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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上——第十回 天教心愿与身违

童舟呆立院中,一脸茫然,不好意思点头,更不愿摇头。

北宫千帆见状,心中暗叹:“还当真是个‘老实人’,若非司马叔叔教不得法,以他的勤勉,换作智景和尚作他师父,身手应该和姓梅的浑小子旗鼓相当才对。”

虽是叹息,也只好耐着­性­子将练功基本诸法口授出来,命童舟强记心头,继续道:“基本手法,要求曲而不曲、直而不直,滚出滚入运用自如;眼法,以目注目,以审敌势。”

说罢,与他直面对视道:“便是一时倒下了,眼,也万不可闭!”迈上两步,又道:“身法,务必起横落顺,才不失重心、不弃平衡;步法,则须进低退高,方轻灵稳固。”

头一低,“乌龙扫尾”攻他下盘,继续道:“高来挑托、平来拦路、低来斫切!”

童舟听罢,一招“九鼎大吕”呼地挥去,见她不闪不躲,心中大悔,生怕力道过大误伤于她,不禁道:“小心!”拳脚收势不住,双眼一闭,不敢看她被自己打中的模样。

忽地左腿遇袭,右腿未及踢去,被她牵缘一带,“卟”地仰天摔下。童舟不知就里,双目张开,身形下坠,胁下被她一托、手被她长袖一卷,顷刻间便稳稳站了起来。

“这一拳不错,来势凶猛、劲力雄浑!”北宫千帆赞一声,向他嫣然一笑。

童舟讷讷道:“仍旧不是师妹的对手,嘿嘿!”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未至末路,不必将自己置入死境!”她绕着童舟走了一圈,又道:“司马叔叔刚烈疏野,故气势盖山、英豪逼人,出拳运刀自有一股迫人之气,敌见而胆寒,乃可放手一攻。童师兄则不同,为人缺乏变通圆融,忠厚之气太过,若出手不能制敌,当力思退路,自保为上。练武是当领悟,可授艺也该因人施教才对!”

童舟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中钦服,点头如捣药,暗赞道:“以她所学之博,绝不在师父之下。何以却是巾帼山庄内文才武功最弱的?各位庄主似乎武功均在她之上,然以武学所知之广,却要首推于她,真是奇怪。”

北宫千帆见他发呆,还道他又陷入不能领悟之境,在他肩头一拍,手掌一翻,笑道:“斩鼠!”手向后一吞,又笑道:“斩龙手!”

童舟一怔,立即领会,右足伸出,头前望,双手后抑,也笑道:“寻豹儿手!”

北宫千帆一跃而下,双手劈出:“灌|­茓­!”在他肩窝点到即止,飞身跃开,又道:“借你千斤力,不费四两功!”

“如何四两拨千斤?”

“势猛,则乘势以猛还之,避势而乘虚!”

童舟双掌一收,呆立不动,又是一头雾水,却不敢点头。

“知道刚才你如何会仰天摔下么?”

童盘摇头,听她道:“敌者力盛,则取侧锋而入,上中宫而退。来攻我,用‘四海扬波’!”

童舟一招“四海扬波”飞腿踢出,尚未伸及她腰间,即被她一拳扫中肩窝,腿根即软,踢出去毫无力道。

童舟恍然道:“我明白了,凡长腿飞踢,肩窝必先耸起,乃是一大破绽。故肩窝一抬必防其腿。欲制其踢、当克肩窝!”

北宫千帆微微点头,以示嘉许,照他胸瞠直入,乃是一记“大摔碑手”,见他闪身避开,反击他肋下空门,笑道:“挝边手!”

童舟想也不想,便伸开铁臂,意欲从她身后将她围抱。手臂才触到她肩头,他忽然想起男女大防来,此招实属造次,展开的双臂急急向后伸直闪开,下盘却被她一扫,稳立不住,哼也不敢哼,就仰天摔了下去。

北宫千帆微微一怔,伸手拉住他一只手腕,硬生生将他拉回来之际,他的头已离地面不过三寸。

童舟见她面有不悦,还道她怪自己出手莽撞造次,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面红过耳、低头不语。

北宫千帆恼道:“你怎么笨成这样,怎么会摔下去?”

童舟的头俯得更低,沉默不语。

北宫千帆继续道:“难怪司马管家骂你,真是活该!我既出‘挝边手’,便是寻常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要从身后围抱、制住我双臂,不使之发力……你学这些年武功,脑袋长进猪肚子里了?不但不从身后围抱,反而伸臂后仰,让我如此轻易便能绊你朝天一跤!”

童舟听她骂了一堆,仍旧不得要领,呆立不动。

北宫千帆长叹一声,飞身跃到他身后,伸开玉臂,从他身后向前围抱住他的双肩,问道:“我若如此阻你发拳,你当如何?”

童舟将头向后轻轻一仰,道:“以头撞你面鼻!”

“一撞而未准呢?”北宫千帆头一偏,以示躲避,续问他。

童舟立刻道:“脚跟踩你脚尖,再以膝盖抵你腿根!”

“若此第二击依旧不中呢?”她脚尖一抬、下盘稍偏。

童舟呆呆地问道:“那便如何?”

“笨!”她一声叹息,道:“若我是于小野、田立木之辈,制你如此,你当如何?”

童舟当即道:“哼!我吞一口内家真气,鼓劲全身,猛起肘拐,击你胸口‘膻中|­茓­’、肋上‘锁心|­茓­’、腹上‘气隔’‘血隔’两大|­茓­……”

“那为何不击?”北宫千帆不悦地道。

童舟拼命摇头:“不行!”

北宫千帆收回双臂,既不解亦不悦地道:“怎么不行?”

童舟几乎便要冲口说出男女有别来,见她一脸坦荡,忽地暗笑起来:“是了,她平日在山庄与各人拆招,必然皆是如此。何况她脱略行迹,心中本无男女之念,我若说出来,倒被她取笑。”

北宫千帆见他被自己连番责骂,却不怒反笑,不禁急道:“我把你打傻了么?”

童舟笑道:“不是。不过既知对敌拆解,这些招数不一定要施于同门,不如点到即止罢!”

北宫千帆一想不错,点头道:“还算有理,那你就自己领会罢,我可饿了。下午你自己练功,别找我!”

“你去哪里?何不一同用午饭?”

北宫千帆转身便走,远远道:“我钓鱼去!”

童舟不好罗嗦,只得任她出入。

此后几日,北宫千帆皆是上午与他论武,下午自行游逛。

这日午后,童舟将分舵中的杂务理完,练练功,也闲得有些闷了,便往后寨逛去。

走了不久,见前面一棵树上竟倒吊着一个人,摇摇晃晃不知生死,赫然是北宫千帆。

童舟见了大惊,扬手两粒石子飞出,然而所击之处,绳索竟然不断。

北宫千帆睁开星眸横了他一眼:“没事可做,你横刀自刎好啦,吵我做什么?”

童舟见她无恙,心一宽,走到树下道:“你把自己倒吊在这里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我好端端在此午睡,与你何­干­?扰人清梦,实在可恶!”

“午睡?”童舟仰头看去,原来缚住她纤足的,乃是她日常所用的长鞭,恍然点头道:“你在练功?”

“逃命功罢了!”她懒懒答道:“练内功劳心,练外功费力,刀枪剑棍又浪费我喝酒的光­阴­,唯一可练的,便是这门逃命的轻功。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自我三岁起,便常常如此这般边练功边睡觉!”

童舟钦然道:“以师妹的悟­性­与造诣,何愁技艺不­精­?光是你代师传授的武学,我已深感受用无穷!”

北宫千帆一边摇晃,一边不耐烦地道:“我生平最讨厌念书练武,却喜欢指使别人耍把式来瞧。所以各项绝技虽熟记于心,于我却毫无用处,只会红口白牙地背诵而已。练功非但不好玩,还累得人半死,何苦来哉?”

童舟心道:“难怪所学虽博,武功却不高。原来是光说不练!”便笑道:“若是上乘武学,练了必能无敌于天下,你也不练?”

北宫千帆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便是‘少林达摩功’,我也一样能够倒背如流,闭上眼睛就可以来十遍——无敌于天下又如何,练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吃苦受罪。即便有神鬼把法力渡给我,不必辛苦去练,我还嫌无敌于天下之后,会树大招风惹麻烦呢!”

童舟见她所知虽广,却似乎除了玩乐以外,对文艺武功皆无兴趣,不禁啼笑皆非地道:“也不知是脸皮厚,还是你托大轻视天下——倒背如流‘少林达摩功’?”

北宫千帆见他不信,便晃悠悠地朗声道:“听好啦——功摩达林少,功摩达林少……”唧唧咕咕,顷刻间便重复了十遍。

童舟愕然:“倒背……如流?”会意到自已又被捉弄,一面大笑,一面拼命点头:“不错!确是倒背……如流,一遍不少,哈哈哈!”

接下去几日,北宫千帆挥笔写了诸项心功、首功、面功、目功、身功、内外功等要诀,让童舟先行硬背,待日后慢慢领悟。

北宫千帆写一页,童舟便背一页。待写到第十页他也已背下,便将整叠要诀都凑到烛边去。

童舟惊急夺过:“你烧它做什么?”

“你既已倒背如流了,若这东西被歹人盗去,恐祸患无穷!”

“我好生收藏,断不会让歹人所获。”

“烧了岂不更安心?”北宫千帆抢回来,不再理他,依然向烛火凑过去。

童舟夹手夺过灯烛,叹道:“姓童的读书不多,更不懂诗书字画。不过见师妹笔力劲健疏野,非寻常女儿家的手笔,想留下来作个纪念,如此而已。”

北宫千帆诧然瞥他一眼,纤手一分,十页要诀顷刻碎作千百纸片,这才嘟哝道:“所幸你书读得不多,不然以你的罗嗦,天下人都要给你琐碎死了。”

童舟见千百纸片满室纷飞,心痛不语。

北宫千帆踱了半圈,走到案旁道:“我替你画幅像好啦!”研墨铺纸,一挽袖子,唰唰落笔,片刻而成,却不喜反叹:“若让三姐来画,必成佳品。我这支秃笔,唬人罢了。”

童舟走过去,见寥寥数笔之下,自己竟栩栩立于画中,一手拳挥巨浪、一刀横劈高山,面貌虽是自己,雄浑豪迈的气概,倒更像司马一笑,不禁淡淡道:“画上这份英雄气概,怎么教姓童的望尘莫及?”

北宫千帆怫然不悦道:“哼,你这不是妄自菲薄,倒是在暗责于我,一怪我代师授艺教得不好,二怪我画工太劣,对不对?”

童舟被她讥讽,不再往下分辩。

北宫千帆微一沉吟,又蘸墨挥毫、下笔如风,画了个自己。

童舟见她又是草草几笔,即画了个她自己持鞭仗剑的模样,剑眉横扫、星眸晶亮,蓄势待发的姿势,似要与他对峙比武一般。

画毕,见北宫千帆题云:“拳挥东海、刀排西岳!”抬头向他笑道:“若是嫌我画得不妙,烧了了事,我要告辞啦!”

童舟奇道:“告辞!去哪里?”

“叨扰多日,要走了。”

童舟急道:“你是在怪我招待不周么?”

“不是你款待我的问题,而是我猜,几位姐姐四处寻我,也该寻到这儿来了。”

“我推说不曾见过你就是了,何必急于就此告辞呢?”

“我告辞了,有人寻来,你才好具实以告。焉能让你因我背上不诚之名?”

童舟摇头道:“那么‘宫小五’忽然失踪,我怎么向舵中兄弟解释?”

“真是老实过了份!”北宫千帆又好气又好笑:“一介无名小卒忽然失踪,谁会刻意留心?果真有人问起,你不会说是那个‘宫小五’违了帮规,被你赶出去了么?”

“可是,你并未犯帮规啊!”

“我并非你西河帮弟子,自然犯不下帮规。你只说是‘宫小五’犯帮规,又不是我北宫千帆犯你们的帮规,这还不懂?”

“可是……”

北宫千帆恼道:“怎么夹缠不清?烦死人啦!”再度一声轻叹,推窗跃出。人至窗外,回头向他一挥手,笑道:“唠叨鬼,后会有期!”转眼便没了踪影。

童舟站在窗前,依然无言。直到见她没了影,这才转回身子,望着案上的字画发愣,心里一阵惆怅与烦恼,却是莫名其妙,说不清缘由。

“轻功如此,真是神出鬼没、难觅芳踪!”正自出神,忽听来人在外叩门,童舟道她去而复返,大喜道:“你又回来了?你真顽皮!”

却听门外叩门的人禀道:“童舵主,巾帼山庄西门三庄主求见,正在大厅等侯!”

童舟略一定神,暗自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出。正文 上——十二回 心事莫将和泪说

三台令

——李煜

不寐倦长更,

披衣出户行。

月寒秋竹冷,

风切夜窗声。

深秋

金陵内苑,瑶光殿。

李煜凝视着高烧的红烛,停杯不举。

“嘿嘿!”身后有人冷笑,他一惊,大叫:“小陆子!黛儿!”转过身子,一个宫女正站在自己面前,其余人却不知去向。

“饮雷轩主?”李煜一见故人,未问来意,惊惧先自消了七分。

“你是觉得我无能潜进来,还是以为另有其人?”南郭守愚冷冷道:“风丫头这次丢大了面子,连山庄也不愿回去,我们只好下山来找她,全都拜你所赐!”

“临风没死?”李煜一喜,见她面­色­­阴­沉,又颇为不安。

“你很想她死么?中了你国中猛士的一箭,可惜伤得不深,更可惜未曾致命!”

“该死该死!”李煜脱口咒骂,见她皱眉,忙又解释道:“我是说辛子光那个老……该死。其实,我不过是想请临风入宫陪娥皇几日,岂料会横生枝节!”

“哼,君无能则臣无仁,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呐!”

李煜得知北宫千帆未死,心一宽,放下戒心,问道:“她怎么不回山庄呢?算一算,她的二八小寿已经过了,娥皇也备下了寿礼,想送给她乐一乐,她的寿辰在哪里过的?”

南郭守愚见他不似作伪,一边叹气,一边将北宫千帆借辟谷为名下山寻托义帮晦气,及其此后所发生变故,及至中秋夜采石矶太白楼的一场­干­戈说了一遍。叙毕,又道:“风丫头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没受过气。虽不比你们皇家儿女那般尊贵,可是至少在丐帮、逍遥宫、凝慧门及巾帼山庄之中,她也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满以为是为你出冤气,岂知此‘李遇’非彼‘李玉’,又闹了太白楼那场风波,她还中了一箭……”

“哎哟!”李煜失声道:“谁­射­的?”

“飞箭如雨,都是奉旨办事的人所­射­!”

李煜不安地低头道:“我回宫不久,父王便立我为太子,留守金陵监国。六月父王晏驾,我嗣位于金陵,娥皇又有了身孕,想到中秋日出不来,所以……这变故一生,娥皇对我埋怨不尽,小陆子也吓软了腿。”

“不能全怪你,然而以一个宣旨阉人便嚣张至此,也足见你治国——罢了,不谈这个。”

李煜忽道:“你是如何潜进来的?宫中守卫森严,你不会是一路打进来的罢?”

“打?你道我是风丫头,如此不知进退?巾帼山庄从来与世无争,还不致无端生事,捅这个娄子。”

“易容?”李煜忆起北宫千帆维妙维肖的易容术,想当然耳。

“易容会一点。不过,如此深宫中欲单独见你,又不能惊动侍卫,足足花了我四天。刚才用了些微‘春眠散’,请门外的朋友打个小盹,才放胆进来。”

李煜想起去年与北宫千帆装神弄鬼的情形,悠然神往地道:“若是临风,凭她的易容术与轻功,只怕不到一天便进来了。”

南郭守愚正­色­道:“风丫头连我们都不见,你道她会来见你?我是与三位姐姐商议之后,才决定犯险进来瞧瞧,逼得临风、北斗落水,是否出于你的授意?风丫头连人也寻不着,她的婚事看来要搁一搁了。”

“临风和庄公子要完婚了么,定在什么时候?”李煜又惊又喜。

“本来旷帮主与斐宫主商量,等风丫头十六岁满了,嫁不嫁娶不娶,任由她和诗铭自己决定。这次丢大了面子,不知她现今身在何处,连斐宫主也寻她不着。”

“她的伤可好些了?”

“她没死,伤自然会好!自她去托义帮认罪后,又兜到了西河帮的杭州分舵去,童舵主挽留不住,现在又找不着她了。”

“她去负荆请罪,可被对方为难?”

“白帮主乃一帮之主,又是长辈,一笑泯恩仇,­干­戈已解。你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那半年,乃是我至今以来最凶险刺激、也最开心的时光,问仔细些说与娥皇听,好教她不再担心。”忽地想起一事,寻出一面金牌来,递到她手里。

南郭守愚皱眉道:“江湖之人,不担君忧何食君禄?况我巾帼山庄境属吴越,唐地人君的馈赠,更不能受!”

李煜摇头道:“这并非馈赠封赏,本想临风入宫来看我们时给她,方便她日后出入。这面金腰牌是娥皇的心意,望她能念及故交、常来一叙。如今生此枝节,惟有托饮雷轩主转交。”

南郭守愚接过来,叹道:“不知年底能否在少林寺见着她。若她连少林之约也不赴,那就真是无计可施了。”

李煜一听到少林寺,兴趣立起,忙问:“江湖上出了什么大事?是商议追杀大恶人,还是比武争锋?”

南郭守愚嫣然道:“风丫头向你吹嘘了什么江湖盛典,怎地一听到上少林寺,便浮想连翩?”

“临风究竟要赴什么约?是不是你们江湖人要比武选盟主?”

“罢罢罢,难为你以人君身份,又是个文弱书生,还如此多事。选盟主是何等大事,黑白两道要知会,绿林武林要通告,晌马游侠也要下帖相邀。而且,这并非单凭武力就可以轻易成功的。”

“我知道!”李煜自以为是地点头道:“临风曾说,江湖中的声望也是很重要的。你们山庄算哪条线上的?临风如此年轻,威望如何?”

“唉,你还以为真的要选盟主?”

“不争盟主?”李煜大失所望:“难道上少林寺去听高僧说法?”

南郭守愚摇头叹道:“以你的好奇,又是这副文弱之身,若是果真作了江湖中人,简直不堪设想!”

“江湖有什么不好?每天都是惊险刺激的日子!”

南郭守愚知道再往下说,只会夹缠不清,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周显德年间,少林寺曾被毁过,元气由此大伤。今年福居大师接任方丈,广邀高手上少林寺砌磋武学,以博采众长。风丫头最恨文艺武功,只因我们都答应会上去,连传心也接了帖,她才勉强答应去凑个热闹。如今,她恐怕会趁机爽约了。”

李煜一想到群英聚会的盛况,便神往不已,还想再问,南郭守愚已起身向他拱手告辞了。窗外曙光已现,李煜知道不能再留她,只好目送她飘然而去。

初冬。

风陵渡口,黄昏。

一叶扁舟泊于水中。舟上,一个黑衣少女正低头抚琴,滚、拂、拨、注间,琴声飘忽,似怒似嘲、如骂如笑。

一曲既终,她仰头饮了一口酒,扬声道:“还不出来?”看也不看,便将酒坛掷出,仍旧低头弄弦。

“不是怕你恼吗!”岸上石后窜出一个儒雅青年,伸手一抄,稳稳接住酒坛,笑道:“怎么躲着不出来见人?”

“死臭鹤,什么时候变了跟屁虫?”一脸不悦的黑衣少女正是北宫千帆,现身的,则是她的未婚夫婿庄诗铭。

“前天不小心逮到一个叫石波的盗匪,见他脸上那个‘贼’字,笔迹出于你手,用的又是你秘制的‘惩诫宝墨’,一年之内难以褪­色­,便猜你在附近出没。石波招供出你要去永乐打发他的另一个同党。去永乐若走水路,必过风陵关,我便在此专程侯你芳驾。偶遇不如相请,你不邀我与你同行,就太不讲义气了!”一边笑,庄诗铭趁机跃上了她的舟头。

北宫千帆恼道:“我独来独往习惯了,你多什么事?多个人好累赘!”

庄诗铭叹道:“你连我也不要了吗?你要去哪里,好歹也该让我陪着啊。你这么满腹怨气地在江湖上混,不小心又会招惹是非。”

“不错,我是出尽了丑丢尽了脸,无颜回去,却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北宫千帆剑眉一轩,脸现怒­色­:“我知道,你等我出丑的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现在如意了么?”

庄诗铭忙道:“不敢不敢!今后我绝不管你,那么你来管我成不成?”

“我又有什么资格管你庄大少爷?”

“咦,怎么没有?你已满了十六岁,我们可以……反正从小至今都是你占上风,日后你来管我,也是天经地义!”

北宫千帆不语,将琴放下,转头去看流水。

庄诗铭见她衣衫单薄,寒水扁舟之上更见纤弱,心中大起怜惜,轻轻握住她一只手,柔声道:“听迎风、追风说,那一夜有人潜上船,他们出来居然追不上此人,回房见邀月送的琴不见了,就猜此人是你。”

“那又如何?”

“以你的禀­性­,丢了这个脸,当然不会与大家打照面。怕的是你一肚子火气怒迁于旁人,昨天施迷香,今夜扮鬼,明日说不定还会放把火……”

北宫千帆“噗嗤”一笑,嗔道:“我是女土匪呀,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你原来还不是女土匪呀?奇怪!”庄诗铭“恍然大悟”地点头:“易容当­奸­细、暗放迷|药、倒吊人家帮中长老在大厅之中,还在人脸上画乌龟、放火烧房子、不问因由替人强出头——怎么,如今民风竟淳朴如此,不是女土匪也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北宫千帆一拳捣去,凶道:“你还敢取笑,多久没被我整了?”

庄诗铭似笑非笑地深深一揖:“娘子教训得是,夫君这便改正,有礼啦!”

北宫千帆双眼一翻:“什么娘子,你叫谁?皮又痒了是不是?”

庄诗铭面­色­一端,诚挚地道:“风丫头,我虽长你十岁,可是自你六岁那年起与我打交道至今,这些年来,哪一刻你的诗铭哥哥不是任你刻薄、凭你捉弄?我们确实没有经历过什么天崩地裂,然而这份青梅竹马的交情,我却始终相信它是持久弥深、金刚不坏的。而且据我所知,你也并不讨厌我,对不对?”

北宫千帆将手一抽,闷声道:“我心里又没有你,你心里也没有我,何苦来哉!”

庄诗铭诧道:“凭我们十年的交情,一起玩儿,一同跷家,你念书练功想偷懒,全靠我帮忙蒙混过关,你竟说我心里没有你?”

北宫千帆微笑道:“心照不宣的事,何必明言?你被我捉弄了十年,还敢喜欢我?哪一次我们交锋,你不是警戒十足?你顾念青梅竹马之谊,怜惜我日后在江湖上没面子见人,如此隐藏自己的心事,这番宠爱已足够让我开心了。可是这样勉强的姻缘,就算你答应,我还不肯点头呐!”

庄诗铭呆了片刻,才强笑道:“我们十年的交情何等坚固,怎会如此不堪一击?你是信不过我的承诺吗?”

北宫千帆蓦一抬头,深深地注视着他,眸子又明亮又清澈,对着他点头笑道:“不错,我们甚至算得上肝胆之交,可惜!”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将他这只手放在他自己心口上,继续笑道:“摸着你的心,看着我的眼睛,用心告诉我——这些年来你魂牵梦萦、欲爱不能、欲罢还休的那个女子,真的是我吗?”

庄诗铭一惊,抬头与她对视。十年来,他第一次发现她的双眸如此明亮深沉,她的笑容如此亲切真实,她再也不是那个醉眼朦胧、一脸不屑的小女孩儿。他终于知道,原来一切都瞒不过她,心里不禁“呯呯呯”越跳越急。

她伸出另一只手,握紧了他的手,继续注视着他,许久,才温言道:“你又英俊又儒雅,兼之庄重成熟,简直无可挑剔。可是,你已不再是我心里想的那个人了。日后我若会有心上人的话,依然不会是你。你被我捉弄了十年,苦头还没吃够么?你永远是我的诗铭哥哥,却不是那个我想要欺负一生一世的人!”

庄诗铭低声道:“可是,我该怎么向你交待?”

“你骗了全天下的人,难道连自己也要骗么?”北宫千帆一拍他的肩膀,哑声道:“你的那位‘梦萦魂牵’,可是位才貌双全、文武皆具的女侠,兼又明辨是非、肝胆侠义——你不好好抓紧,却来招惹我这不学无术的风丫头,给她误会的话,可就百口莫辩了。”

庄诗铭见她如此了然与坦然,心中更加内疚,正想道歉,忽听她道:“总算来了!”

一个秀才打扮的文弱青年缓缓走来,但见他年约双十,脚步迟滞,见了舟头的北宫千帆便远远一揖,取出一支箫,站在岸边悠然吹起来。

庄诗铭见他面容苍白、身量文弱、神­色­忧郁,眉宇间有一份清奇高古,心中渐生好感,再听他的箫声,清清袅袅,仿如空山幽人、过水采萍,闻之而忘我。

转头回去,见北宫千帆正微笑不语,端坐琴边,似欲以琴和箫,心中立刻恍然:“是了,丢面子的事于风丫头心头,看来不过是雁过寒潭、踪迹早无。现在新交了琴箫相和的朋友,难怪有心情取笑我。”

心头欣慰,听完二人合奏,忙不迭地拍手称赞,心中暗笑:“找个什么籍口邀此人前往巾帼山庄做客,顺便再劝风丫头回去,那就容易了。”

“莫公子,快上船来,喝口酒暖一暖!”北宫千帆这才向庄诗铭介绍道:“这是我在潼关新交的朋友,莫湘云莫公子,跟二姐一般大,也一般的古道热肠——小心啦!”后面这句话,却是对上船的莫湘云说的。

“上了风丫头的贼船,确实要小心!”庄诗铭一边打趣,站起来搀扶莫湘云,一边幸灾乐祸地瞧着他在船上踉跄的窘态。

莫湘云摇晃许久,才缓缓坐下,向庄诗铭深深一揖,文绉绉地道:“北宫女侠义胆柔情、慷慨豪迈,连所交的朋友也如此儒雅风流、剑胆琴心,莫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庄诗铭见北宫千帆正在做鬼脸,失笑道:“我这朋友如此优秀,怎么我却不知道?”

莫湘云不知他在说笑,又是一揖:“想必近朱者赤,这位公子定然也是侠道中人,施恩不图报,劝友不惜忠言逆耳,如此肝胆,实在令我钦佩。”

庄诗铭放声大笑:“你可知她是个何等活宝,居然如此嘉许!你吃过她的苦头吗?”

莫湘云正­色­道:“朋友相交,贵在肝胆相照。北宫女侠与在下相识不过区区七日,逆耳的忠言却说了不少——足证是看重莫某,故不惜得罪,也要以诤言相告,此乃莫某折服之处!”

庄诗铭领教了他的夹缠不清,便懒得理会,见北宫千帆也无奈地一摊手,忍不住道:“风丫头,能否将你的巾帼壮举相告,也好教我来见识一下何谓肝胆、何谓豪迈,如何?”生怕莫湘云岔话进来,接着又道:“能否请北宫女侠亲口相告于庄某人?”

北宫千帆知道他头痛莫湘云的酸口迂舌,便道:“你不是逮过石波么?我是自石波处认识莫公子的——七天前,潼关道旁林中,我听见有人在骂粗话,中气不弱,似乎是个练家子,便循声过去,正见莫公子被缚在树上,却正在以圣人之道劝说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便是那石波了。石波非但不听,还打了莫公子一耳光,嚣张地说什么,偏要在他这番圣人之道的说教下,让他看看什么叫做苟且。我往地上一看,有个姑娘倒在那里,看模样,石波要当着莫公子的面­奸­­淫­良家­妇­女,大发­淫­威。”

“那位石、石壮士真是不讲理,背上扛着一大包财物,分明是劫掠而来。劫了财还要辱人清白,不听我好言相劝,还强逼我亲眼看他……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圣人即便在世,怕是也……”莫湘云忍耐不住,终于岔了进来。

庄诗铭忙挥手打断他,问北宫千帆道:“你因此而收拾了他?”

“收拾石波还不容易?莫公子说,怕大家不知此乃人面兽心之徒,我便取出‘风月散’化于烈酒之中,强灌石波喝了,再点他几处要|­茓­,令他大半年不能运功使劲、恃武伤人,又用我的‘惩诫宝墨’在他脸上加了个一目了然的‘贼’字标记,最后借马给那个姑娘,让她拿着财物回家去了。”

莫湘云又道:“那位姑娘询问名号,北宫女侠却笑而不答。若非我执意跟踪、一路询问,还不知女侠芳名呢。唉,姑娘轻功太高,倒让莫某一路挥汗如雨、好不辛苦。”

庄诗铭笑道:“怪哉,你也知道轻功?”

“花拳绣腿也曾练过,可惜技不如人,被石……所。惭愧!”

北宫千帆听他唠叨至此,趁机讥他一句:“若非为了等你,我怎么会才到风陵渡口?早该抵达永乐,去收拾石波的同党了。”

莫湘云听了,一脸惭愧,不敢再说。

北宫千帆见他不说了,才笑道:“船中粮水皆备,你吃点东西,早些休息。那件皮袍也是给你准备的,天寒地冻,该当自己保重才是。”

莫湘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早已疲惫不堪,拱手谢过,便自行取用粮水衣物,然后盘膝而坐,在一边歇息。

庄诗铭见他睡去,才忍俊不禁地道:“怎么跑出这么个宝贝来,他也是江湖中人吗?”

北宫千帆叹道:“我也正奇怪,李煜虽迂,好在不行走江湖,便无凶险。可这家伙迂腐如此,满口圣人之道,却跑出来混迹江湖。说他手无寸铁,那只箫却可以当兵器舞上三五招,耍把式一般。不过,他心肠倒不错,对姑娘家的照顾,也是细心周到、体贴入微。”

庄诗铭难得听她对人有溢美之辞,­精­神一振,揶揄道:“难得你能赞赏别人,这下子太阳又打哪边出了?”

“我是有所打算的!”

“哦?有何妙计,能否泄秘?”庄诗铭戏谑地伸头过去,凑近了耳朵。

北宫千帆沉吟道:“虽然武功差劲,不过悟­性­不低,还有得救。气质脱俗这一点,也很合口味,不像那个姓梅的浑小子,木讷沉默,难怪二姐正眼也不瞧他一下。这个姓莫的,你看他品­性­如何?”

“什么?你二姐——裁云?”庄诗铭一惊,道:“自己的事情都没管好,怎么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北宫千帆双眼一翻:“那个姓梅的小子和这个姓莫的,都跟二姐一般年纪、一般热心肠。上次姓梅的小子在山庄作客,二姐似乎对他无动于衷,我只好另作它想。七天前这小子一路跟着我,我便看中了他。”

庄诗铭皱眉道:“怎么偏要去管裁云的事,你真的那么闲吗?”

“大姐有叶大哥,三姐心中对夏大哥尚自相思难遣,四姐有独贞哥哥,也就只剩下二姐的闲事能管了!”

“你怎知裁云会看上这个酸秀才?”

“所以才要让他们有结识的机会啊,不喜欢再说嘛!反正,二姐这位美人尚待君子好逑,连你也夸莫公子不错了,除非你口是心非说假话!”

庄诗铭瞥见她一脸兴奋,淡淡地道:“永乐之事一了,你就回山庄么?”

“回山庄又见不到几位姐姐。反正莫公子与高公子曾有一面之交,顺便带他同上少林寺,即可得睹二姐芳容,又可与朋友叙旧,岂不两全齐美?”

庄诗铭暗自叹息一声,强忍心头酸楚,故作轻描淡写地道:“少林寺是何等清净之所,你居然存此杂念,也不怕亵渎佛祖!”

北宫千帆顺口驳道:“说不定见莫公子气质不俗,又颇有肝胆,哪位高僧一欣赏,就将他收作门下弟子。况且,我也不会怂恿他去谈情说爱,还要二姐的眼里放得进他才行。且看他造化如何罢!”

庄诗铭见她洋洋得意,心中既辛酸又苦涩,却不愿再与她争锋相对,便自行盘膝坐起,闭上双眼,假装歇息。

北宫千帆见他脸上的醋意欲盖弥彰,心中暗自好笑,满脸狡狯地作了一个鬼脸。

一抬头,但见满天星斗明明灭灭,犹如泪滴。再注视眼前这张英俊的脸庞片刻,一份惆怅蓦地涌上了她的心头。咬咬樱­唇­,北宫千帆也涩然一笑,仰头喝尽了最后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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