时间不多了，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nAd3(而且，这瞒天过海的古阵法也几经到极限了……”老丈看着地上的宗明，喃喃自语：“这脑瓜儿也是不太灵光啊，看来要使用更粗暴毒辣一些的手段才行。”

第十二回 命力四法

“这就是命力！”宗明激动万分。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徐徐冒着白雾，氤氲一片。

老头子说：“现在你全身­茓­道已通，命力正往外涌泄，这是最好感应命力的时机，如果你不能把握时机，顺利掌控命力，而是任由其挥发，你体内的命力很快就会清空，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这个你应该很清楚了，你的身子可是又要疲软上几天，才能稍微恢复些­精­气咯。所以现在静心感应！”

宗明听了，立马压下兴奋的心情，闭上双眼，身子放松，徐徐吐气，心逐渐静了下去，只觉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仿佛连时间都不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玄妙感觉盈盈在心头。绿草的芳香、阳光的温柔，同春风相融，醇醇裹着他的身子，神水仙液一样冰凉凉慢慢沁入了身子，令他通体舒畅，形容不出来的奇妙。

这时，他身子的绿草、无名的花，都如同彩带一样飘起枝叶花卉，指向他，仿佛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他的命力与大自然、天地之气共鸣了！

不过，几个瞬息后，一切突然停止了≮明身上的雾气小了下去，只在体表流转，看上去像镀上了一层光。周围的花草也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切都静谧了。

又过了一会儿，这些雾气彻底消失了。

“咦？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了，我感觉我的身体还缺少了一些东西，有些空乏。”宗明正沉醉在悠游天地之间的玄妙体验，却戛然而止了，恰如听大师奏琴，正是高山流水之时，骤然弦断了，令他心中不满，开口就抱怨。

老头子见他这心有不满的愤恼样子，不由得一笑，又纵身一跃，凌空停在宗明面前，屈指一弹，在他额头上重重弹了脑镚儿，笑道：“天地之气，最是无私，也最讲究平衡。如果觉醒了命力，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汲取，这大自然、这片天地早就枯竭毁灭了。所以，你虽然能与天地之气通感，它却不是任你使唤私属之物，你所消耗的命力，只能通过自己努力补充，而且是慢慢地补充，积累才行，绝无捷径可行。”

宗明揉着额头，说：“那命力该如何壮大？”

老头子说：“其实很简单，跟炼力气差不多nAd1(你身子越强，命力自然越强，能汲取天地之气也越多，这样一来，你的身子又越发强了，命力又越发壮大了，汲取的分量又更足了。命力的修炼，基本是这么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

宗明又问：“那我具体怎么修行呢？”

老头子盘腿坐在地上，才说：“在命力通过­茓­位流动在身体之上，这时便要将之控制、锤炼，使之能够为自己所用。而这命力从体内流动至体外，再到能够随心随意地为我们所用，施展出各种技巧，可分为四法——开窍，流铠，凝形，释放！开窍，即是打开­茓­位，这一法你已经习会了，便不再多费口舌了。只是，这时候的命力冲开­茓­位，流布全身，仍是如同急湍涌流一般，极为不安定，使之安定下来，紧紧缠绕附着在身体的技巧，便是‘流铠’。在战斗的时候，流铠的强度会成为抵抗命力攻击的耐久力和防御力，你可以想象成穿着一件­肉­眼看不见的铠甲，命力附着在体表的量越多，越凝实，这‘铠甲’就越坚硬，防御力自然大大增强了，当然了，防御力也是攻击力，流铠更多的也是增强了进攻的力量和效果。

如果‘流铠’的效果逐渐加强，则能让无形的命力变得有形，就像水蒸气一样，凝实到底便会结成水珠，这命力一旦凝实得足够强了，可以变出各种形状，刀、剑、枪，随心变化，使用于种种技巧应用，成为一件‘武器’，将命力凝实成各种形态，便是‘凝形’。

‘释放’”，则是使命力离开身体，变化万千，讲究由心而发，随心所化，也可说是命力真正的归途，乃命力修炼的集大成，“释放”的方式也因个人而产生各种效果，每个人会根据自己的喜好、脾­性­而让命力最终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和施展方式。因自身脾­性­而赋予命力独有的特­性­，这一步叫做“定­性­”，便以老头子为例子，我的命力特­性­是火，我将命力定­性­为火！命力一旦定­性­，便永世不能再做更改，要小心再小心的至关键一步了。”

宗明迫不及待，问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老头子­干­瘪的脸忽地一动，花白的胡子两端翘了上去，露出了两排牙齿，嘿嘿笑道：“挨打！”

宗明诧异道：“挨打？”

老头子左手在空中一抓，便听得“砰”的一声，一杆树枝忽地飞了下来，落在掌心nAd2(他握住树枝，手腕一转，“咻咻”一阵骤响，树枝上的叶子、小枝­干­都如同箭矢一般飞­射­了出去，留下一支光滑笔直的木棍。老丈站起身来，舞着木棍，笑道：“修习流铠，注重两点，一是命力的流动，一是命力的凝实。我会用这木棍毫无章法的来打你，你必须用凝聚命力来硬抗我的打击，若是命力流动慢了或者命力不够凝实，可就会受伤了，老头子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

老头子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掌中的木棍挥舞得呼呼作响，宗明见了不觉背脊一阵冷飕飕的，心头都颤了一颤。

“开始！”

老头子冷不丁的一棍子横扫了出去，一下子就把宗明撂倒了，宗明捂着脚踝疼呼：“等会儿，我还没准备好！”

“敌人可不会等你！”老头子喝了一声，那棍子冲着宗明的额头劈去，慌的宗明就地一滚，仓皇躲避。只见砰的一声，这一棍子劈下来，竟是把地面砸出了一碗口大坑，还扬起了一阵尘土。

宗明跳了起来，大声嚷道“喂喂，这是要杀死我！”

“敌人可不会听你抱怨！”只见那木棍一条黑丝般飞了出去，向着宗明的腹部击了上去。

宗明一惊，身形立刻闪电般退后了一丈。岂料这木棍竞有如灵蛇缠身，直追而来。忽的一声，破空的风声骤然呼啸，那支木棍已经抵在了宗明的胸口≮明根本没有看见老头子的身形，也没有听到对方身形的移动，老头子却是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

“太慢，太蠢，若是有心杀你，你已经死了！”老头子把木棍轻轻一推，宗明只觉一股巨力涌来，竟被硬生生兜着横飞了出去，挂在了树上nAd3(

“现在的你还不到修习武技的时候，先修习好‘流铠’这一步吧。”老头子用木棍招了招，示意宗明下来。

宗明攀在树上，苦笑一声，道：“看好我要想好怎么跟娘亲介绍身上的伤了。”他纵身跳了下来，站好了姿势，准备迎接打击。

老头子毫不留情，手腕一转，木棍挟风掠影而至，不但风强力劲，出招部位，也是巧妙至极≮明还在蕴蓄命力之际，压根儿来及抵挡，便硬生生被劈中，“呼”的一声也把他刚刚凝聚出来命力一下子打散了。

老头子面无表情的说：“运调命力的速度太慢了！”说话的这一煞那间又是三棍飞起，上打头盖，中取腹部，下扫脚跟，虽是寻常招式，但却像同时击出一般，将宗明紧紧封锁住了。

宗明这才开窍涌出命力来，却不能一心多用，无法将命力流聚在这三处，便只听得轰的一声，他又横飞了出去，跌个四脚朝天，狼狈不堪。

老头子脾气终于爆发，大声喝道：“起来，蠢驴！”

宗明忍痛挺身而起，他的额头都淤青了一大块，像染了墨汁，却硬是不吭声，直挺挺站立着。

老头子其实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些，也很满意宗明的表现，却是冷哼一声，道：“这点力道都接不住，蠢驴。我会将力道减弱一些，要是再被打飞出去，我可就没耐心再教你了。”

宗明听了，也不反驳，也不怄气，身子一抖，振奋­精­神，喝道：“来吧！”

老头子便把掌中木棍一抖，但见棍影连绵，盘旋而起，不过一条三四尺的木棍，忽然间好像变成了无数条黑­色­的带子，铺天盖地一圈又一圈的，落在了宗明身上。

顿时下起了暴雨似的，噼噼啪啪一阵响！只是这些“棍雨”落在宗明身上，竟是偶然会迸起一些光，好似雨滴在地面上破裂了开来。

骤然停歇，宗明浑身都在冒烟，身子却是青一块紫一块，像掉进了染缸里，他咧嘴嘿嘿傻笑，道：“我……挡了……十下！”话刚说完，双足一软，便仰面倒了下去，躺在地上，他还在卦傻笑。

老头子笑骂道：“出息，一百下只挡去十下，也是值得高兴的？至少要格挡七八成的攻击，这流铠才算初步修成了。”

宗明疼的呲呲倒抽气，嘴巴却闲不住要说话，“如果我将全身的命力都凝实了，强得跟罩了一个铜钟似的，那是不是就不必担心别人的攻击了？”

老头子笑道：“你脑瓜子还不算太笨，这确实是一个法子，流铠的铠字，不也正是铠甲的意思嘛。只是这样做来，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不够灵活、身子会变得很笨拙，就像你所说的像一口钟，长时间作战则只会沦为箭靶。所以，这种技法只能在一瞬之间用来防御和突破。要想灵活战斗，才是要兼具流与铠。这种加强全身命力的技法，有一个名头，叫做‘全铠’。”老头子看了看宗明，继续说道：“今天的修炼就做到这里了，现在带你去疗伤。”

老头子拦腰抱起宗明，身子一纵，腾云驾雾般疾奔在树林之间，一眨眼奔出二三十里地，来到了神女峰的山腰的一个洞里。老头子将宗明一抛，扔进了山洞里的水坑里，直疼得宗明呜啊呜啊的叫。原来这水坑里头积着的不是泉水，而是老头子辛苦调制的药水，绿幽幽一大泊，药的味道很古怪，能熏得人直流泪。

宗明只觉浑身如针扎，嚎叫着就要迈出水坑，却被老头子按葫芦瓢似的一把按了下去，老头子喝道：“全身浸泡下去，不足一炷香不得出来！”

噗啦一声，宗明从水底跳起来，整个身子通红，还在冒着热烟，嚎叫道：“烫死我了……”像极了一只落入滚水里的莽兽，挣扎着就要起来。只是却有一个铁了心肠一般的人，那个老头子毫不留情，又是按在宗明的头上，一把将之按入了药池子里。

宗明又跳了起来，还是被老头子按了回去。如是者来回了不知多少次，足足熬了一炷香，老头子才将宗明捞了上来。

宗明仰面朝天，粗喘着气，身子的烫红才慢慢退去，那些淤青竟然不见了，现出黑黝黝的健康皮肤来，他呼哧呼哧地说：“哈呼，哈呼，这池子里头积的是什么药水，怎么这么霸道，一泡进去，就好遭了刀斧砍一样，锥心的疼啊！”

老头子戏谑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乃是我千辛万苦才采集齐全，调制出来的仙药一般的药水，用来疗治伤痛疲劳最是有奇效！试试你的身子，是否已经恢复体力，全无伤痛了？”

宗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打了两拳，果然发觉身子恢复了，神清气爽，不疼不痛，更有一股气劲流贯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体力。

老头子这时候很有些不合时宜的说：“那么身子无恙了，也该继续修炼了。”

话还未了，一棍子已经横扫出去，宗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一扫扑倒在了药池里了，顿时一片虎啸狼嚎声……

第十三回 阵法松动

傍晚，夕阳在山，金灿灿的霞光斜照着暮­色­降临山野，天空浮动着大块大块的云，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一朵朵大红花儿似的，甚是好看。

村子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一群孩童，从四岁至十四岁的十几个人，坐在村子中央的石碑下，迎着霞光，正跟老村长学字辨物。年纪最小的几个人，摇头晃脑，昏昏欲睡；稍大一些的人，都是无­精­打采，哈欠连连；最长的已有大人模样，早就坐不住，扭ρi股挪腰的就要逃走。只有老村长­精­神焕发，手脚并用，说的口沫横飞，他已经讲了一个时辰了。

夕阳洒在他们身上，人影散乱，晚风缓缓拂来一阵阵花木夹杂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顿时觉得夕阳无限好。

忽地，一个五岁来大的小孩，手脚乱蹬慌乱地往后跌着爬去，撞倒了身旁的小伙伴，他一面指着村外的林子，一面惊恐哭喊：“老虎……老虎！”这一下子惊得他失魂落魄，面­色­蜡黄，眼泪簌簌直下。

众人兀地一惊，齐齐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只斑斓大虎正昂头伏在林窒村长心中虽是诧异这老虎进村，老迈的他动作却一点不慢，几步迈了出去，横起拐杖，护在娃儿们身前，声如洪钟，叱咤力喝：“莫慌！区区一只老虎，还不够我们村子里的人吃呢。小竹儿，你们几个大孩子带着小娃子回家，去将你们的父亲唤来，不用慌乱。”

那四五个年纪最长，已经是大人模样的少年，本来是同老村长站在一起的，一个个皆是双目焕彩地盯着老虎，大有要搏虎之意，此时听了老村长的吩咐，都看向瘦竹儿，只见瘦竹儿一点头，他们几个人便一人抱起两三个小娃子，往家里跑去，留下瘦竹儿同老村长。

老村长怒瞪了一眼，喝道：“你怎么不走，在这里碍手碍脚做什么！”

瘦竹儿嘿嘿一笑，道：“村长爷爷，你老人家就别逞强，这条小虫还是交由我来对付才好。”

老村长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心中一暖，却是骂道：“瞎话！我宰虎的时候，你爷爷的爷爷还要管我叫大哥呢，哼，小屁孩！”

他们身后，村子宅子里传来一阵阵男人的怒吼声，顿时沸腾了般，从各个家里跑出了一个执棍拿抢的大汉来，飞一般来到了老村长身边nAd1(其中一人一伸手，就把瘦竹儿拎着抛在了身后，喝道：“不要碍事！”

这二三十个大汉，聚成了一群，神­色­轻松，望着林子里的老虎，交谈了起来，七嘴八舌，一时热闹极了。

“可是从来没见过老虎进到村子来了。”

“是啊，照理儿来说，这些老虎应该不会进来才对，今儿个怎地冒出了一只。”

“来了，都小心了！”站在最前头的宗布，把木棍一横，双目凝蹬在那林中的老虎，这老虎果然缓缓走来。

瘦竹儿从这些叔伯的包围里，硬是挤出来自己的头，双眼滴溜溜地去看那老虎，却看出不对劲，：“咦，不对，那老虎怎么长了双人的腿？”

众人一瞧，果然是长了一双人腿。这双腿将老虎的身子高高支起，看上去像是老虎站了起来，迈着腿走来。

“呀，我知道了，哈哈，哈哈，是明哥打猎回来了，哈哈哈……”瘦竹儿大笑了起来。

众人定睛看去，那岂不是宗明驮着一只巨虎回村子了。众人面面相觑，也是哗啦啦一顿大笑，便散开来，回去煮晚饭去了。

瘦竹儿跑来过去，看着这只斑斓大虎，口中啧啧称道：“这老虎可真大，这身皮毛可真漂亮，油亮亮的，做成袄子穿肯定暖和。”

“你们刚才聚在一起，在忙活什么？”宗明一面走，一面问道。

“嘿嘿，方才我们以为老虎进村了，大家正准备杀虎，没想到原来是你这只老虎nAd2(我还纳闷村子怎会出现老虎呢！”

“喔，这样啊。太祖爷爷、爹，你们也都是出来打虎的？”

老村长爽朗一笑，道：“还不都是你这小娃子捣鬼了，让我们误会了，还把几个孩子给吓哭了。”

宗明双手一拱，将这丈长的老虎扔在地上，拍了拍手，说：“这只老虎原也是要进村，我遇见它的时候，正藏在村口不远的地方。而且，不单是老虎，这半个月来，往常不曾见过的大型猛兽，有一些都聚集在了剪刀峰附近，好似要朝我们村子来一样。”

宗布眉头一皱，立即问道：“竟有这回事，你讲仔细些。”

“几天前，我不也是带回来了一只双尾的黑虎，那也是我在剪刀峰里猎的，除了这些虎之外，我还见过一头两三人高的怪猿，这怪猿的身子比铁还硬，力气比几头水牛合起来的都要大，上百年的大树被它一抱就能断了，连老虎见了也要绕道走，十足的山中大王。只是今早，却不知从那里冒出了一只长了独角的牛，这牛浑身金黄，身子比水牛要大上四五倍，这金牛只是一拱，那怪猿就被刺个通透，死在角上，很是凶悍。这半个月来，这种身躯庞大的猛兽越来越多了，村子外头也越来越危险了，所以，我想在这些猛兽没有离开之前，爹和叔伯们还是不要出去打猎了。”

老村长略作思忖，道：“这打猎是得要停下来了，而且还要安排大家轮流看守村子才行，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不能马虎了。”他用拐杖杵了杵脚边的巨虎，继续说：“这些畜生我们可管不住它们几时会闯进来。小明儿、小竹儿，你们两人去把大家都唤来，守村子的事要从今晚开始了。”

宗明和瘦竹儿两人应了一声，便往村子宅子里东呼西叫，唤大家来集会了。

宗布问道：“怎么会有猛兽徘徊在村外，这种事我可从未听说过，祖爷爷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老村长摇摇头，望着那通红的天，他只觉得这天红得过分，像一块红布蒙住天一般，透着诡异和压抑nAd3(这几天来，他也总觉得这山里的气氛好似有些不对劲，心中常常会涌出莫名的慌乱和惊恐，似乎会有大灾大害降临，让他不安得很，他喃喃道：“但愿是我多虑了，我总觉得这天，有些不对劲，好像……！”他忽地想起自己年幼时，当时的老村长似乎跟他讲过一句话，恰恰好说的是如今的场景，而他却也恰恰忘记了。

村里的三百来人一会儿就聚集了过来，都坐在巨碑之前，等着听老村长的吩咐。村子若是有什么喜事丧事或是要决定什么重要事情的时候，他们都会同现在这样聚集在一起。

芸儿坐在宗明身边，瘦竹儿那一辈孩子也都全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在讲话；大人们则是你望我，我看他的想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村长见人齐了，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了，众人听了虽是有些诧异，但却并不惊恐，各家壮汉们安排好了看守村子的次序，便燃起篝火，将那只巨虎分成了好几块，烧烤起来。那些­妇­人们则回家把饭菜都取了出来，聚在一起，排了个长长的酒席，全村人便分序坐下来，吃­肉­饮酒唱歌，享用这大好时光。

心中有些抑郁的老村长，多喝了几杯，一下子就醉倒了。村子里的人都闹得很欢，唯有宗明却是很有些沉默。

芸儿也喝了两三点酒，脸如桃花，羞滴滴略微把头低着，甜声道：“明哥哥，你心里有不高兴的事？”声音娇柔宛转，很听之极。

宗明笑道：“怎么会有不高兴的事，我这心里快乐着呢……”话还未了，他忽地闷住了，睁着大眼睛，直直看向远方的黑暗。

他看见了一道白雾升上了天，像银河倒注，盈盈漫漫。

“这是命力！怎么会是命力？”宗明一下子站立，便在这时，“呼”的一声，一股旋风刮来，将宴席上的杯盏菜肴卷得满地都是，人也都倒了下去。

宗明扶起芸儿，对着她笑了一笑，说道：“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不用担心。”替她捋好了鬓角的秀发，身子一纵便奔了出去，身子一跃，高高飞入了林子中，在黑夜里看不见身影了。

这阵骤风停了。村子里的人，都是没有修习命力的，便看不见那道白雾了，也就没有谁太留意这阵怪风，以为是要下雨，众人收拾东西各自回家了。

“这股陌生的命力是怎么回事，都强大到快凝出形状来，隔了二三十里远，竟然还能让我感觉到压迫感！”

宗明越靠近越觉得这压迫感强大，只才靠近二三里地，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心脏也是不争气地狂跳，连气息都不觉中紊乱了。

他奋力一跃，凌空飞起，空中闭目几个瞬间，喝了一声“开窍”，一身命力鼓荡而出，落在树上，双足轻轻一点，人如同黑­色­闪电一般，迅疾飞了出去，两边树木模糊成一道影子不断闪这后退，便连天上的月亮似乎也追不上他，被抛在了后头，他的速度比之刚才快了十倍有余。

他一径飞奔前去，一气就跑了二十里上下，望见前面有一簇格外茂盛的树林，那道白雾便从树林中间升上天，如今近看了更觉其强大无比，竟有一里阔，像一道河涌上天，仿佛是大地的一个­茓­位打开来了，这气（命力）无穷喷涌而起。

此时，他离这道白雾只剩下一里地，却是再也不能靠近半步了，他被这冲天而起的气，压得几乎快无法呼吸，似乎有无形的大山四面八方覆压在他身上，不能动弹，只有冷汗直流，几个眨眼的工夫，他只觉一个人生那样漫长！

气的强度，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在这由那绝强之气所化的白雾中，有一个人影在走动！

第十四回 万年往事

只见这人被白雾所笼罩，朦朦胧胧，看不出模样来。

“难道是这人能出这大动静，他来此做什么？”宗明心中不觉暗暗焦急，只是身子动弹不得，连动嘴皮子说话竟也不能。

忽地那人把手一扬，从白雾当中飞出一团红光来，宛如赤电纷掣，自空飞下，立即把宗明和身罩住了≮明顿时心中惊慌，以为要大受伤害，却不料一股暖洋洋的感觉沁入了身体里，整个身子像严冬里泡在热水里头似的，温和得很，身上的压迫感顿时消失无踪，自己也能行动了。

“蠢驴，这么冒冒失失，迟早会丢了小命！”那人用宗明极为熟悉的声音和说话方式，大声怒喝道。

宗明闻言，心头猛地一动，顺口回道：“老头子是你吗？”

那人却是没有答话，只把手一招，那团红光便裹带着宗明，迅疾如电般飞入了冲天白雾之中。

果真是老头子，他怒目一瞪，骂道：“若不我，谁会救你。”

宗明讪讪一笑，立即转换话题，问道：“老头子，这股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子目光在宗明身上只一转，便回首看向白雾的深处，说道：“你随我来，有些责任也是时候该落在你的肩上了。”他往前走去了。

宗明身子罩着红光，紧紧跟在后头。只是越走心中越是惊，这股气竟是越发浓厚，都凝成了露珠一点点缀在树木花草之上，莹莹闪光，也将这些树木润泽得格外葱绿，竟是融汇出了一片朦朦的绿意，人行走在其中，像步入了海底一般，如梦如幻。

一忽儿工夫，两人已经来到了白雾的中心。只见一个白光闪闪的奇怪八角符箓悬浮在空，正在嗡嗡震响，仿佛这片符箓是用来堵塞地窍的一般，如今松了开来，大地蕴藏着的气，一时迸涌而起了。

宗明惊且骇，问道：“这是？”

老头子神­色­一凛，语气沉重地说：“看清楚了，现在传授你镇压古阵之法nAd1(”

言毕，也不理会宗明听懂了没有，便张嘴咬破两手的中指，以血为墨，以气为纸，双指在空中作画，纵横交错，龙飞凤舞，八八六十四笔，画出了一个八角符箓，同那枚凌空的符箓一般无二，一红一白，相互辉映。

流血的中指又分别在右掌心画了个圆，在左掌心画了个方，右掌朝天，左掌朝地，两掌合击。老头子往前一踏，那一身命力瞬间激荡而出，似乎千里洪涛，宛如万顷火海，纵天而起百丈高，与这白雾对峙，将天分为红白二­色­，气势冠绝千古，啸声激荡万里。这片洪涛狂飙而落，万马奔腾似的全都汇入了红­色­符箓之中，足足狂涌了好几息，才尽皆没入符箓之窒头子往前一踏，像天神顿足，竟是连整个地面都再震动，他大喝一声：“天地归位”，双掌排山倒海般拍出，打在红­色­符箓之上，轰然大震，像万钟齐鸣，声荡四野。

红­色­符箓光亮大盛，直直覆压而下，盖在那白光符箓上。忽地像两片天相接，顿时激起万丈光芒，狂飞怒号，气浪山涌，红光白雾相撞，直直迸出了一阵阵龙卷风，狂啸四周。几里地里的树木都被折断了，一棵棵二三十丈高大的树木，此刻像转蓬一样，在狂飞中翻着乱飞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这块层林葱郁的地方已经彻底变化了另一个模样，黄沙扑面。

两枚符箓相抵拼，足足有了半晌时间，白光符箓才被慢慢压了下去，轰的一声盖在了地面上，便在这一刹那间，风停了，光消了，白雾也不见了，一切忽地风平浪静了，很快就恢复成了漆黑的夜。

“老头子，那两块古怪的东西，究竟是……”宗明身上的红光消失了，他兴匆匆地边跑边喊，奔至跟前，却见老头子僵着方才出掌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他心中蓦地一惊，急忙忙闪身转道老头子面前，只见老头子脸上全无血­色­，双目茫茫无神，木头一样立着。

宗明才轻轻一碰他的肩膀，老头子竟直挺挺倒了下来，慌得宗明一把抱住他，“老头子、老头子”焦急唤了几声，他都是毫无反应nAd2(

“这是，这是，命力耗尽，昏厥了过去！糟糕，糟糕……”宗明越发心慌意乱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啊，对了，山洞里的药池子！”

宗明抱起老头子，纵身朝神女峰飞去，风驰电掣般，一口气奔出了上百里地，直跑得大汗淋漓，浑身都在冒着热气。

“太轻了，身子太轻了！为了镇压古阵，究竟付出了多大代价啊，老头子！”宗明只觉自己抱着一根枯柴，老头子的身子­干­瘪、冰冷，重不过六十斤，竟是全无半点活人的气息，如同一具埋在枯井多年的­干­尸！比宗明头次见他的时候，足足瘦瘪了一半有余，整张脸都塌了下去。

仅仅二十个呼吸的时间，宗明竟是飞奔了一百五十里崎岖山路，来到了剪刀峰半山腰处的山洞。

宗明轻轻放下老头子，让他躺好了，身子一闪便飞扑到了池子边，掬起一抔药水，又扬了它，“不对，这池子里的水药­性­太霸道，老头子可承受不住，怎么办，怎么办……”绕着池子疾走了起来，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宗明竟是挥手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啐骂道：“真是个蠢驴，竟然把这个东西忘了！”

宗明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子来，扶起老头子，喂他喝下了半瓶子的药水，才又让老头子躺好了。这玉瓶子是老头子给宗明的，里头装着的可是仙药一般的药水，极为难得。只见老头子果然缓缓恢复了生气，过了几息时间，便悠悠醒了过来。

宗明急忙问道：“老头子，你觉得身子怎么样？”

老头子颤巍巍用手支撑着坐了起来，道：“不太妙，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啊。”他狠狠咳嗽了几声，啐了一口血痰，才继续说：“古阵法的松动，比我想的来到更早更猛烈，我的命力已经彻底耗尽了……”他不得不停顿了下来，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咳得苍白的脸渗出了血红­色­，“我的时日不多了！”他抬头看向宗明，双目仍是灰蒙蒙一片，全无半点光彩nAd3(

宗明一下子惊住了，着急问道：“老头子，你，你的眼睛？”

“嗯，瞎了，我的这身皮囊已经衰竭到头了。”

宗明听了不禁悲从中来，双目通红了，正欲说话，却是老头子先开口道：“我大概只剩几个时辰的生命了，你不要悲哀。这也是无法逃避的。剩下的时间里，我要将我们蓬丘宗氏一族的一些往事告诉你听，你从此要更加奋发修习你的命力，用这力量保护村子！”

老丈忽然顿住了，似乎沉浸在他漫长的人生回忆里，找寻了很久才寻回了年轻时的事儿，又如同在一庄布满尘埃的荒废的老院子里，掘起了一个生锈的铁盒，一打开，往事与故人影影绰绰的出现在面前。

他用那沙哑无力的语气，缓缓说道：“在我与你一般年纪的时候，也是一心想着走出村子，对于村里老人的劝阻，训诫都不以为然。在秋天的一天里，我便与村子九个年轻人一同偷偷出走离村，凭着一心向外的兴致，便这样鲁莽地走了。

“行了三月，便有一半人忍熬不住山脉里的苦寂，回了村子。又走了三个月，仍旧不见有走出应天山脉的迹象，于是回去了四个人。一行人就只剩下我一人，苦苦独行了两年才走出了山脉。

“只是一走出山脉，不出十里路的地方便被一个村子的人追赶，喊打，最后被刚好巡视此地的官差捉住了，成为阶下囚，被锁着押回了一座城里，城的名字早已记不住了。随后被一位大概州守的官员，关押在一个特地打造的铜囚车里，由几匹马拉四处走，给那些达官贵族达、富商巨贾看，像一只稀奇的猴子，沦为博人欢乐的玩意、赏物，如今想起，那些嘴脸除了一些狞笑，再也没有什么留下的了。如此这般，在囚车里苟且存活了五年，被人戏耍了五年，才在一个热心看守的帮助下逃了出来，我后来才得知那个看守被人处死了，因为他放走了‘祸乱者’、“罪人”，违逆了天意！

“逃出来后，我便将一头黑发裹得严实，本想回村，却又有些不甘如此惨态的灰溜溜地回去；再者，我也想知道我们为何成了罪人，一旦出了村子，便人人诟骂毒打的。于是乎，我开始游历天下，去流浪了。

“因此，我才开始知道了这个天下的局势。嗯，这片天下，粗略算来可以分成“一国三域四方海”几个地方。其中的一国，便是指包括应天山脉在内的大周国，而以大周国为中心，居其北的是北荒之地，位其西的是西漠之地，踞其南的是南蛮之地。连接着大周国东边的是海，被人们称为东海。东海其实并不是单独的一方海，它只不过是一个包围了这片土地的无尽海域中的东边部分而已。

“这个无尽海域，按照东西南北可划分为四方海。

“若举­鸡­蛋为例，划分为四方海的无尽海域便可算是蛋清，被包围着的一国三域是蛋黄，而居中正的大周国则是蛋黄里的仁儿。只是这仁儿的东边不是土地，却是东海，其他三个方位接连的是土地而已。

“自然，北荒、南蛮、西漠的尽头也是都连着海的，分别是北海、南海、西海，海名与地名相应。而我们脚下的应天山脉，属于大周国的南部，与南蛮想接壤。一国三域四方海，便是这片土地的大概情形了。

“我耗去了五十多载，走遍了这一国三域，见识了无数奇人异族，很遗憾，并未找到我们宗氏一族为何会被污蔑为‘祸乱者’的缘由。于是我将目光锁定在这片大地之外，去那无尽海域里寻找。我又耗去了五六年时间，才寻到了走出这片土地的法子，去到了那更宽阔的‘外域’！

“在那里，我知道了我们宗氏一族为何会被污蔑为‘祸乱者’的缘由！”

宗明急忙问道：“究竟是为什么？”

第十五回 天之一族

在暗白的月影里，老头子那灰蒙蒙的双眼竟是发出闪闪的光芒，似乎有火在烧着。“听哪！”他严肃地说，“因为我们一族不甘心当奴隶，便在万年前同这片天地的统治者发生战斗，结果我们输了，这‘祸乱者’的污名便落在了我们的头上，这些所谓的‘统治者’还散布了一条禁令——但凡黑发者，遇之皆可杀！”灰白的月光中，老头子­干­瘪的身体都在颤动，声音很沉很重，含着无限的悲哀和不甘。

宗明忽然觉得热血在全身中腾沸，像有一阵烈火在猛烧着，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他一下子站立起来，咬牙切齿地问：“这些人是谁？如今在哪里？”

老头子竖起枯枝一样的食指，指着天，说道：“天之一族！”

“天之一族？”

“不错，睥睨凡尘，高高在上的天之一族！”她冷静地说。“万年前那一场大战，足足持续了两百多年，我们宗氏一族也从当初的两万多人，战斗伤亡至仅存一千二百三十一人，敌人太强大了，况且人数百倍于我们，为了避免亡族之祸，我们宗氏一族的先辈们选择了隐藏，将全部的­妇­孺老幼都藏在了这应天山脉深处，且布下了大阵法，隐去了族人的气息。还有三百七十三人战斗到底，直至全部牺牲！”

宗明听了，那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扑簌簌的落个不了。

“这隐去我们族人气息的大阵法，持续了万年，如今也到了要消散的地步，也就是说我们的藏身之处就要被敌人发现了。今晚我虽然用一身命力将阵法的松动暂时镇压了下去，但还是勉强不了，不足两年，阵法就会完全散开，到时灭敌护村的重责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你从此要更加奋发修习你的命力，用这力量保护村子！”

“难道万年之后，那些人仍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是的，因为他们害怕！”

“害怕？”

“不错，万年前我们宗氏一族凭借弱小百倍的战力，誓死奋战，也将这些猪狗小辈逼上了绝路，险些颠覆了他们的地位，这些惯在高位作威作福的猪狗小辈岂能不怕！”

说着说着，老头子的灰蒙的双目，竟是陡放光亮，黑­色­眸子中闪闪灼灼彷佛有火在烧，老头子双手一拍地面，凌空而立，须发根根竖起飘动，像摇曳的白­色­的火！这一瞬息，宗明仿佛看见的是一尊火神nAd1(

老头子开口叱咤，声如洪雷巨响，回荡山谷，气势撼天动地——“想我宗毅，纵横天下三百来载，未逢敌手，却不能为族人屠尽那些魑魅魍魉，仇寇­奸­人，换来个自在日子，我恨不能生于万年前，同先辈一起杀尽这些猪狗！”

老头子决眦看天，目光化成了两道红的闪电，一闪­射­向天空，只听“轰”的一声暴风呼啸声，排空荡气，整个山谷都在震鸣。

老头子仰头长啸，白发飘扬，这片刻间四下里回音不绝，大有睥睨天下之势，悲慨莫名。然而这长啸荡空之声越来越低，忽地间啸声骤歇，老头子竟是仰头站着，一动也不动了。

宗明大惊，急喊道：“老头子”，伸手一探他的鼻息，竟是死去了！

“老头子！”

……

……

浓厚的云雾，白­色­的大海一样，翻滚涌动，充满了整个天，无穷无际，一个很大很圆的橘黄­色­太阳，高高挂在云海上，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光线与­色­彩从这太阳里照­射­而出，它把云海映照成了五光十­色­的。

这片幻海云境里头，耸立着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器宇轩昂，巍峨如山，君临天下的威势，毕露无遗！这一连片的宫殿，辉映着阳光，金光灿灿，掩映万里。

这些宫殿最中央，也是最为高大巍峨的一座宫殿，竟是覆压十几里，高檐巨庑，隔离天日，长廊缦回，不辨东西，大门次第洞开，鲸吞云海，恢弘壮阔！

且说这宫殿里头的大殿之上，十二座白玉砌成的高台之上，端坐着十二个不怒自威的老人nAd2(这些老人年纪虽长，命力气息却旺盛超凡，如同虬龙猛虎盘踞在上，睥睨宇内，那些狂涌而入的云涛如同遇上了巨石一般，都在远远的避让开这十二玉台，往回乱流，而后在大殿之中激荡相触，卷成了一个漩涡，呼呼鸣啸！

那云涛的漩涡之中，有一个黑甲武士单膝跪地，在毕恭毕敬地禀告事情。

“如此说来，那黑发一族的后裔就躲在那应天山脉里？”也不知是十二人中的哪一位在说话，只觉浑厚的声音由上席卷而下，激荡得云海翻滚，整座宫殿也都在嗡嗡回响。

那武士答道：“是的，长老。二十年前有一个祸乱者确实逃进了应天山脉◎天晚上，那阵天之灵气的波动，也正是从那处发出。”

“万年过去，但这肮脏的一族所犯下的罪孽，还未清除，必须予以天罚！”

“不错，我们天族的威严，岂能有所折损，必须予以天罚！”

“正该如此，虽是百代之后，也必须歼灭祸害！”

“这些东西已经苟活了万年，应该知足了……”

“不错，万年前的罪恶，万年后也要清除！”

“既然发现了踪迹，那就派人去铲除了这些罪人……”

“应天山脉在内域，就让大周国皇帝差人去办这件事……”

“嗯，这样也好。天卫听令！”

那个武士身子一抖，双腿跪了下去，身子伏在地上，静候命令nAd3(

“你去下令，让那大周皇帝剿灭祸乱者一族！”

“敬遵天旨！”

只是这黑甲武士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可是还有事情要启奏？”

黑甲武士唯唯答道：“是！”

“说来！”

“海夔一族已经逃窜至内域东海，是否继续追杀？”

“喔，原来如此。此等小事，随便尔等处理，无需再请示了。”

“是！”

“退下吧！”也不知是十二人中的哪一位在说话，只觉浑厚的声音由上席卷而下，激荡得云海翻滚，整座宫殿也都在嗡嗡回响。

等待这个黑甲武士起身退出大殿之时，十二玉台上竟是空无一人，那些老人不知何时离开了，门外的云涛泄洪一般狂涌而入，激荡大殿，波涛汹涌！

（今日五章更新完毕，共15000多字，何等的不容易啊，难道不值得好好支持一下，哈哈，还请诸位多多支持，谢谢！）

第十六回 强敌来袭

宗明忽然从树上醒来。

他似乎是从甜梦中惊醒，一下子窜起身子，凭树眺望。双眉紧扭，像是看见什么不安的东西，令他很生气也有些担忧。缕缕的春风，暖暖的将他的黑发吹得飘散开来。在他的脚边，挂着一只大野牛。

“一，二，三……有十二个人，而且命力都很强大！”

宗明至老头子逝世后，这两年来苦修命力，不断，病痛不止，直把那一池子药水都用­干­，终于修得一身强悍的命力，虽远不及老头子，然而也是命力师当中的高手了。此时，他隐隐感应到有一队人，正朝这剪刀峰赶来，几乎不用多疑，这些人便是奔着他们宗氏一族而来的，是敌人！

宗明抬头看天，狠狠说道：“果然是无可避免，这群狗东西果然是不灭尽我宗氏一族不罢休！”

宗明俯首下视，双目闪闪如有雷电，道：“既然是死敌，那么我绝不会留情，不管你们来多少人，我都会在剪刀峰之前将你们一杀死，绝不让你们踏入村子半步！”

他想着，猛然间屈膝半蹲，绷直双足，浑身淡淡萦绕着蓝­色­，像是化为奇异的闪电，飞跃而去，一眨眼不知所在了，迅疾无匹！

奇高而蓝的天空下，在极远处果真有一支十二人的队伍，正朝着剪刀峰而来。这十二人分作两列，一列稍前，一列在后，尽皆骑着一头形状似马的猛兽。

这猛兽却是白­色­额头，生有双鹿角，浑身皮纹竟是斑斓虎纹，仰着一条赤尾，蹄子尽被一团红毛覆盖，宛如踩着四团裂火，身披红光，踏地如同踣铁，砰砰然震得山川都在响，每一步都蹴会裂了地面。这猛兽像是乘风御空而行，所向无空阔，骁腾电掣，身子一纵，已然横行七八里，当真迅疾无比！

在这茂密无可落足之地丛林里，他们骑此骁兽，自然横行无碍。一个半边脸被烧焦了，留下恐怖的道道疤痕的大汉，在前头领路，一行人飞一般地径直朝剪刀峰而来nAd1(

“这鹿蜀不愧是皇宫里才有的珍兽，当真了得，七八万里山路，竟能两天便跑完了！”跟在疤脸大汉后头，浑身红毛的虬髯大汉，粗声粗气地吼道，他那铁锅一样大的手掌，把鹿蜀的脖子拍得噼啪作响。——这虬髯大汉名叫洪金。

同虬髯大汉齐头并进的，是一个长瘦的汉子，大概是身子太轻，又或者不善长骑行鹿蜀，他在鹿蜀背上颠簸得很，四肢都在胡乱挥舞着，连那头绿­色­的头发都颠得散开了，像狂飞中的绿草在左右猛地摇曳。他却是没事人一样，用那颤抖的声音，说道：“这些祸乱者也是有够厉害的，竟能布置出一个作用万年的大阵法，硬生生将整族人的气息都掩藏了万年之久……嗯，真不愧是祸乱者！”他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些人。——这瘦长汉子名叫竹青。

这瘦长汉子的身后，乃是一个黑布蒙眼的红发男子，他冷冷说道：“有何厉害可言，不过是苟活在世的蝼蚁之辈。”——这蒙眼男子乃叫做乌天。

在这人之旁驾着鹿蜀的是一个长着一双倒三角形状的眼睛，面容­阴­冷的白皙男子，他­阴­恻恻笑道：“若不是半个月前这古阵崩溃了，我们还找不到他们咧……”——这个三角眼名作史内克。

忽然，那黑布蒙眼的乌天大喝道：“有人！”

众人一勒缰绳，那些鹿蜀一声长鸣，竟是骤然止身了，稳稳当当，真乃神骑。只见后头一个身着白衣，面容­阴­冷削长的金发男子，从那七个身披黑­色­软甲，别刀带弓的卫兵之中，驱鹿蜀缓缓走了上来。这白衣男子用那极其­阴­森森声音，冰冷冷问道：“大概是什么人？”

蒙眼男子乌天毕恭毕敬回道：“回禀殿下，是一个气息强大的命力师，刚才往东而去了。”

“想来他应该也是祸乱者了，那么他们的巢­茓­也应该不远了⌒细探查，寻他们出来。”白衣男子极为缓慢而平添的说道。

“是！”蒙眼汉子乌天跃身下来，将右手按在地上，一圈圈泛着土黄­色­光晕的命力，涌向大地，如同层层波纹，极速蔓延开来nAd2(

片刻后，那蒙眼男子乌天微笑说：“回禀殿下，越过前面这座高山，再往前百来里，有三百多个人的气息反应，应该就是那些祸乱者的村子了。”

那位白衣皇子闻言，忽然把腰往后一折，仰天扯着尖锐而高的声音，嘎嘎的大笑起来，像是被人捏弯了颈子的鸭子。笑了良久，忽地身子一挺，似乎恢复正常了，­阴­森森的说：“好极了，好极了，我们赶紧走！”

然而，蒙眼汉子似乎有所感，大喝一声“小心！”，挡在皇子面前。随即，一棵大树从半空中突兀劈下，在皇子等人面前炸开来。

轰！！！在这天崩地塌的声音中，只见土尘满天，木屑翻飞，模糊了眼前。众人正值疑惑之时，猛听得头顶连声风啸，急忙往上一看，瞥见有十几棵大树，由内到外，铺天盖地的落来，挟带卷卷狂风，呼啸而至，声势惊人！

那七名黑甲卫兵有四人从鹿蜀背上飞起，拔刀劈出一道道月牙状的银光，比电还亮，比雷还快，迎向飞来的树木。跟着便听到两声雷震般的响声，哗啦啦落下了一阵阵“树雨”来，到处飞扬。

皇子和前边那几位仍在一旁未动，全无半点惊唤，这几个卫兵也是依然铁黑着脸，看不出半点表情。他们都很有“气定神闲”地看这“树雨”在落下，却忽闻空中咻的一声，一个影子如雷轰电掣般闪了过去，又消失在身后的林子中了，可是，一名黑甲卫士消失不见了，竟被这人影挟带走了！

“咳！何方小人，藏头露尾的，只会­干­这偷袭的勾当！”那虬髯红毛的洪金下来地上，勃然大骂。话方才说出，忽闻身后响了一声，疑有变故，忙即回身望去，只见三支削尖的木杖，激箭雷枪一样，直往他身子刺来。

那三支木杖才一飞来，只见这间不容发的一瞬，从洪金身上发出一道十余丈长的红光，迎了上去，与这三支木杖绞成一团，把这些木杖给缠住了nAd3(这大汉将手又向空中一拍，喝一声：“去！”那道金光猛地一掷，三支木杖倏地飞了回去不见了。

一直默着不说话的蒙眼汉子乌天，忽地手指东方，喝道：“在那里！”

那个绿发瘦身的竹青，倏忽捻指一弹，便听见哧的一声，从掌中飞出几点青­色­亮光，疾如闪电，光华耀眼，冷气逼人，往乌天所指的方向飞去，穿入密林子里，却是了无回音。

竹青冷冷笑道：“倒是能逃窜！”

那白衣皇子颇为不耐烦，气愤愤地说道：“快些解决掉他，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那六个卫兵齐齐应了声“是”，便拔刀散着走开来，各自占据一角，来到皇子等人外侧，六人俱是横刀在前，那刀焕发出十来丈高的青白光华，彼此相辉映，在草地之上舞了起来，光亮越发显得晶莹耀眼，瘆人发毛。忽地这六人齐齐大喝一声，大刀荡空挥出，一声锐响，青白光华竟是接在了一起，成了一个二十来丈阔的圆环，向外扩劈而去，疾如飞星，劈入密林中。只听得砰砰砰一连大响，方圆两里内的树木竟都被砍断腾空飞起。这合六人命力所成的一击，果然凌厉非凡，霸道异常，一眨眼就能将这么阔的地方，砍劈得­干­­干­净净，若是能侥幸避过这一击，也是无处藏身了！

洪金看向前方，双目­精­光四­射­，神­色­威猛，大声喝道：“好极了，你这小老鼠终于没地方躲了！”

果然，宗明踏着那些倒下的树木，缓缓走了出来，双手各抱一捆一头削尖了的竹杖，杀机浓浓，与这些个壮汉，对立在这广袤的山林之中！

第十七回 雷之暴君

众人一见，果真是黑发之人，不觉微微一诧。那位被护在人群中间的皇子，忽然浑身冒出黑­色­浓烟，双手抱胸，像在艰苦压制什么似的，颤抖说道：“呃！看这细柔的黑发，幽深的黑瞳，呃，这才是造物主的杰作啊，呃~~不行，我一定要捉一个回去，这才是天地间的艺术品啊！”

尖细，颤抖，­阴­冷，诡异，让人听了，一辈子回想起来都发冷的声音，确实了宗明心中的想法——果然是敌人啊！

宗明不语，双目寒光陡盛，他腰身一沉，把双手一扬，将那些竹枪抛飞在空中，又把十个手指一揸，“霹雳霹雳”声，竟是有数缕雷电缠绕指间，宛如一群青幽小龙骄腾，范围虽小，声势却是惊人，雷电所泛起的青白之光，瞬间充塞宇内！

洪金一行人俱是不由得心头一动，都冒出了一个惊诧——雷电命力？！

便在众人诧异的一瞬间，宗明十指一弹，飚起雷电飞上空中，将那些翻飞的竹枪都缠绕住了，雷光赫赫，激电凛凛，成了十几支雷电之枪，彷佛天空劈下的雷电被截住了一般，凝悬在宗明头顶。更有雷轰之声大作，似有人正在擂鼓助战，虽是一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威震群敌！

“雷戟！”宗明轻轻一喝，顶上的雷枪一闪迸­射­而出，快至了无声息！

砰隆隆隆！十几支竹枪落雷一般劈下，轰得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劈起了土尘漫天遍野，像大地绽开了一朵十几丈高的白­色­的花儿！

转瞬尘埃落定，露出一片坑坑洼洼的荒地来，那十二匹鹿蜀都被竹枪钉在了地面上，彻底死了，流了一大泊蓝­色­的血。那十一个人里，只有一个黑甲卫兵被竹枪，刺透而死，其余之人竟是都完好无恙。

那虬髯红毛看见他的坐骑死了，顿时大怒，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每个毛孔都在迸出金光，怒目金刚似的骂道：“该死的小贼球，竟敢杀死老子的坐骑，老子要活剐了你！”他突地右掌一拍，身前空中忽地出现一只金光凝成的巨大手掌，一座山似的轰向宗明！

说时迟那时快，宗明宛如无睹一般，缠雷的右掌，轻轻往空中一挥，便有一道雷电迸­射­而起，宛如一片巨大的利刃，将那金光巨掌切成两半，金光尽消！宗明双掌一握，忽然轰的一声，雷电从双掌窜起，瞬间缠满全身nAd1(这披身雷电如同游龙窜行，带起黑发衣衫飞曳，宗明面容冷峻，威风凛凛地站在皇子众人面前。

“喔喔，竟然是雷电的命力！这可真了不得啊！”站着一双倒三角形的眼睛的史内克，有些懒洋洋的说道。

宗明厉喝道：“你们来这应天山脉究竟要做什么？”

那个皇子，扯着尖锐的声音，像鸭子在叫唤似的，嘎嘎笑道：“我们来这里的缘由，你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吗？可爱的黑发祸乱者哟……”

“既然如此，我也不须留情了！”声音刚落，宗明化作雷光一闪，消失在众人面前。

噼啪！一只携带了万顷雷电的拳头，凭空出现，轰打在其中一名卫兵的胸膛之上，一束雷电穿膛而过，劈开了后方的巨树。

这位卫兵原本以为，此次跟随皇子来到应天山脉，有众多高手护卫，剿灭一般蝼蚁之辈，只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此刻，还来不及反应，他便睁着惊恐的双眼，在瞬间被击毙了。

宗明正欲俯身向前，忽然发现自己的命力竟然凭空消失了。惊疑之中，双足点地跳了开来，重新凝聚命力。只见一条如同空气构成一般的虚化大蛇，咧着大口，扑咬上来。

然而，宗明不暇理会这条怪蛇，只想凭依自己雷电命力的速度优势，尽可能快的击毙众人。因而抡着电拳，再一次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三角眼大汉，打着哈欠，身体一侧，细长的手指往前一捉，硬生生地将宗明揪了出来，膝盖猛力一顶，宗明闷哼一声，吐血倒飞，砸在树上nAd2(

宗明按着胸口，又吐了一口血，疑虑丛生——就在方才，自己的命力又凭空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没了一般。

“吞没？难道是……”宗明在土地里一翻身，躲过了那条扑咬上来的虚化怪蛇。在掌心凝聚一只雷电老虎，一挥，雷虎便以还不需几分之一眨眼功夫的速度，噼噼啪啪打在怪蛇身上。怪蛇并没有被炸散，反而像是吞噬了那雷虎一样，竟然壮大了一圈。

“果然，是这怪蛇在捣鬼！”望着这诡异的一幕，宗明确实了自己的猜测。

“史内克，这里交给你了！”白衣皇子吩咐道，就要领着众人往前走。

“站住！”宗明双手一翻，两只巨型麒麟状的雷兽，瞬息狂奔至白衣皇子头顶。史内克右手空中画圆，大喝一声：“蛇圆！”一条首尾相衔大蛇，出现在白衣皇子头顶，两只雷电麒麟轰撞在这成环的蛇上，竟也被无声无息的吞噬­干­净。环蛇随即伸展开来，与先前那条大蛇，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奔着宗明而去。

宗明也不去理会即将近身的怪蛇，扎稳马步，握紧双拳，全身命力顿时如山洪暴发，狂啸而出，凝聚成雷电，电光辉映四周，噼啪雷鸣之声，在山林中传响。

皇子众人，看着这爆烈无比的雷电命力，无不面露惊诧。此等气魄震撼的命力，可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子应该拥有的啊！

就在众人惊诧的那一瞬间，宗明已经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皇子等人头顶之上，大喝一声：“雷轮！”

一轮高大数十丈的雷电圆月，呼啸天地，强光摄目而来。

底下的人，仿佛置身虚空一般，忽觉天地寂寞，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连时间都停滞了，只有那一轮雷电明月在映照宇宙。双手高擎雷电圆月的宗明，如同帝王一般，威慑四方——巨大的雷轮，不仅暂时剥夺了他们双眼的能力，更是深深清空了他们的思绪——何等奇伟的命力技能，何等了不起的少年啊！

宗明双手挥掷，雷轮降临！

原本只是不足一次呼吸时间，便可完成的动作，在底下众人的眼里竟然慢的清晰可见nAd3(只是一道喝声，将底下众人从这有如雷神降临，既夺人心魄，更夺人­性­命的奇观中唤醒——“结界！”

护在皇子身边的五人，连同史内克，迅速跳开，各占一方，高举双手，释放全身命力，匆忙结成一个六角形光镜，将众人罩在底下。

雷轮轰然而至，吞没了整个光镜，一半以上深深埋入了土里。“咔嚓”声响撤天地，不知是雷轮爆裂，还是光镜破碎，只见雷轮如同一个巨大仙人掌般，陡发无数雷电。

一道道粗壮的雷电，似魑魅的巨爪，撕裂四周。整个剪刀峰，万里应天山脉，被雷光覆盖。

山峰的另一边，村民们怔怔看着那透过剪刀峰，投­射­天际的强光，尽皆疑心这大地是否裂开了，才能发生这末日一般的光景。

“轰隆！！！”

随即无数道雷鸣声，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震得村民捂耳痛呼！滚滚狂风，咆哮而来，刮吹得整个山林呼呼作响，无数参天大树拔根而起，刮飞在天上。村子里的木屋倾倒了一大片，狼藉万分。

和村民们一起逃窜躲避在石牌之下的宗布，清儿，和宗明刚娶回家的芸儿，较之其他人更是莫名的惊恐不定，仿佛心儿都像悬在空中，惴惴不安，似乎有大不祥的事在发生！

“明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俏丽可人的芸儿，紧紧攥着衣襟，喃喃细语。

第十八回 寡不敌众

剪刀峰山脚下，一个光芒四­射­的巨型雷轮，如荒古的太阳，搅动着滚滚熔浆，溶溶灌满太虚，四周曲曲折折的爬满许多似白又蓝的电舌，在忽明忽灭的闪烁。

轰！！！轰！！！轰！！！

万丈光芒冲天而起，雷轮化作无数巨龙，骁腾天地间。在雷轮砸落处，竟是硬生生地炸裂出一个十丈见宽的巨坑，四周茂密的树木花草亦被刮夷得无影无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广漠土地。

五个黑甲卫兵和那个疤脸大汉竟是七窍流血倒在地上，他们直接被雷电震死了。皇子和乌天、史内克、竹青、罗金无人也是很不好受，众人俱是衣衫褴褛，血汗相夹，­干­枯的站立着，与有宗明，对视在巨坑之中。

广漠土地，弥漫着死的孤寂。

“倾尽全身三分之二命力的雷轮，竟也被挡住了嘛。果然，人数的差距不是轻易能弥补的，可恶！”

宗明喉舌­干­燥，身影单薄的与众人对峙。一身萦绕的雷电，也稀少细小了些，不具当初的威凛。

那个白衣皇子，一抹散落下来的头发，又嘎嘎笑道：“不错，不错，方才那招大雷球，普天之下，单凭一己之力能硬接得下，估计只有那些修炼了上百年的老不死才行。嘎嘎，嘎嘎，不错，真不错。”双眼放光，饶有兴趣的看着宗明，像是守财奴在端详自己的宝物。

“哎呀，哎呀，差点死掉呢。好险，好险。”细长眼的史内克走上前来，望着宗明，松软软地挥了挥手，抖了抖脚，神情闲散极了。

“消失吧，外人！”宗明冷冷说了一句，身子一闪，骤然消失不见了。

只见那个蒙眼大汉乌天冷笑了一声：“蠢把戏！”，便把手指往右转去。他身旁的红毛大汉罗金，随即把双足一跨，沉身催动命力，整个身子都发出一道道璀璨金光，笼罩了自己，将他生生托在空中，蹑空而立，这些金光一聚合，成了一个三丈来的金刚，罗金就在这金刚之中nAd1(——怒佛金刚，正是罗金的命力，是他从他的长兄罗彪那里学来的强大能力。

这怒佛金刚，陡放光芒，金灿灿一身横­肉­，满脸狞厉，咬牙切齿，骇人已极，忽地他猛由地上飞身而起，电也似疾，往乌天手指着的右侧空中扑去。

嗵的一声，宗明突现出来，披发流电，右拳抵住了怒佛金刚的巨掌，雷电赫赫，左手一挥发出大碧萤般的雷电，向着那金刚当头罩下。便听得砰的一声，金刚仰面倒下≮明身子雷光一闪，一转冲入众人之内，如同虬龙猛虎怒动，他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雷电噼啪作响，霎时间与数人斗成一团。史内克双掌一推，两条有着淡淡形状的大蛇，迎面向宗明飞了过去≮明侧身一拉，扯住一人挡在身前，雷拳凌厉轰打他的后背，将之推送至两条大蛇跟前。只见那两条大蛇，竟似无物一般，空荡荡地穿过那人身躯，依旧飞扑而来。

本来便是数人围斗宗明一人的困兽局面，两条大蛇又紧追不舍，宗明顿时觉得碍手碍脚，打得了前面，防不住后边。一个疏忽，被蒙眼汉子乌天那泛着黄­色­命力的双拳，狠狠砸翻在地。双蛇又撕咬而来，宗明随势在地上一翻，跃身退开，急急躲避。然而仍被其中一蛇吞咬了半侧身子的命力。

原本命力就快耗尽，发不出威力凌厉的招式，雷电命力也维持不住了，只得用“流铠”将命力缠绕身子，去同他们近身搏斗。此时，又被掠夺去了一些，宗明已经陷入死局。

各人团团将他围住，正在发难，白衣皇子叫道：“交给史内克，我们走！”

宗明正欲追赶，忽然四条大蛇将他紧紧围在当中≮明无处可出，唯有将剩下的那点命力催至极致，强行突破。

只是随着史内克一声大喝：“蛇绞”，四条大蛇极速收缚，包裹住了宗明。

“啊！”宗明不甘怒号，全身气力被吞噬得一­干­二净nAd2(随即四条大蛇飞回，隐入史内克体内≮明身躯疲软如委泥，轰然倒地。

史内克摸着下巴，围着耗尽了气力，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得的宗明，走了几圈，而后似乎有些困扰的笑道：“就这般杀了你，太可惜，嗯，怎么办呢，喔，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地图来，摊在宗明面前，指着地图中间，说：“这里，便是大周皇宫，要杀你们的人便是住在这里边，是二皇子喔，方才穿白­色­衣服的。应天山脉呢，在这里。想要报仇的话，尽管来皇宫，不过，手脚要快一些喔！”说完，随手一挥，一条硕壮无比，足足有三十四丈长虚化大蛇，盘绕着树木，出现在宗明面前。

史内克慵懒笑道：“使用命力，你还太­嫩­了。不清楚敌人底细，也敢贸然拦截。倘若一开始扑向你的是这条蛇的话，你连一招也挡不住喔，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命力高手哩。”说完，笑着跃上那似小山一般大，一颗眼珠子便有两丈宽长的蛇头之上。

大蛇爬行飞上高空，却不是往村子的反向飞去，而是望着相反方向腾云驾雾，径直走了，留下一张地图，和望着地图，双目血红的宗明。

眼皮似有万钧众，宗明再也支撑不住，黑暗沉沉闭合了他的眼，遮住了这片碧蓝的诡异的天。在思绪弥留之际，宗明隐隐约约看见，于黑暗之中，有数点荧光，在闪烁飘忽。

那是他记忆长河里，泛起的层层涟漪……

幽黯而透着深蓝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鹅黄的圆月，淡淡光华，似雾似霰播洒在空中，笼罩着整个村子。村子里数点灯笼在流霜似的月华里，跳跃飞转。这是宗明，瘦猴儿，老三，小五等一众八人提着红灯笼，肩挑着喜礼，在月圆花好的良辰吉里，到兰婶儿的家里接新娘子哩！

领头的瘦猴儿，还似小时候那副瘦长至极的模样，曲腿弯腰地蹦跳至兰婶儿门前，扯着喉咙吆喝：“兰婶儿，你家的乖女婿来接亲咯！”后边众人将那身着大红衣衫，胸前别着一朵红绸布大花的宗明，推搡至门前。三婶迎了进门，众人嘻嘻哈哈，眉开眼笑的挤成一团，也塞进了屋里nAd3(

递钱花，跨门坎，进堂屋……一通礼规行毕，罩着盖头的芸儿，被宗明背着走了。兰婶儿在屋内窗口抹泪张望。

月光皎皎，山天一­色­，了无纤尘。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屋檐下挂着灯笼，疏星点点的辉映了整个村子，气晕缭绕，如同白昼≮明背着芸儿走在前头，彼此不语，只是这么静静地走着，走着，在月光中走着，朦胧在月光中。似乎天地也不愿打扰这对璧人，沉静得只有宗明的脚步声。

向来古灵­精­怪的瘦猴儿拉着众人，提着灯笼，落在百步外慢吞吞跟着。村民们则站在家门前看望，看着如同自家孩子一般，在自己眼底下长大的宗明，芸儿，在今晚成为了夫妻，心中无不欢喜，欣慰。

浓浓的亲情，融合淡淡的月光，弥漫天地。

接来新娘子进了新人房，一向­精­神矍铄的老村长，越发红光满面了，招呼着瘦猴儿他们掰花生，擘桂圆，吃汤圆，跟宗布、清儿这对老夫妻，嘻嘻哈哈乐足了一两个时辰，才各自散去，待到明日酒席再好好欢庆一番。

宗明回到新人房，掀开了芸儿的头盖。只见娇羞粉­嫩­的芸儿，低着头，只把秋水洋溢一般的明净双眼，偷偷看她的新郎官明哥哥。

宗明拉过她的手，递了一个大红果子，又从怀里掏出了花生，桂圆，堆在床上，握着她的手，轻声细语的笑道：“闹了整个晚上，饿了吧，快吃点果子填填肚子。明天还有酒席要闹呢，可不能饿坏了。”

“嗯，明哥哥，你也吃一些。”芸儿掰了颗花生，轻轻地喂他吃。

如此这般，两位新人，围坐在床上，吃着果子聊天。直至东方泛白，才解衣就寝，羞红着脸，忸怩着共赴巫山度春宵。

第十九回 幸存一人

昏昏沉沉中，宗明隐隐觉得有人呼唤他，似芸儿在叫他起床——“明哥哥，明哥哥，明哥哥……”可声音越来越远，不可辩听。

“芸儿！”宗明惊叫着一跃而起，站在巨坑中，茫然四顾。片刻后，猛的醒觉，高呼一声“糟糕”！朝剪刀峰飞奔狂飙，似一抹闪电呼啸山林而去。

刚翻过剪刀峰，宗明已经觉得十分不妙，远处原本山清水秀的，如今却是一大片冒着浓烟的焦黑。

此刻，宗明已是心如死灰，泪水不由自主的喷涌而出，模糊了双眼，只是昏昏噩噩，头重脚轻的，像是被一个绳子拴着往前拖拉的无魂的傀儡，跌跌撞撞地朝村子而去。

凭着那竖立的石牌，我们可以知道这里是村子。

然而，四处都在冒着浓烟，火势旺盛，烘烘作响。无数火焰的舌头，一高一矮的向上伸缩、跳跃。大风忽起，火舌凝成火柱旋转着怒吼，烤烧得土地、石块都是通红一­色­，发亮的浆液在裂缝中间汩汩而流，像是纵横交错的血。

宗明冲进火堆，拔撩熊熊燃烧的树木，想在火堆中挖出人来。只是火势太凶，尸体连同骨头都被烧焦，轻轻一扯便会肢解≮明浑然不顾火焰，也仿佛失去知觉一般，不要命的四处搬拨火堆。

火舌卷得他的头发四散飞转，汗水和泪水如瀑布一般奔涌，火焰烘烤着他的身躯，像是一个通透的血块。

天地间不知过了多久，宗明不知投身火海中多久，只是，一具完整遗体也不能抢搬出来。古灵­精­怪的瘦猴儿，从小到大最爱掏鸟窝的老三，永远娇羞甜笑的芸儿，慈爱的太祖爷爷，严厉的父母……脑海里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在滔天火势中烧的成了灰烬，留下了死一般的苍白，虚无！

“嗷熬……呜呜……”宗明像是受伤的猛兽一般，跪在地上，双手猛然捶地，痛哭不已！

被火光映红了的天边的云彩，似血红的大口，在无声咆哮这天地的大悲伤nAd1(一轮光芒四­射­的大红的太阳，似冒火的怒眼铮铮看着这天地的大悲哀。

火势更大了，更向外头扩散而去，将剪刀峰、神女峰都烧了起来，浩瀚火恒有百里阔，轰隆隆作响，就像天地毁灭一般，让人绝望。

这绝望的火的颜­色­，染红了整个天空！

宗明用尽了自已一切的气力，躺在群火中间，双臂迸裂冒血，十指如被锤扁了的竹子绽了开来，血与灰混在了一起。他，睁着淌血的双目，黯然无神的看着这奇高的天。

天地上下四方是死的寂静。

宗明仿佛要在这方寂静中自绝于人世，呼吸越来越弱，冰冷慢慢的侵蚀这万念俱灰的躯体。只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莫名之地，隐隐传来——“明哥哥，明哥哥……”

宗明忽然坐起。

“不对！那个皇子不是要捉我们回去吗，那应该还有存活下来的人！”他掏出那块地图，看清了大周皇宫的方位，翻身而起，快步疾行，不一会便跑出村庄了。

“不论是谁，一定要等我啊！”

前面是天天走熟的剪刀峰，宗明知道那里有禽兽可捉，一径飞奔前去，一气跑了六十里上下。在一簇茂密的树林，捉了两只野兔，开肚扒皮，不等烤熟，就一边血淋淋地啮咬吞食，一边狂奔而去——他需要补充气力，但却没有时间停留。

风和日暖，山脉寂静无声，宗明如一抹雷电在飞跃。

“可恶，我究竟昏迷了多久，一天，两天？怎会全力追赶了两千多里仍没有半点踪迹。”宗明凝发命力，以雷电加身之姿，奋勇直追不懈，气力耗尽则捕猎禽兽，生生啮食，继而又是径直飞奔nAd2(如是者填补了三次气力，追赶了两千多里，却不见皇子等人踪迹，不得不使他焦急。

眼看日头垂垂西落，晚霞似火，染红了半个天际，与斑斓披虹的群山相接，云蒸霞蔚，浑然一体。林中那闪着鳞鳞金光的湖面，也被映衬得红彤彤的，像是云霞落进水中。几片树叶，随风悠悠荡荡，如天河里泛泛的一叶扁舟，点缀其间。

宗明来到湖边，俯身掬饮解渴，饮毕，转身欲走，却瞥见湖泊对岸，有一堆篝火灰烬。身心一震，雷光电火一般飞掠而过。

果然是刚熄灭的火堆，人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宗明一脚撩开火堆，点点火芽飞溅。

“等我啊！”宗明将一身命力尽皆催发而出，雷电如同巨龙般盘绕，竦身一闪没入丛林深处，不知所处。

百里之外，却是有一个壮汉，威风凛凛站立，眼睛直直望着湖泊方向，身躯如山，纹丝未动，这人正是那个罗金。忽地，罗金身上陡放金光，一副金光锃锃的铠甲凭空披拂在身上，日光照­射­下，寒风凛凛，胆气迫人，俨然是上阵厮杀的凶物。

——凝聚命力，化作一身铠甲，因其容易练成，又容易掌握熟用，便成为军中将领最为常见的命力运用方式。而这个罗金正是军人，乃是二皇子护卫统领，因为蒙眼男子乌天发觉到了宗明追踪而来，那二皇子便特命二人在此拦阻。

此时，宗明携带万顷雷电，轰震得天崩地裂而来，与这个红发虬髯大汉罗金，对立在这广袤的山林之中。

“混蛋，畜生，你们是否掳走我们的人，说！”面对屠灭村子的刽子手，宗明压抑着胸中翻腾的怒火，面目青狞，咬牙切齿的沉声问道。

那罗金双拳一撞，铿锵作响，迸起金星点点，嘿嘿笑道：“有一人，喔不对，连你在内有两个人活了下来。”

宗明听了身子一抖，颤着声音喝问道：“你们将他带到哪里去了？”

罗金又笑道：“她被二皇子捉回去了，会沦为玩物而倍受折磨污辱，生不如死！”

宗明双眉倒竖，怒不可遏，头上、脖子上血脉暴胀，双目通红，头发竖起，由全身子上冒起一阵酒杯粗细的纯青­色­雷电，缕缕劈下四周，约有丈许，结成一朵斗大雷之焰，罩住了宗明的身子！

“畜生，竟然屠灭我村，那可是一群老弱­妇­孺，你们也下得了毒手，畜生！畜生！”

“死来！”一声怒喝，纵身而起扑向罗金！

第二十回 致命星裂

宗明身子一震，浑身­茓­位大开，命力如同洪涛奔泻而出，滚滚雷电裹声，青光耀日，忽地化作雷光一闪，他那雷霆滚滚的双拳齐扬，便重重砸在罗金的胸膛之上。那罗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只听“锵锵”一串碎响，响声中又夹杂着几声闷哼，他便洒血横飞出去了，金光铠甲蜘蛛网般爬满裂缝，竟是一招轰破了命力铠甲，一招败了下来。

宗明一跃而起，撇下罗金，他可是没时间都罗金虚耗了。然而，他还未走几步，忽地有一张大黑布凭空覆盖而下，将他紧紧裹成一个球，悬在空中，越滚越小。

“雷戟”一道巨刀形状雷电将布球劈开两边，宗明飘然而出，放眼看去，竟是铺天盖地的小黑球，像是从天上抖落下来的一般，密密飞挤在自己四周。

“爆”远处传来一声大喝，这些个黑气抖动着放­射­一道道耀眼的强烈白光，随即“咔嚓”破裂之声此起彼伏，无数黑球从裂缝中­射­出缕缕蓝光，辉映一片如同碧海，随即都爆炸了！

轰隆，轰隆！！！

一股似乎有万顷重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携带着滚滚烟尘，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呼啸吞没四周，烟雾腾空而起，像是一朵妖娆的白莲花，在墨绿的山林盛开。

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巨大的烟柱仍在不断的翻滚向上，方圆数十丈内树木土垒的接连不断地坍塌、瓦解，碎裂的木屑土尘如同流星雨般四处飞溅，地面被灰尘覆盖，像极了老天爷玩笑时胡乱涂抹的一笔白灰。

这真是沉重而致命的一刹那！

宗明身处爆炸中央，虽有雷电命力护体，也被炸得披头散发，衣衫破碎的。他耷拉着双手，面白如霜，粗喘着气，十足惨烈！

两道金光乍起，正是那罗金挥拳夹击而来，金光耀眼当真有石破天惊之势≮明手肘格挡来拳，踏步迈前，闪开罗金攻势，随即右掌一翻，凝出一个雷球，凌厉迅急攻向罗金胸膛nAd1(这个罗金把虎腰微扭，便将爆烈迅猛的一拳避了开去，而后挥手切向宗明脖颈。

宗明俯身躲过，暴喝一声“游龙”，忽地一条人身粗壮的雷龙由他身上生出，呼啸而起，迅疾不可躲闪的直直轰打在罗金大汉胸口，一身金光命力铠甲，好似雪块遇着了火，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雷龙强劲去势未消，震得罗金洒血飞退数丈，重重砸在树上，当时昏死过去。

“好强悍的命力，没想到被我那招‘星裂’重创后，仍能勇猛如此，作为敌人，也不得不让人佩服呢！”从炸毁了树林之外，折闪出一人来，却是那位蒙眼汉子乌天。

这诡异的男子，应该便是那些诡异黑球的主人，宗明凝目紧紧盯防着蒙眼汉子——他有些疑惑这方才暗中动手的敌人，此刻，为何自动现身。

果然有诈！

一块大黑布忽地出现在宗明脚下，黑布四角上卷，似从地底下伸出来的鬼爪，诡异迅猛，要将他擒裹≮明右脚点地，人如雨中急燕，携伴雷电，飘逸而出。落地，双手齐扬，两道雷电直扑蒙眼汉子而去，却被空中一张黑布挡掉。

霸道雷电，将黑布炸裂，四下飘舞。

就在爆裂的一刹那，宗明动了，一个电闪飞掠，“雷刃”以手为刀，狠辣砍断了这蒙眼汉子乌天的头。只是，那个圆滚滚的头颅，直立着的身躯，忽然化作黑影，包裹他而来。

宗明暴退，黑影如同稠密焦糖，黏着而来。

宗明合掌又往两边一拉，霎时见到数十支雷剑，横飞在他的胸前，大喝一声：“去”，雷剑瞬息轰鸣而出，将黑影绞杀得粉粹，狂暴剑风，震得四周树叶不住飘荡。

“无耻鼠类，只会­干­这些偷袭的勾当嘛？”宗明故作怒态，骂骂咧咧的，却是四下张望，想找出暗中的人来。

天地以寂寞作为回应，树木都是冷冷的与他对立着，不见人影nAd2(

正在逡巡不前之时，忽闻树林四面皆沙沙而响，宗明大惊，只见密密匝匝的小黑球，从树林中冒出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天上，林中，地面，无不堆满了悬浮翻滚着的小黑球，遮天蔽日，似黑夜吞没了他！

轰隆！！！

一股亮光从四周爆发开来，随后一道蘑菇云冲天而起，地动山摇，强大风浪撕裂天空，如同造物主挥手搅乱宇宙一般，顿时天上云彩激荡得层层散开，像是湖面泛起的涟漪。紧接着强大冲击波如同波浪般翻滚而出，原先已被炸毁了土地，此番连同更旷远的树木、山丘、岩石，眨眼间被烟尘掩盖。

良久烟尘落定，露出如同被铲平了似的地面≮明倒在地上，皮­肉­皲裂，汩汩流血，仅凭一口气吊着半残的­性­命——他，又一次陷入死地了。

一道黑影一闪而至，是那蒙眼汉子乌天。他嘴角上扬，一脸不屑，就连蒙着黑布的眼睛似乎也透露出十足的讥诮。

“我以为只有我双目瞎了，却不知你竟也是。霸道无比的雷电命力，使用手法却是如此拙劣不堪。正如身怀宝剑，却用之伐木砍柴，愚蠢至极。败，乃自取；死，亦可无怨了！”

宗明下巴抵着地面，侧着满脸鲜血的头脸，声嘶力竭地问道：“告诉我……告诉我……你们……究竟……抓走的人是谁……告诉我”话至最后，夹杂着血，咆哮而出！

“是一个名叫芸儿的姑娘。”声音刚落，蒙眼汉子右手一翻，一张黑布紧紧将宗明头颅裹住，是要将他窒息而死。

“芸儿，芸儿，是芸儿……”宗明口想嘶吼而不能开，鼻想呼吸而不能动，眼想怒视而不能睁。他仿佛感到每根经血都在膨胀，暴跳，身体像是被撕裂，四肢不由自主地踢蹬，随后蜷缩nAd3(

在无尽的黑暗中，看见了他的芸儿，立在一块光亮之上，依然微笑娇羞地望着自己，两个小酒窝仿佛能装得下世间的一切苦楚。然而，当他伸手想去拥抱她时，光亮隐去，她如同夕阳没入了黑暗之中。

缓缓地，宗明带着懊悔的泪，也走进了黑暗之中，他失去了意识，生命流逝了。

蒙眼汉子乌天见他确切断了气，纵身跃上空中的大黑球，飘然飞走了，飞远了。

只是，十个呼吸的工夫之后——嘭！嘭！嘭！一连串雷电轰鸣声，由小至大，从宗明身上传来！

一缕缕雷电由他身上窜起，把那块黑布割得粉碎。继而雷电在空中合作一股，一把利剑似的，直直刺向他的心脏！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第五更了，不容易啊，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十一回 命力深渊

无边无尽的黑暗，像是初生的虚无的宇宙，了无星辰，就连时间也都还没有出现。却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莫名响起。

宗明，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竟然是看见自己飘浮在这黑暗中，如同化身梦境里蘧蘧然翩飞的蝴蝶，上下左右飘忽不定。他看着自己的躯体，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却俄然消失，仿佛一点光亮一闪即没。

忽然间，不知飘荡了过久，飘荡了多远，他瞅见自己的躯体旁站着一力士。只见力士，露胸袒腹，背Сhā两翅，额头睁着三只铜圆大眼，脸­色­赤如猴，下巴长而锐，鼻勾如鹰喙，手足如鹰爪，腹便如鼓，俨然是天上雷师。

但见这威仪凛凛的雷师一俯身，张开大嘴，一口咬掉了宗明的双腿，又一口咬掉了他的身子，双爪一扯，捏起他的双手投进大嘴，全身被啮食得只剩下一个头颅。

随后，这个雷师揪着头发，提起宗明的头颅，捶打自己如鼓一样的圆大腹部，竟是发出雷鸣的响声，雷师嚄唶高呼：“吾身即是汝身！”继而裂开嘴一口吞掉宗明的头颅，盘腿坐在黑暗中，不再动作，不再言语了。

宗明的思绪又飘飘荡荡往前飞去，像是风中转蓬，也不知飘荡了过久，飘荡了多远，他瞅见自己的躯体旁站着一力士。

又是一番啮食，断头，接头，吾身即是汝身……

宗明的思绪又飘飘荡荡往前飞去，他又瞅见自己的躯体旁站着一力士……啮食，吞头，伉……

吾身即是汝身……吾身即是汝身……吾身即是汝身……

这番诡异境况，不知轮回了几百，几千次后，只见雷君吞掉了宗明的头后，又一跃而起≮明看见他裂开大嘴，直扑自己而来，将自己吞在口里了，画面嘎然而止，宗明连思绪也失掉在这初生的宇宙里无尽的黑暗中。

在现实世界，宗明浸泡在一股雷池中，无数道雷电包裹托浮着他，头发根根上竖，仿佛一个针球，蒙裹头部的黑布不知所踪nAd1(全身绽开的皮­肉­也都闭合痊愈，只是­干­瘪枯萎，饱满年轻的身躯如今叠满了皱纹，似那忍熬饥饿多年行将就木的瘦瘪老人，双颊凹陷，四肢如柴。

宗明，赫然睁开血红双眼，一身雷电隐没，四肢撑地，腹中“咕咕”大响，咧嘴垂涎三尺，活像一只饥饿至极的猛兽。他在丛林里直冲横撞，遇到禽兽，就径直扑上去撕咬啮扯，吞­肉­嗜血，直到浑身是血，满口腥膻，才缓缓醒觉过来，­干­瘪的身体也­精­壮如初。

“咦，我这是……”自己明明已经死去，为何浑身是血的存活下来了？宗明满腹疑虑，怎奈一身腥臭实在无法忍耐，只好先找个小池子清洗一番≡己刚一催发命力，立即觉得不同以往——自己的命力，竟然­精­壮了不少，比之先前强上一倍不止，而且这一身命力似乎能感应的更清楚，就连百丈内的风吹草动都能一一感知得到。

“这是什么感觉，怎么会……莫非是……”他忆起了黑暗中无数次的啮食，那暴厉的非人，不由自主地冷得怔住了。

“罢了，既然已死过一次，又有何畏惧，如今最重要的是救出芸儿！”他匆忙寻觅了一方小池，整个人穿着衣服就沉入水底，胡乱搓揉几下，冲出水面，夺空飞驰远去。

双足在树­干­上一番点蹬，宗明跃上树顶，向着地图上皇城的方向，放眼瞭望，只见绿意如涛，哪里有什么人影。

他，失去了外人的踪迹。

他扭眉忧思，良久后似有所得，在双臂之上凝出了数百只黄豆大小的雷电小兽，随后一抖，将雷电小兽洒落在树上，数百只小兽果然凝而不散，而与自己心意隐隐相通，像是数百只眼睛一般，甚是奇妙。

宗明无暇把玩，心念催动数百只雷电小兽，朝前方极速飞掠而去，似星光在跳跃闪烁，很快不知所踪≮明紧随其后，几个闪耀，亦不知所综了nAd2(

让我们掠过百里林涛，将目光与数百只雷电小兽一起，层层叠叠的将眼前的一男一女紧紧看住。

但见那女的——

兰发如瀑，白衣似雪，芳泽无加，风中绰约涟漪；柳眉浅卧，丹­唇­皓齿，明眸若渊，掩映万种柔情。

再看那男的——

红发似火，肩宽如山，身高丈余，雄壮能扛山河；面赤如枣，粗眉Сhā天，目有怒火，令人胆寒心破。

如此迥异的二人，一美一狰，一笑一怒地望着堆在树上的数百只雷电小兽，静待它们主人的到来。

顷刻后，宗明从天而降，一身雷电闪耀，状若神灵，亦是甚为俊逸非凡。

“你们是谁，可是那该死的二皇子的人？”宗明双手各擎一大雷球，怒视逼问。

“不是，我们俩不是那什么二皇子的人，此次进山只想找寻故人火王而已。”美貌女子笑着回道，声音如空谷鸟鸣，灵悦动听。

“那你们可曾见过别人在此行动？”宗明蹙眉发问，心存疑虑。

美貌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回道：“未曾见过其他人踪迹。”

宗明凝视面前二人良久，才开口沉声说道：“应天山脉，如今大概只剩我一人了，我劝你们早些回去吧。”说完，手一挥，跟着雷电小兽，飞身投入山林深处。

美貌女子伫望着宗明消失之处，良久，满脸哀愁，叹气道：“二皇子，黑发的罪人，只剩一人……看来，他又­干­了一件天怒人怨的恶事了。既然是火王的族人，我们也不能不理会，走，我们跟上。”

二人也朝着宗明消失的地方，迅疾而去nAd3(

“但愿你不必深入到那里去，不然……”

第二十二回 闯宫救妻

夜，沉沉笼罩着大地，除了夜游的，一切都睡着了。睒着眼的几十个星星，在天上冷眼闪闪的冷看这寂静人间世。铁灰­色­的月轮，躲在云里，不知在讥笑谁家的不幸。

皇宫，即使是在深夜也要彰显自己的权势，灯火通明的要与月亮星辰争光，好宣示他那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威仪。

皇宫自然不能同平民居所浑同一体，所以在皇宫四周环以高大的皇城墙。皇城墙，墙身皆为红­色­，顶覆黄琉璃瓦，金碧辉煌象征皇权至高无上。这些皇城墙长达一百二十多里，墙根厚达十步，墙顶厚五步。四面墙的中央都有一个宫门，每个宫门之上都有壮观而瑰丽的宫楼，在每个墙角还修筑有同样高大的角楼。宫楼和角楼里有宽敞的大殿来存放守宫官兵所使用的武器。每座宫楼角楼上都派有一千二百名士兵驻守，昼夜不舍，固若金汤。而在皇城墙四周二十里内，不容有任何一物，无论是树、屋、楼、台，皆不可建筑于此，宛如皇权威仪不容半点侵犯，而睥睨宇内的至上气派，毕露无遗，寻常人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只有那些朝廷大官才有资格匍匐进宫面圣。

此时，宗明便站在皇墙二十里之外，一棵古老柳树底下，双目­精­光灼灼地凝视这巍峨大物，看那墙顶上三步一人密布着站岗的卫兵，竟是觉得心中有一道火在猛烈燃烧。要以一人之力，抗此一国之兵，实在是自寻死路！寻常人早就望而却步，战栗不安了。然而这个宗明，心中却是没有半点恐惧，也没有半点懦弱，隐隐之中竟是有股按耐不住的战意！他将整座皇宫看了个大概，便运足命力，化作雷电一闪，冲天而起，像是雨天里劈下的一道霹雳，一眨眼飞入皇宫，只在空中划出一道青白的痕迹。

南大门顶上那座宫楼站岗的几个士兵，见了这道一闪而逝的雷电，都很诧异，三三两两交谈了起来。

其中一个执长戟的士兵，望着天空说：“这么晴朗的天，哪里来的闪电，也听不到打雷响，真是奇怪！”

站在旁边的是一个弓箭手，他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在喉咙里喃喃了几声，算是回应了nAd1(

“再过半个月，便是轮到我休假了，三年了，三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婆娘和狗儿，我很快就能回家了……”这位长戟士兵抬头看天，朝着远方的云在嘟囔，像是要将心头的思念和喜悦寄托给云彩，捎去给在远方的妻儿，好让他们安心。

且说宗明闯入皇宫，没有被人发现吗？自然不是，他的行踪一早就被皇宫内的几位侍卫统领知道得清清楚楚。

整个皇宫的守卫可分为两重，一重是皇墙宫楼角楼里的普通士兵，一重是皇宫里头的命力师侍卫。这些命力师侍卫分为东、西、南、北四大军。一军共有一百二十人，可分为十队，每队即十人，一队设置小统领一名；每一军皆有一个大统领，称为极卫，故有东、西、南、北四极卫。这四极卫之中偏有一人，对于探知感应生命的气息格外擅长，这皇宫方圆百里内，竟是如同掌中之物一般，一人一物皆是清晰了然在胸，自打宗明运用命力的那一刻开始，宗明便置身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这人便是西极卫乌天！

宗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皇宫侍卫的重重包围之中，他正藏身在宫殿的黑影之中，像一只猛兽蛰伏树林，四处穿行。他身子一纵，宛如一只黑豹，伏在回廊的横梁上，双目隐隐有光，盯防着底下的那一队巡逻的侍卫走了过来。忽地，宗明身子如同一片落叶，竟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众人头顶，手掌一翻，挥出十几道闪电，劈中了这些侍卫的后颈。哗啦啊，这十二人当即被电晕了倒了下去。

宗明落地，揪着这些人的衣襟，像拎鸭子似的把他们都提了起来，双足一点，便提着这些个侍卫飞入了身边的这座宫殿里，将他们藏了起来。

宗明弄醒了一个侍卫，耗去了好大工夫才从这倔强的侍卫口中问清楚芸儿究竟被囚禁在何处。他又扒下一套侍卫衣服，扮成了侍卫模样，趁着夜深，往皇宫后寝处皇子们居住的东六宫里蛰走潜行而去。

黑影中俯身潜行了四五里地，才从前殿部分转了出来。此时远远望去，逶迤连廊曲延不尽，一座座大红殿宇深深层叠，要想觅得那二皇子的住所，却如大海捞针似的，那里轻易寻得着nAd2(宗明将一身­茓­位紧闭，让命力严实藏在体内，身躯蛰伏如捕猎的猛兽，几无生息的静静探查。

“御花园往东，门前有一方水池”宗明欣喜万分地望着前方泛着银光的小水池——那可不正是他从某个侍卫里逼问出来的二皇子的住所之处！

身影一闪，宗明穿廊折入屋内，掩门跃上屋梁。便听得外面远处隐隐传来玉佩叮当清脆之声，俄而，门外轻灵女声飘来：“你们候在门外便可，不必跟来。”

“是，公主！”数把声音齐回应。

宗明伏在梁上，见那公主款款袅袅走了进来，荷红衣裳，光影中绰约多姿，端地一菡萏似的窈窕佳人。

借着烛光，宗明才发觉，自己大概进错屋了，此处木架排排罗立，架上的是充斥栋宇的书籍，应是书房。只是他已没有耐­性­，亦没有时间再做磋磨了，打从应天山脉出来，遮头掩面，一路追赶芸儿，已经耗去了一月有余才得潜入皇宫，实在是担忧芸儿的安危。

于是，宗明贸然而动，从梁上一翻身，若空中飞絮，轻轻荡至公主身后，将侍卫的剑抵在她的咽喉处，沉声道：“勿动勿叫，否则死！”

公主似乎一点也不慌忙惊怕，平声静气说：“说出你的来意吧，所图为何？”

“二皇子的住所在哪里？”

“出门向东第三座便是。”

宗明见她回答爽快，一时竟有些呆住了，不知如何辨析她的话了。

“二皇子的寝室确实在那处，你无需多疑。只是你欲往那处作甚？刺杀、盗窃？”公主察觉了宗明的疑惑，依旧淡淡的回道。

宗明望着眼前冷静得有些怕人的公主，蹙眉思虑良久，才开口吐出两字——“救人”nAd3(

“喔，是那黑发少女嘛？”

果然，芸儿就在宫内，宗明强按下胸中万丈波涛，挥手击打她后颈，将昏倒的公主扶放在地上，随后轻身轻音地夺窗而出。

灯火映照如白昼的皇宫，却是冷清得似广寒宫，纵使画梁雕柱，玉瓦丹墙，也抵不住群墓似的死寂。

宗明稍稍推了下窗口，漏出一道缝隙，凝目细看了片刻，黑黝黝的未见人息，于是开窗跳入。甫一落地，莫名寒气兜头兜脸而来，定睛望去，更是令他从足至顶，冷到骨髓里。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四壁堆叠着层层的碧绿清透的玉瓶，玉瓶里浸泡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的东西。

一条纠结如麻绳的赤红­肉­条，一团若掬花盛开四周飘曳着油点的白­色­油块，弯曲盘结挤满玉瓶的褐­色­长虫，下身如羊上身似人的异族……

没脸的头颅，一个像还没长开有着人形的白团，折弯了有着数丈长的枯萎手臂，一张咧嘴大笑状的巨大蓝脸，有着芭蕉叶宽长的分叉舌头，一个腹中绽开蕴有圆珠的躯­干­……

黑的，白的，红的，绿的，黄的，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鼓的，瘪的，有形的，无形的……

数百个玉瓶仿佛将九幽地狱搬上了人间，定要叫人心寒胆破。

宗明心冷，慌张，惧怕，四肢忽然被抽掉筋骨似的发软——他想起上次山里拦阻二皇子时，二皇子那­阴­冷，诡异的面容与声音，再看看这些未知的东西，他冷到骨髓里。

那芸儿呢？她，此时又遭遇了些什么≮明无法作想，亦不愿去想。只是心中早已慌乱不已，悲凉丛生。

宗明急急觅走别屋，左拐右折，穿过了几间屋子，却是又回到原处。正是惶急无措时，门外一道尖锐之声传来：

“这夜半天凉的，我等还要伺候那小东西，正是活遭罪哩。进二皇子那屋，宫里就没人敢抬头的，­阴­森森，直把小胆吓破了。”

宗明听得清楚，躲上房梁，随后见进来了两个太监，边走边唠叨。

“可不是吗，都怨那小浪­骚­蹄子，是杀千刀的肮脏的罪人，学什么贞烈女自戕。哼，如今方好，要我们几人白天晚上的轮流看护，白受这冤罪。”

“唉，二皇子今日日头又出宫捣腾古怪玩意儿去了，但愿回来了，咱俩不必再多遭罪咯！”

宗明在梁上，将那“罪人”二字听得真切，想来必是芸儿了，只消随着二人而去，定能找到芸儿。于是鬼魅般跟在两个太监后边，走了半刻，才远远望见黑压压铁链锁门的铁屋排列在两边，好不森然可怖！

居中一间铁屋，却是大敞其门，宗明掠过两个太监的身影，赫然看见芸儿被关进一个铁笼子内，正抱膝委坐在角落里，身影憔悴。而铁笼子外，则是倚坐着两个看护的太监。

宗明喜怒参半，大呼一声“芸儿”，飞走进屋，手起雷刃闪落，将铁笼直着劈成两边。奔至笼内，一把抱起全身颤动，满目热泪的芸儿。

“明哥哥……明哥哥……是你吗，原来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芸儿身陷囹圄，却是在担忧她的夫君。

“啊！刺客……有刺客！”四个太监被凭空乍现眼前的这名侍卫疑惑了片刻，见他破了笼子，才醒觉，大呼着抢出门外。

宗明只是一手紧紧拥着芸儿，心疼不已的深深凝视芸儿，似乎有些厌烦的挥了一拳，轰出四道雷电，就将四人头颅割了下来，一命呜呼。

宗明轻轻拭去芸儿脸上的泪珠儿，笑着说：“芸儿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我们离开这里。”

“嗯！”芸儿点头笑道，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看上去竟有些凄美。

宗明扒了两个太监身上的衣衫，和芸儿尽数换了，小心翼翼迳往殿外去了。

第二十三回 东南极卫

二皇子­宮­门前，宗明背着芸儿，跟眼前早已包围了此处的密密麻麻一群侍卫，对峙在冷清清的月光中。

黑越越的甲衣与甲裳，亮晃晃的刀刃和长戟，熠熠生辉的逼近宗明二人。后方的池子，隐隐泛光。

宗明不知自己如何暴露了行踪，却见众侍卫剑拔弩张，料定要逃出这皇宫，少不了一番死斗。只是敌众我寡，速战速决为要，谁又能晓得皇宫里有多少侍卫，有多少命力高手呢？

“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夜闯皇宫，触逆皇威，区区二人也想抵抗，速速投降！”居中的侍卫分队统领刚硬喝道。

宗明旁若无人，只是打掉顶上的太监圆帽，脱下衣袍，安慰了满脸恐忧的芸儿几句，便将她紧紧裹绑在背上。随后决然冷对众侍卫，硬硬喝道:“挡我道者，死！”

开步而立，双拳交叉勒于胸前，绷尽全力，而后双手左右一分，九个丈余宽的雷球，赫然环悬于宗明头顶，翻腾呼啸，光­射­银河，盘蹑天穹。

他，身子似铜柱一般直挺着，双眸闪闪如有雷电，黑发无风自动，像黑­色­的雷火，将芸儿覆盖住了。一众侍卫仿佛看见了天宫里的雷神下凡，威慑得莫不肝胆坠地，无法自振！

宗明往前两步，众人便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中间领头的几位，毕竟武能超卓些，高声喝住众兵卫，随后催发命力，附身穿上了命力铠甲，紧紧盯防宗明，方才的底气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

宗明恐久留生变，举手凭空砍落，侍卫们眼来不及看清，耳来不及听见，身来不及动作，便被九个雷球炸飞了，若雪遇着大火，顷刻消散。

只是声动云霄，万丈光辉照亮了大半个皇宫，这次真真惊动了一些个强人在奔往此处而来≮明终究与人厮斗少，那佝偻老丈匆匆教了些粗浅命力手段，就往生了，故此他的命力手法单一nAd1(倘若他能像凝聚出怪蛇的史内克一般，凝出一条雷龙，裹挟着自己与芸儿二人，飞奔而去，单单雷电眨眼百里的速度，天地间也不是谁都能追赶得上的，要逃出皇宫却也不难。

可惜，他才刚刚踏入命力的门槛，未能悟透命力的使用要义！此时，他双足踏雷，迅疾浮游在雾海似的月光中，撇下东倒西歪，皮开­肉­绽在地上哭号成一团的众侍卫。

掠过水池，穿行在御花园之中。只是飞走未远，忽在假山后面，飘出二人，拦住他们。二人具是一身黑衣裳，不是侍卫装扮。

来人是皇宫四极卫中的东西极卫。——东西南北四极卫，乃皇宫侍卫中最强大的四位大统领，往厨镇守护皇宫四方，调遣手下，初遇强敌外，轻易不会现身。

此次，宗明闹得动静太大，终于引来了东南二个极卫（西北二极卫自然仍需守护皇宫），其中居右的，是那黑瘦身长如枝­干­，栗发如火的南极卫，名唤黑原；左边的身躯­精­壮似岩石直挺，黄发如洪的东极卫，叫着罗彪，他是那个红毛虬髯大汉罗金的哥哥。

东南二极卫从乌天那里得知了宗明的踪迹，便率领了一众人马围剿而至。

二人冷冷逼看宗明他们，彼此不言语，身躯紧绷，大战一触即发。

金彪忽然愤怒了，从愤怒而狰狞的脸上生出了无限杀机，圆睁着血红的眼，大声向宗明叱咤道：“夜闯皇宫，杀伤侍卫，死罪！呔！”

他一翻手，浑身大放金光，似一尊金身罗汉扑杀而来。而一边的瘦长的黑原，顿时凭空消失，不见所在。

宗明正欲迈腿闪避，却发现双足如深陷泥沼一般，竟是沉入自己的影子里，丝毫腾挪不得。不暇理会，金彪的双拳已直扑面门而来，宗明双掌排山倒海般猛力直出，对上来拳。

“嗙”的一声，雷电四泄，若空中炸开的烟火nAd2(二人竟是势均力敌，双拳双掌撼滞住了。

宗明双掌往外一翻，错开双拳，随势推进雷电滚滚的手刀，直直砍向金彪的脖子。这汉子俯身低头闪避手刀，跨步扭腰，金晃晃的长拳直捣宗明腰腹。

宗明双掌似飞燕回翔，重重击在金彪的肩上，万顷雷电将之轰飞。金彪空中一翻身，稳稳落在地上，上衣被轰碎处，露出金光灿灿横­肉­，却是半点伤损也没有。

宗明见状脸­色­沉重，想及另一名消失的黑衣人，和这沉入影子里的双足，越发不安沉重了。紧紧拽着宗明衣衫，伏在他的背上的芸儿，从铁屋子出来至今不足半炷香的时间，耳边嗙嘭作战之声，不知响了多少次。想她的明哥哥，竟要只身一人对抗整座皇宫的高手，她两行忧泪簌簌直下，拼命要紧牙关，不想让她的明哥哥担心分心。心中祝愿了无数次：“老天爷啊，即便要我死，也请保佑明哥哥平安，请保佑他……”

就在宗明击退西极卫金彪的一霎那后，他的影子若荆棘丛生，数根黑影尖刺迸刺而上。幸而他时时提防着足下，一身命力排洪而出，雷电像万川奔泻，将脚下的土地尽数炸开割裂，造成了蜘蛛网似的裂隙，爬满四周，黑影尖刺亦是随之瓦解。

宗明跳开来，定睛看着方才站的地方。

果然诡异万分！只见一道黑如墨的浓液，从裂缝里泉涌而出，待到亭亭有人高时，便止住了喷涌，却是在翻滚蠕动，很快竟长出了四肢，而后人形越来越分明，露出本尊来——是那瘦长的西极卫，黑原！

二个极卫一左一右，将宗明堵在中间≮明隐隐听见远处兵甲铿锵声，想是援兵快要赶到了，不容停留。

“雷轮！”他高擎巨雷，将手一挥，那耀闪的雷球便流星般呼啸着朝金彪而去，快不可当≮明紧随其后，想要硬闯过去。

“呔！”金彪大喝一声，便被雷球吞没了。

轰！在这天崩地塌的声音中，在这蔽天遮月的烟尘里，金­色­光芒忽起，浓成一团光海似的，拦住宗明去路nAd3(

金光大海中央，东极卫金彪直挺挺站着，如诸天大佛擎天而立。

瞬息后，金光掩没，大壮汉子金彪仍旧安然无恙，全无半点损伤。——金身罗汉，金彪的命力！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只是将一身命力死死压制在体内，深深渗在皮肤、肌­肉­、骨头、骨髓之中，只是不知以双拳轰打高山多少年，挥了多少拳。

起初，他击穿第一座山，足足耗去了八年，第二座山费了六年，继而四年，三年，两年，一年……当打穿了第十三座山时，他，只用了两个月。

在这枯燥至极，无聊至极的数十年岁月里，他在山底下横行了二万多里后，从暗无天日的隧道里出来，忽然发觉，世界变了，一切都是如此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瓦解开来。

从此，在往后的十来年里，金彪挑战了无数命力高手，却愣是不能遇上可以让他受伤害的人或物。直至一个白发垂垂的老妪，只施一招就险些要了他的命。随后就被老妪捉来守护皇宫，成为四极卫中的第一人。

如今，金彪以数十年几乎无敌的勇猛之姿，像一尊大佛挡住了宗明去路。这是无法逾越的高山啊，至少不是习得命力才三年余的宗明能够轻易战胜的。何况，后方还有一位诡异如鬼的黑原在­阴­森森的盯防着呢。

宗明进退两难之际，金彪、黑原悍然来战，一金一黑夹击而至，宗明扭身护住芸儿，左右开弓扬掌翻出两头巨大雷兽，眨眼轰炸而去。金彪依旧金身硬撼而过，黑原则瞬息沉入影子里躲避。

宗明身躯御雷，一闪撇开金彪已在十丈之外的高空中，只是双脚与地上月光下的影子竟有丝丝黑线连着，似那掉在地上的大块焦糖黏住了脚底，忽地黑线猛力紧缩，欲将他扯落≮明双脚迸雷，然而黑线却如无物一般丝毫不受雷电影响，硬生生将他拖在地上，挪动不了。

宗明甫一落地，金光即从背后曜起，是那金彪伸掌直切宗明后颈≮明扭转上身，左拳与之对轰。无奈金彪来势太凶猛，自己双足又不能动，无处卸力，直把宗明的左腿膝盖扭折了。

“给我滚开！”宗明忍痛大喝，一个巨大雷球将自已和芸儿包裹在内。只是金彪浑然不怯雷电，一只金拳直直破开雷球，砸在宗明头上，将之轰飞开去，雷球四散≮明只觉一股咸味热浪兜头直下——他，头破血流了！

宗明头部受重创，身心恍惚时，足下影子沸腾的开水似的上下涌动，忽然化作无数黑影小点爆裂迸­射­而出，如疾飞箭矢一般，­射­击得宗明身上裂开了一个个小口子，汩汩往外至冒血。

东西二极卫果然了得，一个金身不破，一个控影束缚，一攻一扰之下，敌人只能像钉在地上的木桩一般，任其宰割！

刹那间，宗明败了下来。此时，八位命力铠甲附体的侍卫小队统领，领着八队侍卫剑拔弩张将御花园围个水泄不通。树上墙上假山上，站满了弓箭手；溪边路边花圃边，排密着大刀手。

宗明与芸儿二人，此番Сhā翅难飞！

第二十四回 一人一国

“众侍卫与我共擒此贼人！”金彪见着气喘吁吁浑身浴血的宗明，视他已为瓮中之鳖，众侍卫群围而上，轻易间手到擒来。

“擒拿贼人！擒拿贼人！”一幢幢海潮般翻涌的呼声，铺天盖地直掀而来，当真响彻云霄。呼声震得宗明两耳嗡嗡而鸣，将芸儿吓了一大跳，身体微微晃抖着。

宗明全然无惧，反手拍了拍芸儿后，横眉冷对眼前这倾巢而出的侍卫，胸中怒火熊熊而起，想他村子一族人无辜罹难被屠，仅剩二人，如今这般侩子手更是成群结队拦截而来，不置之于死地不罢休。越发想，越发怒，越发怒，越发勇，近日来郁结难伸的怒屈，此时缠在命力内山洪咆哮般，像万匹奔腾的野马，从体内狂奔而出，势不可挡。

宗明张开双臂，大声喝道：“谁先来送死！”，雄壮无比的怒吼，盖压了众侍卫的叫嚣。群侍卫见他神威非凡，一时人人皆慑伏，莫敢直视。二极卫见他重伤后却勇猛胜前，命力隐隐在自己之上，亦是在心中暗暗诧异不已。

“芸儿，今日便让我们同生共死！”宗明呐喊声响起，芸儿听之撕心裂肺≮明坚决站立，在冰冷月光之下，数条雷龙闯入侍卫群中，霎时间打倒了数十人。

金彪叫道：“大伙儿攻击他的背后！”御花园里聚集了四百多侍卫，倘若一齐攻打宗明背后的芸儿，纵使宗明命力再雄厚，顾此失彼，必然难以抗御。——只要前后夹击，数百刀枪剑戟舞动，他防得了那些个。金彪如此一叫，众侍卫迅速前后围住了宗明。

“卑鄙小人，先取你狗命！”宗明左掌一击，一只楼阁高大的麒麟雷兽扑面咬向金彪。金彪双掌猛力一撕，雷兽崩裂化成无数缕雷电，宗明跟着右掌空中一挥，嗖的一声，那无数缕雷电，箭一般­射­向四周，锋利无比，旁人已有二十余人被击穿割裂，痛哭声叫成一团。

忽然潜在后方的黑原身成黑影跃起，手执尖锐直刺芸儿而来≮明转身双掌一推，一堵雷电编织而成的厚墙，轰然而出，将黑原并一众侍卫推出数丈之外，雷墙炸开来，留下了数十个血­肉­焦烂的侍卫nAd1(

前后夹击之势眨眼间便已瓦解，近百侍卫已废去了一半还多，露出一大块空地来。

“放箭！”金彪怒吼。

宗明仰天一望，箭矢已如雨点似的呼啸­射­至。

轰！宗明双掌一拍，一个数丈雷轮将宗明芸儿裹护在内，箭雨一遇雷轮便折损或转­射­他处，丝毫不能进入雷轮之内。一番箭雨落毕，雷轮四周密密匝匝Сhā满了箭矢，如同肥沃原野长满的长草。

雷轮凝而不散，却越发胀大，转眼已有二十来丈高大，似月亮升起，光映天穹≮明高擎着雷轮，双眉倒竖，二目圆睁，盯得一众侍卫背脊发凉。

“接下此招试试！”

宗明大喝，随之双手一扔，雷轮破空而至，如同月轮砸落大地，深深埋入土里半截，随后炸裂，光盖万里，声动云霄。

一座美轮美奂的御花园顷刻被摧毁殆尽，只见残垣断壁堆砌，土地坼裂，烟尘滚滚。

四周尘埃落定，只有一个裹包着宗明二人的雷幕，和衣衫破碎披头散发的金彪，孤零零的立在这坍圮残败的废墟之上，一众侍卫早已和那些残垣断壁倒成一团。

“我果然猜得不差，还真是闯进皇宫来了，有意思。只是闹出这般大动静，那几个老不死可要出来咯，你可要让我再乐上久一点啊。咦！还有同道中人，嘿嘿，有意思！”倚着假山的史内克，双眼眯成一条线在窥视，却发现不远处的一个抱着剑的侍卫，也与他一样在佯死偷看，顿时越发兴致高涨了，拿细眼不时逡看他与宗明。

金彪见此次擒贼不成，却将一庄大好花园和一众侍卫毁了，岂有不怒。果然，他浑身金光大盛，一个十来丈高罗汉身影盘踞身上，梵音嗡嗡而响，金彪缓缓飞升，停在罗汉胸膛处，双目圆睁，叱咤道：“小贼，受死！”翻掌做势而下，那大金罗汉亦是一掌直劈宗明而来，如同惊涛巨浪一般，声势骇人nAd2(

宗明左腿已折，躲避不过，唯有硬撼此招。大喝一声“雷戟”，一丛雷电兵戟，如大树顿生，与巨掌击在一起，强光一金一白滚滚向外翻动，极为壮伟瑰丽。

掌戟相抵时，金身罗汉另一只大掌侧劈而至，宗明命力聚凝，轰出两大雷龙扑咬而去。只听得铿锵声响，两处攻击相互激荡，忽然间似有无数只白­色­鸟兽四处翻飞。

放眼看去，原来是宗明的雷电攻击溃散开来，金彪招式虽已被挡住，金身罗汉却是凝实不散，反观宗明招式一去，命力即散开来。想来除非刚猛至极的命力招式，不足以破其金身。

见此，宗明鼓荡全身命力，高举右手，手掌凭空一捏，握出了一支丈长雷电三叉戟，身子一俯，往前猛掷，三叉雷戟似乎从未出现一般凭空消失了，只听到锵的一声，金身罗汉胸口洞开了一个大窟窿，金彪不见踪影。

——三叉雷戟，雷轮，乃是目前的宗明仅能驱用的两大杀招，前者迅猛伤害大乃必杀之招，后者则攻击范围广适合群攻。

只见那个胸膛被洞穿了的金身罗汉很快如轻烟消散了。

宗明暗中警惕那消失无踪的金彪，不敢轻易动作。果然，前方一大块土垒的影子中，吐出了金彪和黑原来，只是那金彪却少了一条胳膊。

原来在三叉雷戟投­射­之前，金彪料想自身命力强悍，断不是宗明能破，却待到三叉雷戟近身，才发现大出所料，想要躲闪，仍被三叉雷戟重重­射­在胳膊上，撞出了金身罗汉之外，才被那一直在暗中伺机而动黑原拖入影子中，暂避一会儿。

“想不到，我金彪今日会败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贼手里，真他娘的该死！”金彪咬牙切齿大骂。

宗明不言语，只是一步步踏着废墟走向这二人nAd3(了结了他们，就无人阻拦他们走出皇宫了。正在宗明发此愿想之际，忽然闪出了一个黑衣人来。

“金老大，你没事吧？”身子滚圆如球的黑衣人开口问道。

“不碍事，你要小心些，这小贼是雷电命力，不易对付。”

“好，我晓得!”肥胖的黑衣回道，这人正是北极卫。

宗明见刚打退两个，又来一个，如此此起彼伏，自己迟早命力耗竭被擒，不如一鼓作气破围，狂奔而出，才能挣的一线生机。

第二十五回 雷霆大怒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中，八十一根铜柱森森而立，柱顶铜人托盘上燃着大烛，照亮了整座大殿如同广袤雪地一般寂冷迫人。大殿中央白玉九层台阶之上，大周皇帝端坐在两丈长大龙椅里。只见他身躯宽凛如柱，相貌严峻若山，双眼含寒星放光，两眉倒刺欲参天，滚滚金袍加身，如同上古凶兽临云端，威慑六合八方。

“护国三老，外面因何事如此喧闹？”他开口叱咤而问，声若洪雷，在整座大殿激荡呼啸。忽然从不知处飘然出现三个白发老人，立在殿下，其居左的老妪抱拳躬身，将二皇子之事一一禀告了。

“哼，废物，终究是个废物，连这样一件小事也办不好，还留下这么个尾巴，真是废物！你们还不去擒下那小贼，想让他聒噪到几时！”皇帝怒目喝道。

那老妪一躬身，答曰：“是，陛下！”而后又凭空消失。

大周皇帝将手一挥，余下两个白发老人也随之身影一闪，消失了。

“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宗氏一族必须清理­干­净！”一阵苍老只剩隐隐回荡在广袤的大殿之上。

“聒噪！朕，应当如何行事，还轮不你们来叫喊；朕，要杀谁，谁也不能活！”大周皇帝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沉声说道。

“如此最好……”苍老之声回荡而来，又逐渐融入了空气一般，消散了。

太和殿远远的后方，宗明正擎着一个二十来丈圆大的雷轮，站在新增援的数百个侍卫组成的包围圈里，想一鼓作气解决掉这些阻拦他的人。

忽地，一道寒光骤然从天外而至，穿透了雷轮，砰的一声，整个雷轮炸开了，化作星星之光四处飘荡≮明震惊万分，不暇醒觉，又一道寒光从天外而来，他竟是反应不及，就被这道寒光穿膛而过了。寒光劲力凶猛如同万头蛮牛奔撞，嘭的一声，将宗明芸儿二人如疾矢一般撞飞开去，深深砸落在百丈之外，激起尘土层层nAd1(

“呜哇”一声宗明吐血数口，胸膛血­肉­模糊，垂垂将死！

“芸儿，你没事吧，芸儿，芸儿，芸儿！”宗明慌忙扯开衣袍，只见芸儿鲜血染红了衣衫，竟然已是香消玉殒了！

“噗”的一声，宗明气急呕血数口，他颤巍巍的手抚摸着芸儿的脸，心存愿想而哽咽道：“芸儿……芸儿……快醒来……快醒了……”

只是，芸儿的脸庞逐渐冰凉，脸上的红润也渐渐退去了……那总是含带着笑的眼睛，再也睁不开；那能装容得下世间一切愁苦的小酒窝，再也无法出现，香魂一缕随风散了……

天边铁灰的月，依旧静静的悬挂着，它冷冷看着这世间的大不幸。四周静默，残垣断壁无视所有的残暴无情≮明紧紧抱着芸儿，想要攥住流逝的生命。

他，独自在黑夜里绝望的高声哭号，双目泣血，连日来亲人尽逝的凄苦从胸膛中狂泻而出，如大川泛滥将天地堰塞了。

“不，不，芸儿，不，为什么，为何你要如此对待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宗明仰天大呼，这天地的不公，为何如此残酷的对待他们。

一众侍卫与这天地一般无情，随着统领的命令，近百名弓箭手，­射­出了如雨点密集的箭矢将宗明二人吞没了，乒乒乓乓落了一地的箭矢。

只见在箭山之中，宗明以身做盾护住了芸儿，他的后背被Сhā满了箭矢，像一只刺猬，血流了一地，在皎皎月华里格外殷红，动人心魄！

宗明扭头决眦怒视群敌，如同赴死抵抗的凶兽，口中呜呜而鸣，轻轻放下芸儿，耸身一抖，震落身上的箭矢，怒号一声闯入敌群中。

撕扯，啃咬，手劽，脚踩，头撞，肘击，膝突……在敌群中杀成一团，如发疯的狼入了狗群里，全然不顾自己伤痛，碰到即伤，抓找则亡，将一众侍卫杀得七零八落，残肢满地，人头滚滚nAd2(余下的侍卫心惊胆颤的远远退后了，留下这个双目通红，满口鲜血残­肉­的宗明在空地上，摇头逡巡，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凶残猛兽。

他已经丧失了心智，成了疯魔的“非人”！

三个皇宫极卫面面相觑，无不惊恐震惊，各自暗暗在后方警惕，竟是不敢轻易上前了。

此时，那道致命的寒光倏忽而至，已然丧失心智的宗明竟是扭身躲过了，只见轰然一声在后方砸开了一个极深的大坑。

宗明仰天而望，原来在极远的一处宫殿的屋脊上，站着一个白发老妪。这人正是太和殿里的护国三老中的一位，名叫白花。

只见她双手拉开了一张银光熠熠，有着她两倍高的大弓，一只光箭搭在弦上，随之手一松，了无声息，光箭凭空消失了！

在远方的宗明，双眼里映过一抹寒光，侧身一翻，寒光掠过发梢，砸裂在后方≮明高高跃起，又将右手一挥，一道疾雷爆烈而出，在空中与老妪的另一支光箭击在一起，顿时炸出无数光线。

宗明似乎很不满意这一结果，仰头举手高吼：“呜……啊啊啊……”，他又似乎在向天上召唤同伴一样，长啸不止。这天空，这黑夜竟是做出了回应了。

只见晴朗的夜空，忽然雷电交加，一道道雷电从天而降，像是碧绦一样把宗明紧紧裹住了。继而雷电落得愈来愈密，成了一道万丈雷河从天倒注而下，将宗明彻底淹没了，轰隆隆震得一众侍卫俯首四窜，方圆十里的宫殿瞬间瓦解粉碎，无一物能够存在！

“这是……竟然勾动了天地之力，是踏入了天力境吗？……不对，是因为心智模糊而泯消了天人之别，引发了自然雷电的共鸣了，这可不妙，要尽快杀了他才行！”

老妪急忙催动命力至极致，那张变大了十余倍的命力长弓悬在头顶，她手做拉弓势，顶上大弓亦随之而开，银光大盛，一只有顶梁柱粗大的箭矢凝聚而成nAd3(老妪搭弦的手指一松，喝了一声“去”，箭矢迅驰不可目睹地击撞在天上落雷囊裹着宗明而成的雷球之上。

预想中天崩地塌的碰撞巨响没有发作，只见如同撑着天的巨柱一般壮大的雷电，连接着天与地。那密布天空的乌云，围绕着雷柱盘旋，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似天穹漏了个大洞，才让那万顷雷电如同银河一样倾注而下。

方圆数百里的人，望着这天地异象，无不惊恐万分，惴惴不安，像是绝望的等待大灾难的降临。而那些近在跟前的侍卫，早就跟着四极卫丢盔弃甲哭号着逃命去了。

——这等凶猛的战斗，已不是他们能Сhā足的了。史内克跟那个抱剑侍卫，亦是早不见所在。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般强大，这便是凡人不可逆挡的天力吗？竟然连纵天之箭，也在顷刻间便消抹得­干­­干­净净！”老妪也是惊恐不已，自傲了两百多年，号称无人能抵挡的强招——纵天之箭，今日竟被人轻易挡掉了，连丝毫声响都没有，宛如一粒微尘落在湖面上，竟是泛不起半点涟漪。

“老身就不信，这­乳­臭未­干­的贼杀小子真有这般能耐！”老妪无敌了两百多年的自负，实在无法让她信服眼前的一切。她拼命般运足命力，重新投­射­出了一只比方才大上了一半有余的光箭，想要拾回骄傲。

只是一支从撑天雷柱里兀然伸出的巨大雷电手掌，仅仅是一握，便捏爆了这支光箭，似捏死小虫豸般随意。

随后又伸出了一支巨大的雷电手掌，双掌左右一拨，像是分开九天银河一样，将雷河一分为二，一个有着宫殿二三倍高的雷电巨人，从撑天雷柱迈了出来，铮铮然立在天地间！

雷电巨人出来后，他身后雷柱如同线丝般缕缕消散了。——倘若宗明此刻还有意识，便会发觉这雷电巨人，同自己梦中那个啮食自己身躯的怪物极为形似。

只见这雷电巨人屈指弹出一滴车轮大小的雷液，将身后远处的芸儿包裹住，又飞腾在空中，随后融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如若透过滚滚如浪的雷电，便可看见宗明和芸儿安然地躺在了雷电巨人的胸膛深处，只是一个昏迷了过去，一个永远沉睡了。

“这，这，究竟是什么！”

白花老妪、三大极卫、数百名侍卫，在这一瞬间都被眼前的光景震慑住了，仿佛看见了天上巨神降临，骇得整个­精­神都凝结掉了，不知所措！

第二十六回 天陨万雷

雷电巨人兀立在天地之间！

只见这雷电巨人五指一握，似抓裂了空气一般，空中赫然出现了五道裂缝，天上乌云与之呼应，冲出了五个巨大的雷舌，轰炸在了老妪之处。

老妪防御不及，被雷劈得披头散发，一副颠婆子形状，狼狈之极。

她咬牙切齿愤愤然骂道：“该死的罪人，今日势要灭你！”老妪正要发作，却是一把布满老茧的手掌按住了她。

“三妹，切勿冲动！”

“大哥、二哥！”来人正是老妪的两位兄长——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叟，一左一右站在老妪的身边，皆是愁眉凝视着宗明所化的雷电巨人。

左边的老头儿望着天上无边无际的雷云，摸着松垮下巴啧啧称奇道：“这可了不得，整个天空上的雷云像是能任其随意驱使一般，有够厉害的！”

“嗯，看那天上涡旋的雷云，应该是这天地之气都往他那处汇聚而形成的，连这空气都厚重了好几分，等闲人根本靠不近他。想要将他击毙，非合我们三人全力不可。”居右的老大说道。

老妪整理了一下头面，接过话来：“除了二十年前的火王，这是我们兄妹三人第二次共同对敌了。”

“是啊，都不是易对付的∵！在御花园内击毙他，勿让祸乱外延！”老大双袖一挥，率先飞出去，余下二人也快步跟了上来，如疾燕在宫殿顶上几番点地飞跃，而后分散落在已成了废园子的御花园里，将雷电巨人围住，像是三只虎豹围住了一座山，大小殊异。

正对着巨人的老大率先发作，双手如波浪掀翻而上，忽地一阵凛冽至极的寒风似从九幽地府激荡而上，噼噼啪啪，瞬息将巨人冻成晶莹泛光的冰山。

分立两边的老二、老三同时趁势攻击nAd1(老二十指纷弹，数十把月牙状的风刃呼啸而出；老妪弯弓­射­出粗大如柱的光箭。这两道凌厉狠招一左一右轰击在巨人身上，顿时“箜隆”巨响，强光­射­目。

然而，雷电巨人却是岿然不动如山，覆身的冰层噼啪剥落，露出雷电翻滚依旧，未见丝毫伤势。

三人见此，大出所料，无不暗自心惊，“再来！”老大疾声高呼，三人激荡命力，巨大的光箭、风刃、冰戟，如三只饥饿凶兽直扑巨人。

嘭！！！

巨响撼天震地，整座皇宫上百座殿宇瓦墙具动，轰轰而鸣，惊起了无数人，慌乱了一座城。可是，这雷电巨人依旧无所损伤，雷电熠熠似神明，巍峨如岳，藐视凡尘。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年火王也不能这么轻易的就接下这一合击，这，怎么可能！”老妪终于无法平静，满目惊恐，惶急大叫了出来。

“三妹莫慌，再强他也仅是一人而已，命力总会耗尽，继续攻击！”老大开口喝道，只是那愁恼得扭抱在一起相互安慰的双眉，似乎没有他言语上那般有信心！

一直呆立着的雷电巨人，忽然高举右手，一道粗壮如大树的雷电从掌中冲天而起，没入了天上雷云。雷云随之轰隆大响，无数巨大无比的雷电像龙一般在云里出没翻动，而后落下了数十个小山般大小的球状雷云，直直朝皇宫而来，黑压压，如同天外陨星，撕裂虚空呼呜坠下。

护国三老仰头看天，惊慌不已，老大声嘶力竭道：“快去张开结界！”三人疾快攀飞在远处的三座宫殿之上，双手擎天，化作三点星光斗放光芒。继而光芒相接，张开了一个巨型结界，将整座皇宫纵横百里都护在底下。

一瞬之后，数十个陨星般的雷云球，轰然砸落！

只见黑­色­的团团的云，肆放着白­色­的无数闪电，如流动熔浆吞没了一切，随即巨响如同惊涛骇浪席卷四周——

轰！！！在这天崩地塌的整耳欲聋的响声中，大风忽起，风和黑云和闪电，旋转着发吼，大光烘托了数百里，像是寂静的宇宙间出现了一团黑白花nAd2(

过了很久，如此奇异的黑白花，才慢慢凋谢，最后随风消散了，只留下千疮百孔，檐破墙坍，大火滔天的皇宫，这里哭号和成一团，惊天动地！

原来这数十个陨星般的雷云球，实在太凶猛，护国三老张开的结界抵挡不了多久，就被洞穿了数个大口子，雷电便如同灼灼熔液，奔突而下，毁去了它所遇到的一切。金碧辉煌的皇宫，顿时沦为人间地狱！

护国三老的头都流着血水，那血水冒着烟，衣衫残破，十分狼狈不堪！他们望着这顷刻间被毁去大半的皇宫，怒火止不住往外烧腾，欲要上去与雷电巨人决一生死时，雷电巨人先前高举着的手，猛地挥落。

护国三老中的老大见状，凭借本能急忙大呼：“快张开结界！”

果然，天上的雷云轰鸣发作了，只是此处落下的不是雷云，而是一个个泛蓝又白的雷电拳头，那拳头如山如星，拖着长长的雷电尾巴，瞬息落在如镜子一般的结界之上。

一个个雷电拳头连同着结界，纷纷炸开，如同宇宙中的星星爆炸，无数闪电就连空气都被撕裂了开来，整座皇宫，四方上下都布满了裂缝！

宫殿几乎无一幸免，在漫天的强光与声波里，都破烂不堪，像是荒废了数千年的古墟，那里还有威慑天下的辉煌气派！

护国三老此时如同垂垂将死之人，都是气喘吁吁，浑身染血的委顿颓坐在残垣断壁之上，双目通红，凶恶的望着那立在荒圆之上的雷电巨人，却是有怒也没有了半点力气痛骂。

雷电巨人迈步走了起来，像是一座移动的山，碾压得足下的瓦砾丹墙噼啪而响。雷电巨人虽为宗明满腔愤怒所化，此时见四周无物可破，便要走了，离开这皇宫nAd3(

天上雷云也消散了开来，露出墨绿­色­的天和铁灰­色­的月。

“废物，尽是一帮废物，连一个敌人都擒拿不下，还令他毁去了大半个皇宫，废物，都该死的废物！”

一声暴喝，从天上而来，随后在雷电巨人刚刚走过的地方，一根倒Сhā在地上的巨大梁柱的顶端，飘然出现一身影。

定睛看去，竟是那个大周皇帝负手立在那处。只见他一身金­色­龙袍迎风猎猎作响！

雷电巨人似乎未有察觉一般，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忽然大周皇帝纵身飞掠而来，空中转身，一记重腿狠狠踢在雷电巨人的面门，如同一只蚱蜢撞上了大禽一样，大小殊异至极。

然而，“嘭”的一声天大的震响！山般大小的雷电巨人竟被踢了起来，疾迅倒飞了近百丈，才重重砸进土里。

这大周皇帝，竟也是个命力高人！

第二十七回 巨人之战

雷电巨人从土里站了起来，巨手猛然一握，拳头携带着万顷雷电全力击出，像是刺透了空气一般，快无声息，与大周皇帝的来拳硬硬撼在一起！

嘭的一声，大周皇帝像是一颗弹丸被雷电巨人砸了飞出去，他却在空中稳住身形，轻轻落在地上。

“哼，有些小本事，朕也很久未曾活动过筋骨了，希望你这蟊贼不要败了朕的兴致！”说毕大周皇帝，双手翻转攥拳，大喝一声，身躯忽然如同皮球一般越长越大，地上影子似树木茂长，越来越宽大，十分诡异。

顷刻间，大周皇帝变得与雷电巨人一般高大。那由九十九个女红能手编制了九十九天而成的天蚕龙袍，依然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真不愧是天地间最为名贵的布料，果真非凡。

如此这般，一个龙袍迎风作响，一个雷电沸腾不止，捏着双拳，如天堑般立在广袤的废殿之中。铁灰­色­的月冷冷挂在二人头顶，将它铁灰的­色­泽化作淡淡光华泼洒在他们的身上，也将四周照得生铁一般冰冷和灰淡。

大周皇帝往前一步，提着车盖儿大小的拳头，照雷电巨人胸膛直去。雷电巨人侧身一闪，也是朝前一步，右拳直打大周皇帝肋下，砰然大响，仿佛击在岩石一般。大周皇帝一记肘击凌烈砸在雷电巨人后脑勺上，将他俯首打倒在地。大周皇帝左腿就势踏住，小山般的右脚如雨点密集落在他的背上，轰鸣声擂鼓一样响了半晌，将他深深打进了土里。

雷电巨人身躯一弓，挣扎起身，荡起土尘纷飞。他顷刻挥出了数百个雷拳，密密麻麻朝大周皇帝扑去。大周皇帝亦是拳影层层绽放，与之撼撞成一团。山一样的成团光影散去，两个巨人又像是天堑一般对立着，皆是原好如初。

“哼，有些本事！”大周皇帝嘲讽，雷电巨人冷对！忽地二人俱动，在光影里，杀气丛中，斗过了三十余合，捣毁了十几里地，雷电巨人渐渐有些力怯，身形小了七分之二三。

大周皇帝见他势弱了些，勇猛直追，拳脚越发重，招式越发毒，将雷电巨人拍打得节节而退nAd1(大周皇帝得势，把腿一弓，飕的一脚，快如疾风，正中雷电巨人鄂下。雷电巨人重重飞退开去，大周皇帝顺势而上，点地飞在他之上，翻身劈下重腿，又把他砸进了土里，砸出深深的一个巨坑，似一座大山被生生剜走了。

大周皇帝立在边上，待他起身。良久不见他挣扎起身，只见雷电巨人身形却是小了几分，只有原先一半高大，翻腾雷电也是平静稀疏了不少。

大周皇帝见此，知他也是强弩之未，遂高高跳起，双掌叠加如山般坠落，欲将他拍死在地上。只是这雷电巨人一身雷电陡然跳跃翻卷，如大火一般上下伸缩，忽然合成一股，如巨箭般“轰”地一声­射­出，一闪穿透了大周皇帝双掌，将他掀翻了回去。

大周皇帝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才稳住身子落在地上，却见得自己双掌竟是被洞穿了，正淋淋冒着鲜血。皇帝不由得大怒，恨不得将雷电巨人剁成­肉­醢，只是怒目望去，那里还有什么雷电巨人，深坑里只躺着宗明和芸儿。大周皇帝冷哼一声，也将自己的身躯缩回原来大小，身子一跳，从高空中俯冲而下，竖掌直切宗明脖颈，却在离宗明脖颈皮肤竟有半寸的地方汀了。

“哼！如此杀了，太便宜你这罪人了。朕要将你关押在黑水深狱，日日受污水腐蚀，夜夜被虫咬鼠啮，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痛苦和悔恨之中苟活着，直至一身油­肉­化去，被鼠虫啮咬­干­净而死。哼！虫豸一样的东西，也敢逆朕天威，死不足惜！”

大周皇帝转身，对着刚赶到的护国三老说道：“将这罪人关入黑水深狱”。随后将手一挥，卷着袖子，依旧威风凛凛的往那唯一在雷电轰炸中无所损耗的太和殿走去了。

深坑里的宗明，一身好­肉­忽地萎缩、­干­瘪，像是不瞬间抽­干­了水分的枯枝，整个身子瘦骨嶙峋，皱纹沟壑纵横，一头黑发从头皮根底逐渐白到末梢，如雪染了，亦如无情岁月侵蚀了，青葱少年，一夜间，竟是垂垂老矣！

这是命力反噬！这方天地，毕竟峻刻如此啊！

铁灰的月冷冷看完这人间的大悲惨，终于沉入山的另一去了nAd2(而在东方极远的海里，橘红的太阳突破了重重的海面，歪歪咧咧的伸出了半个身子来。大地渐渐醒了，一切重回光亮里，只有宗明的心魄随着芸儿沉入了无边无际的秾酽的黑暗里。

护国三老的老大跳入坑中，提捉着宗明的衣襟，提着宗明走了。

皇宫里的侍卫，扑火的，撬梁柱的，搬墙瓦的，救人的，护卫的，数千人忙成一团，足足闹了三天三夜才将宫里的活的，死的，伤的救了出来。而后，四千名巧工能匠，日夜赶工，整整忙活了四个月，燃耗了万斤火油，用去了八千根大小梁木、四千万斤碧瓦丹墙，才将整个皇宫修葺完毕，此是后话，点到即止。

话说回来，在一处破漏的宫殿前，十来名侍卫和宫婢围侍着一名绰约多姿的女子，这女子正是早先告诉宗明二皇子­宮­殿所在的公主，大周唯一的公主。

此时，她蹙眉看着护国三老提着宗明从面前走过，若有深思，片刻后，领着众侍卫宫婢往宗明昏厥的深坑处走去。随后吩咐侍卫背着芸儿的躯体，回到了她的寝宫里去了，不知为何。

天终于大亮了，满天是鱼鳞样儿的淡淡白云。在无尽的天与地之间，清风徐徐，昨晚不过奇梦一回，虽有些朦胧记忆，唠叨几天也就淡忘了。

第二十八回 黑水深狱

在皇宫的后方极远处有一座不大的黄铜平房，两边有侍卫，披坚执锐看护着，四周长着密密麻麻的菖蒲和野生的狗尾巴草。这平房黄铜砌成的屋顶与墙身已经锈迹斑斑，像盛开的淡绿­色­的小花丛，显然年代久远了。平房正面的小窄门洞开，里面黑越越全无半点光亮，只有一道楼梯伸入地底下，不见尾部，像是通往九幽地狱。这些暗道、黑屋和青青铜锈，无不显得­阴­森可怕，天底下也只有皇宫禁地的黑水深狱的入口，才会有这种诡异至极的形观。

倘若有人不得已非进入黑水深狱不可，就像这位每天穿过丛丛菖蒲往里送饭的驼背、聋哑、塌鼻子的老丈一样，就会看见里面可怕的情景。老丈执着火把，来到门内，向下望去，逶迤如羊肠的铜砌楼梯，一圈圈往光亮不可及的深处伸去了。他先从兜里掏出一把黄药粉，洒均在身上，然后提着食盒，执着火把，走下楼梯。盘旋着走了半个时辰有余，楼梯还是不见底。也多亏他是聋哑了的，不然这­阴­森森，静悄悄的，无风却蚀骨冰冷的空洞环境，红尘中喧闹惯了的人，哪里承受的住。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走到了楼梯尽头，底下却是一眼望不尽全无波澜的黑臭水泊，最后一沿阶梯的小圆墩上系着一条小舟。他上了小舟，将火把Сhā在小舟前头，解了缆绳，缓慢的往深处划去。不时有破旧的衣袍，长裤，成团的头发，没毛的老鼠，纠结的红虫——所有这些皱皱巴巴的破烂、虫豸，混杂在一起，飘浮着撞在小舟上，一切都正在霉烂，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

——黑水深狱，正是大周皇帝下令在地底下百丈处，用黄铜万万斤浇铸而成的。砌得密不透风，只留一个小窄门通气，而后灌注了万顷湖水下去，日积月累，便成了如今的一方死湖泊，臭不可闻，毒辣无比。

有几只老鼠嗅到饭菜气味，爬上了小舟。老丈挥起船桨，只一下将其拍扁死在了船板之上，然后用桨一铲，倒在水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些个老鼠，唧唧喳喳抢成一团，在水面翻滚。——方才洒在身上的黄药粉，就是用来防鼠的，不然，不消片刻，老丈就会被老鼠纠缠上了。

老丈就这么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水深狱里，缓缓的划着小舟nAd1(划了有一会儿，数十根巨大铜柱引入眼帘，铜柱上爬满了上下窜动的老鼠。这些铜柱两两一组排列，似参天大树一般立在水泊上。两根铜柱各栓垂着一条大腿粗的黑­色­链条。老丈将船划到铜柱群的中央，其中两条链条一左一右捆锁着一只手，将一个人吊在水里，黑臭的水没在胸口处，老鼠爬满了他的身躯，黑压压的只能勉强辨出是个人形。老丈洒了把黄药粉过去，群鼠叽喳跳入水里，慌乱逃窜而去。

露出了一个白发瘦瘪的老人，只是一头白发被鼠粪粘结成一团团的，面庞上，身体上，一个个小创口沁着黑­色­血丝，满目疮痍！

——才被关押在黑水深狱一天而已，宗明，可怜的宗明，竟变成了这副模样——霉烂的酸味，老鼠的粪臭，­肉­体溃烂的腥味，这股浑浊而成的气味让人觉得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死烂满身长蛆的动物尸体，惨不忍睹！

微弱的火光刺痛了宗明的双眼，他乜斜着浑浊无神的双眼，茫然若失地望着老丈。老丈提着一根勺足了饭的大勺，慢慢伸进了被他用手撬开的嘴里，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口热汤，接着又是一勺米饭，如此这般喂食了大半个小时，才将一盒饭都装进宗明的肚子里，继而扭开了水袋，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才罢了。整个过程，宗明像是无灵魂的木偶，任其摆布。

其实，这些米饭汤水都是老丈人自己偷偷换了原先那些潲饭的，这世间唯有苦难之人能体谅苦难之人。老丈喂完了饭水，从怀里掏出一条毛巾替宗明仔细整理了一番头面，又细细洒了一层防鼠黄药粉在他身上，才划着小舟走了。黑暗又笼罩着宗明≮明看着消失在远方的一点光亮，眼里似有眷恋不舍。

老丈划着小舟回到楼梯处，却见灯火通明里站着花团锦簇的一众宫女，宫女围侍着中间一位美貌无比的女子。老丈不知道她们是谁，但一定是身份高贵之人，他赶忙上了楼梯跪匍在下，不敢拿眼睛张望。

来人正是大周公主，她让婢女扶起老丈，又吩咐婢女将锦袋里的药效更烈却泛着淡淡清香的防鼠黄药粉，均匀洒满小舟，放置上一张小凳。

婢女指了指公主，又指了指黑水深狱里头，跟老丈比划了一通，直到老丈满脸难为的点头为止nAd2(那老丈重新回到舟上，一众婢女在阶上俯身攥稳小舟，公主便上了小舟，坐在凳子里，由老丈划着往深处去了，留下一众婢女伫足远望。

过了一个时辰，小舟重新回到宗明处。公主望着惨无人状的宗明，修眉紧蹙，口吐香兰道：“竟然残酷至此，也就只有他那样暴烈之人，才做得出此种绝无人伦的勾当。”

公主在袖里取出红黄各一­色­的两个香袋，从黄­色­香袋里倒出一刻鸭黄大小的药丸来。药丸似夜明珠般晶莹剔透，沁着淡淡清香。她将药丸递给了老丈，指了指宗明，示意喂他吃下。老丈呃呃发声应承着接过药丸，就着水让宗明仰头吞下了。

不一会儿，宗明双目渐渐清明起来，当双目中那最后一丝浊雾消失时，他忽地挣扎大呼：“芸儿！”，两大链条被拉扯得搅起层层波浪，铿锵大响。

他环首四顾，猛力拉扯巨大链条，冲着来人破口大骂：“畜生，杀千刀的，狗东西……有胆把我放了，让我扭断你们的头，拆了你们的骨，取你们的狗命，混蛋，该死的畜生……”

宗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败至此，他仅能追忆至他与芸儿被莫名出现光箭洞穿的那一幕，然而如今被擒下狱，怎能不怒，于是叱咤大骂直至声嘶力竭方停了。

公主全然不以为意，待他骂完，才开口说道：“此次前来，是与你做一回交易的！”

第二十九回 一笔交易

宗明挣拉着链条，双目通红的就要往前，像是猛兽一样凶横无比，挣的两根铜柱嗡嗡而鸣。公主也不惧怕，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来，捏着红带子，吊在宗明眼前≮明一见，身心俱震，瞪圆了双目，颤巍巍说道：“这，这，香囊，你何处得来，快说！”话至后面，咆哮而出。

细细看去，香囊上绣个“芸”字，宗明一眼便认出这是芸儿的香囊。

“你果然不记得后边发生什么事了。”公主便将芸儿的死，宗明发疯毁去了大半皇宫，落败被擒，自己替他打理芸儿后事的诸多事情一一告诉了宗明。

宗明闻罢，久久不语，两行热泪簌簌而下，最后仰天长号，悲痛不已。两根铜柱也是嗡嗡大响，似在为之不平而鸣。

哭至最后，宗明颓然挂着，白发覆盖了他的面目，真如行将就木之人，疲惫至魂魄深处，死气从骨髓里不断冒出。——宗明已经绝望，不再有半点存活下去的念头。

“你不想报仇吗，你想让那女子的骨灰一直孤零零的留在她被杀害了的地方吗？”公主冷然问道。

一点光火从宗明枯寂的双目里燃起。“对，对，没错，我还有仇未了，还要带芸儿回村子！”宗明醒转了过来，瞪着公主喝道：“说，你想与我谈什么交易？”

公主浅浅笑道，大概对于宗明的反应有些满意吧。“先不谈这个，你试着调运一下命力看看。”

宗明一试，不免急了，他忽然感应不到自己的命力，身躯死海一般，全无半点反应与波澜。——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好好看看缠锁着双手的巨链，这可不是铁啊铜的，是用极北之地进贡的死石烧铸而成的，不仅刚硬无比，还具有抑锁命力的功效，是命力师的克星。往常只要­鸡­蛋大小的死石，就能牢牢封锁命力，又何况你这数千斤呢。”

宗明猛力挣扯收拾死石巨链，良久，还是不见有丝毫松动nAd1(

“打开死石锁链的钥匙，只有护国三老和皇上才有，我是无法取得的了。想要挣脱这死石巨链，唯有靠你自己了。如此，你还想与我做一回交易吗？”公主继续说道。

宗明盯着死石巨链，思忖良久，才开口说：“且先听听你的交易再说。”

公主殷红的小嘴，轻柔款款而动，将交易的内容说给宗明听了。

宗明大骇，瞠目结舌。公主依旧从容浅浅笑着，似乎方才那一通耸人听闻的话，不是从她口里流露出来一般。

宗明皱眉疑惑道：“你确定要我助你办成此事。”

“千真万确！”

“为何选我？”

“因为我别无选择，这黑水深狱在你而言是监狱，这皇宫则是我的牢笼，我被禁令不准踏出皇宫一步。而你是我唯一能依赖的人，可以替我到皇宫外面去。”

“那，你又为何要这么做，你不是公主吗？”

公主没有回答这一问题，像是不愿提及，而是反问道：“如何，是否选择与我做这一回交易？”

“好，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在这监狱里左右是死，赌上一把又有何不可！”

公主见宗明答应了，笑意浓上了几分，从红­色­香袋里倒出一个黑­色­药丸，对着宗明道：“服下这颗玄毒丸，能让你的身体变得剧毒无比，让这里的鼠虫不敢靠近，也让你不至于被这毒水侵蚀烂了。只是若在五年内没有服下解药，你就会被毒死。不过你放心，这解药与你的那位女子的骨灰，我都放在我寝室的书房东面的架子上，你只要逃出去一并取了便是。

“三年后的今天，便是当今皇上四百寿诞，到时群臣、嫔妃皇子都聚会在太和殿前，为皇上祝寿，一众侍卫也会将护卫重心则落在太和殿上，那时便是你逃脱的最好时机nAd2(

“你考虑一下是否服下此毒丸？”

宗明没有犹豫，直接张开了嘴巴。公主见状将毒丸弹入他的口中，被宗明吞没了。不一会儿，宗明­干­瘪的身躯变得黝黑无比，还有一股强烈的异味散发着。

公主点了点头，说：“药效已经发作了，没什么差错。往下的三年我会嘱咐这位老人，给你送些好­肉­食过来，你务必将身体养好，不然，以如今这副身子，怕是熬不了几天。至于你在这黑水深狱究竟是什么模样，没人会来注意的，天底下除了这位老丈，怕是没人愿意下来一趟的了，所以你大可放心。”

宗明目光灼灼望着上方，重重点头回应。

“为了不让人起疑，往后三年我不会再到这里来了，你可有什么要求的？”

“三年期到了，记得来提醒我，就给我送把好刀进来，作为信号。那刀用绳子捆结实，挂在我的脚下，一起藏在水里。”

“刀？好，我会让人准备的。这个香囊还给你，予你留点念想。”公主亲自把香囊挂在他的脖子上，又将香囊掖进他的衣襟里，指了指前方，吩咐老丈载她走了。

临走之际，宗明郑重道了声“多谢”，公主回首一笑，而后远去了。

宗明俯首闻着香囊的熟悉的味道，流着泪，被四周的黑暗吞没了。

且说公主出了黑水深狱，护国三老中的老三，那个老妪就立在门口等候了。老妪只是轻轻一屈膝，就上前站在一侧问道：“公主乃千金之躯，怎可下去这不堪之地里？”

公主转身笑着回道：“怎么，本公主到哪里去，也要护国三老准许不成？”

“不敢！只是这黑水深狱肮脏腥臭，那罪人丑陋粗鄙，恐污了公主殿下的眼，皇上责怪下来，微臣也是担当不起nAd3(”老妪铮铮然而言，全无言语中的半点底下微弱。

“哼，本公主不过是去见识一下那罪人，是不是长有三头六臂，怎么会连护国三老也不是对手，还将整座皇宫毁去了。你若有空闲管本公主的事，还不足去帮忙修葺宫殿吧，也算弥补了一些过错。”说完，领着众婢女走了，留下老妪在原地咬牙切齿。老妪怒瞪了公主半晌，身子一闪便消失了，她前往皇帝那里复命去了。

前面的公主浅浅笑着，微微摇了下头，恢复了方才在黑水深狱里仪静体闲的柔情模样。——“唉，自己何时可以走出这牢笼呢？宗明，可不要让我失望了。既然皇帝愿意陪我们玩这一场游戏，可千万不要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啊！”

天上的云，慵懒地四处翻身，底下有几只鸟，在极高地飞着，很快飞过了宫殿，朝日落的地方远去，撇下了匍匐在地的人们。

第三十回 榕州老大

离宗明大闹皇宫，已去了一月有余。关于他的事迹也迅疾风行开来，就连大周国极南边面海的富庶大城——榕州，一时间也传得沸沸扬扬。酒肆茶楼，市坊勾栏，船上路边，无不在闲谈着，故事已经演绎了十来种之多。更有说书人，编撰铺陈得绘声绘­色­，仿佛他亲眼看过一样，说地微入毫发，入筋入骨，听得一众看客屏息惊叹，竖耳不愿放过一个字儿。

今日，也是风轻云淡的，是个吃茶的好天儿。榕州城里，大小茶楼里早早就张罗了满满的一班闲客，吃茶听书。居茶楼屏风下方，有一面目黧黑的说书人，正站在漆红案子里头，声如巨钟，叱咤汹汹述说着，那生­性­暴烈好杀喜­淫­的罪人宗明，如何夤夜潜入皇宫欲­奸­污宫女，如何被侍卫发现，如何混斗厮杀，又如何耍横变成小山高大青面獠牙的怪物将皇宫破坏，最后又是如何被宫里高手联手击毙的。说的人疾徐轻重，琅琅而言；听的人如临其境，拍手称快！

“一派胡言！皇宫里的事，你这下九流的也能亲眼见识？在这里装镊样地学舌鬼扯些什么！”一把浑浊的嗓音，从茶楼门外传来，搅了众闲客的雅兴。

“哪里来的无礼野人，竟躲在暗处骂人？”说书的是个硬脾气的，全无优伶的低弱，开口直斥道。

一个酒鬼从门外跌撞进来，软塌塌的坐在地上。——王六，一个因年老体衰从宫里退下来的老侍卫。他的脸通红、憔悴，两道上扬的眉毛给他的脸添一副狠戾的神气，常年喝酒喝得鼻子通红。他体量不高，瘦骨伶仃的，手脚青筋暴突，­干­瘪的拳头看起来依旧粗大。他度过了唯命是从的大半生，一辈子忠于职守，即便退了下来，也不容许有任何人说任何与皇宫有关的话儿。倘若叫他遇到了这种人这种事，他以为是非喝止不可的——“皇宫里的事，是你们这些下九流能饶舌的么？”。他毕竟是守护了皇宫守了一辈子，连自己都把它自己看得高了，故而深信：他们这些下九流的就不能多嘴，该骂，甚至该打。于是，他可以算是榕州城里最不受人待见的人了，谁见着他都躲得远远的，不愿再去破坏他的“规矩”。

茶馆里吃茶的人，见是他来了，也就各自骂了几句，付了银子，三三两两的散了nAd1(店老板看到客人都被他赶跑了，恼火了，撮着几个伙计，挽袖子提拳头的正要上去赶打，却是一个美貌至极的女子拦住了他们。

这倒是奇怪了。为何说奇怪呢？诸位想想，在古时茶楼酒肆是何等地方，也是闺中女子抛头露面之处？如今偏偏有一女子上去劝架，如何不奇呢。

却说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宗明在应天山脉里遇见的那一位，另一位塔般高大的大汉也跟在女子身后。

茶楼老板见了女子，客客气气的说：“哟，原来大姐头光临，是我眼拙了。得了，既然您为这酒鬼说情，我也不是小肚量的人，饶了他一回便是了。”手一挥，一众伙计像是唱戏的一样往后退散了。

大姐头微笑着跟老板闲谈了几句，就让身后的大汉——铁塔（大姐头叫他铁叔）扶着王五走了。老板望着他俩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这榕州城，也就这两位是个真人物了！”

大姐头，何名何姓不为外界所知。大概在五年前的某个深夜，大姐头用她神乎其神的医术救活了两个本该死的人——黑老大与白老大，便有了“大姐头”的名号。

但若说榕州城谁人最不可得罪，不是州守大人，却是上面二个帮会的老大。原来那天晚上，黑老大、白老大统领着各自的帮会与对方火并了，这两位狠狠厮杀在一起，舍命斗了百来回，直至尽皆气绝倒地才罢了。却被恰好出诊归来的大姐头遇上了，拾了回家，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医活了，又再过几天两人便完好无损的下地活动了。

可好了之后，却又拼杀起来，把大姐头的馆子毁了大半。那位大汉得了大姐头应许，出手，一人一拳打得黑老大与白老大在床上痛呼了三天三夜。两个帮会的人，打听了自己老大被人伤了，自然无法当做不知道，几百人不分青红皂白一窝蜂似的闯进大姐头的馆子里，却硬是在大汉手上熬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统统倒在地上疼的哭爹喊娘。

从此往后，黑老大与白老大竟是心悦诚服的尊她为大姐头，两个帮会的人也跟着称她大姐头了nAd2(又过不了多久，两大帮会合成了一家，黑老大改称黑老二，白老大换呼白老三，这个大帮会老大的名头就挂在了大姐头身上。于是乎，大姐头成了大姐头，慢慢的整个城的人都叫她大姐头了。

要说大姐头却是个温婉尔雅的美貌女子，待谁都是极为坦诚恬淡，如春风一般让人由不得欣喜。她在城东开了一家万宜馆，这万宜馆呢，不售物，不收物，只是帮助人们了结心愿，解除困厄，取的是“万事皆宜”之意，甚是有趣。

只是往日里，来馆子看病寻药的居多，托付事务的少而又少。至于那诊金药资，只消放在馆子门前大瓮里面便可，多少随人，可有亦可无。待到瓮里有些钱银时，大姐头却是尽数偷偷给了贫困受苦之人，数月数年尽是如此。时间一长，人们也知道那钱是大姐头周济的，都暗暗记在心中，默默的谢她，也不去说破，深怕唐突了她。只在往常见到她时，都会热情的呼她“大姐头”，看着大姐头笑着回礼，笑着而过，笑着走远。

——所以说，酒肆茶楼虽不是闺中女子应该去的地方，但大姐头毕竟是救死扶伤的杏林圣手，少不了四处出诊。再说她又是城里人人敬重的，又有哪个登徒子能吃得消这全城人的唾骂上前胡缠轻薄呢，再说帮会的人和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大汉铁塔，可不是一般人动弹得了的。

她，便这样有趣的成为了整座榕州城的大姐头了！

（第五更了，1天13000多字，还请大家能多多支持，谢谢！）

第三十一回 帝王之家

话说一个月前，大姐头二人一路尾随宗明，见他潜入皇宫，也不敢贸然继续追随。至待到宗明大乱皇宫，与皇宫里的人斗得满天光影时，大姐头思虑了良久，最后还是打算要蛰进宫里，想伺机助他一把。却不料一边一直不语的铁塔，见状，就屈指在空中一划，凭空打开了一扇门，强行将大姐头藏进了门里面，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疾迅退去了，远离皇宫。

往后月余，大姐头时时挂念那位“罪人”的安危，如今，得知他已被杀害，大姐头心生愧疚，埋怨自己不能进宫相助，辜负了火王的嘱托，自己一人便呆呆坐在窗前，望着极远的天外懊悔不已。

我们顺着她的目光，像光线一样，从窗口越过群屋，从群屋越过层林，从层林跃上云天……在云端飞掠，一直传到皇宫后面，然后消失在一间铜屋子里。

我们壮着胆，再摸着楼梯在黑暗中走下去。不久，各种声调、气味就会扑面而来，像一股股浊浪。直到楼梯走完，如能在黑暗中四处游荡的话，就会在某处遇到一团光亮，这是老丈燃着火把，正在给宗明喂食。

在微弱的光亮里，宗明依旧白发散乱，身子却恢复了原来的健壮，不是之前­干­瘪衰弱，只是黝黑至极，活像一块黑炭。

一大块一大块的­肉­，正在往他嘴里送，吃的宗明满嘴流油，随后又灌了几口好汤，才算完事≮明笑着对老丈道谢，听不见的老丈也是笑着回应。

而后老丈从食盒暗格里取出一根短木根，点燃，别在旁边的铜柱的巨链里，划着船走了。

——这些­肉­、汤、火把，都是公主暗中安排的。

在火光中，宗明双手拽直锁链，身子木棍似的直挺挺的缓缓从黑水里摆了上来，跟水面平行，停了片刻，有缓缓摆进水里，继而，又摆上来。如是者数十次，最后就停在空中，身子如同平齐浮在水面一般，高高悬着。只见双腿在空中翻踢，呼呼作响，直至木棍燃尽，才作罢nAd1(

命力，既然是生命之力，是身体之力，纵使目前无法感应驱使，但只要身体强壮，命力便会越发壮足——宗明始终坚信这一点，于是刻苦­操­练自身，直到火熄了，黑暗从新吞没了他。

他在无尽的黑暗中，与臭味、死寂、虚无相对抗，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的，只有那个掖在衣襟里看不见碰不着的香囊，以及时时浮现在脑海里的记忆。

他也在这黑暗中，重新臆想自己的命力。他要复仇，从今而后只为复仇而活，他，要变得更强大。

投­射­的，近身的，有形的，无形的，细小的，弘大的，高飞的，潜行的……宗明一一思虑至极细微处。恍兮惚兮之间，也分不清是醒来梦里，整个黑暗中唯有思绪飘动。

一天，十天，一月，两月……不分昼夜的­操­练、臆想，让宗明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飞一般的成长，虬龙正蛰伏在黑暗之中，等待破除牢狱之日。

且说回外面的世界，那个被宗明毁去了一大半的皇宫，经过了三千名能工巧匠，名手行尊，日日夜夜一刻不停地劳作，足足花去了三百一十八天的时间，才把整个皇宫修葺好了。嫔妃皇子公主，也住回了自己的宫殿里去了。然而整个皇宫，宫殿虽多，但却有一半左右是无人居住的空殿。一座座无人住的宫殿，挨次立着，成片成群，空洞洞，冷冷清清，这里常年里洋溢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矗不知乎几千万落的宫殿，除了每年祭祀社稷之时才会喧闹一些之外，终年几乎没有半点歌舞的声音，冷清得像坟墓场，有着无穷无尽的死去了一般的寂寥！

按说这皇宫应当如诗上所言“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一般的奢华风光，岂会是这般“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宫中如此景象，自然皆由皇帝喜好所决定。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也！

大周皇帝，名讳周乾，迄今在位三百六十七载，乃大周国万年历史里，上百名皇帝中，在位时光最长远的一位帝皇nAd2(这漫长的年数，如不出意外，还会继续往上添加。

大周皇帝，却是个不好女­色­，不爱锦衣，不贪美馔，不嗜诗书，不喜歌舞，不宠优伶之人！照此看来，这大周皇帝岂不是位克己修身的贤明之君！

这又不然，他所不贪好这些，却痴迷一物——权利。他，爱极了这端坐龙椅之上，睥睨天下，百官瑟瑟匍匐的感觉；他，沉醉在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威严；他，喜好在那以权柄驾驭天下,政令出自一人的力量；他，迷恋那一人有庆，万寿无疆的无上尊荣！他对皇权的喜好、执着，压倒了一切私欲。他唯愿自己能够长生，千世万世享此皇权，统治江山社稷！

他不仅是在位最长久的帝皇，亦是妃嫔子嗣最少的一位帝皇。

三位妃子，总共只为他生了四个子女。而且，这些妃子乃是他三百岁之后才册封的，四个子女也是近几十年才出生的。

他，长达三百年是独自一人的，无妃嫔，无子嗣！这在历代帝皇中，也是独具一格的怪事。这三百年里，数代朝臣都曾多次上奏请愿开立后宫，册封妃嫔，帝皇周乾只是这般回道：“朕，乃天命所在，自与天齐寿，何须子嗣后代来传承帝位，统治朕的江山！”

他，想要长生，也确信自己会长生。若是如此，帝皇永生，帝位永固，自然不需要子嗣来传承了。

他，一人便要是万万世！

可是，树木，可有不枯的？世事，可有长乐的？花卉，可有不谢的？生命，可有永存的？

没有！所有的生命，一旦成为了生命，都是在走向死亡！

纵使是权势如天的帝皇，也逃不过生命的束缚，走上通往完成的道路，而死亡便是完成生命的最末一步。

终于，帝皇周乾，从三百岁开始，便感觉生命的道路在眼前格外清晰了nAd3(那最末一步，竟是近在咫尺。

他惶恐了！

“朕，也会死？”

他无法接受。他并不想要走这通向完成的路。超脱，要超脱！高高在上的他岂能与凡人同列，同归于黄土？岂能忍受宏图霸业顷刻虚无？

然而，生命只此一途，别无旁路。

他惶惶之中，还是开始相继册封了三位妃嫔，那是在他三百五十岁之后的事。而后，又过了二十年，前两位妃嫔才各自生了一个皇子，最后一位嫔妃则生了两位公主。——大皇子周逸，成人之后便被他派遣出宫，去了极远的北方，当逍遥皇子去了；二皇子周泽，如今还在宫中，一切也还是听从皇帝的安排。明月公主则是最为委屈的，她一直被囚禁在皇宫里，二十年来未曾踏出宫外一步。

这些新生命的诞生，却没有让他打消永生的执念。他视两位皇子为掠夺者，“他们掠夺了朕的生命，还要来掠夺朕的皇位！”

他，痛恨他们，常常有杀了他们的想法。

想想吧，他修炼命力，也不过是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好在皇位上坐得长久一些而已。如今，两位皇子，就在他眼前日益茁壮，他却日渐衰老，这不是掠夺，又是什么呢？

大周皇帝便是在这如魔怔般的情绪中，终日伉在龙椅上，面对这空荡荡，金晃晃的太和殿！

此时恰好是初秋的傍晚，万道霞光，穿过浓厚的云隙，洒在皇宫之上，焕发起一片金光，像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海，这海中还有碎金在闪烁，宛如一颗颗星辰在眨眼。人在其中，浴浴溶溶，仿佛走在梦中仙境一般，美轮美奂！

明月公主正在御花园的荷花亭，凭栏看底下湖面的残荷，湖面泛起金光涟涟，老宫女在白石桌子上沏茶，桌子上只摆了两个茶杯和三碟果儿。

明月公主看了半晌的湖景，忽地朝着湖笑道：“白花老妪，你不上来饮杯茶歇上一歇？”

金光潋滟的湖，空无一人，几条鱼浮出水面，吐了个泡，又沉会水底去了。

明月公主似乎真的看见了人，她继续笑道：“一年来，你都徘徊在本宫身边，想来也是闷乏得很了，喝杯茶解解乏不也很好吗？”

她的话刚说完，那湖面竟是泛起了一层层涟漪，白花老妪忽地站在了湖面上，仰头望着明月公主，笑道：“微臣多谢公主的美意了，只是这保护公主乃是皇上亲自下令的，微臣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况且这副垂老之躯，又怎么合适同公主一起饮茶呢，不妥不妥……”

公主一挽垂了下来的鬓发，甜甜笑道：“往昔不过是将本宫拘禁在这皇宫里，如今还劳烦你老人家亲自照看，看来父皇也当真是觉得倦乏极了，才一边放任本宫的小动作，一边还要来监视啊。”

老妪笑道：“这是皇上的小游戏罢了！”

明月公主接过老宫女递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才笑道：“在父皇看来，确实是个小游戏。只不过，不知道父皇有没有这耐­性­了，他的时间可不多了。”她停顿了，又浅浅呷了一口茶，说道：“夕阳就要落山了！”

只见天的边上，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火红的余光，辉照得天空一片通红，霞云片片，让人迷醉！

第三十二回 潜龙出渊

终于，大周皇帝四百圣辰临近了。

四合八方、三十六省、两百一十六府、四百三十二州的进贡之物，从皇宫南大门底下像一条河似地流入，车水马龙接连七个月不断。明月珠子、千年佳酿、蛮夷香料、祥瑞异兽、玉盘金钟、绝殊美­色­……四海之内靡不殚思竭虑，搜刮异宝，以博龙颜一悦，这场献礼让百里皇宫为之热闹沸腾

三十六名省督、近百名中央官员早早汇聚于皇宫之外的天养馆里，只待后天晚上，与皇帝同殿而庆，共天下承雨露之恩！

金銮殿上，一帮文学侍臣垂首立在两边，正在向龙椅之上的皇帝歌功颂德，请奏在天下三十六省内刻雕巨石，让天下黔首咸听圣志大义。

“维皇帝四百圣辰，天下为贺，臣下微辞，追诵本始，祗诵功德。皇帝临位，作制明法，众民有序，诸产丰隆。垂教圣志，四方皆宜，化及万物。贵贱分明，男女礼顺，孝悌仁勇。躬身治国，三百六十六载，夙兴夜寐，海晏河清，天下升平。大矣哉！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万世。”

上述的泛泛之词，正是他们的杰作。

为首的琅琅高奏，满心欢喜，以为此举定能让龙颜大悦，从而降下盛恩于自己，加官进爵不说，更能让自己的文章受万世诵读，天底下还有比这万古留名的勾当更值得做的么，显然没有≡己回家还可以向新纳的第六房媳­妇­儿吹嘘呢，何等光彩！

他在底下想的正美，台阶上的皇帝却是大怒，哱夬喝道：“蠢货”，声如巨钟，汹汹崩屋。

顿时如冰雪加身，为首和身后的文学侍臣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皇上息怒，微臣该死。”

皇帝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下来，站在群臣面前，叱咤道：“朕，自当不朽长生，何须刻于金石，让世人铭记！”皇上只把袖口一翻，为首的文学侍臣被拍打飞了出去，撞在铜柱上，头颅烂成一团，登时一命呜呼了！

皇帝怒喝道：“还不给朕滚！”

这些个文学侍臣，吓得胆破心惊，托着两条软腿，爬着出去了nAd1(两名侍卫抬着尸体走了，害怕的女婢在清理铜柱。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目光狠戾，直勾勾盯着空荡荡地大殿，喃喃道：“朕，乃天子，与天同寿，与地齐元，自当不朽长生，让万世臣服！”

两天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

此时，天还没大亮，整座皇宫都不大平静了，一些太监，手捧着锦盒，在太和殿前跑进跑出，张罗排场。连一向只在龙椅上端坐的皇帝，也经不住这些人影的攒动，回寝宫去了。只有明月公主最不在意庆典，早早就来到书房里，望着书架顶上的木盒子，怔怔出神，任外面的婢女呼唤，就是头也不回也不发声。

“公主，该梳妆更衣了，皇上的寿辰一个时辰后就要开始了。”那个从公主出生至今便服侍在身边的老宫女，推门进来请示道。

公主向来最是信任礼待这个老宫女的，便转身笑着对她说：“东西送过去了吗？”

“老奴已经安排妥当了。”老宫女答道。

“嗯，成功与否就看今晚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候在一边的老宫女，眉头紧凑，欲言又止。

“­奶­娘，还是觉得我太莽撞了些，恐怕事情败露，将自己毁了？”公主问道。

“是，毕竟他只是个外人，即便命力了得，但终究太年轻了，势力太单薄了，怕是难于成事啊！”老宫女恭敬垂手站着，焦虑说，声音有些比平常急促。

“然而，我们别无选择，不是么？即便败了，我们又能败到何等田地呢？情况还可以更糟糕吗？放心吧nAd2(”公主扬了扬手，由老宫女领着回寝室梳妆更衣去了。

门外朝阳斜挂，照着整座宫殿，都在闪闪发亮。

皇上要在今晚与天同庆，三年之期，终于到了。而真正的不平静，正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地下疯狂滋长起来。

白花老妪三年来一直监视明月，却始终没有发觉不对劲的地方。这些天来，她却因为圣辰的关系，不得不重新担任起守护皇宫的角­色­，便离开了明月公主的身边，无暇再去理会了。虽然，今日里，她总觉得不安，心里有些不太平静，然而为了安排护卫，就不得不把心中的不安给忽略了，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太和殿里的守护之中。

如果，她此时能再下去黑水深狱，就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了！

此时，黑水深狱的一小团光亮里，刚食完饭的宗明，没有像往常一样­操­练身体，而是双目灼灼似火光闪耀，静静等待着，估摸老丈离开黑水深狱的时间。

三年了，火把光亮里的宗明，褪去了原先的稚­嫩­，面容俊刻，剑眉星目，一身虬­肉­袒露在破烂不堪的衣衫里面，一头白发若银河直下，黑暗之中也难掩他这神骏的威仪！

三年了，在这暗无天日的臭水泊里，日日与鼠虫相伴，三年了，宗明，不知多少次梦见了日出日落，亦不知多少梦见了与父母，太祖爷爷，芸儿围坐着一起谈天说笑，更不知在寂寞的黑暗中流过多少泪，呼唤过多少次亲人的名字……

“今晚，终于，要走出这人间地狱了。”

他双目仿佛含着星光，又似两点萤火，在闪闪发光，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的黑暗，看那些在水面翻滚的没有毛的灰白的老鼠。

不知过了过久，就在火把快要熄灭之时，忽地，他右腿如神龙摆尾，破水而上，一根拴在脚踝的绳子，带出一把亮晃晃的快刀飞了上来，宗明仰头张嘴咬住刀柄，便用口将这刀接住了nAd3(

只见他把头一扭，猛力一叩头，竟将口中的刀狠狠斫向右臂。

“砰”的一声，一刀见骨，鲜血涌喷。——他竟然自断双手。

“既然无法解开死石巨链，也就唯有舍去双臂，才能换回生机。”

宗明忍痛一声闷哼，而后双目决然圆瞪，仰头猛力斫下，又一刀，终于将血淋淋的右胳膊砍断了。

失去了右边的束缚，宗明便被左边的死石巨链拖入黑水里。他想挣扎游起，怎奈巨链太沉，拖着他就像石头一样往下至坠，将他咕咕灌了几口臭水。

宗明在水下一弓，将下半身翻上来，用双腿夹着巨链，倒爬着上了水面。而后又抱着铜柱慢慢爬上柱顶，踢腿将快刀拽上了，还是用口接住，猛力砍去了左胳膊。像是毫无痛觉一般，一连砍了三刀，才将左胳膊砍断了！

巨链拖着手臂，轰隆沉入了水底。

“啊……”

宗明仰头长啸，手臂断处不停冒血。

“出来！”他大喝一声，两个小雷球赫然出现在胸前，一闪而砸在两截断臂处，雷电竟是将那创口炸焦了，冒出滚滚白烟。

——他竟是果决勇猛至此，自断双臂，自焚伤口，只为脱身牢笼！

“啊……”

三年的郁结，此刻像是大洪决堤，鼓荡得一身命力汹涌翻腾而出，若千军万马狂飙，那万钧雷霆紧紧缠绕在宗明身上，若一个水球笼浸着他。

强光照亮了整个黑水深狱，死寂全无波澜的水泊顿时惊涛骇浪大作，拍在铜壁之上，卷起千层浪花。雷电像一张巨网铺在水面上，所有的铜柱都缠上了雷电，整座监狱都在轰轰而鸣。

忽然，雷电轰鸣戛然而止，雷球消失，只见两道碧绿如玉的手臂接壤在宗明的身上——这是他用命力凝聚而成的义肢。

宗明握了握雷电双臂，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合掌翻出一个人高的雷球，悬浮在水面上，纵身一跃，立在雷球之上，驭着雷球往出口飞掠而去。

“三年了，芸儿，今天，我一定会带你走的，再稍等片刻，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外面疏星闪闪，暗蓝的天空中，曲曲折折的飘着许多浮云，月亮便在云后面忽隐忽现的躲闪着。

“怎么回事，底下怎么会传来响雷的声音？”看门的两位侍卫中的一个疑惑道。

“鬼知道呢，他妈的，这个狗东西竟然到现在还不死，几年前的大将军图孟超，在底下不足两天，就被老鼠吃个­精­光了。入娘的贼囚根，害得大爷天天在这里站岗，都能淡出个鸟了。”

“可不是吗，要我说，一刀砍了就是，跟这种脏东西费什么劲呢？还天天给他送饭，把他喂肥了，到头来还不是成为老鼠的口粮，真他娘的­操­蛋！”

这两位站在门口聒噪，全然未发觉在身后似鬼魅一般消失的宗明，他们两人只觉得一股冷风从门口吹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便继续打诨站岗了。

杂七杂八的骂声，传不了多远，便被四周的黑暗吞没了，一片死寂！

第三十三回 龙游天外

春天日短，夜­色­早已笼罩了整个皇宫。太和殿前，红幔高张，通火通明，上百位大官都在灯底下坐在，看着玉台上的优伶轻歌曼舞，虽是歌舞升平，但四周都很寂静。案上的熊掌犀筋被灯烛照得油亮透红，却是没人举箸。两排侍卫披坚执锐的立在官员身后，台上的歌舞越发­精­彩，却越使人感到沉寂压抑。

原来那金阶之上的皇帝，一脸沉黑的端坐着。在他身边两旁的皇后，皇子，底下的臣子，看见这情形，都不觉惶恐不安，汗把后背都浸透了，无不手足无措的扭捏在席上。

“哐当！”台上舞剑器的女子，实在是被气氛压抑得失魂落魄了，一个恍惚，剑便脱了手，这女子顿时如吓死过去了一般，如委泥摊匐在台上，瑟瑟发抖，怕得连话都说不了。

这下子，上自皇族，下至戏子，都惊得冷到骨子里去，就等着皇上雷霆大怒了。皇上是常常要发怒的，一发怒，就要杀掉几个什么人。

“唉！退下吧！不用再舞了。诸位臣子也都散了吧！”皇上皱了邹眉头，有些厌倦的说道。

众官员听令，赶忙退席，匍匐在地上恭敬至极道：“臣等谨遵圣旨，吾皇万岁!”

皇上厌倦多上了几分，挥了挥手，正要起身，忽地重新坐回龙椅，目光直直望着天上，神­色­比之前有了些生气，好似看见了什么引起兴致的东西了。

臣子们不明所以，仍旧跪在地上，丝毫不敢乱动。而在皇亲国戚一列人的最后的席位里，明月公主坐着闭目养神，浑然不去理会宴席上的人或事。恭敬立在她身后的老宫女，在皇帝望天的时候，俯身轻轻拍了公主一下。公主睁开明眸，朝着老宫女手指的天边看去，浅浅笑了起来。

乍然，从天上传来阵阵轰鸣声，似有天兵天将在云端上擂鼓，惊起了群臣、宫女，都在惶恐四顾。

转瞬间，一个足足有半边天大的泛着白光的鱼肚子，笼罩了整个太和殿，底下的人好像置身大钟之内，轰隆声直贯两耳，在脑海深处鼓鸣nAd1(

须臾后，巨大鱼肚子往上一挺，游动开来，露出一个巨大爪子。

皇帝纵身飞跃，飘然出了太和殿，群臣众侍卫拥簇而上，人山人海立在太和殿的前苑里，仰头看天——竟是一条遮天巨龙，盘踞在整座皇宫之上。

龙身掩盖了太和殿、龙尾遮在了最后的御花园之上，一个山般高大巍峨的龙首，回绕过来挡住了整个太和门，两条龙须飘荡数十里，蔓延在皇城的尽头。

“飞龙在天！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飞龙应德而至，天佑大周，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颇有急智的弄臣，率先伏地高呼起来，而后在场的人也都跟在伏地呼叫起来：“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真山呼海应，差不多要与天上的响声平齐了。站在人群后边的公主，只是笑了笑，还是只坐在她的案前，举杯浅尝，仰头望着巨龙。

大周皇帝却是冷冷哼道：“蠢货，一帮蠢货！”

护在皇上身边的三老，回首对着伏在地上的侍卫喝道：“快快护驾，那是刺客！”

这祥瑞，竟是刺客所为？伏在地上山呼的人，如遭雷劈了一般，浑身一颤，僵硬住了，手足无措！

皇帝面目黝黑，看不出喜怒，只是沉声问道：“是那三年前大闹皇宫的罪人？”

“正是那关在黑水深狱的罪人！”三老为首的垂手回话。

“喔！倒是有些本事，关在黑水深狱三年不死，反而逃脱了，似乎命力也强大了不少。看来这场游戏不会太快就结束呢。”

果然，在硕大无比的龙首之上，两个参天犄角的中间，有一个小黑点，正是宗明站在那里nAd2(

话说他挣脱了牢狱，便将一身命力掩盖了，又小心翼翼地潜入了公主书房，在书架顶上取下了木盒。那木盒里放着芸儿的骨灰坛，一颗解药，一套黑衣裳，这些都是公主早就备好的。

宗明摩挲着芸儿的骨灰坛，默认流泪良久，才服下解药—瞬间，那一身的漆黑毒素竟是慢慢退去了，半柱香后，身上的毒便完全清解了。

他又换好了衣衫，扯来桌布将木盒拴好，牢牢捆着背上，一切停当之后才走出门外，飞上屋顶。

宗明决计要逃出皇宫，也不再担心行踪败露，他立在宫殿屋脊，仰头长啸，将一身命力倾泻而出，双手一翻，凝出一条巨龙来。

这雷龙如一座大山盘踞在皇宫之上，他自己则立在龙首。龙首环绕在太和门之上，对峙着整座皇宫以及里边的人。

西极卫乌天感应到宗明命力的一瞬间，这条雷龙便已经盘旋在乌天的头顶了——宗明蛰伏三年之后，不仅命力壮大了数倍，凝练命力的速度更是提升到了极致，出招之迅，可谓是电光火石一般，快得无法捉摸！

且说那个立在皇帝身边的百花老妪，一瞅空隙便冷冷放了几支大光箭，护国三人中的老二也是快不可睹地­射­出几片大风刃，二者轰然而去，却尽皆如水滴入海一般，­射­在巨龙身上竟是消失无痕了，泛不起半点涟漪。

“看来这三年里长进了不少，不是轻易能拿下的了。且看看他还想­干­些什么把戏。”大周皇帝严冷说道。

宗明，站在龙首，两点磷火一般的黑得发亮的眼光，透过黑夜，盯着远处底下的人，就这般冷冷对立着。忽然，他右脚一跺，脚下的龙首便隆起了一团雷电，像突起的筋骨，逐渐越长越高，最后拱出了一条小雷龙来（说是小雷龙，其实也有二十来丈长的）≮明便站在小雷龙上，越飞越高，高得在底下的人眼里只是一个闪耀光芒的小点，与眨眼的星星混在一起nAd3(

“周泽小贼，白花老狗，好好保存你们的贱命，来日我必定将你们挫骨扬灰，千刀万剐！”

叱咤叫喊声如滚滚雷霆，汹汹崩落，皇宫殿宇皆瓮瓮有声，震得底下一些人，胆破脸黄。一直藏在人群中无聊之极的二皇子，听得宗明在云端痛骂自己，不知是高兴，还是气急反笑，掩着嘴巴嘁嘁作响。

另一个被宗明痛骂的护国老妪，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白发上张，望着天上消失无踪的宗明，咬牙切齿，心里不知骂了几回“小畜生”。

天空中的声音刚刚停止，盘踞皇宫的巨龙忽然周身抖动，像沸腾的水，一个个圆锥鼓起落下，转眼间模糊了巨龙形状。

“不好，保护皇上！”护国三老中的老大一声高喝，率先举手张开命力结界，护在皇帝头顶。

就在此刻，巨龙白光陡然大盛，似银河横贯宫殿之上，倏忽无数道雷光从这雷龙上迸­射­而起，天地间只听到咻咻声，无数道巨大的雷电，一一闪向天空，好似白绦迎天舞着，在黑夜里煞是好看！

嘭！嘭！！嘭！！！

这天崩地塌的声音足足响了数十个呼吸，才渐渐小了，光也渐渐散了，露出一个碧蓝得奇异的夜空。

原来这雷龙并不是向下劈来，而是朝天迸­射­殆尽了！护国三老张开的结界，倒是一点也排不上用场了！

大周皇帝望着天上，忽地哈哈一顿大笑，笑得那些匍匐在地的臣子们，一个个面­色­蜡黄，不知所措！

大周皇帝笑得：“有些意思，有些意思，这是在向朕示威啊，有趣……”他回首，看向明月公主，笑得：“看来你算是找对人了，也不枉朕的一番心意了！”

明月公主饮尽了杯中酒，只对着皇帝浅浅一笑，没有答话。

在她不远处的二皇子周泽，不知道什么原因，兴趣也忽地旺盛了起来，把目光四处巡看，望见了明月公主的笑，竟然也是咧嘴无声笑了。

第三十四回 宗氏之墓

天还没亮透，三十六名省督就领着一众人马，带着皇帝诏令，车马喧嚣奔回各自的辖制地去了。皇门、城门大开，这些人马像洪水一般，奔腾不息，扰醒了城里的所有人。一些早起准备货什的商贩，看着这些把屋顶窗户都震得格格响的大帮人马，皆是暗惊万分，“这是要发生了什么大事了？”然而，直到天大亮了，又看着太阳落下去，人们还是没有听见半点风声。

外号叫“包打听”的老谢，同一群人围坐在护城河岸边的柳火旁，正热火朝天的聊着今早发生的怪事。老谢是个七十多岁的很老的了老头子了，瘦骨嶙峋，牙也掉了差不多，但两只小眼睛泛着光，跟暗地里活动的老鼠似的。在护城河岸边侃大山，是他数十年生命的习惯。此刻，在岸边乌篷船上的灯火的映照下，他脸­色­蜡红，神采奕奕，正在讲到他今天早晨是如何如何。

“你们都看到今天早上的那些匆匆而去的大官了吧？”老谢故意问道，见旁边的人都点头热切地望着自己，才满意的继续说：“那你们也看见昨天晚上皇宫上的亮光了吧？”旁边的人又是一番点头。“那你们还记得昨天晚上是皇上的寿宴吧？”他还是故意问道。

“哎呦，老谢你就别再勾我们的瘾头了，快给我们说说怎么回事啊！”旁人等不急了催促道。老谢裂开嘴，露出仅有的两颗半黑牙，十分满意的笑了，过了一会儿才煞有介事的慢慢说道：“昨晚寿宴上，从天上飞来一条发光的巨龙，为皇上祝贺哩！”

“巨龙！”“龙？”“竟然是龙，难怪有那么强烈的光了”旁人闻声顿时炸开了锅，七言八舌议论起来。

老谢见状，十二分满意的摆了摆手，越发兴奋说道：“你们想想，圣上是何等贤明的帝王啊，文治武功，就是没有那个皇帝能比的，这巨龙前来祝寿献瑞，一点都不出奇。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巨龙就已经出现过一次了。这大早，官员们纷纷回府，自然是准备将此等天大的好事公布出来，与天下一齐同乐了。”

“喔，原来是这样！”几句话“鞭辟入里”，有骨有­肉­，将众人的疑惑都解除了，也满足了大家的好奇，接下来便是你一言他一句的说那光如何壮大，如何依稀有龙形，那队列如何威武，如何不凡nAd1(无所事事，言不及义，如此而已。

然而，出乎老谢所言，飞龙祥瑞之事没有昭告天下，一纸通缉令却是如雪花一般铺天盖地传遍了大周国三十六省的每一大街小巷。

上面画着宗明的模样，底下写着这么一段笼统的话：

罪人宗明，触犯天威，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

此人白发断臂，身长七尺，年若二十。

抓捕此人，无论生死，赏金万两！

自然，真正足够吸引人的是最后的一句话——赏赐黄金万两啊！

天下躁动了，那些自负武艺高强之人，纷纷动身，窜行高山大川，足蹈闹城荒村，势要擒拿宗明，获得万两黄金，闹得天下沸沸扬扬。

天下闻风而动之时，向来只听命于皇帝，在暗中监督百官的禁卫军，此次出动了三十六名禁卫，依据二皇子的告知的消息，朝着应天山脉深处而来。

应天山脉深处，剪刀峰外寂静而凉爽，层层叠叠的绿涛，随风荡漾。远处不时传来鸟鸣和青蛙的鼓噪。即便是初秋时候，应天山脉仍是生机勃勃，春意盎然，旺盛的天地生气充盈在这万里山脉里头。

如此至美至善的天地，却不是心死神哀之人能过领会的。就像此时的宗明，不知为什么眼泪总是止不住。

广袤荒凉的焦土之上，立着一方高大如山的石碑，原本刻着那两行警句：“我蓬丘氏一族，生死不得出山！”的那一面，被宗明一记雷刀从顶至底齐齐削去了，他在上面重新刻上了“蓬丘宗氏之墓”六个大字。

石碑底下埋着村子所有人和芸儿的骨灰坛子，也埋着宗明的心与魂nAd2(

他，白发四散，两只空袖垂落，委坐在碑下，黯然无声，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天与地，只有他一人，只有他一人在黯然销魂，也只有他一人深深记得这片焦土原来的花红柳绿。天与地之间，就这样，只有他一人，和挥之不去的哀恸。

他，是个多余的人，天与地之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三年，两件事，结果之后我便回来陪你们！”宗明站起身了，头抵着石碑轻声深情说道。他双目紧闭，跟心中的万般不舍纠缠了很久很久，才转身往剪刀峰走去。他要去复仇，也要去完成与明月公主的交易。只是他不知道，此番一去，却闯出了“雷君”的名号，也遇上了一些改变了他生命的可爱的人。——这些是后话，此处还不到详述的时候。

话说宗明出了剪刀峰，就感知到远处有群高手正在快速逼近（正是那三十六个禁卫），数量之众，恐怕不是自己能对付，加之不愿让他们打扰了芸儿他们的宁静，于是坐在雷龙中慢慢将他们引诱着往剪刀峰外边去了。

宗明在途上，将他们引着跑了几十里，才全力而去。又过了几日便出了应天山脉，然而一出山脉，就被追赶了两回；走到城里，又遇到了成群杀手，这才知道自己被通缉了。于是乔装打扮一番，小心翼翼地赶路。有一回出城，却被两个执戈的巡兵发现了，无奈逃了一路，从此就只在夜里走路。

直到半年后，也许天气太冷了，人们对于通缉犯宗明的热情已经很淡了，才能较平静的走动，此时他已经东西横跨了半个大周国，来到了一座小城里。

他零丁的一个人，在这个世间继续飘泊。

第三十五回 长空孤雁

踽踽独行，他除了己身以外，已经没有父母，没有妻子，没有友人，没有归宿了，自己一人在这天与地之间，已经成了彻底的孤独者了。

他，愿以孤独的身躯，见世间的百态，于是他仍是踽踽独行。

一日，秋­色­连天，平原万里。

这是一片无垠荒原。放眼望去，只有那缠绕在一起的蔓草和­阴­森的枯木。它如同一座只收留游魂的古老残废墓群，凄凉，萧索。

宗明，满目孤愁，心怀伤痛，脑海中又忆起已经远去的亲人，想起那立在应天山脉里的荒凉的孤碑，只感觉心死神伤，慢慢踱步向前。

一日，天地寒冷，上下俱白。

千里玉琼覆盖，散漫交错，联翩飞洒，厚厚的雪装饰得这番天地粲烂泛光，远眺平原则万顷同缟，瞻望山川则千岩俱白，树木都挂着冰晶。

宗明，迈着重重的双腿，艰难前行，深深的足坑，编制成天地间一条长长的线，仅有的孤独的长长的线。

一日，红花胜火，春水蓝绿。

宗明行走到小溪深处，遇着黄鹂千百，有飞云当面变化成龙蛇，飞腾空碧。他忆起了一个美好的往事。

这段往事很美丽，温馨，有趣。有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如眼前的花团锦簇，也像头上的飞云变化，有着无穷的容貌和乐趣。

他记得曾在一个雨天后，和芸儿一起坐在村子的岸边。两岸边有稻田，大树，花草，翠鸟，茅屋，耕作的农夫村­妇­，捕鱼的小孩，晒衣服的少女，追赶孩子的母亲，戏水的绿鸭子，冒泡的鱼儿……红的，白的，绿的，静的，动的，有一些倒映在泛着鳞光的小溪里，另一些繁荣在岸的两边。一轮红日似花一样，绽着红光，照在这里，让小溪里的景­色­幻化成一片，像一匹红绸在空中飘动溢彩，也如上好衣锦一样，上面绣画着人间的一切美好，这美好又如天上的云，无时无刻在变动，美不可言nAd1(

然而，这世间的大美好，如今却化作焦土一片，而那火焰仍在宗明的心里、灵魂深处，熊熊灼烧！

一日，大雨倾盆，不辨马牛。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淙淙奔泻，浩浩惊波≮明在背上别擎着一支雨打残了的芭蕉，在天地朦胧中行走，全身湿透，流水如注，冰凉至极。

躲在屋里的人们，看着他从朦胧中走来，看着他走回朦胧里，没人叫他进屋躲雨，也没人送他伞。大雨打击物体的声音掩盖了他所有的踪迹。他像只有在雨中出现的幽鬼，飘忽而过，远去。

一日，炎轮高照，土地皲裂。

暑气蒸烤着双足，炎光灼烧着后背，宗明，连汗水也都被烘­干­了，只留下一层盐渍像密不透风的布紧紧裹着自己，每一寸皮­肉­都在燃烧，心内如有汤煮，十足煎熬。

他嘴­唇­­干­裂，喉咙如沙漠一样­干­枯，难受至极。他双目迷离，所有的人与物都是影影绰绰的，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热气氤氤氲氲，像一个蒸炉，把什么都装在里头蒸。

在大树底下摇扇纳凉的人们，看着这个不似人间的，仿佛都要被晒融在暑气的过客，踉踉跄跄地往前消失在远处的山脚下。

一日，晴空万里，风轻云淡。

宗明为人识破身份，近百倍于他的命力师，将他追截围堵在一座荒城里。楼阁顶上，墙上，小径上围之数重命力师。稍一走动，便可敌人袭来，跳脱不得。藏身瓦砾堆中直夜突围南出，却仍被围堵在小巷子里，乌压压一大片，天地无路可退≮明浴血奋战，身受创伤七十余处，杀数十百人，平明时，才得溃围而出。

忽在城外一枯树底下，遇见一老婆怀抱一小女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瑟瑟而哭，哭声痛楚至极，若地狱深处怨鬼的嚎叫nAd2(宗明不忍，上前询问。老婆子怀中女孩乍然睁开空洞双目，手执利刃直刺而来≮明骇然躲避不及，腹中中剑。老婆子应势跃起，挥刀横切≮明点地逃出数丈外，枯树上落下三个壮汉，不见迟疑，如饿虎直扑而来≮明忍痛凝出雷龙，夺空而逃。未出数十里，昏迷跌落溪河里，险死。

一日，空山新雨，天气晚秋。

明月流淌在清溪里，风吹动竹林喧喧而响，虫子在重重叶子底下清鸣，在山的深处有几点灯光在闪耀。天地静谧。

宗明趴在溪岸边，一半身子泡在水里，一群小鱼在啄食他的伤口，久久不能醒来，唯有往日的梦不断。

在一片光亮中，他看见一群孩童在河里抓鱼儿，泥水沾湿了他们的裤脚，弄污了他们的脸。一股河里泥土独特的气味，包围着他，在梦格外亲切≮明有些不愿醒来。

……春尽秋往，暑返寒来——宗明将一身衣服鞋子走至破烂，像一个癫疯之人，足足独行了一年，才在旁人掩鼻躲避、指手痛骂之中来到了榕州城。

已经是仲夏了，一树树的蝉在不厌其烦的聒叫，树枝被晒得软绵绵的垂着，任热风吹着，一些烂熟的榕树果子簌簌落在石子路上，被行人踩扁，又被太阳灼烤得泛着香气。

宗明跃入不知是谁家的院子里，在一支竹篙上，扯出几件被暴晒的­干­硬的衣衫和一双鞋子，换去了自己身上的衣物，才准备去找人，找一个公主嘱咐他保护的人。

于是，他不再远行了，开始找起人了。

太阳高高挂在头顶，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芒，将整个大地都无私地烘烤着。长空里，一只孤雁，在飞，继续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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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小城榕州

他，终于东西横跨了整个大周国，来到了最东边的海滨之城榕州，准备找公主口中所说的一个叫做夜影的人。

可是，将一头白发包裹得紧紧的宗明，在榕州城里足足找了十天，问过了上千人，没有一人知道叫着夜影的人。

“你啊，要寻人帮忙，最好是到城东雨花街的万宜馆里找大姐头，大姐头本事大着呢，找个人都是举手之间可以办妥的小事了。”一位好心人这样提醒道。

于是，宗明往雨花街的万宜馆，找大姐头去了。

在雨花街的尽头，一棵大枣树的­阴­翳里，有一座院子，便是榕州城人人口中称道的万宜馆了。时候已经是夏天黄昏，虽然是冬天不会有雪的极炎热的地方，但­阴­凉巷子的风，吹在人身上也是爽快得很。

风吹进院子门中，呼呼而响，宗明立在门外，暗淡的树影遮住了他的上身。他不敢贸然进去，只往里边张望，叫喊。

“劳驾，劳驾”唤了几声，从里头传来一声轻灵的女音：“请稍等！”

不一会儿，大姐头从里头出来了，见着将自己裹得严实只露出脸来的宗明，有些眼熟，却隐约觉得不是榕州城里的人，她不由得疑惑问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宗明虽然断臂了，但还是躬了躬身权当作揖，回道：“劳您驾，打听一下叫做夜影的人，有劳，有劳！”

话刚落，丈高的大汉铁塔，弯腰从门里折了出来，挡在大姐头前面，睁着铜铃大小的眼珠子，紧紧盯防着宗明。

宗明很疑惑对方为何如此提防自己，正欲开口，大姐头走出大汉的身后，冷冷问道：“是何人派你来此地？”语气冰冷极了，较之先前有着天差地别。

“明月公主！”

大姐头闻言变­色­，有些惊恐失措，不由得往前迈出了一大步，急促问道：“她怎么了？”，担忧之­色­溢于言表nAd1(

“无需担忧，公主一切安好。”宗明从眼前女子的紧张神­色­中大概知道她与公主是相识的，那么也大概认识叫“夜影”的人，于是急忙接口解释道。

“那就好，那就好。”大姐头如卸重负，呆呆的喃喃自语。

“想必这位兄台便是夜影了。”宗明料想夜影应该是男子的名号，所以对着大汉铁塔说道。

不料，呆在一边的大姐头听见宗明的话，噗嗤的笑出声来，两点红晕浅浅浮上了俏脸。

“怎么，不是？”宗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明月她没有同你说明白？”大姐头笑着说：“他叫铁塔，我才是夜影！”，她俏皮地望着宗明，使他局促得不行，只好傻傻的苦笑道：“哈哈，这，哈哈，抱歉，误会了。”她掩嘴浅浅一笑，让进门内，穿过前院，来到厅里。

这一间厅算不上宽敞，却是布置得简单。只见大厅里头立着一张八扇的大屏风，每一扇屏风上都装裱着一副画，有的是花鸟，有的是山河，有的是花卉，若是细细品看，会发现这些花都是出自一人手笔，画上落款“玄道子”。

屏风前则摆着一条大长桌子，桌子两边各放一把椅子。两边墙的前面，各安放着两架药橱，浓浓药香，充盈了这个单调得过分的厅。大姐头坐在桌子里头，像她往常诊病一样，让宗明坐在对面。而那位大汉子铁塔，竟是沏了壶茶招待宗明，而后立在大姐头身后，一动也不动，一言不语，像个铜筑的人像。

“据我所知，明月是无法出宫的，也不像那个二皇子那样有自己的侍卫。所以容我冒昧多问一句，公主是如何找上先生您的？”

宗明对于大姐头的疑问，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劳烦铁大哥摘掉我头上的布巾！”

铁塔解开缠在他头上的布巾，一头白发随即似水一样泼散开来nAd2(

大姐头一瞧这头白发，忽然怔住了，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为哀伤的事，柳眉紧蹙，有些不确切的问道：“您……是宗明？！”

被白发掩盖了，只露出了一小部分面容的宗明笑着点了点头。

大姐头默然良久，才黯淡开口道：“其实四年前我们见过一面，是在应天山脉里。”——虽然宗明通缉令上没有写清他的“罪状”，但大姐头毕竟是榕州城的大姐头，黑老二白老三来万宜馆串门时，早就把事件始末告诉给大姐头听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二位有些面熟”宗明虽是笑着回话，笑容上黑邃的双眼，却是含着无尽悲伤，似乎整个天地将所有的苦楚都倾注在这深邃的黑渊里头，让人无法逃离。——应天山脉四个字，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大姐头低首，实在不愿去看他满头的白发，满眼的苦愁。

铁塔拍了拍了她的肩膀，大姐头才重新振作起来，笑着问道：“那么明月公主让您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希望您能收留我！”他有所隐瞒，只是依照公主当日嘱咐的那样说道。

大姐头或许察觉宗明有所隐藏，直直望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得到答案。良久，大姐头才抬头看向铁塔，铁塔点了点头应许下来，大姐头恬然笑道：“万宜馆，从今日起便是您的家了！您可以随城里的人一样，管我叫大姐头，也可叫我的名字夜影。他呢，您与我一样叫铁叔。嗯……至于您自己嚒，宗明这名字是暂时是不能用的，得要令想一个，嗯……有了，您便是四郎，对，就管您叫四郎。等过几时，二郎三郎来了，再介绍你们认识。”大姐头颇为高兴的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话，随后替宗明整理好头发，便领着他转过屏风，往内室走去了nAd3(

宗明，这只疲倦的孤雁，如此这般，终于有个可落脚的地方了，好做暂时地休憩。

一段属于他们的传奇，也终于要开始了！

第三十七回 生生不息

今晚又是没有月的时候，四周昏暗，青蛙的噪声繁响在远方。屋里的灯火在左右摇曳、伸缩，暗黄的光笼罩着宗明、大姐头和铁塔，在这个昏沉炎闷的夏夜。

宗明坐在椅子上，退去衣衫，­祼­露出上半身，那两小截胳膊像个凹凸不平的­肉­球连在肩膀上。大姐头站在他身前，举着两只洁白泛银光的手掌。这双手掌如玉晶莹透澈，又像是水里的晶石，在熠熠生辉。

宗明看着这蒙胧玉洁的双手，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便是你的命力，生生不息！？”。

“嗯，这是最基本的运用手法，我为它取了两个好听的名字，玉莲和雪手，四郎觉得那个好听一些？”大姐头问道。

宗明想了半晌，才很认真的回道：“嗯……玉莲，可能好听一些”。

大姐头见他煞有介事的回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这一招本来就只有玉莲一个名号，雪手是为了作弄宗明才刚刚加上去的。熟知大姐头脾­性­的铁塔，破天荒的嘴角也像是有些微微翘动了一下。

“好了，不戏耍你了。我们开始吧，铁叔把­肉­都取出来。”只见铁塔右手在空中一抓，竟是凭空抓出一只烤猪了。这一手让宗明惊诧异常，方才他可是连铁塔使用命力一丝痕迹都没发觉啊，不自主的目瞪口呆在那里。

“这是铁叔的命力——虚室生白！等你双臂重新长出来了，你再跟铁叔好好讨教一番吧，现在我们要开始了。”

大姐头平摊着玉掌，四支韵白晶莹的细针，若冰魄凝成一般，淡淡散发着寒晕，飘在她的手心之上。

“这是玉针，用来暂时封住你胳膊上的血道。”她屈指一弹，四支玉针化作清光一曜，没入宗明肩下。

大姐头双掌如刀，抵在宗明胳膊的尽头，迅疾一拉，两团滚圆的小截胳膊像熟透的果实一般落在地上nAd1(双肩切口平齐，红­肉­裹着白骨，血丝仅是沁染而没有喷涌出来≮明竟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就好像刚才切掉的不是骨和­肉­，而是将粘在身上的两团年糕摘掉了一样，无痛无痒。

刚开始的时候，宗明见大姐头用手切在胳膊上，只是惘然，继而胳膊全无知觉的被割断了，不由骇然已极，张大双目看着大姐头。

大姐头只是笑了笑，转到他身后，郑重说道：“接下来，我会将命力注入你的躯体内，与你体内的命力混成一体，让其转化为我的命力，供我驱使，用来再生你的双臂。所以，需要你放开对命力管辖，让我成为其中主宰，不管在手臂再生如何疼痛，你只能咬牙承受，不能有丝毫的反抗。不然，你我二人都会遭受命力的反噬，轻则经脉寸断，沦为废人；重则命力枯竭，顷刻老死。四郎，你可省得？”

宗明重重地点了点头，郑重回道“嗯，明白了，大姐头！”。

大姐头将两玉掌按在宗明背上，命力磅礴而出。

一股强大却如春风一样温润的命力，顿时充满了宗明全身内外，让他像是坐在春天的湖边，身心生息盎然。肩膀断处，竟然重新长出了一层皮­肉­来，原本血­肉­白骨可见，如今却好像大腿的膝盖一样滚圆，有一层包裹住了。

此时，宗明的命力，如浸染了露水的草木一般，拼命生长，极不安静。他不敢妄动，任自己命力肆意地冲向大姐头的温润的命力。两股命力如同两条小溪合流成了壮阔大川，在经脉里缓缓湍流。

蓦地，经脉里的命力大川，不分上下，全部朝着双肩澎湃汹涌而去，激荡得双肩鼓胀如球，吃痛无比。此时的宗明，像是长着三个头颅的怪人，他咬牙忍痛，整个脸憋得绛紫。

“长！”大姐头清喝一声，玉掌在宗明背上一转，只见鼓胀如球的双肩，顿时像煮开的水，沸腾了，有一股股小的­肉­的柱子，不断向四周一伸一缩的跳动着。

俄而，­肉­的柱子像是受到牵引或约束一般，皆在肩膀尽头不断往外伸长，继而鼓胀逐渐平息，肩膀完好如常，却是长出了一小截圆润的胳膊头了nAd2(

宗明感觉身上的­肉­，好似被人用钳子夹住了往外拽，硬生生要扯出了两小截胳膊头来一般，前所未有的疼痛，若地狱十八层的折磨，在这一瞬统统降临在他的身上。

宗明，疼不欲生，牙齿早已咬崩裂了，冷汗淋漓地忍受这不似人间的疼痛。然而这折磨从刚刚开始——

“继续！”大姐头倾尽命力，想一鼓作气让他的手臂长出来。一个命力光轮悬在身后，辉映四周，这一瞬间，大姐头仿佛是九天玄女下凡来，绛­唇­清袖，圣洁至极。

“啊！！！”宗明实在不堪忍受这骨­肉­迸裂的巨疼，高声大呼出来。

倏忽，他的右腿从脚到腿迅速­干­瘪下去，像是猛然间被厉鬼吮嘬了­精­血，只剩下皮包着骨。继而，那厉鬼似未曾餍足一般，左腿也是骤然­干­瘪下来，紧接着是躯­干­、脖颈、脸颊……转瞬间，宗明如同一个埋葬在地下数千年的­干­尸一样，身上骨头根根可以看出形状，除了通红双目还在转动——没有人见此恐怕的身躯，会认为他还是活的，除非是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两条瘦细的手臂已经长至手掌处了，此时，大姐头亦是香汗点点，疲倦不堪，秀娟容貌苍白得如白纸，全无半点人­色­，一身命力已近耗竭，心智也有些恍惚无法集中，身形轻微摇晃。

在最后关头，两人竟是几乎耗尽命力了，这可不妙至极！——那瘦细手臂乃用二人命力催长出来的，此时正当完成之际，若无命力维持，手臂必将溃散开来，伤害根基，绝无再生长一次的机会了。

大姐头只觉两片眼皮如两座大山一样，要沉沉往下垂落，越发凝神睁开，就觉越发沉重，即便自己咬­唇­醒神，却是感觉不到一丝痛楚，苦苦支撑，苦苦挣扎，眼皮还是垂垂落下，只留下一条朦胧的线。

好在有铁塔守护在二人身边，他见状不妙，猛然而动，伸出一只木盆大的掌，携带着磅礴命力，缓缓按在大姐头背上，他的大手掌几乎盖着了夜影的整个背部nAd3(

恍兮惚兮之中的黑暗之中，一道参天光亮迸裂袭来，将大姐头唤醒。铁塔那壮阔无比的命力，如大海一样浸透了大姐头和宗明的每条经脉，每个­茓­位。

“凝！”

大姐头将双手重重按住宗明的背，这股强大的命力鼓荡得小屋呜呜而鸣，那灯火被气浪压弯了腰，埋在灯油里，只露出一点火舌了。

轰的一声，命力化成一个光圈呼啸绽开，小屋震动，灯火熄灭。在黑暗中，模糊可见宗明两条瘦细的手臂终于长好了。

大姐头如卸重负，疲累地往后跌下，被铁塔扶住了，搀着坐在了案子里头的椅子上，大口喘气。铁塔挑起灯火，从药橱上取来两个圆润有泽的雪白药丸，喂大姐头食下一颗，又走到宗明面前，也喂他吃下一颗。此时的宗明­干­瘪得同几支­干­柴搭成的人偶，模样怪恐怖的。

不过，这雪白药丸却是有奇效，不足几个呼吸的时间，宗明一身皮­肉­竟是鼓涨了几分，虽然还是很消瘦，但至少已经是个正常人的体型了。

“谢谢大姐头，谢谢！”宗明颤巍巍地扶着椅子挣扎起身，对着脸­色­苍白的大姐头，郑重至诚的道谢。

“自家人何须客气！你还是食些­肉­，补充一下身体­精­气吧，方才的玉花丸可是没有了的。”大姐头笑着说，那笑靥正如雪里盛开的梅花，在昏暗灯火下，清新照人。

宗明知道那玉花丸必定珍贵至极，即便是大姐头没有多说些什么，然而具备这等功效的神丹妙药，还会是平常药草吗？宗明深深望着大姐头，回忆起在黑水深狱公主的嘱咐，他越发郑重，有诚意了，在心中暗下决定——“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在保护好大姐头平安，报此厚恩！”

随后，俯身蹲在地上，大啖烤猪。

今晚还是没有月，四周昏暗，青蛙的噪声繁响在远方。屋里的灯火在左右摇曳、伸缩，暗黄的光笼罩着宗明、大姐头和铁塔，在这个昏沉炎闷的夏夜。

第三十八回 命力四境

榕州的夏天，即便刚下过大雨，地上还有水洼，有时依旧闷热的。空旷而高而蓝的天，底下有些黑枯树枝丫张牙舞爪着，极远处才有一二片云在浮动。

大姐头坐在院子大榕树底下纳凉，手里握着一卷书，旁边摆着一壶茶三个小杯，铁塔自然是站在大姐头身后，而宗明呢，则平摊着双手在修炼命力。

只见他那双新长出来的双手白皙圆润，双掌之上有许多细小雷球，如同跳蚤一样，上下跃动，起起落落，乍看上像是一面碧蓝­色­的光幕，很是好看。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宗明五指一张，细小雷球就像露珠一样，顺着手指滑向掌心，融成一掬雷液，就像清晨荷叶上沉淀下来一叶水珠。

宗明随之把十根指头熟了起来，雷液便化作五股，飞上了指尖，变成了五只小兽立在指尖之上。这些小兽身上，那些细幼如发的雷电在不断缠绕闪耀，甚是­精­细巧妙。

宗明十指又是一张，这十只小兽便一跃而起飞在空中，在空中相互撞在一起，便如同雨点相遇一样，合成了一只麒麟状雷兽。这麒麟雷兽只有鹌鹑蛋大小，它拖着一丝长长细细的雷电尾巴，在宗明身边快速环绕。刹那间，仿佛有千缕发光的细线，缠绕着宗明的身子。

宗明右掌打了个响指，那麒麟状雷兽竟是应声绽开了，像一朵细小的烟花绽放空中，迸­射­成了十几束雷光，往四边八方闪耀而去。

循着这十几束雷电的去向，在那万宜馆的院墙之上，我们可以看见这十几束雷光竟是各自凝成了一个黄豆大小的雷兽，立在院墙之上，威风凛凛，雷电闪烁，同那些红门大院前的石狮子一样，巡视四方。这些雷兽是宗明用来看护家园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宗明能够通过雷兽知道得一清二楚。

宗明眉头一皱，看向极远的地方，喃喃道：“咦，怎么会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大姐头依旧埋首看书，笑道：“不用理会那人，只要他没有靠近这里，便由他去罢nAd1(”

宗明忽然想起了明月公主的嘱咐，映照如今夜影这种受人监视的境况，便有些明白了，也就不去理会那个在远方窥探之人了，重新修炼命力。

宗明把双手五指指尖一相碰，而后张开，几缕雷丝连住了各个指尖，像蜘蛛网网住了树枝丫。随后，手指又是一碰，再一张，在那张雷电蜘蛛网中心，出现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雷球在呲呲闪电；继而，手指再是一碰，又一张，雷电蜘蛛网与雷球俱是不见了，却有一只筷子长的三叉雷戟飘在掌心。

宗明翻手一握，雷电一闪，左右手掌竟是各握住了一把有丈长的三叉雷戟，他猛然朝空中一抛，两把雷戟劈向高空，一闪而没，化作轰隆一声响。

大姐头和铁塔看着宗明这一番­精­细至极的命力变化，无不点头称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加之命力还是这天地间至快至刚至厉的雷电，估计放眼整个大周国，他，大概也能排进命力高手前百名了。

宗明修炼完毕，便坐在杌子上，饮茶清谈，看着新雨后的天。

大姐头掩上书卷，笑着说道：“四郎，教你使用命力的可是一个­操­纵烈火的老人？”

宗明有些诧异道：“对，大姐头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个脾气火爆的老人。”

“对，对，是这样的。”宗明转过身来，等待大姐头的解说。

大姐头将书卷放在茶几上，笑着望天，似在回忆起什么欢乐的事，片刻后，才说：“那位老人，便是我要找的火王，可是传教我命力的师父。这万宜馆，原来便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十年前，老人家忽然决定回应天山脉，说是要回去守村，顺便老死在山里，还嘱咐我不要去应天山脉里找他，想来大概是怕我扰乱了应天山脉里的人吧nAd2(直到四年前，师父留下了的命力珠，忽然消失了。我们担心他的身体，于是便进入应天山脉找他老人家了。于是，便遇上了你。”大姐头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

“如此说来，大姐头还是我师姐呢。不过老头子教了我二十天便老去了，嗯，时间正好是四年前。”

“是吗，师父已经去了！”虽然早就猜到这一结果，大姐头听了不免黯然感伤，满脸哀愁的低首沉默良久。

原来，大姐头五岁开始便随火王和铁塔生活在万宜馆里，自己的命力，医术都是火王传授的。火王虽然脾气极其暴躁，待大姐头却如孙女一样溺爱，舍不得骂她一句，打她一下，更不愿意看见她劳累。所以，若不是大姐头从小懂事刻苦，怕是学不会这一身本领了。火王仔细呵护大姐头五年时间，在她十岁左右，看她能独当一面，又有命力高手铁塔陪护在她身边，也就放心的回村子，了此余年去了。

自然，此番一去便是天人永隔了。

铁塔拍了拍大姐头的肩膀，安慰她。大姐头用手搭在铁塔的巨手之上，振作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对了，你怎么管师父叫老头子”她转首望着宗明。

宗明有些无奈地回道：“没办法，老头子不愿意告诉我名讳，说是让我叫他老头子就行。”

“如果让外界知道你管火王叫老头子，不知有多少要赶来骂你打你教训你呢！”

“怎么，老头子很是受人敬重么？”显然，宗明无法相信那位喜欢骂人“蠢货、蠢驴”的老头子，会受人敬重。

“那是当然了。你想，这世间修炼命力的乎其繁多，为何单单只有师父他老人家被人尊称为‘王’？”大姐头双目流光溢彩，诚敬之心表露无遗。

宗明茫然问道：“为何？”

“只有世间命力最强大的人，才会被天下的命力师尊为‘王’啊nAd3(师父，他老人家，可是天下第一命力高手！”大姐头双目光彩更盛，像有太阳含在其中，灼灼曤曤！

宗明听了很诧异，当即回道：“诶~~想不到，老头子这般厉害！”

“还不止这些呢，师父，他，可是五百年来唯一一个到达天境的高手喔！”大姐头捏着粉拳，神采飞扬，锵锵而道。

宗明挠着后脑勺，很是疑惑道“天境，那是什么？”

这一回轮到夜影吃惊了，她睁着蓝幽幽的双眼，直直看着宗明，诧异道：“你竟不知道天境？”

宗明直摇头，茫然道：“确实不知道。”

大姐头又问道：“那命力四境，你可曾听师父讲过？”

宗明只是摇头，又挠着后脑勺，有些怯怯地说：“我只晓得命力四法。”

“这样啊，想来是师父他老人家来不及同你讲了。”大姐头甜甜的笑道：“无妨，我既然是你的师姐，由我来同你讲一讲也是一样的。”

大姐头放下了茶杯，才莺莺细语地说道：“命力四法是修炼命力的方法，命力四境呢，则是判断一人命力修行成果强弱的四个阶段。四境，分别是身力境、化力境、通力境、天力境。身力境，乃是一人开窍后，刚开始修习命力时的阶段，这个时候命力才只能缠绕身子，无法远放投­射­，四法之中也只能做到流铠，凝形而已。紧接着修行下去呢，命力慢慢壮大了，有了隔空远放的底子，也就算是踏入了化力境的第一步了，而要真正达到化力境，则是除了习会释放之法外，还得为命力定­性­，赋予命力独有的个­性­，或是火，或是雷，或是冰，或是铁，或是空。因个人的脾­性­喜好不同，各凭想象，开发出属于自己的命力个­性­，从而让命力演化出不同的形态，形成了不同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一气化万物。造物主用气生出了宇宙万物，我们又用气化出了万千命力，我们在造化一途接近了造物主。随心所欲，不拘一格，造化万物，便是化力境。四郎，你现在便处于这化境阶段。”

宗明替大姐头的杯子续满了茶，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个通力境，天力境又该是如何修炼达到？”

大姐头接过他递来的茶，一口饮尽，润了润喉，方接着说道：“天力境，究竟是何种修行境界，我也一无所知，师父他也未曾提及。通力境，我还能勉强同你讲一下。这通力境的关键，便落在这通字之上，乃是通感的意思。前两级命力境界，不论身力境，化力境，命力之使用，皆是由自己身体内的命力所发起，并不太关乎外界。通力境，却恰恰讲究的是同天地万物通感，呼应一体，仿佛六识澄净，无穷放大，眼、耳、鼻、舌、身、意，同这片天地浑如一体，无穷的远方，无数的生灵，无尽的气息，都同自己有关，能感应得清清楚楚。通力境，似乎不是依靠命力四法便能修炼达到的境界，乃是由一个人顿悟而来的心境，一种言语无法明说的境界。通境尚且如此难以明言，天境便是更不可言道了。”

宗明听了，怅然若失，不禁长叹一声。他原以为能够得知命力提升的修炼之法，好让自己的命力修行极速攀升，从而有足够强大力量，能去报仇雪恨。听到最后却是浑然不解，一无所知，他大感挫败，抑郁，他不禁自嘲笑道：“顿悟嘛，我恐怕没有什么好心情去顿悟啊！”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沉默了。大姐头想要开解宗明，却是不知如何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是化作一句长叹而已！

隔了半晌，倒是宗明先打破了沉默，他说道：“想不到，老头子竟是那般强大，天力境高手啊！”

大姐头展颜一笑，“那是自然了，火王的称号，可不是他自封的！”她把目光在宗明身上一转，“其实最让人诧异的是你的命力个­性­。”

“我的命力？为什么？”

大姐头笑道：“雷电可以说是这天地间最为迅猛刚烈，又最是难以捉摸的神秘力量，象征着上苍的威严，也是民间百姓恐惧之物。古往今来，可不知道有多少命力师想将自己的命力定­性­为雷电，但是却无一人能成功。所以啊，我很好奇四郎你是怎么办到的呀。”

宗明想了半会儿，才说道：“嗯，这个问题，我倒不好回答了。”

大姐头笑道：“可是有些秘密在里头。那么，不说也可以！”话虽如此，她双眸之中溢满了光彩，蓝幽幽地直直凝在宗明身上，显然是兴趣盎然啊！

宗明摇头，说道：“这倒不是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只是我定­性­命力的过程很简单，不值得一提罢了。”

“那也讲来听听。”

宗明道：“那时候是夏天，天上雨水倾泻直下，叶子，花朵也跟着纷纷落下，我在一棵大树底下修炼命力，恰好在为命力定­性­而苦恼，也恰恰好有一道闪电落了在了眼前，在那一瞬间，那道雷电、纷飞的雨滴、花朵、叶子，都停滞住了，像一幅明媚的画，也似一个轻盈的梦，展开在我的眼前。这一瞬间，我听到了一个缓慢响起的雷鸣声，忽地，一切都纷飞飘零开来，而我的命力变成了雷电！”

大姐头大感错愕，愣神一怔，随口问道：“如此简单？”

宗明点头，道：“嗯，正是这样简单，一切好似水到渠成般，自然而成了。”

大姐头笑道：“这倒是有趣。”

这时候铁塔张嘴动了几下嘴­唇­，宗明从他的­唇­语中，知道了他说了些什么——

“那一瞬间，便是通感！”

第三十九回 一节巨爪

宗明两袖空空，便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就在万宜馆住了下来。这自然不是过日子的法子，第二天清晨，待他修炼完了，大姐头便领着他上早市去了，要为他添置一些衣服鞋子。

且说这榕洲城乃是个靠海的小城市，城内的街道纵横交错数百条，每一条街巷都是以“花”字来命名。其中有一条街巷，长十里，宽二十步，名叫“心花街”，乃是一城中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方，这里也是早晚两市汇聚之地，热闹喧哗能从清晨直闹到深夜，繁盛极了。

只见此时，这闹市之中已是人烟凑集，十分热闹了。街巷两边楼肆高低延绵数里，当街店家摆摊的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四下里围列着诸般买卖的摊位，人头攒动，吆声轰雷，整条街巷十里之内都挤满了人，好不热闹。

宗明虽然有一年时间在外世流浪，但那都是失魂人一般，浑浑噩噩，匆匆走着，不曾停下过脚步来观赏这世界的诸般景象，至于说像个常人一样上集市买东西了，他可是一次都不曾有过。

这回头一次到集市来，可把他惊住了。这乌压压一大片东挤西挨的人，这闹哄哄一大阵吆喝买卖的声，这气喷喷一大团货食交杂的味，一下子将他整个脑袋都塞满了，脑子嗡嗡在响！这边有人拉他的手臂，让他买­肉­；这边有人扯的袖口，让他买鱼；那边有人冲他的吆喝，让他买菜；那边有人朝他招手，唤他买果……他两眼看不过来，两耳也听不过来，像一只呆头鹅，在人潮中东摇西摆，不知所措！

大姐头见他此等憨态，嫣然一笑，拉起他的手，领着他穿过人潮来到了街巷边上的楼肆底下了。

宗明见了面前一条河水似的涌动着的人潮，不禁啧啧称奇。

大姐头领着宗明来到一家成衣铺里，要替他挑选几套合身的衣服。铁塔则站在店外头等候。

宗明以前在应天山脉里的时候，他们的衣服都是自家的媳­妇­和母亲缝制，用的是猛兽身上的绒毛，巨棉树上结出的棉花nAd1(一套衣服往往要花上好几个月的工夫才做得出来，只不过很耐穿，也很舒适，穿个两三年都不成问题。外世的衣物，轻飘飘的不说，又很不耐穿，随便钩拉到了就要裂口子，稍稍一摩擦也要破裂，宗明总是不喜欢。

只是，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替他做衣衫了，他喜欢的衣衫也再不能穿上。

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稍稍不留意去抑制，藏在心底里的悲伤和哀思便奔涌而起，一瞬间便占领了他的整个心神，郁结在心的愤怒和仇恨也随之而来，他的双眸竟是一下子通红了，眼前的景象也都模糊了。

“不行，不行，快些冷静下来，冷静！”仅有的一线心智正要消逝之际，宗明抡掌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他的整个右脸通红，双目里的戾气也退了下去。

正兴高采烈替宗明选衣衫的大姐头，听了响声一惊，急忙回首问道：“怎么了，四郎？”

宗明神情还未恢复，有些木然的答道：“没什么，不用担心。”

大姐头沉吟了一回，道：“不要勉强自己。”转过身去，挑了黑青二­色­共四套衣服，结了账便领着宗明重新下到街巷里，在人潮里挤来摆去，东买西瞧，大姐头是想要让四郎散散心。

——真的是一位可爱的姑娘！

大姐头三人艰难地挤到了一摊鱼档前，大姐头预备买一尾好鱼，回家煲汤，好给宗明补补身子。

这鱼档的边上，有一块巨大的东西吸引了宗明。这是一块四尺见方的白­色­梯形方块，这方块既非石头，也不是玉料，更不是金属，却莹莹有光泽≮明俯身下去，细细摸看，发觉这方块质地很硬，而且是中空，由一头往里头掏了个锥形的空。四面壁约有五寸厚，里头还叠有一层，约有三寸厚，模样甚是古怪。然而，最为古怪的是，宗明隐隐从这方块之中感应到一种气息，一种他只在应天山脉里的凶猛巨兽身上感觉到的气息nAd2(

宗明心中暗道：“这莫不是从什么凶兽身上割下来的东西？”

他仰天问那位档主，道：“掌柜的，这块东西是哪里的？”

那卖鱼的汉子，一面将那红目鲢的鱼鳞刮得似雪纷飞，一面回首瞥了一眼那方块，大声喊道：“这玩意是我半年前从海里网上来，我见它质料古怪，不是玉石却像玉石，心想能买些钱，就带到档上来卖了，这不摆了半年了，都没见人买去。小哥你要是看上眼了，给个十……五两银子我给你抬回去。”

宗明是身无一文的，也不知道这五两银子是多是少，不过他到底是个爽朗的人，听了这档主愿意卖，他也不会觉得难为情，立即央求大姐头替他付钱，右手一提，轰隆一声便把这巨型方块提了起来，一举扛在了肩上。

那档主大吃一惊，大声喝彩：“小哥好力气，这块东西可是有千来斤重量啊，当真好力气！”

宗明笑了笑，便转身跟着大姐头回雨花巷了。

宗明一面走着，一面不时看向远方，他心中暗忖：“果然是被人牢牢监视住了，还真是不自在啊！”

不消一会儿，三人便都回到了万宜馆，宗明将这巨型方块放在后院的地上，三人便围着这块古怪的东西，东瞧西瞅起来。

大姐头看了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抬起头瞅着宗明，问道：“这东西可是有什么独特之处？”

宗明点了点头，答道：“我疑心这是某种巨兽的爪子的一小部分。”

“巨兽的爪子？”

“不错，大姐头你让开些。”大姐头转到了一边。

只见宗明把右手伸进了方块之中，右掌抵在里头一层的壁上，用力一推，便听得“锵”的一声，从方块另一头伸出一个巨大的钩爪来！

这正是一节巨禽趾端所生的尖形钩爪！那末端极为尖锐，像一柄匕首正在闪闪泛着寒光，让人望之而胆寒！

自这钩爪出现的一瞬间，一种凛凛的杀气，喷薄而起，竟是让宗明三人晃神了一下，待到清醒时，额头都沁满了冷汗了nAd3(

宗明倒抽一口冷气，不禁惊道：“好厉害的爪子，竟还藏有这样的杀气！”他把手伸入爪子中，举起来往地上一挥，砰的一声，竟是凭空将地面割出了一道七八丈长的裂缝！

宗明和大姐头面面相觑，俱是惊骇不已。

一小节钩爪，轻轻一挥竟有这等威力，生长了这爪子的那头巨兽又该有多么强大啊！

宗明道：“看来买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呢。”

大姐头嫣然笑道：“这东西是你买来的，你自己收好它。”说完，往前头厅堂走去了。铁塔自然也跟了过去。

他看着这在日头照­射­下闪闪发光的钩爪，忽地明白了一个事情——其实，他买来了这种钩爪，也派不是什么用场啊！

第四十回 悔恨难消

宗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潭之上，他惶然四顾，四外只有无穷的黑暗。

忽然，他脚下的黑潭的水上涌，一注注往上迸起，又慢慢化作了一个个人的模样，一层叠着一层，扒拉着他的腿要往上爬。

这些人，虽然面目漆黑一片，身形模糊，宗明却都能将他们认出来——太祖爷爷、爹、娘、芸儿、三婶儿、瘦竹儿、老头子……村子里的人，一个叠着一个，一个面孔变成另一个面孔，拖着宗明双腿往下沉，惨厉的叫喊此起彼伏——

“明儿，明儿，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们，你怎么忍心……”

“明哥哥，底下好冷，好暗，芸儿好怕……”

“……明哥儿，你太没用了，竟然看着我们被人杀死、被人烧死，一个也救不了，你，太没用了，你不配当我们的老大，我们恨你……”

“好狠”

“好冷”

“好恨”

“好怕”

“明哥哥”

……

“芸儿！”宗明大喊，手脚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汗水湿透了衣衫，粗喘着气。残余的灯火照着他黯淡无神的面孔，两眼布满血丝。

——命运已将他深深地囚禁，在无限哀愁悔恨的深渊里。这里照不进光亮，只有黑暗，和一群冤魂。

这谴责、悔恨、不甘、痛心的梦之深渊，又来找他了，在这几年的每一个晚上，都复如此。他捏着襟领，低声说道：“放心，再等我些时日，我便会去陪你们，再等些时日nAd1(”

桌上的蜡烛已经不多，房间里的光也是不多。在这昏暗之中，伴着柔软的月光，蜡烛的火苗在跳跃，宗明在这火光之中仿佛看见了，一些人影在其中缓缓晃动，他们又渐渐走近了，是那些从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亲人们的身影。

宗明想要将他们牢牢握紧，握住的只有虚空的寂寥。这些人影从烟雾中升起，在他的周围飞行，却总是在环绕，却不靠近，让宗明心胸充满了苦闷。忽地，这些人影越来越清晰了，欢乐地相聚在一起，就像往昔在村子里的欢乐时日的形景。他们不断舞着，唱着，笑着，在向上飞升，升到了屋顶的时候，人影都朦胧了≮明浑身战栗，泪珠流个不停，眼前的人影终于消退了，悲苦的往事却一一现形。

宗明啊，他纵然活着，在世上不过是飘蓬断梗了。

桌子上的蜡烛终于燃尽，一道月光斜­射­在西窗上，似雾似霰，慢慢散开来。

宗明悄悄下了床，推开门，来到堂前，倚着柱子坐在阑­干­上，看天上的明月，看四周的黑影。风吹过他汗湿透了的衣衫，有些冰冷，与这洁白月光倒是相得益彰。

暗蓝­色­的天空中，飘着许多一团团肥大的灰­色­的浮云，几个孤独的星张眼，陪着同样孤独的月。它们照看着底下同样孤独的宗明，为他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来相伴。

唧唧、唧唧……墙角草丛里的夜虫子在编织着夜的歌曲，要为这大寂寞的天地，添一些声音。结果却大出它所料，没有其他什么的来与它共鸣，连这声音也越发显得寂寥、单调，终于它自己也觉得失望掉了，鸣声没有再响起了。

“唉唉！”他猛然间站立起来，擎出圆满双手，朝天一挥，天空便突然出现一条雷龙，雷光熠熠的闪耀在月下。

他猛力一跃，飞身站在龙首，化作一抹雷光，瞬息飞入了天空高处，看不出所在了。

他在这暗蓝­色­的天空中飞游nAd2(巨大无比的月牙，悬在头顶，像裂开的嘴，在嗤笑，在叫唤，在无聊，而另一半的月暗暗消融在暗蓝­色­的天空里。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在深夜醒来，在悔恨中醒来，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了。每一次他总会拼耗命力，朝应天山脉飞去，直到东方泛白，命力将尽，辄绝望而返。

——他，想返回村子，却有大仇未报，热血难平，心有大不甘；他，想报仇杀贼，却是力有不足，寡不敌众，心亦是大不甘。不甘，悔恨，是刀，无时无刻在剜他的心，在割他的肝，在斫他的骨，在刺他的眼，在削他的手……于是，世间的痛苦罩满了他的灵魂，这可怜的人。人生到此，吊影独行，悲恨填膺，只是天地间一欲死未死的恨人而已！命运已将他深深地囚禁，在无限哀愁悔恨的深渊里。这里照不进光亮，只有黑暗，和一群冤魂。

天亮了，他终于回了万宜馆。心中的悔恨自责似波浪一样，偃息在深处，只待复发而已。

宗明疲倦不堪地躺在阑­干­上，听四方人们起身的动静和鸟儿的鸣啭。

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像给予他一些人的温暖。

不一会儿，大姐头出来了，见宗明又如前几次一样，身心憔悴的躺在阑­干­上，不由得痛心，走过去，责问道：“四郎，你怎么不听劝，要这般折磨自己？”

宗明挣开眼睛，惨淡一笑，说道：“没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好罢了，休息片刻就好了。”

“命力耗尽了，也是睡得不好能造成的？你啊，唉！”大姐头举起手，凝聚命力，往宗明额头按去，想帮他恢复一下­精­气，却被宗明摆手挡掉了。

宗明挣扎坐起，笑道：“大姐头，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会就好了。真的，不用担心。”

“唉，你啊，不想让我担心，今后不要再折磨自己才是，知道吗？”大姐头明眸一瞪，颇有不满地唠叨道nAd3(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理我。”他将头猛力点了几次，催促道。大姐头又是嘱咐了几句，才回顾了好几次，慢慢走开了。

宗明盘腿而坐，双手叠加在腹前，将一身­茓­位大开，天地之气，便氤氲笼罩着他，全身的曲线都消融在白雾似的气海里，直到浑身都浓稠成一团­乳­白，随后­乳­白逐渐淡去，连同他的身体也逐渐淡去了，像是无形的虚影一样，朦胧在天地之间，飘飘忽忽，如同湖里袅袅上升的水汽，奇异至极。

从厅里取出药材，要放在院子晒的大姐头，见此奇观，禁不住诧异万分——命力师虽能打开­茓­位，吸纳天地之气蕴养己身，可不是谁也能与天地之气这般契合，似这般稠密的吸纳的，除了她幼时看见的火王之外，她可再也未曾见过谁能有这般本事了。可是，火王乃天境，本来就能与天地相合，而此时的宗明却是仿佛要消融在这天地之间，如何叫人不诧异！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姐头身边的铁塔，见此奇观，也是诧异至极，强大如他，这位修炼了两百多年的命力高手，吸纳天地之气也远远不足宗明的十分之一啊。

铁塔心中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感叹：“当真是非凡超绝，举世罕有！倘若再修炼几年，踏入通境了，这片天空下，只怕除了天境高手，鲜有人能胜过他了！”

天地之气逐渐散去，宗明慢慢的清晰起来，饱满而­精­力洋溢的躯体在阳光里仿佛闪着光。忽然，宗明睁开了炯炯有神的双目，黑眸泛光，这一瞬间将天地的光彩顿时都比了下去，容光焕发的。

宗明茫然看着眼前的大姐头和铁塔，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大姐头这时才收回诧异的表情，抱着药橱走出屋檐，晒药去了≮明越发茫然了，挠头思虑良久，不明所然，也就帮大姐头晒药去了。

太阳越升越大，光芒四­射­，终于笼罩了整个大地了。高空上有群鸟飞过，带着秋的凉意而来，榕州城很快就要入秋了。

第四十一回 穷巷画师

画家玄道子，这个当年在榕州城里人人夸赞的出­色­画师，如今已成为最“没出息”的人，此刻坐在笨重的轮椅之上，在家门前的小巷子里摆卖他画的字画。这条小巷子有几里窄长，两边茅屋木屋东倒西欹的，黑压压紧挨成一片，仿佛东边居首的屋子倒了，会连着倒到西边最尾的屋子去，状况糟透了，是榕州城里穷人居住的地方，连官府都故意忽略这里，人们叫它——臭花巷。

他是残疾了的，只能整日坐在笨重的木轮椅上。这张自制的轮椅，其实就是在一张座椅下面加装了四个刀削成的不太圆的轱辘，转动起来相当费劲，还夹伴着刺耳的声音，这也是他使人厌烦的地方之一。他最为人们厌烦或者不齿的是，他是很有些固执的，除了画一些人们看不太的画之外，别无手艺可以养活自己，靠着他老女儿给富人家千金教习文字过活。

其实他生于巨富之家，少时聪慧过人有文名，­性­情豪迈，常常急人所急，然而所遇多为诡诈之徒，不出数年，家产挥霍俱尽，被视为败家子，成为榕州城人教训子弟的警戒。然而他确实画得一手好丹青，卖画亦足以温饱，只是为人耿介，对于那些喜欢便宜，附庸风雅之人，常常当面直斥，不留情面，即便将字画付之一炬，也不愿卖予自己不喜欢的人。所以时常要落到绝粮几日的地步，最后成为即便在穷人小巷里也算上是极贫寒的人家。偏偏他越老­性­情越固执，常常为了画一幅画耗上几天几月，画成一看，不满心意则撕得粉碎。画的意境也越来越孤冷，萧瑟，都是一些白眼向天，单脚立足的鱼、鸭、鸟，荒寒萧疏的剩山残水，真的是满目的枯索冷寂和凄凉，绝没有了年轻时所画的明洁幽雅的格调，有的是如他­性­情一样的坚毅与固执。如此的画作，自然为富贵华荣之人所不喜。终于，连画也卖不出去一张了。只能靠女儿养活，自己又是个残疾之人，于是乎，他成为了榕州城最“没出息”的人。

虽然大姐头时常接济予他，固执的他也每次都抱着字画，艰难的转着轮椅，亲自将字画送给大姐头，当做回礼。——他是绝不肯白白受人恩惠的。

他虽然生­性­耿介，固执，但却不是肝火旺盛容易发怒的人，相反，年轻时的豪迈至今不改，即便在这困顿不堪的晚年nAd1(他，只是对不诚之人，和不满意的画常常看不过而已。在往日里都是含着笑的，即便人们都看不起他。他时常也教一些上不起书塾的孩子们识字读书的，他的文采和学问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榕州城藏书阁里的许老博士，在活着的时候，可是逢人必称玄道子“诗、文、画，当今三绝”的，他也是收藏玄道子画作最多人，其次则是大姐头了。许老博士是三日两头里到小巷子里找玄道子的，两位发须皆白的老人，往往是评论古今，说文解字，释理论道，足足几个时辰而不倦的。两个千年难遇的通儒相逢，自然是惺惺相惜了。倘有学识之人能垂听在旁，必定会惊诧此二老学识广博，博洽多闻至极，纵使世间之人穷尽数十年也不能及其二三的，此二老堪称当今学问绝顶之二峰，让人只能仰止。

暮­色­昏暗。一片霞辉透过鳞次栉比的木屋暖洋洋地洒落，照在房顶、小巷、窗口、行人上，连成朦胧的淡黄­色­一片。玄道子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动，身子深深伛着，雪白的胡子覆盖在胸前，霞辉笼罩着他。几个调皮的瘦黑的孩童，蹑手蹑脚地蹩近来，狠迅地揪了他几根胡须，一哄而散。玄道子才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回到这个喧嚣不停、行人熙攘的漩涡当中来☆近他很容易陷入昏睡，也很容易想起往事，他便如泛构入了往事的长河里，飘忽不定≤有些故人在他眼前从黑暗中走来，又朦胧消失掉，似在与他告别，又像是前来唤他同去。他以为这是衰老到头了，快要西去的老人，才有的情形。

只是他有些不甘，几年了，他还没画出一幅自己满意的新画儿出来，为此，他很有些愤懑不平，心里像是有火正烧着，颇为不安宁。老朋友许老博士也在几年前老去，如今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他独坐在昏黄的霞光下，看眼前这一团糟糕的小巷（只不过是一团黑灰的木屋和一些黑灰的人或事组成的东西）。

这百无聊赖的地方，是被人们抛弃在世界的尘嚣中，只不过是一个连住在这里的人都厌倦了的破旧死地。在一些活的润泽的人们看来，恐怕都会惊诧这里是可以住人而竟然存在于世上的。这里，是大地的疮疤，实在碍眼和丑陋，他不能从这里看见能画进他画里的人或物，而记忆里的，都被他画过了不知多少次，如今再也提不起兴致蘸墨描画了，已经十分厌烦了nAd2(

他，想要看些新的，画一些新的，趁着自己还没死之前。

这个想法和渴望，像是爬在了骨­肉­之中的蚂蚁，无时无刻都在啮咬他，让他在前所未有的寂寥之中，深深不安，如置身无边际的荒原之中，想嚎叫无人回应，想狂奔却看不清方向。他的如天高宽的灵魂被禁锢在这日渐衰老的躯体之内，无可措手，难受之极。

这不安，挣扎，寂寞又一天天的壮大起来，如同一座大山，紧紧压在他的身心之上，快要窒息了，他，想打开一个口子透气，看新的世界。

他给那些从码头当搬运回来的大汉的笑骂声惊醒了，看见几十个黑瘦的人袒露着胳膊，挤搡着从眼前走过，接着一些到富贵人家当短工和外出摆摊的­妇­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天终于暗了，四周渐渐看不清了。他在朦胧中，往巷口中瞻望，过了很久，他那三十多岁的女儿，也出现在朦胧的天­色­内，正朝家里走来。

她，玄颖，少时便已极富名气的才女，如今也是家学有承，女学生都称她“玄大姑”，至今未嫁作人­妇­。她虽是才学女人，身体却一点没有才女的病弱娇态，反而像­妇­女一样有些结实。在暗淡了的四周里，她皱着眼角笑了起来，慈眉悦目地走近了。一把抱起摆卖的字画，推着轮椅，和玄道子一齐进屋了。

一些黄暗的光在四周亮起来，骂声，哭声，叫声，镬勺声，响成一团，夹着缕缕升起的炊烟，笼罩了整个小巷子。

第四十二回 两人同行

大清早，宗明才打开院子大门，就看见玄道子自己转着轮椅来到门前了。凉风拂拂地吹动他斑白的头发和胡子，初昇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在他的身上。

“老先生，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宗明上前问道。

“四郎啊，早啊，老朽正是有事要劳烦你们呢。”玄道子笑着回道。

“喔，好，我推您进去。”宗明绕到玄道子身后，推着他进院子里去了。

前堂内大姐头正在查看药橱里的药是否有短缺，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轱辘转动的声音，循声望去，见宗明推着玄道子进来了，她关好药柜子，走上前笑道：“老先生，今天可早啊。”

“早啊，大丫头。近来依然忙碌吧？”玄道子笑着问道，从茂密的花白胡子丛中，露出了一排牙齿。

“都是些许小事而已。”大姐头招呼他坐在案子外头，自己则站立在旁边，宗明奉上茶来。玄道子道谢接过茶，才开口说：“老朽往日里承蒙您各位的厚待，很是感激。今日呢，却又有一事厚颜劳烦您各位相助的。”

“老先生客气了，若是我们这几个小辈能帮得上忙的，您开口便是了。老先生，您请说。”

玄道子在轮椅上身子向前深深作揖，说道：“老朽想借四郎一用，好让四郎带我出去外头转转看看，短则半月可回，长则不出一月。”

大姐头点了点头，看着宗明，交由他自己做主≮明微微一笑，问道：“不知老先生，您预备到哪里去，又想看些什么呢？”

“唉唉，看一些新的东西，新的东西。”玄道子看着屏风上自己的画儿，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宗明茫然望了一眼同样有些茫然的大姐头，不知道怎么接话nAd1(

“哈哈，抱歉，老朽一时恍神了。不知四郎可否愿意与我一齐同行？”玄道子豪迈一笑，看着宗明。

宗明不好回答，他在万宜馆的主要原因，便是要守护大姐头，此次一去，大概要离开一月余，他实在有些担心，不是十分愿意动身，所以只好看着大姐头，由她决定。

“无妨，四郎你与老先生一同外出看看也好，于你也是好事。我这里有铁叔照看，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大姐头看出了他的顾虑，替他应许下来了。

“那好，只是不知老先生想何时动身启程，又有哪些地方想去的？”他问道。

“我们今日便动身，先去海边走走，如何？”玄道子笑着问道。

“好，就依老先生的。”

“嗯，我们先回臭花巷，跟我家丫头告辞，再走。老朽的女儿，这几日还望您各位也能照应一二，老朽感激不尽。”

“老先生，无需牵挂，一切有我们几个小儿呢。”大姐头赶忙应对下来，送着玄道子和宗明出去，暗中把一包银子递给了宗明。

宗明笑着点了点头，明白了大姐头的用意，推着玄道子走远了。

二人来到臭花巷子深处，宗明推着玄道子进屋，在屋后边洗衣服的玄姐儿，闻声走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对着二人笑道：“四郎来了，快坐。”从桌子底下拉过一张凳子来，又接过宗明的手，将玄道子转到屋子墙角的床边。

这是一间极小的屋子，大概只有两丈长宽，没有厅堂，昏暗无光，也无风。屋里一张用木板拼成的窄床占去了大半地方，剩下的只是摆了两个长桌子，一个用来权当饭桌用，一个上面摆了些笔墨纸砚和一副茶具，桌子底下则藏着几把凳子，除此之外，这间屋子别无他物。在屋子尽头的那面木墙上开着一扇门，挂着洗的褪­色­了的黄白帘子nAd2(挑起帘子，会看见里面原本应该是一条窄长的密封过道，如今却被木板隔成一长一短的两个房间，长的是玄姐儿的小屋子，里边只够摆一张木床而已；短的是浴堂，也是往常洗衣服的地方。至于炉灶，则安在屋外了。

玄姐儿让了宗明坐下，正要出去烧水沏茶，玄道子止住了她：“丫头啊，不用张罗了，待会爹跟四郎就要出门了。”

“出门？爹，您真打算出远门啊？！”玄姐儿提着漆黑凹瘪，只有在刚换过的底才露出一圈光亮的年迈至极的水壶，站在门首问道。

“是啊，你爹我要出去走走了。哈哈，要出去沾花惹草了，哈哈！”玄道子豁达一笑，茂密的胡子，像极了一团雪在昏暗之中抖动。

“爹，您老人还想去沾花惹草？就不怕惹恼了蜜蜂啊蚂蚁的，把你抬走咯！”玄姐儿也进屋里来打趣说道。

“这有什么，把我抬走，我正好可以去那蜜蜂窝蚂蚁窝里见识一番，不是正和我意吗？哈哈……”

“去也是可以，就是要麻烦人家四郎了。”玄姐儿很是愧疚的望着宗明。其实在昨晚她爹便跟她说过，要外出走走了，她起初当然不同意了，怎奈老人家心意坚定，非去不可，也就只有无奈的随他心意，再着老人家也有十几年未曾出去走动，出去散散心也好。

“玄姐儿客气了，也就是费点力气的事，算不上什么。其实我也想四处走走，有老先生陪我一起走路，正好有个伴呢！”宗明说。

玄姐儿见他说得轻巧，知他是有意宽慰自己，就越发过意不去了，想自己一家人往常受了大姐头的恩惠已经够多了，如今又要劳烦人家照看自己残疾了的老父亲，实在是愧疚得很。

宗明见玄姐儿一脸愧容，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于是赶紧打断道：“玄姐儿，你替老先生收拾一下衣物，我们打算趁清晨天气凉爽赶路呢。”

“好好，四郎稍坐片刻nAd3(”说完，玄姐儿利索的将衣物收拾好了，打成一个包裹，又进自己的小屋将那辛苦攒了好久的五两碎银，偷偷塞进包里，才递给了宗明，又是愧疚的说了好几句，才送他们二人出门。出门前，玄道子也是语重心长的吩咐她，晚上一定要将门锁紧，注意安全，有事便去万宜馆找大姐头啊诸如此类的话。

方才，宗明一接过包，手觉得按到了硬块的东西，就知道倔强的玄姐儿藏了银两进去。想来是玄姐儿怕自己知道了不收，等时间一过，要换衣服时发现的话，就出门远了还不回去了≮明没有说破，只是推着轮子走不了几步，就借说有一些事要问玄姐儿，偷偷进了屋里，趁她在屋里洗衣服不知道，掏出那五两银子，再从大姐头给的那包三十两银子里取出十两来，一并放在桌子上，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关紧了门。

他回到玄道子身边时，迎面走过两个官差，极为稀奇≮明有些诧异，见他们走过玄姐儿家，去远了，才推着玄道子走了，朝海边而去。

第四十三回 海的尽头

暗蓝­色­的无垠波涛，似一张伸展到尽头的长舌，在天边卷着橘红的太阳。阳光照着湿乎乎的沙滩，沙滩上站着宗明、玄道子二人。

翻滚着蔚蓝­色­的波浪、闪耀的容光、喧响风浪，合成一团，一层赶着一层，扑在他们脚下，又退了回去，好像是故人前来倾诉忧愁，而后告别离去。

阳光把海水染红了三分之一，光亮渡过海面，照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也将他们染红了，跟这片天地融在了一起。

“海漫漫，直下无底傍无边。云涛烟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天仙。”

玄道子铮铮然颂咏，笑着对宗明道：“四郎可知道海的另一边，是个怎样的世界？”

“海的另一边？”宗明目光延伸到海的尽头，想越过那条细长灰­色­的天际线，另一边的世界，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只将当年从老头子那里得知的“外域”说了出来，当作回应。

“你所知不错。据‘齐谐志’记载，如今的大周国，古时之人称之为内域。即有内，则有外。那外域，正在海之尽头。内域，不外是被海包围着的一小块地方，其宽广不足外域的百分之一呢。”

“外域，我也曾听人说起过？但为何不见里头的人往外走去呢？”

“为何不见有人前往外域？”玄道子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个好问题哩，正好适合我往下展开来说。”

玄道子这老学究的习惯，一不小心就露了出来，他也发觉了这一点，摇头笑了笑，道：“因为很少有人去往外域后，能平安归来！”

“这又是为何？”宗明拧眉疑惑，摸了摸下巴问道。

“外域可是比内域凶险万倍的地方啊，而且也未必能顺利到达外域！”

宗明惊诧道：“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危险了nAd1(这块土地上有一些人的祖先是从外域流荡过来了，就如齐谐志的著者。据此书记载，以大周境土为中心，外域可分为东西南北四方海。四方海上漂浮分布着大小堪比大周的陆地逾三万多个，有着无数的奇族异类，广袤无垠，无人能穷尽其数。而与榕州城接壤的海域，则是东海境。在东海境极辽远处有一大岛屿，岛上盘踞着海妖。”

“海妖！”宗明越发惊诧与好奇了。

“不错，正是海妖！海中妖物，其大如山，从外域处蛰伏于深海，乘御海运日行千里，行足百年，登陆内域，吞食人族，而后潜入深海，又御海运行百年而返，于外域中产卵，孵卵，育幼，耗时百年，而后再御海运而来。这也就是榕州城每四百年一逢的海妖之灾。”

“这海运又是何物？”

“海运者，海动也，其水急湍奋涌于海下五百丈处，壮阔数百里。由外域涌向内域，疾行百年；而后由内域涌向外域，随即消散，待两百年后再兴。海妖则是乘着海运来往内外域。而正是这些海妖，拦住了人们前往外域。”

这时，宗明没有答话，直挺挺站着，看眼前的海发呆，记忆和心绪像海面的磷光，在闪烁。幼时，他的世界只不过是剪刀峰和村子，稍长则只是向外拓宽了几十里，即便如今，他无可奈何的游行天下，所遇所走所看的，也只是大周国人烟密集的地方的五分之二三，至于更辽远更广袤的荒地、沙漠、冰川、草原，他无一处去过。现在，却在原本以为广袤无垠的地方之上另有更广袤的天地，就在自己不知处无限延伸。他，忽觉有些茫然和压抑。

“你可知道，海妖为何要蛰行百年赶往内域？”突兀的声音，把宗明惊醒，“什么？”。玄道子笑着重新问了一遍，宗明摇头。

“为了进食，充饥，积蓄体力孵养后代nAd2(食人，于人则是大罪恶，在海妖乃属平常事，与人食­鸡­鸭无异≡然，每当海妖来犯之时，人族强力者会拼命抵抗。然而，这虽是战役，却无关荣与辱，不分胜与败，只是死和活而已——兽和人，仅为了存活下去。

“那么，海妖为了存活、繁衍，愿在深海潜行百年；你呢，四郎，又是为何来到这世上？”玄道子话至后边，声音激越而出，如风起於苍茫之间，直抵宗明灵魂深处，使之心神巨震，心绪徘徊。

他，是天地一沙鸥，飘荡无定，只为了报仇雪恨，才苟活于世而已，恨不得速死速朽的多余人，又要到哪里寻找继续存活下的理由啊？

——此身何在，此生为谁？黯然、默然、茫然，宗明如同一根朽木突兀地立在天与地之间的无限中。

玄道子哀伤地望着他，足有一盏茶时间，唉唉叹了两声，才慢慢开口劝慰道：“长恨尺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有人想不朽长生、有人想福禄永昌、有人想逍遥闲放、有人想权倾朝野、有人想妻妾成群、有人想百世铭记……种种执念，种种因果，交汇编织成了这斑驳的大千世界，其中自然有人浑浑噩噩如同走兽一般，度过如同梦境一样模糊的人生。而你，四郎，往日里待人虽是喜颜悦­色­，实则如眼前的平静海面一样，底下藏着万丈波澜，在心中翻腾，苦不堪言。你像是一张画，一张简单至极的画，只有寥寥几笔，让人看不清轮廓，认不出模样，虽在人间，却不似在此人间，而是活在彼时彼地——你，只怕打开心扉，心中的苦闷会如眼前的海，将世间吞没了。”

海中的几个黑点，慢慢变大变近了，是几只小渔船朝着远处的码头慢慢航来≮明皱着眉心，低着头，呆呆发想了一会，才抬起头了，苦笑着面向玄道子，双眸浸满了哀伤。

“不妨说一说，在往后你想做些什么事？”玄道子和蔼的说。

宗明沉默了，泛着眼睛看四周，又低了头，想着。阳光在海面跃动。

“报仇，我只想报仇，除了报仇，这世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的nAd3(”他自言自语似的回答，又微微一停顿，才仰起头来对着玄道子说“这天地留予我的，只有一段仇恨，结果了仇恨，我想就可以离开这天地……我，只不过是一多余的存留者而已！”

玄道子蹙眉凝视宗明良久，喟然叹道：“四郎啊，人，来到这世上，没有谁会是孤独的。终有一天，你会重新遇上一些人，一些愿意陪你笑，陪你哭，陪伴着你走在这广袤的天与地之间。不要着急，不要悲伤，人，是没有谁注定孤独的。——德必有邻，吾道不孤！”

“也许如此吧。但是，您说，如我这般的人，被埋葬了一切的人，除了仇恨，我所眷恋的都在这冰冷的地底下，我……”宗明忆起了那滔天大火焚尽了村落，光箭洞穿了芸儿的心口的情景来，如在眼前一样，他的恨，他的仇，也如海水蔓延激荡一样，铺天盖地。

玄道子沉默了很久，唉唉一叹，道：“我们还是去码头那里看看吧，瞧瞧渔民都打了些什么鱼上来！”

玄道子绕开了原先的话题，他明白想要解开宗明的心结不是三言两语来有效的，还是慢慢来罢！

于是宗明推着他，往远处的码头走去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在很高的位置了，像是在海里涤洗过了一样，红火火的，明艳的像一朵盛开的花。

第四十四回 灾难将至

“咳，二位先生今天算是白来一趟了，最近实在没有好运气，几十条船几十张网­干­­干­净净下水，揭上来，那渔网还是­干­­干­净净的。这都十几天了，愁死人了。在这样下去，我们这些个捉鱼的，还不统统得饿死了。如今这世道，是一天比一天艰难咯，我们这些看海食饭的，就更难咯！”

黑灰­色­的泛着特有的海草气味的渔网，堆铺着晒在沙滩上，一小部分网就盖在渔民那摊直的双腿上。这些晒得黝黑铮亮，戴着草葛笠的渔民，拿着竹梭子，各据一方在低着头补网。在沙滩上足足铺盖着十来张大网，黑压压一片。

宗明、玄道子来到了码头附近，遇上了这些渔民，其中一位向着他俩诉苦道：“唉，这海里都跟我家米缸一样­干­净了，刮不出半点东西了，真是活见鬼了，入秋了正是鱼肥的时候，现在倒好，一根海草都捞不着，唉！”渔民有些懒散而颓然的坐在沙滩上，一面唉声叹气，一皱着眉头补网。在网的另一边的渔民们，也进入了哀叹的行列了，你一言他一句互相倒苦水，听得宗明二人头昏。

其中一位身材短小的渔民，他的抱怨的内容尤其的让宗明留心，他说：“这掠不到鱼，已经够气人的了，还无端端的把网给挣破，那就更让人上火了。前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去揭网的时候，只觉这几张网都沉甸甸的，那四艘船吃力得都沉了一大半，我们这几个人以为终于捕到鱼了，拼命拉网，拼命拉网，半条命的气力都用了下去，想不到拉起来了一堆白­色­石块，还把网都拉破了，几个人跟半大肿似的，做得半死，一根毛都捞不着啊。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白­色­石块，难道是……”宗明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块钩爪，他急忙问道：“那些白­色­石块你们都扔了吗？”

这个渔民抬起下巴，朝海边努了努嘴，说道：“讷，就在那边的海里。”

宗明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白­色­石头，堆放在了海滩上，任由海浪一来一回的打着，泛起了一卷一卷的花白泡沫。

宗明问玄道子，说：“老先生，我想过去瞅瞅那些石块nAd1(”

玄道子点头，笑说：“好，那我们便一同。”

宗明推着玄道子走了过去，宗明趟入海里，将这些石块一一看了一遍，眉头都不禁皱了起来。

玄道子有些好奇，便问道：“怎么，这些石头可有什么古怪？”

“这些可不是石头，而是巨兽的钩爪！”宗明右手伸入了石头里头，猛力一推，果然推出了一个爪尖来。这爪子锋利无比，一下子戳进沙滩里。

饶是通今博古的玄道子，见了也不禁一惊，诧异道：“竟然是爪子！”

宗明说道：“前些天，我曾经买过这么一块东西，知道那是爪子，所以这才能认出了它们。只是这海里怎么会一时间冒出这么多的巨兽爪子，我可就想不出来了。”

玄道子捋着花白的胡子，沉吟半会儿，才语气沉重地说：“看来这海底里发生了令人震惊的大事，只怕这些钩爪乃是那些巨兽的残骸。”

“残骸？”

“嗯，被吞食­干­净之后残留下来的骨骸。”

“你是说……那些巨兽是被残杀而死的？”宗明惊骇极了，不觉呼喊道。

“只怕是这么回事。你推我回去，我有些事情要问一下那些渔民。”

宗明推着玄道子回到了那些补网的渔民身边，老夫子便开口问道：“您们这几个月来，除了这些石头，可还曾从海里捕捞上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几个渔民面面相觑，有些疑惑的思忖片刻，尽皆摇了摇头。

“奇怪的东西吗？三个月前老梁倒是跟我说过他捞上了一个怪物来！”稍远的另一网里的渔民，他想了半晌，才缓缓说道nAd2(

“是什么样的怪物？！”玄道子抓着椅把，激动的撑起半个身子，惶急问道。

“喔，老梁说是他趁刮西北风的晚上，出海捕鱼，本想拼命捕捞一番的。打下三张网入水，在水里里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住，拖着他的小船在暴里走了几里路，险些被恶浪撞烂了船，自己趴在船板上，足足挣扎好几个时辰，直等天亮雨歇了，船才停下来。他拉网上来，有两张破了个大窟窿，正在大骂晦气的时候，最后一张却有些沉。他以为是鱼儿上网，于是尽力气往上拉，拉上船了一看，没把他吓死了。那可不是什么鱼儿虾啊，是一个下半身是鱼尾，上身是个姑娘，双手长蹼的绿­色­怪物，差点骇死老梁了。”

“真的假的，那老酒鬼的话能信吗？”

“老子才不信他老梁有这样的胆量，敢在打西北雨的时候下海，还抓上了绿­色­怪物，他怎么不说妈祖显灵，送他一个媳­妇­，这老光棍整天就知道喝酒，懂个鸟蛋啊他！”渔民们笑骂成一团，看来这嗜酒的老梁，全无半点好名声，没人瞧得起他了。

“那请问这绿­色­怪物，如今在哪里？”玄道子急迫追问，站在一边的宗明极为诧然地望着焦急的他，心里很是疑惑，不知道老人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说是回岸的时候，碰巧遇上了两个官差，那绿­色­怪物被官差抬走了。”他一说官差，众渔民齐齐大笑，嘲骂老梁不仅抓鱼本事小，连车大炮（吹牛）也车不明白，官兵大晚上来海边作甚！

但是，虽在一片哄笑中，玄道子也沉思了片刻，眼光移到辽阔的海上去了，独语似的说：“秋无鱼，鲛人出，海妖兴！”

“什么？老先生您说什么？”宗明跟在后边问道。

“快，快，四郎，快些推我回去，回万宜馆nAd3(海妖灾难恐怕要来了！”

“老先生，究竟怎么回事？”宗明有些愕然。

“若是老朽没猜错，他们口中所说的绿­色­怪物应为鲛人。”

“鲛人？”

“没错，‘搜神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它的形状与渔民方才所言的极为相似，皆是鱼身人首，四肢有蹼，发肤碧绿。而这鲛人，往常生活在极远极深的海里，不是近海渔民能遇上的，它们应该跟海里的其他鱼类一样，感知到什么危险，统统逃走了，所以这海才会无鱼。此二者，正是海妖灾害的先兆——秋无鱼，鲛人出，海妖兴！唉，我原先以为它们已经不会再出现呢，唉！”

四方补网劳作的渔民，一看这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竟煞有介事地说的入情入理，一时都有些疑虑，心里也有了几分焦虑。“老先生，您说的可是真确的，那什么海妖的要来了？”，他们祖辈都是讨含食的，自然从小听老人讲过一些海上的事情，此时经玄道子一说，竟觉得与先人所唠叨的情景很像，不免担忧起来。

“嗯，应该不会有错。距离上次海妖出现，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多年了，它们此时上岸，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喔，对了，你们也不必下海劳作，太过危险了≮明，我们回去，要托大姐头确认一下是否有鲛人被官差捉走了。”玄道子说道。

宗明知道五万火急，也不分礼数了，抱紧了轮椅，擎举着玄道子，高高跃起，凌空踩在了一条雷龙之上，一闪已消失在众渔民的眼前。底下的人见着，无不骇然。

宗明二人径直从天上落进万宜馆的院子里，并没有惊出人来，宗明急忙推着玄道子进厅堂里。

只见黑壮狠戾、一身横­肉­的黑老二，如今的二郎；白皙俊俏、书卷气十足的白老三，如今的三郎，和大姐头、铁塔围坐在桌案边，正热闹的商量着，见是他们二人回来了，大姐头有些诧异道：“老先生，怎么这般快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没等宗明回答，一边的黑老二横着一身­肉­就撞过来，一把搂着宗明的肩膀，粗声粗气地说：“四郎，你和老先生上哪去了？今天正要寻你咧，你可得教我感应命力才行，他­奶­……（因为有大姐头在，他便没有骂出来了），老三都学会，整天在眼前显摆，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模样，叫人气恼讨厌！”

白老三朝着他挤眉弄眼，不言，只是哂笑。

“二哥，这些事容后再说，老先生找大姐头有急事呢。”宗明笑着从黑老二的粗壮的胳膊下，挣脱了出来。

大姐头急忙请道：“老先生，快快请说！”

“海妖要来了！”玄道子直指要点说道。

“海妖？”他们三人很是鹘突地齐声惊问道。

“嗯，如若猜测不错的话。不知您们二位可曾知道三个月前有官差抓了个鱼身人首的绿­色­怪物？”玄道子朝着黑老二和白老三问道。

黑老二只是摇头不知。

白老三略作回忆，才道：“确有此事，这鲛人正被守用一个大铜瓮关禁在自家的府里，成为他炫耀的玩物。”——白老三，原是考取了功名做官的人，因为不肯受贿同污，违逆上司，揭举同僚，最后为同僚所倾轧，罢了官，才来到榕州经商，办码头转漕运，凭借过人才智，不出五年便与地头蛇黑老二齐头并坐了，后来双方自然相互攻­干­、侵蚀，水火不容，非得你死我活不可，直到大姐头的缘故，才并成一处，二人也成为了刎颈之交。

“如此说来，那海妖进犯之事，几乎可以确定了。”玄道子点头说道。

“海妖嘛，若是我没有记错，上一次海妖上岸大概是一千五年前。也不知今次会有几只海妖上岸，这可是大灾难啊。”白老三到底是寒窗苦读十余载之人，见识非凡，同玄道子交谈，全无半点隔阂。

可是这可惹恼了一旁全身只有筋­肉­，没多少心思的黑老二，一时海妖，一时鲛人，一时绿­色­怪物的，他实在听得糊涂，于是气恼恼问道：“停，你们不要打着哑谜，鲛人，海妖什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说清楚，要急死我了。”

白老三见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笑了笑才对他很是费劲地解释了一通，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让这石头脑袋，弄清楚了海妖来犯是怎么一回事。

“咳，这是大不妙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行事？”黑老二一惊一乍的嚎叫道。

白老三显然不屑回答，转过身子，望着大姐头、玄道子等人，说道：“说给官府的人听，多半是不会信的，况且那位州守向来视我们为眼中钉，说了也是白说，甚至有可能会以为我们在动那鲛人的主意呢。”

玄道子捻着花白的胡须，说道：“仅凭钩爪、鲛人和古书上的记载，着实很难令让人信服。然而，若不是由官府军队出面来处理此事，这榕州城十万人，怕是都要遭受灭顶之灾啊。”

大姐头面­色­沉重，不时地叹气，道：“这又该如何办还好？”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我想……”宗明忽然说：“有一个人能帮到我们。”

黑老二立即吼道：“谁？”

宗明转身，目光越过大门和院子，看向了远方。此时，太阳已经升至天的中心了，万里无云，一片澄净，是极晴朗的天。

“那些窥探监视之人！”

第四十五回 美丽鲛人

已是过了子时的深夜。

几个沉沉昏睡的狱卒（他们一共六人），围坐在监狱前门的一张大桌旁，把头都低低藏到胸膛里，几个人都在发梦、打盹。一位刚从监狱巡视回来的大汉，踢了其中一人一脚，把他从甜梦的椅子中拉起来，推搡一把，说了句：“该你看守了！”，便一ρi股坐在他的椅子上，伏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那位狱卒像是还在梦中一样，如无心的鬼魂一样，飘飘荡荡，张着大嘴打哈欠，穿过门往监狱里头走去。

里面是两列长长的牢房，灯烛仅有两三只，整个监狱混混暗暗，静悄悄，无论是多么凶狠的罪犯，也抵不过日夜的无聊与郁闷，恍惚的睡去了。狱卒来到监狱走廊的尽头，在一间牢房前头站岗，打瞌睡。——往常里，是没有谁会来单独监管牢房，除非上头特意指派，一如现在，州守大人命令众狱卒监护鲛人，不容有失。

是的，这间牢房里关押着的，正是三个月前在海中落网的鲛人。只见牢房里头安着一个丈余高宽的四方铜缸，从铜缸里不时传来泼浪撞曳的水声，像一首摇篮曲，一阵阵的隐隐传开来，让四周的一切都沉沉睡去了。

忽地，从昏暗走廊里飘出了一个身影。这人好似由黑暗凝成的一般，全身黑­色­衣物裹得严实，只露出两只黑­色­眼睛。这黑­色­的人轻忽疾迅飞至狱卒身旁，一记手刀打昏了他，摸出钥匙，打开了牢门，身影一闪，便站在了铜缸壁沿之上，一睹铜缸究竟。

只见几十条铜条封锁住了铜顶部，里头注满了海水，海水中那个鲛人正惶恐的潜在水底，紧贴着铜壁，警惕地看着上面这位黑­色­的人。

这鲛人果然如同玄道子所言一样，鱼尾人身，双手长蹼，发肤皆绿，然而却全无突兀难看之处。相反，在清澈透底的水里竟如碧玉一般晶莹泛光，与清水混成一­色­，朦胧摇曳，夺人目光，纵使在这昏暗的监狱里，也是迷人至极，加之她那姣好得面容，越发添上了几分妖艳，好看之极！

黑­色­的人俯身伸手握住铜条，猛力一拽，锵地一声，他竟是硬生生拔出一根铜条来nAd1(随后一番手落手起，如同拔草一样将这密密的铜条摘去了一半有余，露出了个大口来。

黑­色­的人朝着水里的鲛人挥手，示意她上来。鲛人在缸低徘徊游动了好几圈，才迟疑地慢慢升了上来，将头和颈子浮出水面了，身子紧紧靠在黑­色­的人对面的铜壁上，尽可能离他远远的，只拿碧绿圆大的眼，水汪汪的看着他。

黑­色­的人没有说话，有手指点了一下自己，又朝着她指了指，而后朝着牢房门口比划了一下。

“您，您，是想带我出去吗？”鲛人有些惊怕的小声问道。

——她，竟然能说人言！这仿佛大出来人所料，他明显愣了一下，才开口闷声闷气道：“是的，我准备带你离开。你能离开水吗？”

鲛人咬着嘴­唇­，低首思忖良久，才点了点头说：“嗯，可以离开水的。”她拍着尾巴逡巡游动，徘徊不前，低着头，两只眼睛藏在头发底下怯生生地望上看了一眼，又很快地退回头发底下，像是受惊了的小麻雀。

“您，真的愿意带我离开？”声音好似初生的胆怯的小鸟的鸣叫，娇弱绵软极了，让人听了不觉心软。

“来吧，我们得赶紧离开了。”来人朝水面伸出了手。

鲛人狠狠一咬嘴­唇­，游上前，像是要将手伸进火堆里一样，伸伸缩缩地，刚碰到来人的手，就呀的一声惊叫着缩了回去，如同被火烙了一下☆后费了很大功夫，才将几个手指头放在来人的手上，但整个手臂连同身子都在瑟瑟颤抖。

“别怕，我们这就出去。”黑­色­的人缓缓用力将鲛人从水里提了出来，碧绿的鱼尾在熠熠闪光，如同一长串碧绿珍珠点缀着水雾，玲珑剔透。这长串的珍珠往上覆盖，直到盖住了她半边高耸的胸部——多么像是一件世间罕有的珍珠宝衫，裹住了一对丰满细腻的馥郁的果实，只露出了一半芬香的白­色­果­肉­！

黑­色­的人失神片刻，才有些蹑手蹑脚的将鲛人横抱在怀里，纵身跳下铜缸nAd2(才下来地上，方欲往外走，那鲛人却嘟囔了句：“有人！”。

黑­色­的人还来不及听清，放眼望外，几个瞬息后，他才感应到有一个人的气息。

此时，一道­干­瘪的声音，从黑暗的走廊里传了进来，“我劝你还是把她留下的好”。

“谁？”黑­色­的人躬身盯防着门外黑暗处。

果然，从黑暗处慢慢迈出一双腿来，而后是身子，最后现出面孔，来人是狱卒装扮，只是这面貌却是——宗明！？

黑­色­的人见了，深深伛着身子，将鲛人放在大腿之上，左手环抱着她，右手催发命力，凝成一个雷球，噼啪作响！

这黑­色­的人竟也是雷电命力！？

“你究竟是谁？”黑­色­的人咬牙低声叱道。

“嘿嘿，这鲛人可还是被人附了命力印记的，她千里之内的行踪都被那人掌握的一清二楚，你如果走出这牢房，马上就会被人追捕。州守大人手底下的那群命力师，可是不会轻易放你们逃走的喔。”宗明答非所问，自顾自地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来。

“站住，你到底是谁？”

“在下宗明，你可认识我？哈哈……”宗明捂嘴笑了起来。

“胡说，你若是宗明，那我又是何人？快说，你究竟是何人？”

这黑­色­的人，难道也是宗明？

“嘿嘿！”“宗明”一抹自己的脸，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却是那名被击昏的狱卒nAd3(

原来黑­色­的人才是宗明，只是他在心中暗想——自己不曾露出过面目，这狱卒如何知道自己的容貌，还有名字的？

“你，究竟是谁？”宗明怒问。

“嘿嘿！”狱卒的右手在空中一划，一条虚影大蛇凭空横贯在二人之间，随后缠绕着狱卒转动起来，不一会儿，大蛇淡淡散去，狱卒连面孔与衣物一齐变化了，露出的新面貌，正是那位与宗明交过手的——

“史内克！”宗明诧异的叫了出来：“竟然是你，你又是如此知道我的行踪？”

“嘿嘿。碰巧而已，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来看看鲛人是何种模样而已，不想竟被我知道了海妖的事。你想，此种有趣之事，千百年来也难得一遇，我岂可错失呢，就当起了狱卒了咯。至于，我如何知道是你，这便是我的命力运用之一，保密，不容透露。嘿嘿！”

宗明不知可否信他，又容不得他贸然行动，于是问道：“你，究竟想做甚么？”

“老朋友再见面，无需这般提防于我，若是我有心阻挠，你们二人今晚是哪儿也走不了的。我想你也是很明白的。我只不过对你救助鲛人，有些感兴趣，想帮上一点忙而已，不值得这般提防我的。”

“帮我？不需要！”宗明冷言坚决拒绝——“谁知道这诡异之极的人，心里算得什么主意！”

“不必这么心存偏见，她身上的命力印记你又有办法摘掉了？，我可有办法将其取出，瞒骗他们，只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史内克依然眯着倒三角的眼睛，笑着从容地说。

宗明确实无法摘取命力印记，因为他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于是只好无奈的问：“告诉你什么事？”

史内克嘿嘿笑道：“告诉我，你救她的原因咯！”

宗明沉默了。那鲛人半仰着头，绿幽幽的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宗明。

隔了半晌，宗明才说道：“她同我有许多相似之处，所有我想帮她。”

那位鲛人听了，身心一颤，仿佛一阵暖流瞬间流过心头，让她惊恐、彷徨、孤独的情绪少了许多。

史内克似乎猜中了宗明的答案，大感无趣，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吧唧吧唧动了几次嘴巴，才懒懒散散地说：“一听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我就要犯困。”随即他右手在空中一抚，一条虚影的小蛇循着轨迹爬了出来，在水里一样婉蜒游动。“将她放在地上，待我的小蛇寻那印记出来。”

宗明俯低身子，方想放下鲛人，却见她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裳，紧紧偎贴在怀里，惊怕得重新颤抖起来。她嘤嘤小声地抽泣着说：“别，别丢下我！”

宗明觉得此鲛人与怕生的孩儿一样，甚是胆怯，不由得浅浅一笑，说道：“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一会儿就好”。于是松开了抱着尾巴左手，右手扶着她的身子，单膝跪地，将她放在了地上。

史内克屈指一弹，小蛇如同一枚针子，嗖地一声没入了鲛人体内，惊得鲛人“呀”的娇呼了一声。

史内克蹲坐了下来，盯着她，拿手摸娑着自己的下巴，喃喃细语：“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喔，嘿嘿，藏得够严密的，出来！”

只见在鲛人尾鳍处，虚影小蛇顶着一个团红，飘然而出，飞到空中，如捕捉到的猎物一样，将之一圈圈绞裹住，随后落在地上，便一动不动了。

史内克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说：“好了，我们快些离开这里，这点命力只能维持半个时辰而已，一旦消散，对方就能发觉了。”说完率先往门外走去，隐入昏暗之中。

宗明望了地上的那团小蛇，又望了史内克消失的地方，略作停顿，才抱着鲛人疾步跟了上去。

宗明才走出牢房，就看见几个狱卒东倒西歪叠成一团的昏死了过去，史内克立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等着他们。

宗明不作理会，抱着鲛人越上高墙，如雨中急燕一般，一落一跃，点着屋顶极快冲着月落之处飞掠而去。

只是有一个身影紧紧跟随，他回首朝着那人不满的说：“你为何跟着我？”

“我对你的藏身之处很有兴趣！”史内克咧嘴说道，两只倒三角的眼细成一条长线，与在泥人脸上划了两刀一般。

宗明停止脚步，踏在屋子的镬耳墙之上，厉声说：“别再跟来，否则休怪我动手。”纵身高高跳在空中，双足脚跟一撞，一道粗大雷电缠连着双足，不及眨眼的功夫，雷电伸向两边，变成了一只张着大翼的鸟形状，驮着宗明二人，冲天而起，瞬息消失在远方的夜­色­之中。

落在一边的史内克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第四十六回 鲛人泪珠

清夜里，一道雷光陡然闪入万宜馆内，那是宗明回来了。他抱着鲛人直接来到厅堂，大姐头、铁塔、黑白二人和玄道子，便迎上来了，都瞅着他怀里的鲛人，啧啧称奇，颇有兴致。

“这位便是鲛人？果然与书中记载无二致，真乃大海之瑰宝也！四郎，快，放她到椅子上坐。”玄道子两眼泛光的巡看宗明怀中的鲛人，兴趣勃发，如同看见了在一方无垠的碧海里，一位鲛人摇曳着身姿，在洁白而圆且大的月亮底下畅游的画面，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新画终于有了新的开始，激动的他有些不能自已，双手转着轮椅忽前忽后。

宗明抱着鲛人将她的鱼尾轻轻放在椅子上，鲛人还是紧紧攥住他的衣衫，抬着头，有些泪眼朦胧地望着宗明，在恳求着他，十足一朵雨露中的濯濯青莲，让人怜惜。

宗明笑着拍了拍她手，轻声宽慰她说：“没事，这里很是平安的，你放心。”

她从慢慢地松开手，而后颤巍巍将双手叠放在自己的鱼尾之上，只把头来低着，不敢看众人。

众人可就没有这般胆怯了，尤其是粗鄙的黑老二更是拨开了宗明，跨步上去，把那张黝黑的狞厉的面孔堆得近近的，睁着两只突兀的眼在四处转动。

那鲛人以为是宗明，才微微抬头，拿眼角一瞥，却撞见了这么一张有些丑陋的脸，便吓得“呀！”地一声，掩着小嘴哭泣了起来。

众人见她哭了，顿时都有些手足无措了，白老三一脚将黑老二踢远了，笑骂道：“你这张丑脸还敢上前吓人，现在可好了，人被你吓哭了！”

大姐头蹲在她眼前安慰，也是没用，反而越哭越大声了，大姐头一脸无奈的看着宗明，宗明也是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走近来，刚想开口，却听得铮铮然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音，声音从那鲛人的椅子底下响来。

宗明凝目细看，只见拿鲛人的眼泪方离了眼眶，却在脸颊处化作细珠，圆润有光，滑落跌在地上nAd1(

宗明愕然一怔，伸手接过几滴滚落的泪珠，发现竟是晶莹剔透的珍珠，宗明一时惊呆住了。

“鲛人眼泣，则能出珠。果与书中记载的一样啊，正是有趣的族类。”玄道子笑着说道。

原本尴尬在一旁的黑老二，又像是没事人一样跨步夺过宗明手中的珍珠，就着灯火照看，大声叫了：“哟！还真是珍珠啊！”又放在嘴里一咬，发现没能留下任何痕迹，知道是好东西，两眼陡放金光，伏在地上撅着ρi股，仔细捡起珍珠来。

一旁的大姐头等人，见状则是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不哭了，方才那人虽然长得吓人了些，但还是好人，也是我相熟的伙伴，没什么好怕的，不哭了啊！”宗明细声细语的安慰了好久，鲛人才抽着气停了哭泣。

这时把地上珍珠都捡­干­净的黑老二，像是意犹未尽，竟在慢慢地蹑手蹑脚靠近，他想再吓哭那鲛人，多拾起珍珠，却又被白老三一脚踹翻在地，骂了句“出息！”。

黑老二躺坐在地上，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脸哀怨的盯着白老三，口中还念念有词呢。

这滑稽的一幕，被胆怯偷看的鲛人，正好瞅在眼里，直把她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等人见她笑了，也是放心的跟着微笑了起来。

鲛人握着拳头，伸到宗明眼前，低首细语说道：“送给你！”声音像是刚从喉咙发生，还来不及到口中，就消散开来，让人侧耳倾听，也不是很能够听清。

“你说什么？”宗明侧着耳朵问道。

“送给你！”声音终于溜出了嘴巴，隐隐传入了宗明的耳朵边，恰恰好听得见。

宗明伸手接住了鲛人手中倒出来的两颗珍珠，笑着说道：“这是要送给我啊？”

“嗯，给你的nAd2(还有我的名字叫绿琪儿，你，可以叫我琪儿！”声音嘤嘤，像是远处空巷隐约传来的玉环声。

绿琪儿两根手指绕缠着垂下的绿发，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像天上的水里的绿宝石在熠熠发光，颇为羞怯地偷瞄宗明，含着无限的期望。

宗明从未见过如此害羞的女子，看着她扭捏的娇态，十足的怯生小孩，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说道：“琪儿？好，往后我们便叫你琪儿。你呢，就叫我四郎、这位老先生是玄夫子，大姐头、铁叔，方才吓着你的就叫他二郎，这位书生你叫他三郎便是了。”

绿琪儿害羞的目光在周围的人身上，轻快的一一点过，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点头，把众人都记住了。

众人也是笑着回应她，只有黑老二被白老三拉扯到众人后边去了，不许他太靠前。

“好了，如今大家都认识了，也是自己人了。琪儿就不要再害怕了。”大姐头说。

“嗯，我不怕你们，但是他，我，还是有些害怕”绿琪儿微微伸着指头朝着黑老二的方向，轻声细语说道。众人知她所指，无不哈哈而笑，惭愧得黑老二的黑脸都紫了起来，他一人立在稍远处搔脑苦笑。

“他是面恶心善的人，没什么值得害怕。这些我们暂且不提吧，眼下你是想让我们送你回海，还是打算在陆上存活？”大姐头笑着问道。

“不，不，不要送我回海里，我，会被杀的！”绿琪儿忽然惊叫起来，掩面痛哭，让众人疑惑而揪心。

“好，好，不回海里，我们不回海里，琪儿不要再哭了。”大姐头与宗明在一旁好生安慰，绿琪儿才止住了哭泣，只是地上又多了几十颗珍珠，黑老二早就蹩近来，伏在地上拾取了。

“琪儿姑娘不妨说说海里何物要杀你呢，是那海妖吗？”玄道子见她不哭了，很是好奇与疑虑地问道nAd3(

“不是，不是海妖，是夔族！”绿琪儿哭得有些脱力的回话，声音颤抖，携带着大恐惧。

“夔族？”众人皆是疑虑地望着他们当中最为学识渊博的玄道子。

玄道子低首沉思，像是在翻阅脑海中的浩瀚书卷，思忖良久才开口道：“海夔，据域外经记载，人形而颠有牛角，浑身牦毛，双足有蹄，哞叫则海啸生，喜杀戮，是海中极恶的凶兽。只是，若按书中记载，海夔生活于北海境极远的冰川大陆，离此东海相去不知几亿兆里之远，如今却出现了，委实诡异？姑娘，你可知其中缘故？”

“嗯，夔人确实如老先生您所言，生活在极远之冰川，可是不知道什么缘由，这夔人竟是举族来到了东海境。”绿琪儿仍旧有些羞怯，只把头低着朝着地底说话：“他们一来到了东海境的内海，便同那里的霸主海妖展开的厮杀，那些海妖统统都被杀了，我们这些比较弱小族群都各自逃亡了，我，我，同我的族群四散，我迷路了……呜呜，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呜呜痛哭了起来，眼泪化作珍珠，坠地叮铛而鸣。

大姐头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们可都想不到这害羞的小鲛人，竟能犯迷糊，同家人分离了！

宗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别怕，别怕，往后有大姐头她们陪着你呢。”

众人围住了她，又是一番安慰，黑老二也想走近来，却仍旧被白老三一腿踢开，顺势一ρi股跌坐在地，怒眼中含着委屈。

绿琪儿见他如此憨态，又是便他被逗乐了，噗嗤地笑出声来，双眼也由雨天恢复晴天，澄清碧绿。

“如此说来，海夔一族已经来到了东海境中的内海了，那为何迟迟不见他们上岸呢？”事关重大，玄道子也不得不催促发问。

“嗯，夔族迁移一般都有先锋部队的，此次先到东海境内的部队共有五十名，他们还在等待族人的到来。”绿琪儿抹着眼睛说道。

“单凭五十人便能将东海境内赶杀个­干­净，想必是海夔中的极强者了。待到海夔举族来犯，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不妙啊，实在不妙！”玄道子话至末尾，已为喃喃自语。

满堂人皆是缄默而思，毕竟，海中一族倾巢而出，乃前所未有之事，任谁也估算不出最后会是如何结果，也不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未有之局面。

“如此岂不是越发有趣了么？”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孑然一阵长声，是一个语气怪谲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在门外说道。

堂中人不禁一怔，纷纷摆开架势，如临大敌，目光外扫，只见从门外黑暗中跌入一个黑影来，轰隆落在地上，竟是一个神情木然的僵硬男子，而后又走进一个人来——史内克，眯着细眼成线，诡异笑容堆满脸颊。

宗明疾掠而起，方然而落，目光森冷地凝在史内克身上，冷冷地说道：“你跟来这里做什么？”

史内可全然不以为意，仍旧微笑着踱步上前，一脚踩在僵硬男子身上，放眼扫过堂内众人，诡笑着道：“宗明老弟，太不小心了，被人跟踪至家门前了，还不自觉。”

宗明目光一扫僵硬在地下的男子，知道此人被史内克动了手脚，心中也是愧疚不已，险些害了大姐头，把敌人引来，只是实在琢磨不透史内克心中所想，自豪在暗中防备，宗明依旧冷冷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大姐头等人也是丝毫不容松懈，紧紧盯防着他。

史内屈指挠了挠眉毛，嘴角挂着笑容说：“只是有些好奇，待夔人上岸了，你们将如何自处？”

“此事不需你挂念。”宗明冷声回答

“嘿嘿，夜影是吧，你家的老头子可是准备要动手了。”史内克突兀道出大姐头真名，宗明、大姐头、铁塔三人如电触俱是微微一怔。

便在这众人恍神之际（黑老二、白老三是因为搞不清目前的状况），史内克双袖翻出两条虚影的蛇，直扑大姐头而去。

铁塔蓦然双手从袖中一挥，后发先至，一阵疾风从袖中，电也似的拍在史内克身上。

轰然一声，史内克胸膛洞穿了一个大口，通透可以让一只胳膊穿过。原以为他死得不能再死的了，却是片刻间，身体忽如烟火绽放开来，化作无数条小蛇迅不可及地逃窜得一­干­二净。

史内克的诡异声音在门外说道：“宗明，下次我们再来计较！暴就要来临了，诸位可要好好拼斗，万万不要让我失却了兴致！”

宗明飞出门外，不见其处，无奈只好返身回去了。

只见厅堂里头，大姐头运起命力，左掌在那个僵硬男子的身上，迅速点了三下。这名男子身子抖了几下，便一股脑爬了起来，跪在大姐头跟前，毕恭毕敬道：“公……”

他才说得一个字，就被大姐头阻止了，他好似犯了大错之人一般，急忙惊慌改口道：“大姐头！”

大姐头搀着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笑道：“你便是奉命监视我的人吧？”

这男子唯唯道：“是的，小的名叫李伟。今早儿，我看见大姐头的召唤，便赶来了，却不想被那个怪人擒住了，还望公……大姐头恕罪！”说着，他又要跪下，还是被大姐头拦阻住了。

大姐头笑道：“哪来这么多规矩，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帮个忙，替我转达一个消息进宫里。”

李伟垂头垂手，越发恭敬了，他回了句：“谨遵吩咐！”

大姐头摇了摇头，笑了小，便把海夔一事说给他听，请他代为转达。

那李伟听了之后，应承下来了，便退出门外，飞身离开了。

宗明问道：“这人的气息，怎么同那些监视者有些不同？”

“他大概是监视者的下属，而且还是新人，不然不至于如此唯唯诺诺。”大姐头看着门外，说道：“接下来，便要看朝廷那边的安排了。”

第四十七回 海夔初现

九月的风，从遥远的海面上刮到了榕州城里，穿街过巷，卷起阵阵旋风，尘土飞扬，使得城里的柳树的枝条摇晃起来。

初秋的柳树，叶子已经变成深黄，一条条金­色­丝绦似的在风中飘扬，纷纷落下，跟着风，叶子翩翩翻转，像一只只蝴蝶飘然飞了下来，落在了小路上，给小路铺了一层黄地毯。如果有人从树下走过，在月中里，他会仿佛看见风中有一缕缕金光在缓缓落下，好看极了。

风从遥远的海上刮来，月亮和云彩仍然留在天空，光亮让它们的样子都映照在海面上。这时，海面有了很多奇怪的光，海水有些现出银蓝­色­的颜­色­，有些却是淡紫­色­，那么柔和而温暖，在月光下，水面上还荡漾着几条金黄­色­的长带，延伸到了远方。

这片五光十­色­的海，忽地从海底涌起一个个气泡；这些气泡单个儿便足有两三里阔，此时成千上万个这么巨大的气泡，齐齐冒出海面，在月光中绽破开来，顿时让整片海沸腾了！只听得轰隆隆似雷响，整个海面方圆千里，卷起无数惊涛骇浪，就像海啸一般，也仿佛烈火煮海一般，涌起了一个个像山那样高大的浪，向天卷起，恐怖之极！

忽然，这沸腾的海中，有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随之又轰然落下，如同瀑布从高崖上冲落，轰隆之声震得大响，激起的水汽如同一只巨兽，咆哮着铺天盖地肆虐散开，足足有数十丈高，波澜壮阔。

过了不久，终于风平浪静了，还是之前的五光十­色­的海，只有一些水汽飘荡在空中，朦朦胧胧，同月光交融在一起了。

待到水雾落定，只见水面之上立着一个怪物！

这怪物分明是个人的模样，却是额头上长着一个银­色­的牛角，锐锐闪光；三寸长的赤­色­头发如同铁丝一般一根根坚硬着竖起，身披鎏金甲胄，露在甲胄外头的双手也是长满了赤­色­硬毛，右手握着一杖八尺长铜棍，双足也不是人的脚而是一双牛蹄，竟是介乎人与牛之间的怪物！

这怪物，便是海夔！他双眼赤丝，眉毛赤黄，面目狰狞，怒气腾腾地放眼四顾，似乎在这无穷无尽的海面上，找出个什么该死之人nAd1(

他恶狠狠地看了半晌，随即把铜棍往水面一捣，“嗵”的一声，捣出了一层层涟漪，往四周扩散开来。几个瞬息后，几个黑影从海底­射­了上来，立在了这夔人周围，是四个夔人。

这新冒出来的四个夔人，模样同原先的那个夔人很相似，但却彼此间都有些不同。其中一个身体格外魁伟，一身铠甲金光闪闪，看上去像是半堵墙立在海面上，只见他容貌同原先的那个夔人相似，那额头上的牛角却是金­色­。他们两人是兄弟，金角的是兄长，名唤金儿；银角的自然是弟弟，名唤银儿。其他三个夔人，容貌身形彼此之间却是相差甚大。

那站在金儿左侧的夔人，身子最短小，才五尺来高，勉强到了金儿的胸口。只是短小，也可以有­精­悍的体魄，偏偏他是瘦骨如柴，连那副黑­色­铠甲都挂不住，总是东斜西歪，软趴趴的像是几片水草胡乱贴在身上，任由谁见了都不免觉得不痛快。这夔人还没有执铜棍，只垂着两只手，微微驼背，像个病秧子，有些摇晃地站在水面上。他的面貌也正是那十足的病秧子的面貌——他的脸又长又窄，苍白无血­色­，毛发很短，向四周胡乱盖了下来，将整个额头都遮住了，那只灰­色­的牛角便像从一堆杂草中生长了出来。两只小眼睛深陷在­阴­暗的眼眶里，失神地看着四周；鼻子扁而小，像是谁揪了一片面团粘上去似的，让人都不禁怀疑是否开好了洞口，可以通气；他的嘴­唇­极薄却红得出奇，仿佛用手指轻轻一戳，便能迸出血来；耳朵从杂草一样的毛发力露出了半截，不时在扇动。

他叫做胡安，乃是整个海夔一族最为奇诡的一人，其­性­孤僻，不喜同人相接往来，整日游离在族群之外，族人们管他叫做“活着的幽魂”！

胡安左侧的那一位夔人，也是同样奇特不同，他不执棍，也不披甲，整个整个身子被一件大黑袍罩在里头，看不清容貌，只有两只绿幽幽发光的眼睛，像两粒鬼火一样，悬在黑袍里头。他的名字是鲁尔弗，乃是海夔一族最为神秘之人，整日如幽风转蓬飘忽不定，族人们给他取了个绰号“游鬼”！

“游鬼”身侧站着的，却是这五人中最为特别的一位，她乃是一名女­性­夔人nAd2(她那红柔的头发，像一汪火在随风摇曳，额头生有两只短短圆润的牛角，像小姑娘鬓上的总角，葱葱可爱。她的身上，并没有披穿硬冷冷的铠甲，而是穿蓝布印白花的衫裤，腰中系着的一根火红腰带，被海风吹起来而向前飘动，像一团火在舞者，­色­彩艳红，甚是好看。这女夔人身子修长，双眼极大，绿如海洋，双脚却是穿着一双布鞋，将那对牛蹄似的双足都藏了起来。这女夔人手执一杖混金铜棍，虽然不动，却自有一种特别风韵勃然而起，英姿逼人，加上这夔族的风采，更是陡添一段魅力。她的名字叫做苏娜，夔族们称她为“火妞”！

他们五人，乃是海夔一族战士的五大头领，人们统称他们为：“五位大战士”！

金儿则是这几人的头领，他放目望远，问道：“此处离那内域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五百里。”银儿答道。

苏娜将热切的目光，在周围几人的身上转了几圈，急迫催道：“只剩五百里了，还在磨蹭什么，我们要赶紧过去啊！”，显出一幅汲汲营营的模样。

金儿笑道：“不着急，我们对内域一无所知，可不能贸然上岸。这可关乎我们……”

“那就更要加紧脚步上岸来，不上去，我们去哪里知道内域是怎么样？”她才不等金儿说完，当即截住了，又一把搂住了胡安，大声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小安？”

这声音使他的耳朵发热，整个脸也都红了，胡安怯生生地嘟囔：“我……我……”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银儿笑着摇了摇头，将苏娜搭在胡安身上的手拿开了，那胡安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又重新活了过来。他很有些腼腆。

苏娜撇了撇嘴，把手中铜棍一挥，扛在了肩上，豪迈极了，她还是大声问道：“我们到底什么上岸？”

金儿笑了笑，指着天上的月亮，道：“当月亮落在西方的时候，便是我们上岸的时机nAd3(”

其实，也不过就是半个时候之后。

第四十八回 夜闯州府

大周国的行政区划，由上往下，可划分为三十六省、两百一十六府、四百三十二州，其中最小的行政区自然是——州。

这一州的行政长官为州守，下置司录、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州学等，分管一州大小之事。一州中建有相连的官署四大座，各据一方围成一个“口”字，中间是一个大庭院。一州大小官员每日应卯执事于此，各大部门分间别阁而治，故而一州政令皆从这官署而出。这官署名为州府。

此时，夜­色­已经很浓了。官署里的官员，都走光了，四层楼高的阔大楼阁，一间间房子门都紧闭上锁，回廊道道，飞檐层层，远远看上去，犹如群山苍苍，夜­色­冥冥。

署内无人，唯有院子里的梧桐两三株，身影魁梧，立在黑夜之中。月光之下，满地树影，参差斑驳。院子很寂静，浸润了夜气的几棵掬花都低着头，也将影子布在地上。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响，几片梧桐叶款款坠下，静静躺在地上仰望天空，楼阁东角之上，新月一弯，淡若水痕。

忽然大风刮了进来，夜­色­都颤抖，梧桐树枝戛吱响，地上树影摇曳。忽地风又止，声音顿绝。只有月光如霜，洒满地面。

这时候，五个人影伫立树下，仿佛是夜­色­凝聚而成的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了。这五人，便是方才仍远在百里之外的海夔五位大战士，他们趁着夜黑人静之时，潜入了州府。只见他们五人都学了鲁尔弗的装扮，一件黑袍罩住了全身，也不带铜棍，立在树下黑影之中，小心翼翼巡视四方。

“这里就是内域，就是州府了？”苏娜率先开口，兴奋之情在这急促而又有些颤抖的声音里显露了出来。

“是……是的……我的傀儡是这样子说的。”胡安怯怯的小声回答。

“嗯嗯”苏娜点了点头，迈腿就要往外走去，金儿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袍，将她拉了出来，他沉声说道：“不可贪玩！如果被人发现了，我们一族的大事就毁了！”

苏娜吐了吐舌头，乖巧地站了回去，一双大大的眼球在水灵灵地转动，在迅速打量着四周nAd1(

银儿望着月光中楼阁，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大哥。”

“先潜入房中，待天明那些官员来了，便将他们一举擒下，再由胡安对他们进行……”

“喔，这便是你们的谋划，可不怎么样啊！”

忽然，空中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恰如静夜中一道霹雳，将众人都惊住了，身体一颤，都回头望去。

只见北面那座官署的屋脊之上，盘腿坐着一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这五个人，笑嘻嘻道：“这官署竟然也敢闯，你们这几只老鼠倒是胆大啊！”

那火妞苏娜一见有人，身子一顿，竟要窜起，金儿压着她的肩膀，将之按了下来，走了上去，望着这来人，也是笑道：“你们胆子也不小，才四个人也敢露头。”

这话刚尽，顶上屋脊又突然站出了三个人，都是同原先那人一样的装扮，皆是身穿蓝­色­武士衣衫☆先出现的那人笑道：“既然做好了战斗的觉悟，你们也露面目来吧，我们可不太愿意杀躲躲藏藏的人。”

“喔？只怕你们没那本事！”

“唰”的一阵响，金银两兄弟，苏娜将黑袍都扯掀开去。那瘦小病弱的胡安一扯黑袍，却只脱去了一半，黑袍彻底笼罩在他的头上，他双手乱动，折腾了几次才把黑袍扯开了，却把那病态苍白都臊得绯红。只剩那个神秘的鲁尔弗，依然藏在黑袍之中，只有两只绿光闪闪的眼睛，在黑袍的黑暗之中悬着，似两粒鬼火！

“夔人？”

屋顶的四人都大吃一惊，他们可万万想不到还遇上这么一群“牛怪”！

屋顶上这四人正是掌管榕州兵事的“四曹”，从最初那人往左排去，他们分别是罗沙、昆丁、朱迪、查尔思nAd2(

“如此说来，几日前上报朝廷说海夔一族将要进犯之事是真的了。”最初出现的那一个人罗沙如此想到。

昆丁皱着眉头，低沉对身边的几人说道：“竟敢明目张胆闯来，看来他们是决心要来侵犯了。”

朱迪冷冷笑了一声，轻蔑道：“擒下他们，一切便都能明白了。”

这一瞬之后，罗沙等人身子一抖擞，每人都将命力运转周身，他们占据在上方，冷冷盯防着底下的一众夔人。

四外寂静，月光如霰，杀机沉沉！

苏娜粲然一笑，双手一抡，几条蓝幽幽的水，雷电似的攒­射­而起，直往顶上数人­射­去，急如飚风！

罗沙等人身子一闪，已在屋顶掠出了数丈，那几条蓝幽幽的水刚好落在了屋脊上，却是噼啪一声，瞬间冻成了几束蓝­色­冰凌，折­射­月光，亮闪闪像刀丛！

罗沙等人连反应的工夫等没有，只见那苏娜低喝一声“暴”，这些蓝­色­冰凌顿时变作密箭，咻咻声，破空乱­射­，宛如数团焰火爆炸，夜空中甚是好看！

罗沙几人暗道不好，却躲避不及，急忙凝聚命力，使出流铠附体，硬接这些冰箭。一时间只听得乒乒乓乓的骤响，冰箭­射­在他们的身上又立即绽裂开来，一朵朵蓝花似的盛放夜空！

一瞬而发，一瞬而灭！罗沙四人虽是凝聚命力流铠，抵达住了冰箭，落脚的屋顶却被攒­射­了一个大洞，四人不得已飞身跳了下来，落在院子里。

那金儿却是笑道：“你们四人不行！”

罗沙四人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自己的双脚一沾地面，便有一股冰寒至双足涌来，势不可挡，顷刻间擒住他们，身心都仿佛冻结住了，只有一双瞪得斗大的双眼，布满了惊恐，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住了前方nAd3(

一只冒着黑烟的巨大骷髅，悬在他们面前！骷髅的右手骨垂下来几条白光，落在了他们的头上，将他们像傀儡人偶一般提了起来，停在半空中。

罗沙等人只觉头重脚轻，一阵晕眩，意识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们四肢软软垂了下来，侧地昏睡过去了。

那胡安一打响指，“铮”的一声，白光断开，四人从空中坠了下来，一堆泥似地摊在了地上，那巨型黑烟骷髅也消失不见了。胡安又把手指打响，这四人像被人捏住脖颈往上提起一般，耸肩耸手地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立在了一边。

银儿笑道：“不管看几次，还是觉得胡安的命力‘骷髅幻戏’诡异十分，几乎不能抵防。”

苏娜一把将胡安搂在怀里，大咧咧笑道：“这是当然了，也不看看小安是谁的弟弟！”，一幅与有荣焉的眉飞­色­舞的神情。

金儿道：“既然已经种下了四个傀儡，便让他们替我们办事，将这一州兵力都掌控在手。我们暂时先藏在这榕州城里，方才闹出怎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会有人赶到了，我们先撤退了。”

众人对望了一眼，将黑袍一卷，便纷纷飞身而起，身影一掠，已然远去了，成了月夜中的几个黑点，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第四十九回 榕城驻军

天空从东边开始亮了起来，白天终于来临了。

汝南王率领的两万大军也来到了榕州城外十里处，屯军扎营，不日进城。风云终将压城。

朝阳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黑黝黝的营帐，黑黝黝的大旗，黑黝黝的盔甲，墨黝黝的山川，两万人黑压压覆盖数里。肃杀，即便在清晨；冷冽，秋天的清早。

将领的营帐之中，一个瘦小的男子反手而立，看着眼前高挂的海域图志，怔怔出神。他的身上穿着冰蓝的上好丝绸，素­色­到底全无半点绣纹，透着­干­净和儒雅。

一位统领直接挑起门幔，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报道：“启禀王爷，末将已经查明万宜馆所在。”

“喔，是吗？好，你随本王前去拜访一趟。”王爷转过身来，是个相貌平平的小矮老头，除了两只像是长在老鼠身上一般，很小很亮的眼睛和上­唇­的浓密一字型的横粗胡须，勉强算是特点外，浑身上下再也挑不出半点值得一提的了。

小矮老头说完矫健快步往外走，站在营帐门口，却见那名统领仍旧跪在地上，似乎还有事情禀告，便停下身来问他：“怎么，你还有事要说？”

“是！王爷此次前往万宜馆，仍旧不多带些侍卫么？那万宜馆的三人据末将探知俱是命力高手，只怕有一些危险！”

“哈哈，无需担心，那万宜馆的主人与本王还是有些渊源的熟人哩，听说她还有个人人称赞的名号，叫着什么‘大姐头’？”

“是！”

“哈哈，有趣，这名号当真有趣！”小矮老头王爷，身子虽瘦矮，声音却是中气十足，笑声更是爽朗豁达。

统领也是在他的感染之下，微笑着起身抢到前头，领着王爷去万宜馆nAd1(

这汝南王叫做李君才，从这名讳便能看出他并非皇家中人，他不过因镇守南蛮多年有功，皇帝才敕封为汝南王，此时恰好他禀报南蛮诸事，皇帝便让他领兵，亲自处理榕州事务。

既然其事最先从大姐头那里流传出来，那正应该前去一探究竟。

万宜馆里，刚起身洗漱完毕的大姐头，就来到宗明屋里照看了。

这宗明前天晚上不知怎地遭受了命力的反噬，喷着血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大姐头从被子中轻轻托出宗明的右手来把脉，知脉象稳定无大碍，又把手轻轻放回被子中，细细捂好被子后，来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让外头的凉风透进屋里，又放下窗纱挡住阳光，再回到桌子上倒了杯水，散散洒在窗前的黄花从上，看那些蜂蝶躲避，在满好阳光里飞舞。

窗外果然是别具秋韵，正所谓“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了。

正在大姐头看窗外景致入神之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男子之声：“早啊，大姐头。”她闻声惊喜万分，极快转身一瞅，果然是宗明醒了，此时正坐起身子冲着她笑。

大姐头一阵清风似的来到宗明身边，扶着他的肩膀，有些责怪的道：“快些躺下，你现在的身子还太虚了！”

“哪有这般脆弱了！没事的，只是有些乏力了而已，坐一会便好了。”宗明笑着道。

“不行！”大姐头严厉说道，双手些微用力，想将宗明按回床上。

宗明摆了摆手制止了大姐头，说：“我昏迷多久了？”

“有两天了。”大姐头执拗不过他，只好作罢nAd2(

“已经两天了吗，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宗明歉然道。两天身子便基本痊愈了，只是昏迷过久有些体力匮乏而已。这自然不是因为自己身体强壮，所以痊愈得这般非人的快速，毫无疑问是大姐头的缘故了，他对于自己的伤势可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若换是往常人，恐怕都是要丢掉­性­命的，如今两天便好了，可想而知，大姐头耗费了多大气力才救回他了。

“有什么麻烦的，往后不许再说这般客气的话了。只是，你的命力为何会反噬，受了这般重的伤？”大姐头有些不高兴宗明这一如既往的客气和那克制的疏远。

“四郎哥哥，是四郎哥哥醒了吗？”一道清脆而焦急的声音隐隐从隔壁传来，止住了宗明两人的对话。

“是琪儿，这两天你可把她担心坏了。”大姐头说。

“这样，那我得过去让她见见我，好让她宽心。”宗明与大姐头说完，便朝着隔壁大喝：“是我，四郎。我马上就过去你那儿，不要着急。”

宗明由大姐头搀扶着，颤巍巍软绵绵地朝隔壁房间走去。（这间房，往常是空房并无人居住，连在它右边的是宗明的卧室，在它左边的是大姐头的闺房，而接着的便是铁塔的屋子，如此四个屋子连成一排，两边还各有一间空厢房。这列厢房往前则是厨房、柴房、茅厕、浴堂，两两分成一边，一道影壁和花门隔开前边厅堂，一道游廊贯穿了整座院子的厅堂屋厕，一堵高墙围住了整座院子。）

却说宗明和大姐头走进隔壁屋子，就见一个有人那般高的大木头水缸，摆在屋子当中，占满了大半个屋子。绿琪儿就扒在水缸沿，探出头了，潸然珠下地望着宗明，啜泣喃喃细语：“四郎哥哥、四郎哥哥！”

“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了吗，不哭啦啊，琪儿不哭了！”宗明立在木缸边，好生宽慰与自己齐高的琪儿。

这时铁塔也进屋来了，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唇­语。

“嗯，汝南王到我们万宜馆来了？”大姐头诧异道，蹙着柳眉低首一思，才又说道：“走，是汝南王的话，去见上一见也无妨nAd3(”领着铁塔朝往走去。

宗明轻声与绿琪儿说了几句，见她点头了，才迈着两只软疲而重的腿，带着心中的万千疑虑和担忧，追赶大姐头而去了。

——宗明虽然不太知道大姐头的真实身份与底细，但这些日头接触下来，明白大姐头虽待人极真挚热诚，却又不敢与城中人深交。她在榕州城生活了十数载也只与黑老二、白老三相熟，整个榕州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热心的好人，然而也仅止于知道她是个好人而已，就连姓名都不知道啊！

“大姐头在躲避什么，在忌惮什么，仿佛深怕她所躲避与忌惮的有一天降临了，会牵连到与她相熟的人，让他们无辜罹难。所以她一直在克制自己，让自己像活成飘渺的雾气一般，纵使有一天雾散了，亦不会影响到任何人。”这是宗明这些日子里来看出来的结论。

因而向来不与人多做往来的大姐头，便更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了。可如今汝南王却走上门来，实在诡异，宗明不放心，在这个多事之秋里，他，很不放心！

于是他拖着身子追赶大姐头而去。

第五十回 大周公主

话说宗明因担心大姐头便告别而去，只留下屋里的绿琪儿，暂且不题。

只道宗明穿廊过门，来到前厅堂内，便见一个小老头和一个壮大汉立在厅内，大姐头和铁塔站在一旁，才刚见上面。

大姐头见他来了，点了点头，也没叫他行礼，只是朝着小老头汝南王，直接点题说道：“王爷光临寒舍，实属荣幸，只是民女驽钝，不知王爷为何来到此处？”

小老头王爷仰头喜笑道：“哈哈，十年未见，小丫头也变成大姑娘了，还恁般客气！”大姐头笑着让王爷上坐，斟了杯茶，便与宗明和铁塔一起立在对面，那位统领则站在王爷身后。

王爷端详了面­色­苍白的宗明一番，两只小眼越发亮了，说道：“若猜得不差，这位小哥便是雷君宗明？”

闻声，宗明一惊——“此人不仅认识大姐头，还识破了我的真面目！”他右腿往后一侧，皱眉凝视来人，白发无风自动，紧紧盯防着。

却是大姐头用手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心≮明才稍稍退去了些戒备。

只是慌的那位统领急上前来，护住了王爷。

王爷端起杯子，慢慢呷了一口茶，笑道：“退下吧，没事。至于你，雷君宗明，也无需这般警惕。其实你们也应当早都猜到了，你们的身份与踪迹并不隐秘，相反的，还被某些人紧紧掌握着了，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与笼中鸟儿一般矣。不管是丫头，还是你，就连明月偷偷助你逃走的事，也是被人查得一清二楚的。只不过那人，暂时还不想真正对你们动手而已。”

大姐头及宗明默然皱眉半晌，大姐头乃道：“果然如此，若是他想，这大周国无人能逃出他的眼睛之外。那么是他让您到我这里来的？”

“不错！”

大姐头默然良久，才问道：“那么您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nAd1(”

汝南王饮了一杯茶，笑道：“这一次前来叨扰，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那海夔之事，确认一下这些夔人是否要上岸来。”

“夔族确实盘踞在东海，是否上岸，只能说可能­性­极大，目前没有他们上岸的迹象。”

汝南王沉吟半会儿，才说：“他们上不上岸，上岸来又会做出什么事，我们一概不知，但又不得不防，还真是个麻烦，城外的两万人马可不能一直无事静耗下去。”

他抬头问道：“丫头，你有什么好想法？”

从这话里头，大姐头忽然忆起自己还不够桌子高的时候，在一圃花海里，汝南王也是经常这样问自己，她笑了笑道：“这种情况，也只好用守株待兔的笨法子了。”

汝南王笑道：“不算大错，但是却落入了被动，要知道那些兔子可不会一只两只往外冒，稍有疏忽，可就晚了。”

“您是想主动下海里探查一番？”

“若是夔人在海里，唤他们上来又有何不可呢。”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些，我们可不知道夔人在海面之下，乃是持着何种态度，在看望着这片土地。”

“要来的，终究会来，提前爆发了，也好提前做准备嘛。”汝南王笑着回答。

大姐头听了，却不免眉头一皱，这自恃强大的轻敌之心，可是不会结出什么好果实，到最后只怕是榕州城百姓要付出惨重代价，来吞下这轻敌的“恶果”！

大姐头沉默，不再言语了。

汝南王也是沉默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才沉沉地说：“丫头，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吧nAd2(”

汝南王无来由的问了这个问题，大姐头一怔，忽又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嘴­唇­，才哀伤的说：“是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一年，只剩一年了，丫头。一年后，他就会来接你回去了。所以，往后的日子，你……”汝南王说到一半，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喟然长叹！

“鸟兽豢养大了，便是时候下刀子了。只是还提前来知会一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戾自大，他是想看看逃出牢笼的临死之人，是如何在他遮天手段之下挣扎，绝望，死去的吧，哼！好一个绝情冷酷之人，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千秋百世，再无其他。那么，请您回去说予那位高高在上玩弄生命的刽子手听，我一定不会让他如愿，一定不会！二十年前的旧账，我也会与他清算。”大姐头咬牙切齿，仿佛那个人就在眼前，恨不得上前将之抽筋拆骨，面目­阴­沉而哀戚，全无半点平日里的庄闲恬静，只是恨意而已。

一旁的宗明见了如此形态的大姐头，心中亦是痛楚，想不到这万宜馆竟是没一个走运之人，与“万事皆宜”之义南辕北辙，真真令人哭笑不得！

“那人是谁，大周皇帝吗？”

一手掌握天下的，也唯有此人，宗明如此猜测。

大姐头低着头，如云一般的鬓发遮住她的脸，她迅速用手擦了几下眼睛，隔了一会儿，才用那忍不住哽咽的声音，说道：“不错，那人正是当今的皇帝！”

“那么大姐头，你是明月公主的……”宗明看见大姐头在一边忍着泪，他也就没有问下去了，颤巍巍地走了过去，拍拍了她的肩膀，心中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若是火王仍健在，我想你们的境地还不至于如此糟糕，唉，可惜啊……”

屋子又沉默了很久，空气都很压抑，只有悲伤在盈盈漫漫飘荡nAd3(

“好了，我还得往州府里去一趟，也就不不再叨扰了。”汝南王站起身来，又双拳抱拳往前一作揖，望着宗明说：“如果可以，夔人一旦进犯，还请你们几位能够出手相助，毕竟雷君宗明、空君铁塔可是有万夫莫敌之勇啊！”

宗明三人相互一望，而后大姐头点头应许道：“既然行踪已无需隐藏，那就索­性­摆开手脚来行动吧，我们还有些时间。”

汝南王再作揖，语气恳切道：“有劳诸位了”，他起身对大姐头说：“丫头，事态紧急，我就不再叨扰了！”说毕，风行一般疾步径直走了，不容半点时间与大姐头三人回话与相送，就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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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笼中金雀

汝南王一走，铁塔便走出厅堂，将前面大门关上了，回来又立在大姐头身边。大姐头示意宗明坐下，自己也坐回案子里头去了，垂首默然良久，才叹道：“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其实我原也是皇室中人！”

宗明点头应道：“嗯！”

“是啊，可悲的皇室中人！”她又停顿了，仍是把头低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缓缓道：“我是明月的姐姐，亲姐姐。”

宗明不言语，只是静静等待大姐头往下说去。

“明月只比我小一岁，我们的娘亲是一名贵妃，她的姓名有一字与你一样，她的名讳是夜明，也是一位命力高手。她的命力是生生不息，我的命力便是继承了她的。我还记得，在我五岁觉醒了命力之时，是替明月养的兔子疗伤，虽然很是拙笨，但那时的我却是欢喜万分，你想一个五岁的小孩，竟然有了治愈病痛的能力，怎能不高兴呢。于是，我第一时间拉着妹妹飞快地跑去找娘亲，想要她也欢喜一下，你要知道，我的娘亲是整日坐在寝宫里唉声叹气的，很少见她笑的。

怎料，娘亲知道后并没有开心而笑，反倒是慌得她抱着我与明月放声痛哭，我与明月虽然不明白娘亲为何要哭，可是见她哭得哀恸之极，也跟着哭成了一团，母女三人就在空荡荡、冷冰冰的寝宫里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只知道我与明月都在娘亲的怀中哭至无力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娘亲便极为焦急和慌张地嘱咐我要保密自己能使用命力这件事，即便是皇上问起来，也要矢口否认，绝不可对任何说起此事。只是皇宫之事又有那些能瞒得过皇上的耳目，隔了一天，皇上便亲临寝宫来了，从娘亲的怀里强抱走了我，全然不理会跪在地上哀求痛哭的娘亲。我的命力之事，终于被他确实了，我也被他单独关了起来，还派层层侍卫看守。

过了十八天，我单独被关的第十八天晚上，我们的师父火王忽然闯进皇宫里来，把我救走了，原本是想将明月也一起带走，却找遍了大半个皇宫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nAd1(而火王也在大周皇帝、护国三老、四极卫和一众侍卫的围攻下，牵动了旧伤，不得已只好带着我先逃走了。

后来，我也终于知道，娘亲为什么会抱着我哭，皇帝又为何要将我监禁起来。”

大姐头仰起头来，两行清泪已是潸潸直下，悲伤不能自已，这时候她大声嘶叫，道：“因为，他需要有人给他续命，而天底下有能力给人续命只有懂得‘生生不息’的命力师。天底下懂得‘生生不息’的命力师，也就只有娘亲与我了。可是，可是，说是续命，其实是将一人之命过续给另一人而已，是一生一死的结果。

“我的父皇，这位大周皇帝，为了他的千秋万世，为了他的不朽功业，竟是残忍地牺牲了他的妃子，而且还要将自己的女儿也当成续命的草药、畜生一般，无情的杀害、掠夺，这就是当今的皇上，我的好父皇。如今，他衰老了，也终于准备抓我回去，当药物补用了。

“我至死也不会让这畜生如愿的，可是明月还在皇宫里，被他要挟监禁在皇宫里，这卑鄙冷血的畜生！”

大姐头痛哭，全身浑身颤抖的很，只见泪水如涌，顺着脸颊流下来，颤抖的手拭去脸上的泪水……但是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止不住，就像决堤的哀愁一样，永远翻腾不息，哀声闻于院外。

宗明不知所措，悲伤、怒恨、不甘、无奈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他从未料想大姐头竟然背负如此悲伤无奈的枷锁存活着，可是她每天依旧豁达热忱的活着，像是春天里的花与朝阳，让人想靠近，让人舒心，让人眷恋，可是她是活在怎样的苦海里啊——她的亲生父亲时刻在惦记着夺取她的生命，还以亲人的­性­命为要挟！

宗明不知所措，他想开口劝慰，可是发觉世间的一切言语都无法宽慰这般的常人无法理解的苦楚，他想为她解忧，可是发觉压在他们头上的是这片天地最强大的暴力，无法抵抗。既无法救出被监禁在宫中的明月公主，也无法让大姐头逃亡到天涯海角，大周皇帝将他的两个女儿互作对方的要挟——大姐头抗命，明月则死；明月自杀，大姐头亦无处可逃！除非，除非，二人皆自戕而亡！

何等歹毒的心计，何等狠辣的父亲！

“到榕州城寻一位名叫夜影的人，并替我保护好她！”——这便是在黑水深狱时，明月公主与宗明的交易nAd2(

“明月公主大概想牺牲自己，为她姐姐博得一丝生机吧。而大姐头十几年来一直停留在榕州城里，大概也是为了保护宫里的妹妹吧，唉！”

宗明望着痛哭不止的大姐头，心中绞痛不已，往前一步，将她拥进怀里来，任她伏在胸前痛哭，哀声闻于天地间。

铁塔则是木然立在身后，茂密的眉毛下，一双失神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眼珠子像死人般的停滞不动。他忽地忆起了许多年前，银白­色­的月亮底下，躲身在一颗海棠树旁边的那个女人。

“老头子，我现在才大概有些明白你的不甘了，或许，或许……我不应该再颓废下去，不论是我们的族人，还是大姐头，你们托付给了我，我可不能再让你们失望。不然，你一定会跳出教训我吧，老头子！”

宗明从这悲伤之中，隐隐唤起自己的坚定，他将由此走向光明！

大姐头哭了好一会儿，才啜泣着汀了，又羞红着脸，低着头从宗明怀里挣了出来，捻着手指忸怩说道：“我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宗明笑道：“放心吧，皇宫也不是什么难闯的地方，我能去一次，自然也能去第二次。”

大姐头身子一抖，仿佛听见了一个噩耗，面露惊恐，拉住了宗明的手，急切劝道：“你可不能冒险，为了我们，不值……”

“大姐头”宗明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我还不会糊涂到现在便跑去救人。”

大姐头殷切央求道：“那你可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再去闯皇宫！”

宗明点头应道：“还有一年时间，到时新仇旧恨，自会了断！”——一年之内，一定要将命力修行至通境，打败那个皇帝老儿！

“其实，四郎你不必……”

“不要说出口！什么不值得，不必，这些话千万不要说出来，不要……连我最后存活下去的理由，都不给我！”

大姐头闻言一怔，随即展颜一笑，道了一个万福，笑道：“如此，便有劳我家四郎了！”

宗明大笑，大姐头也跟着笑了nAd3(

（书中的未通命力的平常人寿命大概在两百岁左右，化力境之下的命力师寿命约有四百岁，达至通力境的寿命可增至八百余岁，修炼至天力境寿命则可达到一千六百多岁。）

第五十二回 波翻浪涌

且说汝南王别了大姐头等人，便往州府走去，不出半个时候便到了。那个随身侍卫亮出了汝南王的旨意，门口的侍卫便转身入内通报了。不一会儿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似一个滚动的­肉­圆一般抖着一身的油脂，飞奔了过来。

他正是榕州城的州守大人岳远。此人年纪四十六七，生得脸圆身圆，­性­情懒慵，尤好美味佳肴，为官仍算廉洁，并不行苛捐杂税、欺压百姓之事。

岳远才跑了几步，已经气喘如牛，两颊满汗了，肥­肉­涌动着跪了下去，呼呼喘息说道：“不知王爷驾临州府，有失候迓。”

汝南王爽朗一笑，搀着岳远，令他颇为费劲地站了起来，笑道：“岳远，你可是越来越胖了。”

岳远那圆大的脸上堆满了憨笑，说道：“惭愧，惭愧，不能为民办事，光是生­肉­了。”

汝南王笑了笑，道：“我们进去吧，可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

岳远笑容一敛，脸­色­沉重，问道：“如此说来，那海夔之事已经确实了。”

“进去再说。”

汝南王三人很快来到了官署里，里头的一众官吏，都起身纳头就拜，汝南王同他们委蛇一番，便由岳远领着往里头走去。穿廊过道，来到了这座官署里头的一间厢房，这厢房乃是官吏议事之处，名字便唤作议事厅。汝南王同州守岳远分序坐下，便交谈起海夔之事。

岳远问道：“海夔之事，下官这几日来命人监看海面，一无所获，水波不兴，不知王爷可获有确凿信息？”

汝南王道：“虽无确信，然而不得不防。本王欲派人去海里一探，尽早查明事实，好做准备。”

岳远略作沉吟，道：“今我与海夔，如同两国相邻，若是贸然深入海底相扰，海夔以为敌人侵犯，本来没有上岸进犯之意，只怕也要上岸来了，相互敌斗之事，由此而生nAd1(下海之事，恐怕有些不太妥当。”

汝南王笑道：“相持相待，只会徒耗军资，让人怠倦。正如你刚才所说，我们与海夔如同两国，两国之交好或相斗，最忌落后于人，陷入被动。如今情况不明，不主动探试，只会贻误时机。如今榕州城外屯兵两万，若是发生变故，一力击之胜之即可，无需过分顾虑。”

岳远虽然不太赞同，奈何位卑言轻，也便不再阻挠了，转而问道：“王爷移兵探海之时，不知是否迁移榕州城百姓，以防万一。”

汝南王摇头，笑道：“迁移百姓，实属劳民无益之事，不可为。本王这次带来的两万士兵，乃­精­锐虎狼之师，其中更有命力师一百二十三人，保佑榕州城百姓，乃是轻而易举之事，不用担心。本王率军打战二十余载，屡战屡胜，便是勇决而且！”

岳远一听，起身一拜，回道：“王爷所虑甚详，下官愚钝多想了。”他已经不再劝说了。他起身，又道：“此事宜速不宜迟，下官这就命人安排大军行进至海边之事。”

汝南王端起三才碗，揭开了碗盖，轻轻嗅闻茶香，又拿碗盖撩拨漂浮了几下茶汤中的茶叶，浅浅呷了一口，才笑道：“便你这幅身子，可不敢劳烦了，还是让榕州城卫兵的将领进来，本王亲自来分派他们军务。”汝南王招了招手，那位随身侍卫便出门去了。

岳远嚯嚯笑了一通，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沉声问道：“王爷可是去见过公主了？”

汝南王道：“是啊，刚刚才从那万宜馆转道这里来。”

岳远道：“几乎毁去大半个皇宫的雷君宗明，二十年前的大闹皇宫的空君铁塔，即便是这两个人合在一起了，对上那一位，只怕是以卵击石啊。”

汝南王道：“还有一年时间，但愿那丫头能想个什么好法子吧！”

“一年时间？”岳远惊问：“王爷您是说，他已经准备要……”

“嗯，不错nAd2(他已经过了四百岁，命力修习却仍停留在化境，时候快到了啊。”汝南王长叹一口气，又说：“好了，这些事可不是臣子能够非议的。”

这时候，那位侍卫领着四个蓝­色­武士衣衫将领进来。这四人正是掌管榕州兵事的“四曹”——罗沙、昆丁、朱迪、查尔思。

他们四人一进门便齐刷刷单膝跪下，呼道：“王爷！”

汝南王笑道：“不必多礼，诸位猛将速速起身。”见他们四人毕恭毕敬垂手立在面前，汝南王又笑道：“此前传唤尔等前来，乃是有一军务急需要办。”

罗沙作揖回道：“谨遵王爷命令。”

“明日城外那两万士兵将移营海边，尔等率领榕州城士兵听候调遣，协助大军行动便可，一切事务便同这位曹将军协商即可。”

罗沙四人同汝南王身后的那位曹将军，作揖一拜，便听从汝南王吩咐，领着曹将军出了议事厅，回去军曹公­干­之署，商量移军海边之事了。

汝南王自与岳远谈论榕州城吏治之事。

曹将军同罗沙四人由清晨商谋至傍晚，稍息片刻，又从傍晚谋划至子夜，方才勉强拟定了一些应对政策出来。

平明，一列轻骑领着吴恩回城，一张黄纸红字的政令也飞遍了城内外的大街小巷、红门柴扉：州府诏令，禁市一日。

而后，过了半日，两万大军黑黑一道乌虹似地，从白花街道流向海边，穿过了整个榕州城，黑压压的一大片，铺在离海五里处的岸上，接连着海与城。

接下来的三日里，汝南王下令伐木在沿海边扎下栅栏防线，防线后筑了数十个高台，让士兵在上面时刻关注海面动静，士兵则列队在防线之内，枕戈待旦，等待或许将要来临的血战！列阵在这两万大军之后，镇守在城墙之上的，乃是榕州城原来的一千两百位士兵和那四曹nAd3(至于榕州城州守岳远，汝南王也在城墙之上，坐在城门之上的城楼里，遣兵调将，发号施令。

次日早，秋雨欲起，天上乌云密布得似一块黑铁般压在海上头，海面无风，燠闷无比。汝南王终于下令探查海底，寻那海夔的踪迹。

只见五十名健壮士兵抬来了一只十丈长，口子有五丈阔的乌金­色­的号角，搁在了沙滩上，号角沉入了沙里足足有六七尺，圆大的口子一部分浸在海里，另一边喉口高高翘起。

一个高两丈余的肥胖大汉，袒胸露背现出一身白­肉­，一堵­肉­墙似地站在号角面前，他深吸一口气，井口那样圆大的肚子迅速胀大，像一个一丈来阔的巨大气球，青筋根根暴起，像是随时要绽裂，气息上传，鼓起脸颊像胀气的河豚，撅起的肥大嘴­唇­堵住了喉口，气息一股而出，吹起号角！

然而，号角没有半点响声，像是哑巴了。只是，那海面却受了大震动，一层层惊涛骇浪由号角处激荡而出，迅速扩散整个海面。

海面沸腾了一把，波翻浪涌，仿佛飓风肆虐，声势惊人！

驱兽号角，乃是汝南王镇守南蛮之时使用的兵器，吹响此号角，能发出人耳听闻不到，而兽族厌恶之声，其声犹如利刃锥刺兽耳，直让它们不得不掩耳逃窜嚎叫，苦不堪言，因而名之为“驱兽”！

这只十丈驱兽号角，便是体型最大的一只，其声能激荡千里！这海底若是藏有夔族，它们将无所躲藏，要么冒出海面，要么逃遁而去，这便是汝南王的试探。

汝南王看着骇浪卷卷的海面，轻声嘟囔道：“那么是战是逃，本王便让你们现出原形来！”

第五十三回 悍然来袭

巨大号角轰鸣，震起波涛翻天涌，层层激荡，声势惊人。

良久终于平静了，水波不过只有二三尺高，像是田园里露出来的一道道垄。士兵将领们都屏气凝神地向海上看，只见海面奔流四窜，有些地方波浪卷起了小漩涡。然而，过不了多久，水波不兴，一切都平静了，海面湛蓝，同天空成了一样的颜­色­。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海面还是平静，列阵在沙滩上的两万士兵都不免心中纳闷，一个个交头接耳，喧哗起来。

一百二十三名校尉，也就是这两万人里头的命力师，却都沉默了，他们隐隐察觉这平静的海面之下，正有一种强大的命力压迫感在上升，情况似乎不太妙！

城楼之上，汝南王回首问道：“如何，这海底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曹将军刚想回答，忽地一惊，悚然抬头看海，急声喝道：“列阵，御敌！”

只见这一刹那，海面抟风大作，卷起水雾如巨龙腾转直上青天，风声呼呼狂啸，如山高的波浪奔腾而来，覆压数十里。

巨风裹着海沫肆虐而来，刮吹得两万士兵东倒西歪立不住脚跟，更有黄沙扑面让人睁不开眼睛，唬的一军士兵胆破心寒，以为厉鬼降临。

骤然风歇！众兵士茫然心惊甫定之时，一阵巨大惊雷乍响，轰隆隆，直让人吓破心胆。

继而豪雨直坠，密密匝匝如同大海覆倒，哗啦啦，大雨落得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一丈之外无法看得见任何东西。

那雨尤如石卵一般即大且重，凛冽砸在身上疼痛非常，两万士兵如同置身箭矢之雨一般，让人苦熬不住，在那里“呜呜啊啊”地嚎叫。

军队后方的城楼上，汝南王与幕僚和州守岳远也都被豪雨覆盖了，只见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见底下的士兵nAd1(

哗啦啦，滂沱大雨之声在这片灰蒙蒙的天地传开了，传远了。

在离海边二十里远的海面之上，忽然涌起了数十道巨大的水柱，不断在往上翻涌，越长越高，仿佛撑天巨柱一样，连贯天与海。

在那翻涌的撑天巨柱周边的有着许多个黑点在跃动，凝目看去，竟是近百个夔人脚踏着一个水波，手中尽皆提着铜棍，模样一般的在上空看那些被大雨冲得七零八散的军队。

“哈哈，看，这些虫豸一般的人族啊，真是可笑、脆弱！看，哈哈，被老大施展出来的‘豪雨密箭’都打残了，在那里哭爹喊娘哩，还妄想抵挡我们，哈哈，真是可笑！”一个夔人率先嘲笑起来，接着其余夔人也是山呼海应般嘲笑了起来。

“好了！都做好准备，待我将这些水柱掷­射­向海岸，尔等便尽数给我冲前杀个­干­净！”飞在中央的那位俨然是夔人口中的“老大”，见得他的模样与其余夔人虽是一般无二，那只牛角却是金­色­的，独一无二，亮晃晃格外惹眼，这夔人正是“五大战士”之首金角。

其余的那四位大战士，并不在这些夔人之中。

“领命！”众夔人高声应喝，尽皆俯身，摩拳擦掌的预备上前厮杀一番。

夔人老大铜棍一挥，数十道撑天水柱，如同从大海腾飞九天的巨龙一般，破空朝海岸铺天盖地而去，呼呼而鸣，势要冲垮海岸，将大地撕咬下一块来一般，声势强绝人寰！

嘭！！！

数十道撑天水柱如从上苍拍击而下的万丈擎天手，轰在一起，地动山摇；万卷悬河，倒灌坠落，数里海岸顷刻间为之坍陷，如同一块饼被人生生掰掉了一小块。原本立在上面的士兵尽皆连同这块海岸，被水柱轰碎了冲进海里，塟身在海底，其数大约是军队的三分之一。

而另一半的其中一部分靠近水柱落地的，则被撞得五脏六腑破裂，血脑迸­射­顿时死绝了，如今，只剩下一些被远远冲了开来的伤残士兵，其数不足一万nAd2(

两万军兵，顷刻间，竟是十存四五！

而真正的战争才开始——百名夔人驾着水波，如同片片黑云，铺天盖地，杀气腾腾而来！

雨消云散，水波不兴，海滩上唯有哀嚎一片。

侥幸存活的残兵中的一个首先望着天空高叫了起来：“快看，天上！”，大家也立刻迭连惊叫起来：

“那是什么？”、“夔人吗？”、“他娘的，两万人死了一半啊！”“贼杀的海妖，老子的腿废了”……一个个骂起来了！

一百二十多个命力校尉在一片烂泥中扒拉出来身子，一个个神­色­严峻地望着天上的海夔！

城楼之上，汝南王见此惨状，背脊骨一阵冰冷，身心俱悚，冷汗淋淋，惊惶失态，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如丧考妣，失魂落魄，呆滞着垂首不动。汝南王何曾见过和想过，自己会败的如此彻底，战斗还没开始，两万士兵竟然被冲杀得几乎­干­­干­净净，只剩一些残兵，可是连敌人面还没遇上啊！他如何能够承受此等惨烈的现状，如何能够。

“王爷，快些下令吧，夔人来了！”曹将军望着天上越来越近的夔人，急忙请令！“王爷！”一声焦虑的嚎叫，惊醒了汝南王，仍有些失神地呆呆然吩咐道：“啊，好，曹将军速速迎战！”

“肃静！列队！准备御敌！”曹将军居高一呼，声贯云霄，激荡四野，身子一纵，飞下城楼，直奔军士而去。

百来名命力统领迅速分散跑到前头，朝着地上东倒西歪摊成一片的士兵下命令。士兵们拖枪拄戟、争先恐后地拥上去了，挤成了几个团，准备大战！

海里的水一平如镜，海上面浮着的黑点极速放大，看得清是一只只黑­色­妖物，悍然来袭！

第五十四回 残酷战局

“喔，天哪！那些就是夔人！”众士兵望着这些不具人形的东西，无不暗中惶急。

“弓箭准备！”校尉大喊。仅有的数百张弓，朝天拉满，只待夔人飞近身来。只是那些海夔黑压压的盘旋飞转在军队上前方，似一片乌云凝集不散。无奈离地太高，弓箭够­射­不到，于是弓箭久久未能放。

忽然，夔人纷纷跳落空中，往军队直降而下。

“放箭！”嗖、嗖、嗖……数百只箭矢破空齐去，欲趁夔人在半空无处借力躲藏，将之­射­杀。

只是那些夔人，将手中铜棍轮转如盘，“乒乒乓乓”从容挡掉了箭矢，一个个巨石一般重重坠落海岸上，砸起一个个巨坑来，神勇天降，滚滚杀气浓厚得都快凝结成为实质，压抑得一众士兵，都是暗暗惊怕，双手冒汗。

其中最为震惊的，要数那一百二十几个命力校尉，因为他们清楚知道这些夔人，无不命力翻腾，集合在一起真有翻江倒海之能，人数还不足他们的十分之一，可硬是要强上许多了，仿佛夔人皆有以一挡万之勇。望着眼前如同黑无常一样迈着大步，整齐走来，一些普通士兵们似乎感到绝无生日的悲哀，全身寒栗竖起，即便他们的人数是眼前夔人的十倍余。

“呜啊！”夔人嚎叫，声如雷霆大怒，震啸四方，激荡得对面士兵心寒胆颤。

“杀！”万余人拔刀高呼壮胆，亮晃晃一大片，如同海潮向夔人狂奔而去。

一百二十几个命力校尉亦是尽皆凝聚命力铠甲附身，银光熠熠，化作一片银光闪耀，如同一道道嗜血的寒刃跃起在空中，直切夔人而去。

提着刀亮晃晃的万人士兵，白雪遇到了烈火一般，竟是顷刻消失开来。只见夔人抡动的铜棍，似割命的大镰子一般，士兵碰之则残，触之则伤，磕之则死，断臂、残腿、头颅等肢体躯­干­如同红花一样满天飞­射­，血液、骨髓、脑汁洒满了整个海岸，血沁红了大半的海nAd1(

十来里内尽是一片红­色­，血腥味冲天，地狱的大门在此打了开来，顷刻间吞没了近千人的­性­命。

“畜生们，受死！”命力校尉们从天而降，分别对上了夔人，砰的一声，银­色­的火光向着空中同时四­射­，随之斗成一团。

“莫慌！分成小团队将夔人各个包围击杀！”一个校尉举大刀从夔人后面劈下，刀到头落，偷袭成功之后，他已经摸到了杀死夔人的要诀，于是高呼道。

不错，要想杀死夔人，须得分成团队，凭借人数的优势耗杀他，只是大概需拼掉一百士兵的­性­命才能砍杀一个夔人，双方差距太大，其付出的代价也是天壤之别，然而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此名校尉才刚砍杀了夔人，就马上转身奔其他夔人而去，忽然一团水从天而降将他裹在里头，成了一个水球，极快的升在高空。

“咕噜”校尉迭忙惊慌得直吞水，手足慌乱踢蹬，大刀四处割裂，却切不开水球，沉溺在大海里一般，无处透气逃生。他慢慢的失去了意识，四肢无力垂落，浮在水球之中，将要断气了。

然而将其浸在水球里的敌人，并不愿这般简单的放过他，还要用他来震慑人族士兵，磨消士兵们的斗志。

只听得一阵雷鸣般喝声从众人头上传来：“可怜的人族，看你们的将领！”众士兵闻声朝上一瞥，却见得一个约莫校尉装扮的人影忽然炸裂开来，血­肉­绽放在空中，化作雨洒落下来。而在他对面的高空里，有一个金角的夔人立在水波之上，咧嘴森然而笑。

“啊！”不知何处的士兵发狂似的哭号起来。从先前大雨击打、水柱轰撞、夔人残杀，到如今的校尉被撕裂，只不过一炷香时间而已，却是血淋淋杀戮的一炷香，它漫长得如同一天、一月甚至是一年，而结果只是被夔人残杀，撕裂，死无全尸。

同营士兵的血染红他们身子，而七零八散的尸体囤积在他们身边——这是一幅见过地狱实情的人，也无法想象的惨烈和绝望！终于校尉在眼前被人轻易的残杀了，这一刻，有士兵心智崩溃了，他嚎叫了起来！

周边的士兵们也都­精­神一恍惚，有一些仓皇退开、散开来，如同遇上了勾魂的厉鬼nAd2(只是这些厉鬼，决然不杀尽所有人不罢休，他们提着铜棍迈着送葬的大步子，追杀急得手足慌乱的士兵，一场纯粹的虐杀，此起彼伏展开来。

“不要逃走，这些畜生不会手下留情的，只有杀死这些畜生，我们才能活命，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其余校尉看见退兵越来越多，被杀死的士兵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容易，慌得高嚎起来。

“众将士莫慌，看我杀敌！”

空中一声怒喊大震，曹将军身似巨隼横飞而出，直扑空中的金角。

金角挺棍压身，立于空中，高叫：“来得好！”便把铜棍一扫，又快又猛，直有万千斤重。那曹将军亦是勇猛，奋力一拳捣之，只听得“嗵”的一声大震，左拳与棍相抵了！

金角笑道：“喔，倒也有些难耐！”

曹将军浑然不理，一心只想杀敌，左拳迸力一击，敲开了铜棍，右拳逮空往金角胸膛捣去。但见这笔直刺出来的一拳，竟闪起了一圈圈的白光。他的拳头，好似­精­钢练就，也如一颗流星，迅疾无匹，璀璨无比！

就在曹将军的拳头白光闪起的那一瞬间，金角也出手了。一掌直直推出，平平淡淡，无光也无风，然而任谁也看不出这一掌是怎么打出去的，只听见“锵”的一声响。只这轻轻的一声响，亮如流星般的拳头被金角捏在掌中，一圈圈外散的白光也忽然消失不见。

两人便这般左右相抵，立在空中，就像一对要拥抱的朋友。

“拳头能迸起光波，你的命力很不错！”金角颇为倨傲地说道nAd3(

曹将军不屑冷哼一声，双手一震，忽然白光大盛，一个个光圈箍在双臂之上，仿佛双手窜了一个个银环，他腰身一沉，力贯双臂，双拳一展，但听得“当”的一声，白光迸飞，一个个光圈接连飞出，两道弹簧似地轰在了金角身上。夔人金角纵使命力稍高，仓皇之间，却也给他震得摇摇晃晃，空中好几个盘旋，才消了他那股攻击的劲道。

曹将军发起命力，看准此刻金角失守之势，陡然间大喝一声，双掌一推，这次用上全力，掌似奔雷，光如骇电，一个个光圈子如群星陨落，铺天盖地一般直往金角身子罩去，势要一击必杀！

第五十五回 风云突变

流光追月，似刀如剑。

曹将军观看圆月五载，方才悟出了自己命力的特­性­，将之定位为流光圈。一个光圈的力量是两百斤，那么他把几个光圈合力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几个两百斤之力。

这才人们所认知的定律。

可是，曹将军却是独出心裁，运用能用极巧妙的方法将改变了这一认知。

他的光圈合击，力量竟是成倍增加，两个光圈原来该是四百斤的力量，竟增加为六百斤。

这还不是“流光追月”最可怕的一

一般来说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应当会随之减慢了许多。然而他的光圈合击，速度却又偏偏没有丝毫减慢，仍是如疾雷迅电，让人来不及防备。

光圈合击，力量倍增，速度不减，就好像是无数位高手的合力一击，让人无法招架。

不过他的光圈并不能无限增加，十个光圈已是他的极限。即便如此，十个光圈合击之力，亦是恐怖之极，竟达至二十万四千六百斤！

二十万四千六百斤，真如一座山压下，何人能抵挡！速度又迅疾如电，根本就没有破绽。

当然破不了。

所以，曹将军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这面前的夔人必死无疑！

便就在十个光圈扑来的这一瞬间，夔人金角的铜棍也挥了出去。这简简单单横扫出去的一棍，竟也是泛起了一弯弯的金光，跟这十个圆月流星般的光圈交相辉映，共分天­色­。

铜棍泛光，宛如卷着火的巨柱，一闪迎上了十个光圈。便听身前空间似有爆裂之音，接着又是“轰”的一阵炸响nAd1(十个光圈一一爆裂开来，一团团光华盛放，宛如青白­色­的牡丹，艳丽异常。

曹将军见这十个光圈竟是不堪敌人一击，遽然败落，不由得暗暗心惊。他立马一抖手臂，两臂各串着五个光圈，冷冷对峙。

此番交手后，金角也不再愿多费口舌，足下驾着水波，急急抢上前去，铜棍挟带金光，奔雷流火一样劈下，刚猛已极！

曹将军见势不佳，连忙将双臂扬起，嗵的一声大响，金光白光下下相迸而起，灿烂无比。然而，铜棍力太沉，他竟是不敌，被一棍打了下去，从二十丈高的空中直坠而落，跌入战场里，吁吁负痛。他刚痛号了一声，四个夔人又左右扬棍砸下，曹将军长啸，手中光圈雪亮如星环，化成璀璨神光，冲天而上，迎了上去。

“当！”

响声震耳，雪亮光圈跟铜棍撞在一起，形成可怕的光芒，在那里炸开，如同星辰爆碎，让四周突然明亮起来，空破风开，迸起的光波肆虐，呼啸而起，将这四个夔人上身硬生生都砸成了­肉­酱，血­肉­横飞！

曹将军浑身浴血，放眼四望，只见赤红一片，鲜血淋淋，残肢断骸、尸山座座，简直是一场大屠戮。他们竟是在片刻之间败的彻底，曹将军双目通红，仰头长啸“杀！”，向前猛攻，迎向那些正在残杀士兵的夔人。

他双臂发光，积聚一身命力，光圈绽放，一个个窜在臂上，宛如杀神临世，动用自己至强的命力招式——流光追月！

“轰！”

这一招挥出，空气直接裂开，气势尤为惊人，像是一颗颗流星猛然炸开了一般，这璀璨的光，照亮了四周，也将地上的血迹照得更红，像一块块红­色­得石头。那些夔人战士脸­色­陡然一变，深感震惊，这人族的命力怎么会如此恐怖？

这十个光圈果然霸道，那四五个夔人战士，都被一个光圈轰杀了，直接击毙！

“吼！”

其余的夔人战士怒吼，从四面八方扑击而来，到处都是夔人，都举着兵器向这里杀来nAd2(

金­色­的铜棍，铁灰的长角，滴血的拳头……杀气滔天！

“杀啊！”曹将军大吼，他开始拼命了，命力激荡而出，光圈璀璨无比，向前纷飞杀去。

轰！

无数光圈，砸死了数位很强大的夔人，鲜血迸发，长空破裂！

此时的曹将军已然强弩之末，命力几近耗尽，然而金角屠杀了数百人族士兵之后，瞬间赶至，迎了上去，厮杀了起来。

两人大战，曹将军用尽手段，拼尽命力，跟他杀上好几回合，竟是奈何不了金角半分，甚至金角都未曾使用命力，一杖铜棍就将曹将军的攻击轻易间化解了。

在最后关头，金角铜棍一扫，宛如化成一道金­色­的虬龙，刚猛无比，扫中曹将军。

一记闷声大震，强如山岳震动，声势惊人，曹将军应声横飞而出，喷血空中，翻转着身子栽进了沙滩上。他挣扎起身，已是面目全非，浑身是血，连发丝都湿漉漉，那是血浸染的，半眯着眼，只有喘息的力气，再也不能战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