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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惊梦残天 > 正文 上——十三回 无奈夜长人不寐

正文 上——十三回 无奈夜长人不寐

题金楼子

——李煜

牙签万轴裹红绡,

王粲书同付火烧。

不是祖先留面目,

遗篇哪得到今朝。

“冷不冷?”智瑞将一件外氅递过去,北宫千帆接过披上,轻声道谢。

“偏劳你了!”北宫千帆与智瑞对坐“立雪亭”前。

智瑞向她微微一笑,面目极为慈和:“原道你丢了个大颜面,必定不知所踪。如今竟能如约赴会,不但和诗铭同来,还多带个观摩的朋友上来,没教我失望,确是长大了。”

北宫千帆低眉一笑:“师姐取笑了,我上山也不过是凑凑热闹。你知道,真要让我勤勉练功,恐怕不容易!”

智瑞目光炯炯,道:“穷此一生,你可有什么志趣或是打算?”

“天生便没有大志!既无争雄称霸之心,对定国安邦的大计也不喜欢去讨教。若说远虑深谋、不让须眉之气概,比起我娘、旷姑姑和师姐你来,更是望尘莫及了。”

智瑞摇头道:“别和我说犯浑的话。我只是在问,你打算此生何往,何处来何处去?”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智瑞轻轻瞄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你天生聪颖,亦不乏慧根,可你栽就栽在七情六欲这一关上,儿女私情也好、父母手足也罢,或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只要牵上了一个‘情’字,以你的禀­性­,无论慧根如何,终究逃不掉这一牵绊——不要和我嬉皮笑脸,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得很!”

见她低头不语,智瑞又温言道:“立意为红尘中人,理当随遇而安、随缘而喜才是;闯荡江湖,万事亦不可太认真计较、孜孜以求……唉,你这丫头,便是明白,恐怕也未必管得住自己。罢罢罢,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北宫千帆一伸懒腰,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智瑞见了,也懒得再说教。

北宫千帆缓缓道:“转眼又要过年啦,春天雪融之后,该去哪里胡闹才好呢?”

智瑞在阶上一指:“你可知道此处何以名‘立雪亭’?”

北宫千帆懒懒地道:“好像听说也叫‘达摩亭’,是不是达摩老祖赏雪的名胜?”

智瑞不理她一脸惫懒,又道:“当年慧可大师于此长跪求法,雪深过膝而断臂佛前,终于感动达摩老祖,得以传法。”

“哦!”北宫千帆点头道:“就是那个砍手的大头笨和尚嘛!哼,达摩来中土,本为传法,可却非要惺惺作态,待人家又求又跪,面子十足了才收弟子,虚伪!”

智瑞不理她,续道:“不用菲薄他人,慧可大师诚心求法是一份气概。你果真觉得佛法虚妄,也不失为一种态度,尽可以此勉励,日后著书立说、传法布道,只要认作真理,为之一驳又有何不好?”

“我不过挖苦两句好玩,你却趁机扔个大包袱给我?饶了我这遭罢!”

“以你这较真的本­性­,果真以红尘面目闯荡,倒也会有一番气概,不过随遇而安些,或不致如此辛苦;若立意存心凡事追问到底、孜孜以求,那便首要‘绝情灭欲’,不然以你较真的个­性­,再犯起浑来,可真有些危险!”

北宫千帆惘然道:“你既训我不必较真,何以又让我追问寻根?两相矛盾,何以为界?”

智瑞依然一脸慈和地道:“那只看你多年之后取道何方了!”言毕,自行离去。

北宫千帆一撅嘴,不屑道:“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心中无聊,自在亭前堆起了雪人。堆好两个雪人,便向雪人嬉笑:“我乃西天佛祖,到此传法,尔等孺子可教,当为佛法所感,融于风雪之中,方才无我无相、四大皆空——阿弥陀佛!”说完,将近日所学,张牙舞爪全耍给雪人瞧。

背后一人轻声道:“初学乍练,也不怕寒碜佛祖?”

北宫千帆脚跟一踢,一颗雪人头向身后飞去,被来者轻巧接住。

“你既和雪人说话,也理当将其看作众生之一,众生平等,怎忍轻易取其头颅?”

“梅公子几时出家了,如此大慈大悲?”她转脸对他一凶。

梅淡如道:“十八家技艺,可有所感?”

北宫千帆笑道:“勾搂探手、粘拿跃法于我适宜,大摔硬崩、窝里炮捶当与你个­性­暗合,可惜直看得我眼花缭乱,想做场春秋大梦……”

“师伯祖请五庄主午后去见他,各位庄主都会到场,北宫师叔祖与师伯祖要为我们小辈品鉴技艺。”说完一揖,转身便走。

北宫千帆道:“真是头武牛,我又没说少林武学不­精­妙,只是我自己生­性­怠惰,不喜练功,你怏怏不乐地做什么?”

梅淡如道:“你也算是我的长辈,虽然说看法不同,我出言评议却未免造次,除武学之外,你所知的易容、迷香等等,我都一窍不通,也只好敬而远之。”心中暗道:“连托义帮总坛都敢放火,不小心惹了你,还不知如何倒楣!”

北宫千帆不喜与他打交道,挥挥手,便待让他自行离去。

“嗖”地一声,暗器迎面飞来,梅淡如一声“小心”,她已将来物抄在手中,乃是一文铜钱,转身过去,见庄诗铭正笑吟吟地走来。

北宫千帆欢声道:“我果真赢了?我就说过,董非那浑小子虽然讨厌,终究不是无药可救。姓梅的代师相邀,他怎么也会上来一趟的,算是尽后辈之礼。”

梅淡如本已走了十数步,听她此言,转头道:“董公子真的来了?”

北宫千帆一举那枚铜钱:“诗铭哥哥都已把赌注给了我,岂会有假?他虽被我捉弄,这里毕竟是少林寺,私人恩怨私人了,天大的事当然也是下山后再说了。”

梅淡如一点头,心道:“董公子目空一切,又颇为狭隘,但愿撞上这个混世魔王,不要在少林寺刀兵相见才好。”他自当日见过董非揭人身世之后,对董非的印象极为不好,反倒觉得北宫千帆的惩戒虽然过份,却无伤大雅。然而自己乃是此间弟子,又是他代师邀客,当即辞了,前去招待董非。

待梅淡如去远,北宫千帆才诧道:“奇怪,他见了我怎么不问问二姐的近况?这几日也没见他与二姐单独相处,莫公子醉心听禅,也不找二姐,真是好生没趣!”

庄诗铭淡淡道:“大家来此,皆为砌磋技艺,你满脑子胡思乱想些什么,也不怕臊!”

北宫千帆做个鬼脸,不再理他,自去堆雪人,忽地拣起方才扔出去的雪人头颅,脱口道:“好功夫!”

庄诗铭接过来一看,却是做雪人眼睛的两颗石子已经粉碎。听她称赞,他便趁机讥她一句:“少林内功,讲求循序渐进,而且外猛内静、­精­华内敛,哪里是你这个心浮气躁的小丫头偷功减料练得成的?”

满以为她不是羞恼,必是惭愧无语。岂知她头也不抬,继续堆雪人,轻描淡写地道:“方才与梅公子聊到十八家技艺的融汇,我曾说勾搂探手、粘拿跃法于我适宜,大摔硬崩、窝里炮捶当与他个­性­暗合。”

庄诗铭点头道:“这不错,少林内外功夫皆讲求稳扎稳打,自然少些轻巧空灵。”

北宫千帆继续道:“没曾料想功夫还真不错,劲力恰到好处。”

“太阳打哪边出了,你也会夸人?”

她似笑非笑地道:“我个自然。石子粉碎,雪球落手却不伤人毫发,我不过脚跟一抬,雪球便稳稳落入他的手中,还说我初学乍练太寒碜,哼,都不谢我高抬贵脚!”

庄诗铭喉头一噎,呆了片刻,才轻轻道:“石子是你踢碎的?”

北宫千帆嫣然点头:“刚才打拳给雪人看,姓梅的说我寒碜,我就踢个雪球给他。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力道拿捏得还不算太差。原以为,练上乘内功此生是忘尘莫及了,谁教我下盘不稳呢?”

庄诗铭沉思了一会儿,忽道:“既然练内功与你几位姐姐相比,没甚大阻碍,不妨用心多学一点。从小你有籍口偷懒,现在可没有籍口了。无论文武,你都该选择其一­精­益求­精­才是,这样怠惰终究不好!”

北宫千帆又不耐烦起来:“你有完没完?我自己的事,哪轮到你来管了?”

庄诗铭见她又发浑,便不多说,心中暗道:“多少武林人士欲求一名师一宝剑而不得,你却是生在福中不自知,武林中顶尖的三大高手亲自相授,你不是偷懒,就­干­脆逃跑……”见她仍旧哼着歌谣摆弄雪人,不禁暗自摇头。

福居坐在中首,左右分坐六人。一边是旷雪萍、斐慧婉、智瑞,一边则是北宫庭森、顾清源、司马一笑。

各位后辈小生则将所学一一演练出来,留待七人品鉴。

福居向智瑞道:“临风居士向你推荐的严泽、谢巧芳夫­妇­,虽是记名弟子,习武也甚迟,好在二人不贪功躁进,继续静心领略,应该有所成就。”

智瑞点头向严、谢夫­妇­道:“武学之道,修心为上,次而修德,末为修身。尔等在丐帮之中,当一面养心修德,一面领悟所学。”

严、谢二人拜谢归座,向北宫千帆一笑,又深深地看了董非一眼,皆无言语。

福居向北宫庭森道:“我们少林的几位‘如’辈弟子,师弟请直语批评。”

北宫庭森道:“方恭如最年轻,历炼尚浅,亟待从闯荡中领悟;高镜如、杨天如二位,轻巧过度而沉稳不足,当以内功为根、技击为辅;少安如天­性­沉静,身功可以多练;梅淡如沉稳有余、变通不足,可多想多思,领悟之后多习刚柔互济之道;李卫如自小多病,乃以禅功为本,澄心静气、宁神敛力,必有所成。”

旷雪萍则道:“丐帮弟子,请大师督训。”

福居微笑道:“丐帮弟子与我少林弟子先天环境不同。丐帮弟子从小闯荡江湖,首要便是躯体之健,而我少林弟子在山中清修,所求乃是心魂之静。达摩祖师曾曰:灵魂欲其静而悟,躯壳则欲其健而通;非静则无以顿悟而成佛,非健则无以行血而走气。”

旷雪萍听罢,点头微笑。

福居续道:“是故,体须勤劳得当,方筋畅神怡、血脉流通,而后灵魂无拘殢瘁弱之苦。然劳不可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销、血脉流通、病不得生,如户枢终不会朽也。可见丐帮、少林的内功心法乃是同源而出,互可相融。”

座下严子钦、严子铃、庄诗铭、沈独贞等,纷纷点头,似有所悟。

福居又道:“‘仙姿五剑’与传心散人以剑为器。剑乃百器之君,易练却难­精­,非三十年而难小成,请六位女檀越将剑招演练出来,互为砌磋。”

仲长隐剑领命而出,向座上深深一揖。

斐慧婉道:“摘星师承顾右护法,自出机纾,所创四式剑招,合称‘隐恶扬善’,乃守、攻、虚、实四式。”

仲长隐剑兵刃出鞘,乃是二尺左右的短剑。一面演练,斐慧婉一面从旁介绍——“隐姓埋名”,以守诱敌;“恶贯满盈”,以势慑敌;“扬汤止沸”,虚招以待;“善恶有报”,实招以克。

东野浩然出鞘的,是三尺多的青铜长剑。

司马一笑道:“云丫头师从于我,‘浩瀚烟波’四式,乃是从刀法之中领悟而出,再加以变化自创的:‘浩然正气’,守而观其变;‘瀚海高节’,守而蓄势;‘烟云过眼’,虚招以诱;‘波谲云诡’,实招以攻,克敌制胜。”

北宫庭森道:“邀月是我的弟子,比起风丫头,自然强多了!”

北宫千帆在座下大做鬼脸,也不管是否僭越,扬声道:“三姐一双长剑轻灵巧异,若非她天资聪颖,我爹怎教得出如此高徒?”

福居捋须一笑,并不言语,只是打量西门逸客的剑招,不断点头。

北宫千帆趁机抢下父亲的话锋,向众人讲解“一劳永逸”:“一衣带水”,虚招以待;“劳燕分飞”,虚招探敌;“永永无穷”,共四十九种变化,虚实相融,迷人耳目;“逸然出尘”,虚招相出,虽制敌而不伤,克敌而不杀。

西门逸客归座,南郭守愚谦然出场,北宫千帆又岔道:“四姐出自娘的教导,不过四姐的一双短剑,却是我送的。”

见她剑锋出鞘,北宫千帆忙不迭地抢下话柄续道:“大智若愚”四式:‘大江东去’实招以对,探敌虚实;‘智圆行方’实招相制,寒敌之胆;‘若有若无’,虚招以待而窥敌之善恶,若敌觊破绽不袭,可撤剑而归,若乘此而偷袭,乃以‘愚公移山’之万钧雷霆惩诫小人。”

南郭守愚练毕,北宫千帆犹在大呼小叫,大厅中惟她一人喧哗,众人见了,都暗自摇头。

福居长袖一挥,邀道:“临风居士,请示高艺,让我门下弟子得睹­精­妙!”

北宫千帆一眨眼,见众人的目光齐聚自己身上,才想起星、云、月、雷演练完毕,该是她出场了。当下搔搔下巴,期期艾艾地涎脸笑道:“众所周知,全山庄乃至整个武林之中,我所见长的,便是不学无术、信口胡吹之功。各位早已见识过,何必还要领教呢?”

旷雪萍似笑非笑地道:“不学无术,如此­精­妙绝技岂是嘴上一说,便能让人领会的?当然要耍出来了——一剑一鞭,‘风卷残云’!”

“不对!”北宫千帆脱口道:“该是‘万年遗臭’!”

福居捻须笑道:“‘不学无术’之­精­绝,致以‘万年遗臭’,临风居士若不出手,恐众人误以为‘百世流芳’,岂非谬传了居士的本来面目?——请!”

北宫千帆神­色­尴尬,转脸过来,却正对着严泽、谢巧芳夫­妇­与“如”辈的六个少林俗家弟子,也正满面笑容地向她拱手,齐声道:“请”。

情知这笔帐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了,北宫千帆硬起头皮伸了个懒腰,缓缓入场。

旷雪萍笑道:“‘风卷残云’四式……”

“‘万年遗臭’!”她辩道。

“‘风声鹤唳’虚招攻,迷人耳目。”

“‘万劫不复’!”她又辩。

“‘卷土重来’实招攻,以势慑人。”

“‘年年岁岁’!”

“‘残山剩水’虚招守,故露破绽。”

“是‘遗簪坠屦’!”

“‘云起龙骧’实招攻,制敌弱点。”

“那叫‘臭味相投’!”

众人见旷雪萍说一句,她便撅嘴扮着鬼脸驳一句,满堂失笑。

北宫千帆练完,也顾不得行礼,便匆匆归座,跌坐吁气,庄诗铭在她身旁既叹又笑。

之后便是董非以“是非黑白刀”演练刀法,练毕,归座待品,让万俟传心入场。

万俟传心缓缓走入场心,雍容一礼后,从拂尘中抽出青锋剑,微笑道:“‘东西南北迷千古’,乃贫道自出机纾而悟的‘传心七式’,承蒙不弃得以品鉴,见笑了!”

当下脚踏八卦,长剑轻拂,演出“传心七式”来——“东海扬尘”、“西风送晚”、“南柯一梦”、“北望中原”、“迷离扑朔”、“千山万水”、“古往今来”。

练罢,向座上一礼,再向座下一礼,方才悠然归座,不疾不徐地安坐在兀自张牙舞爪的北宫千帆身边。两相比较,别之宛若天渊。

众小辈演练已毕,福居向北宫庭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可以放心了!”

北宫庭森则道:“师兄所言甚是,不过除了……”笑而不再言。

福居转头道:“司马师侄,你享‘神州第一刀’之誉,董公子的刀法请你点评。”

司马一笑凝视董非半晌,方道:“刀乃百兵之胆,劈砍剁截,­精­满则气壮;挑撩推扎,气壮则神旺;磕拨缠滑,神旺则劲健!”

董非感然道:“何以­精­满、气壮、神旺而轻健?”

司马一笑道:“无论道家佛家,内外兼修,皆以强身保命为旨。故此而练­精­、气、神,三者伤其一便会牵动全部,如秋之落叶,一叶落而知天下皆秋。故凡练功习武有所成就者,能以静制动,以清制浊,不炫耀德行、遇外魔而坦然于心,神志专一、坚守吾真。风丫头悟­性­虽高,武功却不济,便是外魔侵而不守、内邪生而不趋,若与风丫头一般情­性­,这刀法嘛,就不必练了。”

董非微瞥一眼正在呲牙咧嘴的北宫千帆,心中暗笑:“是了,我何必同这个混世魔王记仇计较?”立刻以礼答谢司马一笑。

福居闻言,点头道:“司马檀越不愧刀中圣手,所谓大巧若拙,大勇若怯,便是此理。六欲不生,三毒自灭。练功习武若以养气为先,不但强筋健骨,更是心明­性­巧、炉火纯青了。”微微顿首片刻,方始点评座下六女:

“‘摘星客’桩步稳健,力达剑尖,其站剑以功力见长,虽真气弥满、万象在旁,所憾流动不足。”

“‘裁云楼主’行剑,点崩刺撩、挂劈云抹,乃以剑法见长,虽剑气浩然、沉着高古,却缺了清奇旷达。”

“‘邀月君子’的一双长剑,所求者乃是左右间的协调,出尘飘逸有余,劲健实境不足,此为缺憾。”

“‘饮雷轩主’的一双短剑,雄浑劲健、缜密­精­神,确是雷霆万钧、夺目慑心,不过却少了变通,灵活不够。”

“‘临风居士’一剑一鞭,身随步动、剑随身行、穗随风舞,其穿、挂、云、撩,剑鞭相合成撒手短剑,年纪轻轻变通巧异如此,实属不易,若能多些高古沉着之神、洗炼冲淡之气,便锦上添花了。”

“‘传心散人’,乃六剑女中悟剑最深之慧者。顺剑旷达超诣,洞察幻虚、悟彻假真;逆剑清奇流动,澄洁心志、远离思虑——天然而成、万取一收,为六剑女之首也!”

福居点评既罢,座下尽皆拱手以谢。

北宫千帆忽嚷道:“福居师伯,你好虚伪!”

北宫庭森喝道:“风丫头不得无礼!”

福居袍袖一拂,请她继续说。

“明明我传心姐姐为后生之最,此言非虚,何以却报喜而隐忧,不直言我风丫头为此中之劣?”

福居一捋须,莞尔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临风居士非悟­性­不足,而是悟­性­天生、未历苦思冥想之艰辛,故不自珍惜。若以居士之颖悟与反叛到底的天­性­,逆武学普通门径而行,或会另辟乾坤、别开生面——是以变通万象为外,凝神固­精­、静心敛气守内,心功、身功、内功、外功及刀枪棍剑鞭皆成!”

听他说至此处,北宫千帆才一翘拇指:“这才是高僧之言。可惜老和尚不喝酒,我可喜欢你呐,不能请你喝酒,实在可惜!”

福居笑道:“居士心意,贫僧心领谢过!”

静夜

风雪连天,万籁无声。

北宫千帆四顾无人,蹑手蹑脚躲到一棵树下,长喘一声,自怀中取出一小坛西凤酒,开了坛,咕嘟嘟连饮数口,又警惕地四处看看,再饮两口,叹息一声,不胜惬意。

“啪”一声,一条麻绳飞卷而出,竟将她手中酒坛夹手夺过。

北宫千帆恼道:“偷袭暗算,王八乌龟蛋,滚出来!”

身后一人冷冷道:“好大胆子,佛门净地偷偷开荤喝酒,还敢污言秽语?”

北宫千帆没好气地道:“老鬼,月黑风高的,怎么是你来吓我?”

北宫庭森一收麻绳,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好歹也让你先喝两口解馋呀。你酒瘾发作,为何不滚远些,在这附近如此造次,也太不象话啦!”

“你为父我为女,只好算你有理!”她嘴一撇,不屑地道:“不过三件事免谈:一是不许逼我练武;二,不许再以李遇坠崖之事训我;三是,诗铭哥哥和我的婚事,既由我作主,就不得包办!”

北宫庭森轻轻摇头,极目天边,若有所思地沉吟:“对你,我确实不敢有太高的要求,但求你少些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婚姻也罢,交游也好,随你高兴。你能够长这么大,我已十分宽慰了。”

北宫千帆见他沉吟间似有无限悲凉,心中大奇,问道:“是哪个算命先生说我八字不好,养不大么?你竟对我要求这么低!这可不是你老鬼对门下子弟的态度啊,有心事?”

北宫庭森回头注视着她,眼中既有辛酸悲凉,又有欣赏宠爱,许久,他叹道:“你娘也来寻你啦!”

她转身过去,见斐慧婉也正凝视着自己,同样是一种复杂的眼光、古怪的神情。半晌,才见斐慧婉从丈夫手中夺回酒坛递还她,口中柔声道:“把酒喝了罢,这么冷,暖一暖也好!”

北宫千帆不解地看着父母,既奇怪又好笑。

斐慧婉低唤一声:“庭森!”目中尽是询问之意。

北宫庭森与妻子目光相接,摇头道:“罢了!”

北宫千帆见二人如此,惊道:“你们决定了什么?是要我长居少林寺面壁,吃斋念佛写诗练功么?那不成,真要如此,我宁可被你们扫地出门!”一想到将要呆在如此清淡无味、恬然无趣之所数月甚至数年,其胆寒心跳,当真比千军万马来困还要严重,刹那间只觉得天将崩、地将裂,自己却无处可逃。

夫妻二人听她这么一惊一乍,相对摇头,定下神来。

斐慧婉轻抚她的秀发,微笑道:“傻丫头,我们就是想扔你在少林寺让人调教,以你疯癫痴狂的德­性­,福居、福湖两位大师也不敢收留啊。”

“那么你们怎的如此神秘?”

北宫庭森忙道:“神秘什么?不过是日间见你不着,夜里约上你娘候在此中想训你一顿,见了你忽又觉得心中不忍,也懒得责备啦!”

她心中一宽,吁了口气,揽着斐慧婉,滚入她怀中不胜欢喜:“还以为你们要罚我在少林寺里思过练功呢。要责备,我任打任骂!”

北宫庭森轻轻叹道:“转眼间长这么大了,真快。总算不曾愧对……愧对列祖列宗的保佑!”

“原来你们对我要求那么低,也不知道我该不该伤心!”

斐慧婉在她背上轻轻一拍,柔声道:“你爹有东西给你!”

北宫千帆一怔,抬起头来,见北宫庭森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她:“你已学过了高丽文,你顾叔叔说你学得很快,这很好!”

她一诧,接过锦囊,听他继续道:“有一位前辈高人,乃是三百年前的一代武学宗师,他后来在海外开创天地,建立王朝,还将他与他的心腹、一位镇国元帅的生平所学,合撰了一套秘笈,传至近百年,这套秘笈又由他们的传人以高丽文字传世,而重现江湖。”

北宫千帆撅嘴道:“什么三百年前的高人,害得我练功辛苦不够,还要专学高丽文字来参读,可恶!”

“这位高人姓张,名仲坚,便是三百年前令人敬仰、将财宝江山拱手于太宗李世民父子的虬髯客,和我们逍遥宫颇有渊源。此人撰此秘笈共有三册,内外功兼修秘笈一册,拳掌刀剑绝技录一册,遍识天下毒物而化解的毒经一册。他二百多年后的传人与你父亲有旧,爱屋及乌将三册宝典馈赠于你,便是拿来当作寻常典籍那般随便翻一翻,也算不辜负那位前辈对你的一番祝福。”

“哼,张仲坚,害人还成仙。我呸!”

北宫庭森正­色­道:“无论如何,不该有辱先贤。好啦,练与不练,你好自为之!”

斐慧婉续道:“这位虬髯客当年颇有逐鹿中原的雄心,是以另有收藏,置于一个机关­精­巧的铁匣之中,却不知是何物。你既对机关布置颇有心得,有闲暇时,不妨回长白山一趟,娘把铁匣交给你琢磨琢磨?”

“天下既有风丫头,便不会有破不了的机关、打不开的锁!”北宫千帆笑了一句,忽问道:“那个与爹有旧的前辈非将秘笈传我不可,说讨厌又不讨厌,究竟是谁?我认不认识?”

北宫庭森心头酸楚,涩声道:“你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们。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他们先后辞世了,是以你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他——们!不止一个人?”

“是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斐慧婉轻轻地道:“你很想知道他们的生平事迹?”

北宫千帆本想听一听,打个哈欠,想起“生平”必定说来话长,便摇头道:“改天罢!”

北宫庭森叹道:“要去歇了?”

北宫千帆将锦囊往怀中一塞,嬉笑奔开。

雪夜里,只剩下北宫庭森和斐慧婉,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再相对而立,默然沉思。正文 上——十四回 绿窗冷静芳音断

挽诗

——李煜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

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

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北宫庭森微皱眉头道:“怎么还和官府皇家打交道?李煜是个意外,宋主赵匡胤又是如何与你相识的?”

北宫千帆撅嘴道:“你忘了周显德元年,我和诗铭哥哥溜出丐帮玩耍的事么?”

北宫庭森点头道:“记得,你和诗铭在高平走散后,他赶往开封报信,几乎急疯了你旷姑姑,那年你八岁还是九岁?”

“就是当年!周、汉两军交战高平,兵荒马乱的,有银子也没处使,我便索­性­潜入汉军军营中去,顺手牵羊偷了几天军粮吃,还偷了酒­肉­­干­粮逃跑。”

“虽说当年你的轻功已经很不错,可毕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毛丫头,如何逃出军营而不为所察?”

“那日为三个汉兵骑马追打,还险些中了一箭,魂飞魄散之时,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带了队人马迎面飞骑而来,好不威风,那三个汉兵见了掉头回跑,我便算是被暂时解救了。”

“此人可是赵匡胤?”

“当然,他借我一骑,又请我喝酒——嗯,他骑术不错,拳术也不错。当年我们比过一次,骑术与拳术都惨败了下来,惟有轻功这一项,他比起我来却是远远不如。”

“后来如何?”

“后来……是了,想起来了!他和我打赌,说我区区一个黄口小儿,必然不清楚汉营之中的情况,赌注是‘五梅匕首’——我在汉营潜藏数日,哪里是粮草库、哪里是指挥营,全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然赢下了他那柄匕首!”

北宫庭森莞然道:“你中了人家的激将法啦!”

北宫千帆也笑道:“我一赢过匕首来就知道上了当,可又打他不过,只好认栽!”

“高平回开封,以你的轻功也不用几个月,你在他军营里住下了?”

“是呀,他和我打赌能攻下河东城,赌注是一文钱,若是城攻下了便算我输,攻不下我就倒楣——我住他军营嘛,嘿嘿,我终究输了……对了,又想起来了啦,他在河东城火烧城门时,左臂还中了一箭,我给了他一粒‘三黄宝腊丸’,‘生肌红玉膏’也给他他抹了。”

“不知天高地厚!当年你说,是偷人家的坐骑回来的,难道赵匡胤不许你走么?”

“我和他打第三个赌,说是能偷走他的坐骑,他不信,结果被我偷走了坐骑,就快马加鞭赶回开封啦!”

“那你岂非和他结下了梁子?”

“什么梁子?我偷走他的坐骑之后,第二日又骑回来给他瞧。我既赢了,他就把坐骑送了我,我则把剩下的半盒‘生肌红玉膏’当作回礼送了他。八年不见,我都快忘了,他却还记得!”

北宫庭森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回开封之后,怎未听你提起?”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就是与人打赌,二胜一负而已。你们那么生气,我也不敢说这些经历,再过些日子,连我都忘了,哪里记得如今称帝的,就是当年那个他呢?”

“那么,你去不去开封赴约?”

北宫千帆满不在乎地道:“怎么不去!他既遣人往山庄去请,必定已经得知了我这些年的所行,东土姐姐赶来传信,我若不去,反显得小女儿气。”

“去过开封之后,你是回山庄,还是回逍遥宫?”

“我想转到金陵去看娥皇姐姐。”

北宫庭森扬眉笑道:“你丢了这么大的脸,还敢去见他们?”

“是他们让我丢脸的,哼,我要易容去吓吓他们!”

“饮雷不是把金腰牌转给你了么,还要犯险,嫌命长了是不是?”

“到金陵之后,且看我心情而定罢!”

“惹上皇家,你好自为之才是!”

“你怎么比旷姑姑还唠叨了?”

三月,开封府。

赵匡胤在首座笑道:“八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样雌雄莫辨?便是到寻常人家做客,也当整仪更衣罢?”

北宫千帆悠然道:“我百年如一日地做我的野丫头,可有错么?”

王皇后在一旁微笑道:“今年壬戌年,你是乙巳年所生,嗯,十七岁啦!”

赵匡胤则道:“还道你只有七岁呐,这样子哪有女儿家的风范仪容?”

北宫千帆脱口道:“你召我入见,不是为了讥讽一番,再索还战马罢?”

赵匡胤大笑,向王皇后道:“去年忽见‘生肌红玉膏’一药,忆起了我这位故人,不过吩咐下去一句‘北宫千帆此女如今于江湖何为’,第二日便得回禀,可想她这些年兴风作浪的恶名实在不小。哈哈哈,‘临风居士’!”

王皇后笑道:“当年趣闻未听皇上提过,可否告之臣妾一二?”

赵匡胤继续笑道:“当年高平军危,朕领兵去援,汉军哪料会大败?是以在周军退守的营外一处贴上侮辱文章,还写上了领军指挥到该处将大败周军等嚣张之句。适逢这丫头从汉营中偷得食物外逃,大概是被人家追得恼羞成怒了,撞上我后同回军中,在营外见了那些张贴的辱骂之辞……”

王皇后道:“她贴了一张回骂之辞解恨么?”

“哪里?丫头赢了我那把削铁如泥的‘五梅匕首’,一见之下,拔出匕首来,在众多招贴文章的上首刻了五个大字……”

“狗名登记处!”北宫千帆与他齐声而笑。

王皇后忍俊不禁地道:“果然解恨!难怪!”

北宫千帆奇道:“难怪什么?我可没触过你们的霉头啊!”

赵匡胤正­色­道:“从前没有,如今却有!”

北宫千帆更是奇怪:“是惹了皇亲国戚,还是犯了什么禁忌?如若有,我现在便逃!”

赵匡胤不答,却忽问道:“你说从少林寺而来,福居禅师广邀十八家高手,谈论了一些什么­精­妙武艺?”

北宫千帆皱眉道:“我最恨练功!”

“混迹江湖,不练武功,岂不成了他人的刀俎之­肉­?”

“武功倒是砌磋得不少,却不见高明!”

“何以见得?”

北宫千帆寻思片刻,道:“长拳起手,平平无奇;缠封虽妙,变通不够;短拳可近身,奇招却不够;短打,难防长械;猴拳惜之飘忽有余,劲健不足;勾搂探手、滚漏贯耳、粘拿跃法,变化太多,普通资质者难以尽习;鸳鸯脚、势连掌、窝里炮捶,只适身形雄健者,倘若个头纤小或是女儿之身,却不方便练习;捆手掳真人、螳螂腿、大摔碑,太过阳刚,出手必置人于死地,不够慈悲……”

赵匡胤讥讽道:“依你所见,天下再无可练之功了么?”

“也不尽然,不过似我等不学无术之辈,便是羽化成仙之术,也懒得去修行。”

“既不勤勉练功,何以却喜惹是生非,连晚辈的面子也不给?”

“谁是我的晚辈,怎的我不知道?”

王皇后拍手笑道:“出来罢!”

一个女子从屏后缓缓走出,却是一年多以前与北宫千帆交过手的段素丹。

北宫千帆见了她,更是诧异:“你怎么跑到皇宫里来了?宫中繁文缛节,闷都闷死人了,你不嫌烦?”

段素丹坐在王皇后身旁,笑道:“所以我才跑出宫,到中原来胡混。哈!明明是我的小师叔,却说自己是个丫头,若非师父相告,哪里会知道我有个这么年轻的小师叔呢?”

“跑出宫!中原胡混?”北宫千帆依然一头雾水:“若非你在开元寺欺负小和尚,审异不会出手惹你的。”

“嗨,别提啦!那日一个小贼盗我玉珮之后,逃到开元寺附近便没了踪影。玉珮是父皇赐的,非同小可,我自然要兴师问罪。”

“父皇?你不是姓段么?”

赵匡胤道:“素丹的父皇是大理国主段思聪,她便是大理国的‘丹凤公主’,上个月入宫进见,与皇后颇为投缘,为示大宋大理修好之意,素丹已拜朕与皇后作了义父义母,她无意间提及你,居然是朕的故人,是以想到召见于你,素丹有事相请!”

北宫千帆皱眉道:“你若请我揍你一顿,好像不太好;若请我挨你一顿揍,就更不能答应了。除此二者,还有何相请?”

段素丹笑道:“我是风师父的徒儿,也是你的师侄,你这个‘临风’比风师父的鞭法还厉害,我若再拜你为师,风师父必不会怪罪。”

北宫千帆慌忙摇手:“那怎么行?我连自己练功都会耍懒,教你武功岂不更是偷功减料?”

段素丹奔到她身旁,扯着她的袖子嗔道:“我在大理,麾下有一支娘子军,不如你来大理作娘子军的武教头,她们全拜你作师父罢?”

北宫千帆将她的手拉开,坐得远些,嚷道:“那更不成!我独行江湖何等逍遥,跑到大理教人打架,非给闷死不可!”

段素丹坐过去,又笑道:“你每隔一两年,只去小住二个月便好啦!”

“还是不成,我在一个地方连呆上十天,便会发霉发馊!”

段素丹一嘟嘴,向赵匡胤嗔道:“父皇原来也有说话不算数之时。您不是保证小师叔会将武艺倾囊相授,还会欣然应允作我大理娘子军的武教头么?哼,父皇骗人!”

赵匡胤拈须叹道:“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毛丫头何等慷慨激昂,连朕也会叹服一声。岂料相去不到十年,毛丫头虽是远播威名了,却变作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小女子,名难符实,是父皇识人无慧眼,只好向素丹赔罪!”

“喂!”北宫千帆怫然而起,觉得不妥,复又坐下,瞪眼道:“我知道你又在激我,哼,我才不上当!”

“你若当真是个能人,不用激将,后辈的诚心相邀岂会不答应?若是外强中­干­的无能之徒,朕如何相激也是起不了作用的——怕露了馅,日后不好混,流血断头也是不会点头的,是罢?”

北宫千帆心中大是不受用:“我不中计!”

王皇后向段素丹一笑,段素丹会意,立即道:“父皇原来还真有走眼的时候,唉!”

北宫千帆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明白,你们是在合谋将我的军。好罢,今年重阳以后我会去大理,若见不着你,爽约的人便是你。最迟十月底到大理,二十天一过我就走。”

段素丹大喜道:“我可是很笨的,那支娘子军怕也不聪明,你真的教得下来?”

北宫千帆斜瞄她一眼:“没信心的话,你就爽约好了。反正十月底之前,我会在‘蛇骨塔’候你三天,赴约与否由你决定。”

“师父!”段素丹满面笑容地下拜,北宫千帆向上一挽,不使之拜下,摇头道:“你大我半岁有余,这个师父我当不起。你爱使鞭,只要不是恃强凌弱,我们相互砌磋倒也没什么!”

赵匡胤叹道:“听这口气,不是混世魔王,却成了一代女侠。”

“是非黑白可全是你说的,本姑娘从来没有半句自吹自擂之辞!”

赵匡胤笑罢,忽道:“你们巾帼山庄处吴越之境,平素与官府可有交道?”

“交道不曾打,捣乱却不止一次了!”

“这便好,巾帼山庄几位庄主以‘仙’为号,自然不去理会红尘俗事,在江湖中也不轻易招惹纷争,若能长此下去,能保风平浪顺、闹中取静,你以为如何?”

北宫千帆一呆,恍然道:“不错,我们几个闲暇的江湖女子,没什么做幕僚的本事,更没有辅佐于谁的宏志。便是你大宋朝廷相聘,也无能效力,何况别朝!”

赵匡胤笑道:“果然恬淡无争,不愧为逍遥宫主、左护法的千金,丐帮中的宠儿,处世为人都极有分寸。想必,其他几位庄主也是如此罢?”

“这个自然!连我这等好勇斗狠之辈也不愿意理会俗事,何况我那几位淡泊明志的姐姐!丐帮帮主身为女流,兼又为人谦和,除帮中杂务之外,并无其他志向。少林寺、凝慧门皆为清净之所,只管自身修行,不问世事。至于逍遥宫,遥立长白山中,对于天下大事,更是鞭长莫及。”

赵匡胤点头一笑:“今日只叙旧情,不谈天下大势。你如此恬淡,又道破江湖形势,朕岂有不放心的?”

北宫千帆一伸懒腰:“旧情也叙得够了罢?我想回客栈睡觉去!”

“你不住在宫里?”

“我的德­性­,你敢留我住几日?”

“也是。不如朕另外安排一座别院给你住下?”

“心领啦!”她边打哈欠边摇头:“多谢美意。深宅大院出入不方便,不敢打扰。五日后我便动身往江南而去,在开封呆不久。”

“听闻你开罪了唐主李煜,险些被乱箭­射­死,怎么还敢去江南犯险?”

“真是好事不出门,笑柄传千里!”北宫千帆叹道:“倘若下江南被人捉拿的话,也只能算我活该。有江湖琐事欲往江南会朋友,非去不可!”

赵匡胤笑道:“以你的轻功修为,李煜的草包士卒拿不下你,开罪此君也不算灭顶之灾。但愿有朝一日,你不要开罪于朕才好。”

北宫千帆嘻嘻一笑,心中却暗自嘀咕:“谁有空开罪你?此番一别,管你是人君还是乞丐!反正又不想揩你大宋朝廷的油水。唉,李煜……”念及李煜易紫袍见于宋使,岁贡金银,虽知与自己无关,还是忍不住暗自喟叹。

“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频欹。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余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李煜填罢,周娥皇笑道:“残痕梦影、迷离扑朔,好一阕意境深沉的《喜迁莺》。”

李煜正待相答,忽听一人笑道:“可惜可惜,堂堂七尺须眉,言辞婉约、文风纤丽,真是哀哉!”

李煜、周娥皇皆道:“临风居士?”

“年年无泪、岁岁不痴,正是我!”黑影一晃,北宫千帆已飘然而出。

忽听殿外一阵慌乱,数十禁军疾奔过来,黛儿、小陆子在门外道:“皇上、皇后,张总管方才见到黑影晃荡,奴才们……”

周娥皇喝道:“胡说什么?全退下去,不要败坏皇上的诗兴!”

二人即刻领命,将近侍全数遣散,自己也远远走开。

李煜喜道:“临风,你终于来了!”

周娥皇也笑道:“从嘉告诉我饮雷轩主的造访,得知你没事,我才放下心来不再怪他。”

北宫千帆一拉她的手,嬉笑不止:“花花世界何等逍遥,我怎舍得有事?”

周娥皇推她一把,忍不住责道:“那你还以身犯险这样进来看我们?腰牌怎么不用?”

“你是要我叩谢赏赐了?”

李煜讪讪地道:“岂敢!不过,你如此冒失地进来,若惊动侍卫将你伤了,才是罪过!”

“你的神勇侍卫士卒难道伤人还少了?北斗险些被­射­死!”

周娥皇“哎哟”一声,急道:“那你呢?”

“我自然没事。凭他们的微末道行,也不怕寒碜了我!”

“你从哪里来的?少林寺吗?”

“在少林寺里没架打、没酒喝,呆了几个月就跑去开封玩儿,再转过来看你们。恭喜你,又作娘啦,真是好福气!”

周娥皇道:“你在江湖上胡混了这一年多,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北宫千帆笑道:“你可知是几更了?”

李煜打趣道:“你也知道是深夜,还扰人清梦!你道这一去,娥皇还睡得着吗?神出鬼没,当心被侍卫伤了,拿你当刺客!”

“你那些草包禁军追得过我?唉,不过我还真是烦。”

周娥皇奇道:“这么烦恼,是想要捉弄的人找不到,还是想要的东西没偷到手?”

“哼,再过四个月我就十七岁啦,不要拿我当小孩子!”

“噢!”周娥皇点头:“原来大人也会深更半夜扰人清梦,而且拜访故人不用叩门,只会装神弄鬼。”

“我又不是恼你们,只是恼自己,又做不成红娘啦!”

“红娘!成全别人姻缘的美事,怎么是你做得出来的?”李煜失笑道:“不再捣蛋,改行为人牵红线了?是不是那位楞楞的梅公子?”

“真厉害,你才继位一年,就变鬼谷子啦!”

周娥皇道:“你也看出梅公子心有所属了?”

北宫千帆摇头叹道:“大姐有叶大哥,三姐芳心未改,四姐有独贞哥哥,只有二姐落单,就想推荐姓梅的浑小子给她,也好教某人学一学吃醋的本事,好赶快向二姐表露心迹。可惜二姐和姓梅的对不上眼。我又向二姐和某人引见了一个酸秀才,岂知弄巧成拙,酸秀才没有仰慕二姐,却见了四姐就两眼发直——给独贞哥哥知道,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说了一大堆,她忽地回过神来:“姓梅的浑小子心有所属了,怎么我不知道。是谁呀?”

周娥皇笑道:“连人家心上人是谁都不知道,你还乱点鸳鸯谱?”

“快说来听听,姓梅的浑小子看上谁了,我认不认识?”

李煜道:“我们只是胡乱揣测,一点凭据也没有——你寿辰酒筵那夜,我瞧他一看东诸葛就红脸,后来连正面也不敢对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罢。”

周娥皇续道:“我也看出来了,他不但脸红,还对着酒杯发笑呐!”

“东土姐姐——梅淡如?”北宫千帆张口结舌,却有些想不通。

周娥皇又道:“你要为‘裁云楼主’牵红线,好惹一人吃醋,此人又是谁?”

北宫千帆脱口道:“当然是诗铭哥哥,他暗恋二姐快十年了,却没胆量表露心迹,我只好替他添把妒火。”

这下,轮到李、周二人面面相觑想不通了。

半晌,李煜才轻咳一声,道:“那你怎么办?怎么你一点也不恼?”

北宫千帆想也不想,随口道:“轮得到我来恼吗?恼什么?”

周娥皇怕触她伤神,忙示意李煜不可多问,岔道:“我新近作的舞曲,你瞧不瞧?”

“明知风丫头我除捣蛋之外,什么都不愿学。跟我谈音律,岂不扯淡?”

周娥皇柔声道:“没有心情的话,我们谈点别的?”

“不扰你们清梦,我该告辞了!”

“反正已经打扰了,不如天亮再走?”周娥皇怕她难过,温言劝道:“随遇而安、遇缘而乐,才能淡泊快乐。做人不该太过计较得失的,对不对?”

李煜也柔声道:“宫里来了一位姓史的御厨,长安人氏,点心可拿手啦!鹭鸶饼、密云饼、五­色­馄饨、红头签……吩咐一声,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不妨尝尝,且看‘年年泪’、‘岁岁痴’、‘巾帼羹’、‘须眉饺’,比之滋味如何?”

“不想吃。还是告辞好啦,反正侍卫逮我不着。你不说有刺客,我就可以悠然而去。”北宫千帆起身去推窗。

周娥皇恋恋地道:“你这阵风,何时再刮回到我们这里来?”

北宫千帆嫣然回眸:“我去西湖拜访过故人后,择一个青天白日,挂着腰牌来拜见你们,这可满意了?”

李煜忽道:“我宫中的‘澄心堂纸’艺绝天下,乃皇室专用,我替你备上一卷带走好么?”

“哈,好风雅!如此享受,非你们夫妻不能领略!今天就不拿了,我是潜进来的,再拿了东西出去,还真会被当成飞贼捉拿呢。不过,一定记得要备一卷给我,下次公然进来,可以堂皇带走!”

周娥皇一拍她的肩膀:“江湖风波恶,你又如此好勇斗狠,自己多保重!”

北宫千帆回身一揖:“你们再罗嗦,我的耳朵要生茧了!”一语既毕,跃出窗去,黑衫溶入夜­色­,和着风声,转眼没了踪影。

夜,轻风微雨。

“呯1一物飞入屋中,童舟惊起,伸手抄来,却是一坛西凤酒。

“五味皆调!”窗外有人在笑。

“临风师妹,又请我喝酒来了?”童舟又惊又喜,忙起床整衣,才将窗户拉开,让夜访客跃进来。

“我是童舵主的侍僮宫小五!”

见她一本正经,童舟一怔,随即放声大笑。正文 上——十五回 转烛飘蓬一梦归

挽诗

——李煜

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

雨深秋寂寞,愁剧病增加。

咽绝风前思,昏朦眼上花。

空王因念我,穷子正迷家。

周娥皇笑道:“还道你西天求取真经去了,转眼又过去一年,才刮回这阵风来!”

北宫千帆叹道:“你哪里知道江湖多事!”

“你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

“你不是江湖中人,跟你一说,话就长了。”

周娥皇道:“我在宫里正闷得发慌,从嘉为了国事心情也不好,总算来了一个你,说来话长更好。永嘉公主通晓音律,今儿来了,我为你引见一下。”

“你又拿音律来吓我?生怕把我赶不跑?”

周娥皇拿起一本册子递给她:“新近修复成了《霓裳羽衣曲》,副本送你!”

北宫千帆纳入怀中,谢道:“我替三姐谢你!三姐她,唉……”

“邀月君子有麻烦?”

“麻烦倒没有,就是她闲得连一点麻烦也不惹,我才担心。”

“听从嘉说,当年你们曾在西湖上送过一位天石舍人,似乎他是邀月君子的心上人。既有佳人暗许芳心,他何忍去出家,连‘天石­精­舍’的古拙之居也弃了?”

“他有一位心上人,求之而不得,又发现了三姐对他的心意,为了不误三姐韶华,只好出此下策,为他的心上人与以他为心上人的女子一起祝福。”

“天石舍人的心上人是谁?难道比邀月君子还要超尘脱俗、出类拔萃么?”

“你们在山庄看到的奇花古木,还有我那儿的‘年年泪’、‘岁岁痴’,可有钦叹?”

“早就想请问你,那都是何方高人所植!”

“蜀中青城有一奇女子,幼能文、尤工诗词,人也极美,不但才藻风流,还有一能,便是种值古代失传已久的奇花异卉,山庄的花木与我舟头的奇物,均是她的杰作。她父亲与我爹是故交,十年前,爹带我与三姐入蜀,与她甚是投缘。”

“如此奇女子,听得我也有些好奇了。”

“这位奇女子有一位长居她家的远房表兄,与她青梅竹马,姓夏名哲山,住我巾帼山庄‘天石­精­舍’后,号‘天石舍人’,那时的三姐已暗恋了夏大哥数年。”

“然而,天石舍人却倾心于这位表妹?”

北宫千帆轻轻点头。

“既如此,如何不向表妹坦承心事?”

“夏大哥得知表妹最想亲手种植一种奇卉,便遍踏万水千山,欲寻此卉的种子,以此向表妹表白。当时他尚不知三姐心意,还感激三姐帮他一同寻找花种,却哪里知道三姐的梦里回肠、心神交瘁?哪里知道……”

周娥皇心头一跳:“天石舍人的表妹死了?”

“死是没死,却至今不知她表哥的心意。因为芳心未属,又没有婚约,在夏大哥游历河山遍寻花种之时,她以双全才貌被召入宫中,如今已贵为慧妃了。”

周娥皇大惊:“你所说的这位蜀中奇女子,不会是蜀宫之中的‘花蕊夫人’费慧妃罢?”

“夏大哥此后心灰意冷,怪自己当初没勇气表白心迹,反而卖关子留书出走,就此入住我巾帼山庄。庄中卉木,便是从‘花蕊夫人’故居里移植过来的。他这位姓费的表妹,小字‘含蕊’,故蜀主赐号‘花蕊夫人’。”

周娥皇听到此处,忍不住叹道:“个中原委如此曲折,难怪!天石舍人住在‘天石­精­舍’中,已是强忍心酸、勉强装出恬淡姿态与挚友相处,了此半生也就罢了。岂料又得知邀月君子的心意,自己无法接受,更怕辜负佳人美意,只好就此出家了事,是以才有‘此心醉里托相思’之句。也不该怪他,怪只怪,世间何以有‘情’之一物。”

“三姐这一难过,便耽搁了下来,从此再无他人走她进心里。”

“难道,世间再无好男儿可以匹配这位飘逸雅致的三庄主了么?”

“匹不匹配,轮不到我风丫头来说。不过确有一位俊才对三姐生了仰慕之心,你们还见过——智明大师的俗家弟子,少林寺高镜如,号‘连风走云’的那个。”

“呀,是他!难怪邀月君子出一句‘生男埋没随百草’,他立刻续上‘草不谢荣于春风’,原来早就有心亲近。此人不错,淡泊磊落。”

“你说不错哪有用?你又不是三姐!”北宫千帆怏怏地道:“还有那个气死人没种的诗铭哥哥,真想咬死他!”

“庄公子对裁云楼主负心了?”

“他敢!我是气他不向二姐表露心迹,若是步了夏大哥后尘,岂不冤枉!”

“庄公子成了第二位天石舍人,你确实也很冤枉!”

“关我什么事?”

“邀月君子尚有高公子来仰慕,你却去哪儿寻一个自甘倒霉的人来接替此任?”

“那我也剪头发出家好啦!”

“出家人戒贪嗔痴,又不许喝酒,你怎么受得了呢?”

北宫千帆捣她一拳,恼道:“我已是十面埋伏了,你还消遣我?”

“你还触了谁的霉头?”

“独贞哥哥不知何以和四姐吵起架来了,倘若莫公子仰慕四姐给他知道,他们吵架又和莫公子有关的话,我会被独贞哥哥剥皮拆骨,不得好死的。谁教莫公子是我引见给大家的呢!”

“这种事只能随缘,强求不得的。对了,董非公子和梅淡如公子又怎样了?”

“两个我都很久没见了。不过,东土姐姐似乎对姓梅的浑小子印象平平,看他造化罢。不过这小子眼光倒不错,看上的居然是我们山庄的第一美人。董非那死小子不提也罢,去年初少林寺一别以后,再无消息,中原姐姐早忘了那些陈年往事,现在和东流哥哥……嘿嘿!”

“‘东侠盗’易公子?”

“是呀,我听了,开心得一夜没睡,搅得三姐也不能睡,整晚就听我笑。”

“慧剑斩情丝,尽忘前尘,也不失为一种态度!可你又高兴什么?”

“你难道不高兴?还记不记得曾和我交过手的段姑娘?”

“跟你一般刁钻的那位?”

“哼!当日结了这个梁子,看她鞭法路数,乃师承于我风海师兄。”

“当日听斐宫主提过!”

“这丫头武学悟­性­真差,本打算只教她二十天,却耽搁了二个月。真是个烫手山芋!”北宫千帆当下将去年入宫见赵匡胤,收段素丹为徒的事向周娥皇说了,听得她津津有味。

北宫千帆另捡了些江湖趣事说给她听,又取出一本册子给她:“含蕊姐姐入宫前曾编撰《古卉谱》一册,专搜百种古今奇花异卉,我和北斗轮流抄写得此副本,你这位雅人懂此情趣,便捎来赠你,也算替蕊姐姐将她的心血传世。”

周娥皇大喜接下,笑道:“你若他日有缘,不妨将我修复的《霓裳羽衣曲》副本代赠于这位‘花蕊夫人’,传我神交之心意?”

“这个自然!”

忽听一人笑道:“什么事情如此开怀,笑得声震山岳的这位姑娘,莫不是临风居士?”只见一个女子盈盈而入,仪态万方、端雅秀丽,正是永嘉公主。

李煜心中伤痛,提笔诗曰:

“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

雨深秋寂寞,愁剧病增加。

咽绝风前思,昏朦眼上花。

空王因念我,穷子正迷家。”

秃笔一扔,李煜不觉泪眼潸然。

忽听小陆子在门外禀道:“北宫千帆姑娘入宫,进见皇后娘娘来了!”

李煜略一定神,道:“宣!”

瑶光殿西室。

北宫千帆悄悄走近,见周娥皇容颜憔悴,却沐浴正装、双眸微闭,端正地躺在床上。

“娥皇姐姐!”她心里一痛,低低地道:“风丫头来看你了,给你解闷!”

周娥皇双睑微微一颤,并未睁开眼眸,却将头向床内一偏,不理来者。

见她病重之后,憔悴虚弱如此,北宫千帆不敢多加打扰,便轻轻走开,同李煜走入前厅,才问道:“不过才一年光景,娥皇姐姐怎会病体如此沉重?”

李煜垂泪道:“初时不过是小病,后来病体愈沉,太医倒说尚有救治的希望……岂料前日仲宣暴疾而夭,年不及四岁,这便……”

北宫千帆皱眉道:“娥皇姐姐病重如此,怎么不将仲宣的噩耗先瞒下来,竟然让她知道?仲宣伶俐可爱,我这无­干­之人于安健无疾之际,听了尚且悲痛——你是怎么为人夫君的?”

听她责备,李煜也不反驳,低头道:“仲宣聪颖伶俐,最得娥皇宠爱,这些日子早晚必来向他母后请安。今早娥皇见仲宣未到,便询问宫人,太监宫女都不敢说,谁料午间娥英来探视她,无意脱口而出,她吐了一口血之后,便成你现在见的这样了。”

“娥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口没遮拦。怎么不打下去?”

李煜见她既急且怒,嗫嚅道:“娥英乃娥皇的妹妹,我的小姨,比你还小些,自然年幼无知。这不能怪她。”

“哦,想起来了!”北宫千帆冷冷道:“‘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原来是她。你倒会怜香惜玉!”

李煜脸上一红,轻轻地道:“你……知道?”

北宫千帆横扫他一眼,又道:“你那位小姨,刚才我在瑶光殿外曾惊鸿一瞥,果然是年轻貌美,可媲美我巾帼山庄里的侍女。恭喜你旧的一去,新的即来!”

李煜不敢与她对视,将脸转开,低低地道:“说笑了!”

“我和你说笑?看来你小姨大人进宫探视姐姐,‘脱口而出’的,不止仲宣一事罢?”

李煜忙道:“实在是娥英年轻不懂事,便是不慎失言,也属有口无心。何况她是娥皇最心爱的妹妹。”

北宫千帆长袖一拂,淡淡道:“恐怕你这位姐夫,比亲姐姐还要疼惜于她罢?‘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哈哈哈,好个旷世才华、千古佳句!”

李煜满面愧­色­,不敢面对她的逼视,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北宫千帆再一拂袖,淡然告辞,口中仍吟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绝妙好词呀!可怜,可怜!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几家欢乐几家愁……”

李煜惊道:“临风,你去哪里?”

北宫千帆头也不回,衣袂生风昂然前行,只森然道:“我可没空去会你的小姨,你慌什么?大内之中侍卫如云,我敢奈何?”

再也不理会李煜,就此跨出门去。

出了瑶光殿,黛儿正欲引她上轿带出宫去,忽见太监宫女在前面一阵乱跑。一个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道:“皇后娘娘殁啦!”

北宫千帆往轿中深深一坐,闭目不语,但觉心痛如绞。

“花落江湖万里随,

春残无奈尽芳菲。

流波若付襄王梦,

岂负红颜岁岁痴?”

又是春天。

西子湖中,另一位佳人正泛舟弹琴,沉思不语。

黄昏下,岸边一位聆听者心神荡漾,忍不住取出箫来相和。

日薄西天。“噌”一声断了弦,女子轻轻叹了一声,不理会箫声,自将瑶琴包了放入匣中,摇起桨来,缓缓行舟。

“呼!”岸上的青年足下凌波,悠然跃上舟头,注视着舟上低头沉思的白衣佳人,一边缓缓坐下。

青年道:“三庄主言,到西湖有事要办,不知高某可能帮忙?”说话的正是高镜如,白衣女子则是西门逸客。

西门逸客淡淡道:“我要办的事,便是泛舟西湖,弹琴怀念故人,不必他人相助。高公子若是另有要事,邀月就不强留了。”

高镜如道:“江湖何其大,高某却能几度遇上三庄主,可说是有缘。既如此,何不结伴同行一程?”

“邀月恐怕误了公子行程。”

高镜如赔笑道:“江湖儿女浪迹天涯,既无目的,又何来行程?能与江湖故人同行一程,朝见旭日云海、暮闻清音雅奏,人生之乐莫过于此。三庄主不嫌高某不解流水高山之雅意,对牛弹琴而牛不入耳,高某已然足矣。”

“邀月却恐怕公子高古之士,一曲俗奏有污清听!”

高镜如忙道:“仙姿五剑,哪一位不是清新典雅、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兼又如此谦逊亲和,更加令人钦服!”

西门逸客眉头一皱:“高公子不怕误了行程,邀月却不希望来者打扰了公子的雅兴。我在此处另有人要等侯,故此不走。”

“三庄主约了人?罪过,高某是否多有打扰?”高镜如口中虽在客套,却恋恋不舍,身子迟迟不动,并无离去之意。

“约的倒不是生人。不过是北斗也逛到杭州来了,是以候她于此,好结个伴。”

高镜如听得不是男子,心中微宽,却又有几分忌惮“临风居”中人的刁钻。抬头去看西门逸客,见她不语,自己又寻不出什么话题来,便也不作声。

微风轻拂。夕阳之下,只见西门逸客白衣飘飘、黑发悠悠,一个“逸”字,真是写尽写绝了这份清婉脱俗。

高镜如思潮翻滚,心中暗道:“在巾帼山庄之中,见她言笑举止何等洒脱,怎的到此湖光山­色­之地,却是这般沉郁。难道,她所怀的故人竟已不在尘世了?”想到此处,忍不住替她难过起来。

忽地想起那句“流波若付襄王梦,岂负红颜岁岁痴”,心中又道:“啊哟!难道已经不在人世的,竟是她的心上之人么?那就更不便出言相劝了,我该如何宽慰于她才好?”

远远地,一阵笛声悠悠传来,欢悦悠扬,令人闻之而欣然。

高镜如循声望去,见湖上一男一女正划舟而近。男的年约三十,神态悠闲、气度从容,却不知是何人。女的大马金刀坐在船头,俏脸含笑,正是“水仙子”客北斗。

西门逸客见两人划舟渐近,才勉强微微一笑,向二人扬手示意。

客北斗远远便朗声笑道:“三姑娘,让你久等啦!”足尖一点,跃过来坐到西门逸客身边,依然格格格笑个不停。

西门逸客一瞥那男子,诧道:“你们怎么会凑到一路的?怪哉!”

男子将舟划近,笑揖道:“三庄主久违了!”

客北斗抢着道:“早就听闻西河帮威名不小。正好遛到了太原,便动了念头想去探探。岂料夜探西河帮太原总舵,被谷帮主逮了个正着,没人陪我玩,顺便邀上他与我同下江南。”

高镜如这才知道,此人正是西河帮帮主,“忙里偷闲”谷岳风。

西门逸客摇头道:“又学风丫头那套老伎俩,去偷人家帮中的什么信物,就这么被谷帮主擒了罢?你们‘临风居’里,真是一帮小魔头!”

客北斗嫣然道:“学五姑娘是没错,可也不似你说的如此差劲呀!若非许混蛋……许、许庸夫和许凡夫先生叫人用绳索来绊我,也许还能和谷岳风大帮主过上几百招呐。哼!”

“好啊,夜探人家总舵,师出无名乱茭手,还骂人家什么什么,直呼帮主名讳——风丫头的兴风作浪本事,你倒真是青出于蓝!”

谷岳风见西门逸客责备,忙道:“三庄主有所不知。乃是有人胆敢夜袭我帮总舵,亮出了‘八仙匕首’来,暗算帮中庸夫、凡夫许家兄弟,适水仙子出手,许氏兄弟才躲开暗算。只因水仙子也是黑巾覆面、难分敌友,这才交上了手。也是谷某太莽撞,与水仙子交手过了八十多招,庸夫、凡夫令人用绳来绊,谷某才失手捉了她。幸蒙水仙子大度,并不介怀。”

“‘八仙匕首’?”西门逸客沉吟道:“这是第六把了!”

谷岳风点头道:“不到五年,已出了六把匕首,武功路数又极为相似,该是同一批人。”

客北斗道:“丘少堡主也这么说。我们昨日在灵隐寺见过东土姐姐,她要去扬州,丘少堡主与她结伴过去。”

西门逸客微诧道:“东土怎么又会撞上丘少堡主?还真巧!”

客北斗道:“东土姐姐在金华撞上一­干­­色­胆包天的毛贼,丘少堡主不知怎么会得了讯息,赶去援手,替东土姐姐把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赶走,不让她出半分气力。他们就这么从金华开始结伴同行了。来杭州以后,游过西湖,他们又转到灵隐寺去拜访故人,我正好也带谷岳风——帮主去玩,遇到他们正打算结伴去扬州。”

“奇怪,东土男装出门,而且言行谨慎,怎么又会遭人盯梢?姓丘的倒赶得及时。你们风姑­奶­­奶­又野到哪里去了?沿途也没见过她的记号,不会又有什么整人大计罢?”

“自昭惠后一去,我们姑娘一直闷闷不乐,拿着那册《霓裳羽衣曲》,不是弹琴就是发呆,还念念有词。这不才下山,到大理会丹凤公主去了么?再过两个月,她大概会去懿陵凭吊昭惠后罢。唉,年轻貌美、才华出众,竟如此而去了,难怪姑娘不开心。”

西门逸客念及当日的温馨情形,又感怀自身的相思之苦,也不禁黯然。

谷岳风见气氛凝重,一声轻咳,笑道:“既到杭州,何不去我童舟兄弟的分舵小住几日?童兄弟对山庄的各位,可都仰慕得很呐!”

客北斗立即拍手赞成:“童舵主可是我们五姑娘的新同门师兄,不去他的水寨热闹热闹,倒显得没把他瞧在眼里。人多些凑在一起,才更好玩更有趣,对不对?”转头向谷岳风笑道:“谷岳风——帮主,我们是深夜探访好呢,还是趁着天没黑,现在就过去?”

谷岳风笑道:“水仙子这么喜欢‘深夜探访’,我太原总舵随时恭候仙驾。至于童兄弟这边,他是个老实人,仙子又怎会屑于欺负他?要捉弄,也该找­奸­诈如谷某之辈才好!他日仙子驾临,扮鬼妆神,我同样待为上宾。”

西门逸客自怀心事,懒得加以责备,只是冷眼旁观。

高镜如在一旁暗自摇头:“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近墨者黑一点也不假。难怪每有临风居士踪迹之处,必然一片狼藉,教人头大如斗!”

客北斗手舞足蹈,双眸闪闪发亮,朗声笑道:“一言为定?哪天让姑娘把我易了容,也变成一个谷岳风,让你们的许庸夫、许凡夫一起来擦亮眼睛,辨一辨‘真假帮主’!”

谷岳风见她坦率稚拙的笑脸俏如云霞,清净澄澈的凤目亮若晨星,心里微微一动,点头笑道:“奉陪到底!”心底里从未有过如此刻般的开怀,迎着她坦荡的笑容,也放声大笑了。

宋,乾德三年。

蜀,广政二十八年。

宋军入成都,蜀主孟昶降,后蜀亡。立国三十二年。

蜀既亡,孟昶后宫佳丽皆为宋所掳,尽入宋宫。

宋主赵匡胤久闻蜀主费慧妃“花蕊夫人”才藻风流、品貌超群。是故召之入宫,令她即刻陈诗。

花蕊夫人虽以亡国­妇­人之身,却不卑不亢,口占《述国亡诗》七绝一首,成千古佳句: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上部完

请看中部《夜长人奈何》正文 中——引子

中:夜长人奈何

第一回:此情须问天

第二回:昨夜风兼雨

第三回:高楼谁与上

第四回:回首恨依依

第五回:早觉伤春暮

第六回:肠断更无疑

第七回:笛在月明楼

第八回:惊起醉怡容

第九回:何处相思苦

第十回:风切夜窗声

十一回:秋波横欲流

十二回:觉来更漏残

十三回:几曾识­干­戈

十四回:往事已成空

十五回:浮生苦憔悴

……

他与她相识几年,直到今日,才见她正正经经地穿上女装——黑衫黑裙、白巾束腰、白­色­绣袜,黑­色­绣鞋则衬得那双玉足格外纤巧,脂粉不施、珠宝未戴,一头青丝随意挽就,以白巾轻轻一缚,巾角两对银铃正随风低唱、清脆非常。再看她此刻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带黯然的落寞,宛如空尘来风、青天过云,翩然间便是一位御风蓬叶、生气远出的仙子。只是,剑眉不羁、星眸澄澈,比起那冷冰冰的仙子,更多了一份生动窈窕;樱­唇­凝朱、粉颈如玉,巧笑嫣然间尤见可爱可亲。

……

……

梅淡如只见迎着夕阳走来的女子,脸庞的笑容比夕阳还要灿烂,眼神之中流光溢彩,尽是璀灿霞烟。黑衫黑裙、白巾缚腰、白巾束发,腰间发梢的银铃,伴着她轻拂的裙裾、飘扬的衣袂、轻盈的微步,竟说不出是梦是真。

……正文 中——第一回:此情须问天

谢新恩

——李煜

秦楼不见吹箫女,

空余苑上风光。

粉英金蕊自低昂。

东风恼我,

才发一衿香。

琼窗梦□留残月,

当年得恨何长!

碧阑­干­外映垂杨,

暂时相见,

如梦懒思量。

青霜、紫点迎门而立,眉花眼笑地道:“童舵主还来得真早!”

童舟以礼相还,随二女入“聚仙斋”,见北宫千帆正在厅中与人寒喧,也是眉花眼笑、满面春风,便向她笑道:“听闻山庄办喜事,兼程来贺,可有我能效劳的?”

北宫千帆喜笑颜开地道:“你是我们大管家的高徒,就算是二管家好啦。你的东流师弟大喜,招待宾客的责任算你一份!”

“东侠盗虽比童某年轻两岁,可是按入门顺序算来,他却份属师兄,连你临风师妹,也该算我的师姐才对!”

北宫千帆瞪眼道:“我有那么人老珠黄吗?”忽见他腋下夹着一物,奇道:“咦,贺礼不是遣人先行送上山来了么,这是什么,给我的玩意儿吗?”

众目睽睽之下,北宫千帆纵身跃上前去,伸手便抢。

童舟一闪身,慌道:“这是有人托童某捎带的,能否容我进中院说话?”

北宫千帆骨碌碌一转眼珠,点头道:“我知道是谁托你捎带了,走,跟我去‘摘星阁’。”转头向含光、承影、宵练吩咐一声,拉了童舟就往外走。

童舟脸上一热,甩开她的手,指向庭中道:“连草木也如此蓬勃,果然好气象!”

北宫千帆似是浑然不知,随口应了,待到厅前,伸手又将他拉住、携手进去,向观星、数星到:“快奉茶,请聂新娘来迎。”

观星笑道:“两位新娘都快忙死了,谁有闲功夫理会你?”

北宫千帆嚷道:“你们不去打招呼,我可要带童师兄长驱直入啦!”

童舟再度甩开她的手,连声道:“不可不可!”转身迅速找了个地方坐下,以示自己的等候。

数星奉茶上来,听她瞎嚷,也笑道:“这么风风火火,若是庄公子不敢娶你,便是连神仙也不敢要你了。”

北宫千帆一扬头,傲然道:“这还不容易么?我拿酷刑迫他、用毒药逼他、再扮鬼吓他——不过诗铭哥哥除外,我才不要他!”

聂中原缓缓入厅,向童舟含笑行礼毕,叹道:“听听,说话没遮没羞、没头没脑,谁招惹你这现世活宝,才真是人间惨剧。”

童舟见北宫千帆正赖在聂中原身旁拉拉扯扯,怔了一怔,不知自己的开场白如何出口。

北宫千帆嫣然道:“姓董的混蛋托你带什么东西上山,他自己怎么不来?没脸见中原姐姐了吗?”

童舟见她问出,这才点头,一边打量聂中原的神­色­,见她听到有关董非之事并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轻轻一咳,将木匣放在桌上。

北宫千帆跑过去,拆开纸包,打开木匣一看,转头笑道:“原来是一双情侣雌雄剑,镌着你和东流哥哥的名号吶1

聂中原淡淡一笑,道:“劳他费心了。当日我与董公子同闯江湖,他曾说认识铸剑名家,会请人为他与我铸上一刀一剑,镌上名号。如今却成了雌雄剑,送于我作新婚贺礼,他果真是位一诺千金的男儿。”

童舟赔笑道:“往事已矣,聂女侠不必太介怀。”

北宫千帆不服气地道:“若非去年这小子自不量力,被陷英杰帮,西天姐姐出手相救,你道这混蛋会如此大方?”

聂中原一拧她耳朵,笑道:“又在邀动?哼,若非你吊得他那么惨,旷帮主出手解围的话,你也不会内疚得要大家帮他、替你赎过罢。”

北宫千帆反手去拧她,也笑道:“我替你出头,还敢怪我?不过,他为什么没来找我报仇,挽回颜面呢?”

“混世魔王,谁见了你还不脚底抹油,已是胆­色­惊人了!”说话的正是“着手成春”侠医叶公侠。

北宫千帆见他进来,笑道:“大姐夫,急着跑来做什么,大姐出嫁前你可不能乱跑!”

“还知道我是大姐夫,居然敢在我酒里下毒?”叶公侠脸一板,叹道:“混世魔王,还不快去‘分雨榭’?我姑姑已经到了,很想见你!”

“叶姑姑到了?好呀,我去她酒里下毒好啦,懒得理会你这个才疏学浅的家伙!”北宫千帆一跃而起,竟不再招呼童舟,挥袖便走。

童舟则在一旁惊道:“叶少侠,你怎么惹临风师妹了,她竟然会在你酒中投毒?”实在想不通以叶公侠的宽厚,怎么会惹得她下毒相害。

聂中原摇头道:“风丫头要试一试她大姐夫的解毒本事,竟想出酒里投毒的歪点子来,气得斐宫主将她禁足半月,罚在房中抄写圣贤之道,抄得手都软了。真是活该!”

叶公侠也摇头道:“姑姑只传我医术,未传毒术,幸而略懂皮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了自己的毒,总算过了小姨子这一关,惭愧!风丫头的毒术果然高明!”

童舟奇道:“临风师妹的毒术,可是向‘雾里看花’叶前辈学的?”

聂中原道:“叶姑姑只教会了传心散人一些解毒之道,使毒之术从来不敢轻易授于别人。风丫头到了哪里,那儿必是­鸡­犬不宁,叶姑姑怎敢教她?”

叶公侠续道:“风丫头五岁那年,姑姑带我去逍遥宫给大家作伴,她便缠着姑姑要学毒术。她的德­性­,童舵主已经见识过了,你想姑姑怎敢教她?她便和顾护法打赌,赢得顾护法教了她‘妙手空空’之技,再以此技去盗姑姑的《毒经》来偷阅。以她的聪颖天­性­,兼之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能耐,半个月下来,竟把姑姑的《毒经》烂熟心中、倒背如流。等到姑姑发觉,已是无可奈何,又怕贻祸,一边嘱咐她不可乱教别人毒术,同时将此宝典付于一炬。所以她的毒术之高,不在姑姑和顾护法之下。”

童舟听了,心中暗自骇然:“幸而这小师妹虽然好勇斗狠,武功却不高,心术也不坏。如若不然,凭她易容、使毒、机关陷阱等诸项旁门左道,还不搅得天翻地覆?”心中虽存惧意,也吃过她的苦头,却不知为何,仍然对她毫无反感之意。

“哒哒”一阵奔跑之声,迎风已跑了进来,向童舟笑道:“童舵主,你也去‘分雨榭’一叙罢,贵帮的谷帮主也到了!奇怪,谷帮主怎么不请自来?”

童舟奇了:“什么不请自来。山庄难道没邀请我们谷帮主吗?”

迎风笑道:“我们姑娘说了,西河帮一群闷葫芦,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甚是无趣。童舵主是不能不请,其余什么舵主、幕宾、帮主的,能免则免。姑娘还说,若非童舵主是同门,她连你的那一帖也懒得下……”

聂中原怕童舟不悦,忙打断迎风,轻声责备道:“风丫头好歹是一庄之主,只让她负责下请帖,就这么偷功减料,日后谁还放心托付大事给她?真是被我们宠坏了,让童舵主见笑!”

童舟强笑道:“临风师妹向来处世失之圆滑,足见她心地磊落,乃是可取的优点!”话虽如此,心里终究怏怏不乐。当下辞出“摘星阁”,随迎风去“分雨榭”见谷岳风。

待到“分雨榭”匾额在目,里面尽是笑语喧哗,童舟这才强打­精­神,微笑进去。

大厅里,招待谷岳风的,乃是客北斗。另一边坐了位气度高华的中年美­妇­,自是“雾里看花”叶芷雯了。

童舟四顾厅中,不见北宫千帆人影,心中虽感诧异,却不好开口相问,便默默坐在谷岳风下首,低头喝茶。

谷岳风见了童舟,朗声道:“五庄主,你请了童兄弟却不请谷某,连咱们童兄弟此刻也黑口黑脸,替我不平呢!”

厅外忽听北宫千帆戏谑道:“哪里,是我赖童师兄为山庄打理杂务,他恼我了。”

“啪”地一声,一粒石子从上飞下,打入水中,却是北宫千帆正坐在“分雨榭”顶上,向下弹弹弓。

“又中啦!”窗外一叶小舟上,追风用竹筛一网,兜上来一条尺余长的鱼。童舟这才知道,北宫千帆正坐在顶上以石子­射­鱼,让追风在池中捞取,不禁大觉有趣。

客北斗向谷岳风道:“我们山庄的‘巾帼羹’、‘清蒸须眉’和面点‘须眉饺’可是一绝。难得姑娘心情好,亲手­射­鱼请客。”

谷岳风笑道:“能让五庄主‘亲手’,还真不容易。若非童兄弟将帖子拿给凡夫看,凡夫回太原后告知于我,我还真有些恼了。一听下帖之人乃是五庄主,便知道她非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而是偷懒,索­性­就不请自来了。”

客北斗笑道:“若非怕司马管家责怪,姑娘连童舵主也未必会请。她说你们西河帮中人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见了生气,故意不投帖请你们。”

谷岳风点头道:“是了。你看我们童兄弟的一脸苦相,难怪五庄主连这一帖也想省下来。你们办的是喜事,他却愁云满面,多半是功没练好,担心大管家考他。”

童舟听罢,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忽听“啊”一声,一人从上摔下,长袖卷住檐头一角,晃悠悠吊在半空,却是倒栽下来的北宫千帆。

叶芷雯笑道:“还没开席,饿鬼就扑下来抢东西吃了?”

北宫千帆一声呻吟,顺着檐角往下慢慢地溜至一柱,再向下直滑,落下地来,口中犹自暗暗咒骂,也不知在骂谁。

客北斗奇道:“怎么摔下来了?”抬眼一看,窗外天上飞着一挂风筝,乃是前两年许凡夫与童舟送的寿礼,放风筝的则是越北极。

童舟心头一跳,再度低头喝茶,瞥见北宫千帆踉踉跄跄进来,口中骂道:“哼,想飞身去捉风筝,谁知道浊气一升,竟摔了下来!”

客北斗叹道:“好姑娘,你三天没合眼了,还喝了酒到处乱跑,铁打的罗汉也有歇的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思力气捉同筝?传心姑娘送你的‘宁心丸’可吃了吗?”

北宫千帆“啊”地一拍脑门,自语道:“怎么忘了?”

客北斗打趣道:“又不是你出阁,不过帮忙投投帖、办办嫁妆而已,就高兴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轮到你的那一天,岂不兴奋得辟谷成仙了?”

北宫千帆做个鬼脸,笑道:“真有轮到我的那天,我可要馨香祷祝、大哭三声!”

“鱼儿也能游上天了?姑­奶­­奶­,你也会害怕害羞么?”

“我是痛哭那未来夫婿,实在有眼无珠,若得了我,唉,可怜!想必他前世作孽太甚,才罚他今生撞到我,我佛慈悲,善哉!”忽地脸一板,正­色­道:“刚才正和观星、数星谈论我的姻缘呢!”

“哦,你姑­奶­­奶­决定了逮谁来下此现世地狱呢?唉,此人高风亮节,令人景仰!”

“我若看哪个家伙特别不顺眼,逮的必是他啦!”

“你怎知人家肯不肯?”

“他终究会肯的!我先拿机关陷他三天,继而扮个孤魂野鬼吓他,再以毒药去逼他,若是还不成,便追他几万里,看看谁的轻功好!当年见大姐对大姐夫的印象不坏,我便已打算用这些本领去逼他喜欢大姐,哈,他没让大姐失望,也就省了我一番手脚!”

客北斗“噗”地一声,茶水尽数呛出来,喷了谷岳风一身,笑叹道:“姑­奶­­奶­,你这种本领用来逼人成双,哼,非但没人敢要你,日后我们山庄里的姑娘都没人敢要了,因为全被你使坏吓得跑光啦……明明自己已经没人要了,还故意……咳咳!”

谷岳风闻二女争锋相对,宛然一对活宝,低头拂拭自己袍上的水渍,摇头无语。

北宫千帆忽笑道:“明白了”,水仙子春心动矣!那个人是谁?怎么没带来看看?”

客北斗脸上一红,瞪眼道:“关你何事?”

北宫千帆一拉她长袖,涎脸笑道:“真有此人,到底是谁?我认识么?武功、品貌如何?”

客北斗顺手抓了块点心塞住她的嘴,既羞又恼,拂袖而去。

北宫千帆仍然不知趣地追在后面问:“你有没有修理他?不愿意让你修理的人,千万不能要——咦,怎么走得那么急?”

越北极忍不住在窗外笑道:“姑­奶­­奶­,你真不懂事!姑娘家芳心暗许的事,你教她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开口?”

北宫千帆哼了一声,道:“最好此人不是你,不然看我收拾你!”

越北极一脸苦相地道:“我?借我十个胆子也惹不起你们两个——不过,端倪我是瞧出一点来了。”

北宫千帆一喜,乐颠颠地奔至窗前,嚷道:“你看出谁来了?中州、南星、审同,还是观星、数星、含光、承影、宵练他们?”

“又没好处,我为什么告诉你?”越北极头一偏。

北宫千帆忙道:“你想要什么好处?唉,先告诉我此人是谁才对,居然我会不知道!”

越北极悠悠道:“还是不想说!”

“其实是不知道,故布疑阵罢?”

越北极一面拉风筝线,一面摇头晃脑:“不必激我,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呐!不过可以透露一句:此人不是山庄里的。至于认不认识,迟早你会知道的。再说下去,客姑­奶­­奶­非剥我的皮不可!”

北宫千帆兴味索然地歪头想了片刻,忽地转头,瞪着眼睛对谷岳风和童舟一凶:“不是山庄中人,难道是你们?从实招来!”

谷岳风低呼一声,连连摇头否认,童舟也拼命地摇手。

见二人否认,北宫千帆更是没趣,自行思索许久,忽又双眸一亮,欢声道:“是了,晚上趁北斗睡熟了,我潜到她床边去听她说梦话!”

越北极忙道:“姑­奶­­奶­,你手下留情,少造点孽成不成?”

“你少得意!我先到你房里去偷听你说梦话,听你在梦里喊谁的芳名?你睡觉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

“姑­奶­­奶­你都不嫌臊,我一定恭候大驾。不过我房中也没少布置机关,而且本少爷睡觉以前都会拿东西塞嘴,就是以防梦话被人听去!”

“好小子,睡觉塞嘴这招是谁教你的?”

“当然不是姑­奶­­奶­你!”

北宫千帆想起一事,转头向谷岳风道:“叶姑姑住‘摘星阁’,谷帮主和童师兄,可挑中了哪里?我吩咐人下去打点。”

谷岳风笑道:“水仙子已代五庄主邀了谷某入住‘临风居’,庄主不弃,何妨也邀童兄弟同往?”

北宫千帆尴尬地道:“北斗捣什么鬼?明知道我那条贼船上鬼魅森森、­阴­风飒飒,请你们去住,我是怕——咳咳,若是不嫌‘临风居’太过肃杀,我当然没话说。”

“谷某尤其想见识见识‘年年泪’与‘岁岁痴’!”

童舟见北宫千帆不拒,便欣然点头。

正说话间,客北斗又进了大厅,向北宫千帆道:“姑­奶­­奶­,你不要命了,还不回去休息?传心姑娘给的‘宁心丸’,你忘在‘饮雷轩’里,郁姑娘已送过来了。看你,眼圈都是黑的,还有心情贫嘴?跟我回去!”强行拉了她的手臂,便向外而去。

北宫千帆撅嘴道:“鱼还没够做羹!”

追风忙朗声道:“够了够了,这里也不必你再出手,回去罢!”

北宫千帆打个哈欠,依旧摇头,不愿回去睡。

叶芷雯责道:“要不要人点了你的昏睡|­茓­,扛你回去?还有,记得换套女装再去招待客人,这么不男不女,实在有失庄重!”

北宫千帆不耐烦地道:“我是怕换回女装以后,不但美得倾国倾城,还美得你们倾家荡产倾盆大雨,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可就不好意思啦——别拉那么用力,我自己会走!”

客北斗又好气又好笑,拖着她往外拽:“你这张脸皮,才真是厚得天下无敌!”

北宫千帆一面往外走,一面转头向叶芷雯道:“我真的不累!若是躺下睡不着,岂不白睡了?”

叶芷雯啼笑皆非地横她一眼,懒得开腔。

谷岳风听罢贫嘴,忍不住道:“你一只一只羊数下去,等数到两千只羊的时候,便能一觉睡到天明了。不妨试试?”

北宫千帆点点头,心犹不甘地道:“数羊催眠?好,要是睡不着,我惟你是问!”

见她如此执拗,谷岳风忍住了笑,只好连忙点头。

叶芷雯又与厅中各人谈笑了许久,客北斗回来道:“旷帮主,顾护法往这边来了,司马管家吩咐在这边摆一席,便不劳各位走动。”

过了不久,旷雪萍与顾清源谈笑而来,身后跟的却是满脸不解的郁灵。

越北极见她进来,问道:“姑­奶­­奶­睡了?”

郁灵道:“我正想不通呢。我拿‘宁心丸’过去,也不知道她可吃了。见她进房不久,又跑出来酽酽地沏了壶茶进去,口中诅咒似的念念有词,我隔着门听里边的动静,好像她正打算披衣起床。”

越北极听了,一笑作罢。

各人刚入席不久,忽听脚步迅疾,一人气急败坏,奔进来便嚷:“谷匹夫,骗子!敢消遣我!”竟然是北宫千帆。

谷岳风愕然道:“五庄主,谷某消遣了你什么?有话好说!”

北宫千帆大声道:“数到两千只羊就睡得着,可是你说的?”

谷岳风轻轻点头,一头雾水。

“哼!我还没数满两千只羊,只数到了八百只时,便已睡意袭来,还不信你在说谎,就沏了壶茶来提神,继续往下数去。可数满两千只羊的时候,却再也睡不着了,我耐着­性­子再往下数,直到三千只羊都数过了,依然睡不着——我不惟你是问,还找谁去?”

谷兵风见北宫千帆一脸郑重,跑来说的却是这件事,只好强忍笑意,拱手赔罪。

其他年轻的几个也道她是在说笑,便失声笑了出来。

旷雪萍微有诧­色­地向顾清源与叶芷雯看去,见他二人相对皱眉,似有所思。

顾清源忽地柔声道:“风丫头过来,顾叔叔教你如何惩罚谷帮主!”

北宫千帆恍惚一笑,走过去凑近耳朵,想听顾清源的“妙计”。

旷雪萍出手如电,在她肩头一拍,掌心真气灌入她周身|­茓­道。北宫千帆未及反应,便栽入旷雪萍怀中。

叶芷雯一搭她脉搏,奇道:“她体内的真气不畅。”

顾清源点头:“她这几日不眠不休、喝酒胡闹,还与人胡乱过招,想必岔了真气,才这般心神恍惚、癫狂不定。”

旷雪萍轻轻地道:“难道她在练……懒丫头也会练功?”转头向客北斗吩咐:“风丫头迷了心窍,扶她回去,把传心的‘宁心丸’化水喂了她,明儿醒来便好了!”

叶芷雯轻轻一瞥顾清源,笑道:“真是现世报!却把谷帮主吓了一跳。”

谷岳风听闻与自己无关,便一笑了之。

童舟心头一动,暗道:“练功!莫不是她让我背下的那几页?奇怪,我练过之后身轻体健,她怎么会练得发痴?”因为被北宫千帆叮嘱过不许相告他人,便沉默不语。

童舟披衣出户,才在船头一站,便听耳后生风,一人笑道:“你睡不着,是被我的屋子吓着了,还是羊没数够?”正是北宫千帆。

童舟奇道:“我是太晚睡,你却似乎又起得太早。四更才刚过呀!”

“还不是羊,害我累了一夜。”

“我正在想,你教我的内功心法,与你所练的可是一路?”

“练不下去了?哪里不明白?”她点头。

“你昨日黄昏迷了心窍,难道自己不知道?何以我练了,却真气雄浑、体魄劲健?”

北宫千帆低头道:“我同时在练两种内功,这几日又不眠不休,忙得不得了,无意间才岔了气,差一点走火入魔……”

童舟不再过问练功之事,却道:“你起得早,和羊又有什么关系。羊儿惹你了?”

北宫千帆恼道:“我一路数着羊,就梦到数好了两千只羊儿,剪了羊毛做毡子,再拿羊皮做袍子,烤了羊­肉­去卖……最后清点帐目数银子,共赚得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这么折腾了一夜,怎么不累!”

童舟瞪大了眼睛,啼笑皆非地道:“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连数一数羊,也会弄出这些花样!”

见他忍得辛苦,北宫千帆嫣然道:“你笑好了,我不生气。我正是想让你笑一笑的!”

童舟终于忍不住笑道:“数羊,赚银子?哈哈哈!”

忽地一阵馨香飘入鼻中,却是北宫千帆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陪他嬉笑。

童舟脸上一烫,不禁红潮过耳。偷眼看去,见她笑靥如花、目光坦荡,他只好低下头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正文 中——第二回 昨夜风兼雨

临江仙

——李煜

樱桃落尽春旧去,

蝶翻轻粉双飞。

子规啼月小楼西。

玉钩罗幕,

惆怅暮烟垂。

别巷寂寞人散后,

望残烟草低迷。

炉香闲袅凤凰儿。

空持罗带,

回首恨依依。

北宫千帆含笑过去:“又有大半年没见了,梅公子,我有事请教,能否打搅片刻?”

梅淡如正与童舟叙话,听好有事要谈,便告个罪随她而去。

北宫千帆将他带入书房,一推窗,春风扑入,“岁岁痴”正含蕾轻摇,说不出的素雅。梅淡如捧起沏好的西湖龙井赞了一声,静静坐下,听她说道:“怎么不去住‘裁云楼’,又到贼船上来作客?”

梅淡如诧道:“我每上巾帼山庄,必住‘临风居’五庄主忽有此问,是梅某有什么得罪之处吗?”

“哼,娥皇姐姐告诉我,你对东土姐姐颇有倾慕之意,她都看出来了,我却不知道。你真不够朋友,没义气!”

梅淡如一呆,见她满脸不忿,不知自己的感情私事何以轮到她来指指点点,便转开头去不予置答。

“我现在才知道,厚来山庄里办喜事,这么热闹有趣,多办几桩我就有得忙。不致如此无聊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梅淡如一脸茫然。

“怎么无关?”我是先于丘逸生认识你的,你又是我带回山庄引见给了他们。我讨厌姓丘的小子那副­阴­阳怪气,他连番英雄救美,都出现在东土姐姐最危急之时,搞不好就是这小子幕后策划、博取美人芳心。如果是你和东土姐姐的话,虽然你没文采没品貌,人也面目可憎,言语淡薄如水,兼之处世采板失之变通……

“喂!”梅淡如听她的一番贬损,忍不住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听我说完呀!”

“再听下去我会生气了!”

北宫千帆继续道:“虽然如此,可是你也算忠厚耿直、光明磊落的男儿,不失丈夫本­色­,武功既高,又不以势压人,而且……”

“好话也别说了,我没好处给你!”

“所以,你不懂得讨女儿家欢心,却不是个会算计,城府深的小百脸……”

“五庄主,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说话从来都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

“好!所以你应该去住‘裁云楼’,赶在丘逸生之前博得东土姐姐的欢心,我会帮你的!我最喜欢看到两情相悦的情景了。你要是让姓丘的小白脸捷足先登,我会看不起你!”

“这种事轮得到你Сhā手吗?”梅淡如啼笑皆非的道:“而且,这已是往事了,不必再提!”

“往事?好小子,看你挺忠厚的,我才两助Сhā九帮你。你敢移情别恋?东土姐姐哪里不好?配不上你吗?浑帐!”

梅淡如见她翻脸如此之快,一口茶口乎要喷出来,伸手一蒙嘴,拼命摇头否认。

北宫千帆见他摇头,心里一宽,又翻书般地换了副笑脸:“没负心就好,能看上东土姐姐,每大哥你还真有眼力,佩服佩服!”

梅淡如见她又换了副嘴脸,心中暗叹:“翻云覆雨这个词,难道是为她而设的?”

北宫千帆见他无语,还道他已然默认,一高兴,替他在盏中添过茶水,伸手搭在他肩上,笑ⅿⅿ地道:“姓丘的小白脸又没向东土姐姐提亲,你为什么要认输?何况,便是提了亲,一样可以拒绝;点了头,一样可以逃婚;即便成了亲,姓丘的对东土姐姐不好,你也可以打跑他,替东土姐姐报仇呀。”

梅淡如吓了一跳,肩一低,卸开她的手,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浑小子……不,梅大——侠。”她伸出手,又在他肩上一搭,呲牙咧嘴地道:“东土姐姐的品貌,仰慕她的何止姓丘的一个?那小子用阳险手段博人欢心,东土姐姐迟早会拆穿他的。我就看你不错。为何不爽爽局面邀东土姐姐作伴同行?一个人魂牵攀萦,岂不辛苦!”

梅淡如无话可驳,只好道:“这心热心肠,你又有什么好处?”

“大家开心就是好处呀!”北宫千帆轻轻一叹,笑容隐去,顿了一顿,才缓缓道:“我有一位好朋友,仰慕他心爱的女子好多年,而且他们郎才女貌,才藻风流,本该是一对璧人。可这位朋友一直不向心上人表白,他立誓要寻一件心上人最想见的东西以表诚意,便不告而别。可惜,他还没找到那件东西,心上人也不知他的音讯,更不知他的心意,又无婚约在身,便进了……嫁了人。结果这位朋友就出了家。”

梅淡如动容道:“你这位朋友,也算是个奇男子、痴情种!”

“奇个鬼,活该!”北宫千帆一恼,再一想起西门逸客的落落寡欢,脱口道:“他痴情钟情,又不向人表白,活该柔肠百结,可又为什么惹得别人也不开心?这就是罪过!”

梅淡如风她如此恼怒,心中奇怪,却又不愿过问别人的私事,只道:“能不能让我说两句,你别打岔?”

北宫千帆没好气地点点头,放下搭在他肩头的手,坐回自己的椅子。

“东诸葛很美,行止大方、处世得体,是位令人钦佩的女子,我很欣赏她,便自以为倾心于她了。可是……”

“你师父逼你出家?”她一急,嚷道:“食古不化的大头和尚,他敢逼你,你反抗就是!”

“不可轻慢师父!”梅淡如低喝一想,巾帼山庄、凝慧门中,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兰心慧质的女子?只因某个偶然,某个眼神交会的错误,误会了自己。”

北宫千帆大失所望,撅嘴道:“你不喜欢东土姐姐了,她哪里不好?”

梅淡如不经意一抬头,正见她坦荡的脸上一双星眸明澈如水,一呆,笑道:“有一些风景,你承认他们很美,却不一定是你所欣赏的情致,也许,这些风景的意境也不是你所能领悟、副合的——这你总该懂了罢?”

“可是——”北宫千帆双眸粲粲地瞧着他,不甘心地道:“你还没有真正走进的风景,怎能悦意境不合?东土姐姐那么美那么智慧,人又温柔,也打不过你,一定不会像我那样欺负你的!她可没有我那么坏。”

梅淡如见她几年过去,居然纯真如故,也不知道是可恨还是可爱,只好叹道:“那么庄公子也不错啊,以前从嘉也很好,为什么这几年来你依然独来独往?”

“不要和我说他们!”北宫千帆颓然低下头去,摇头道:“一个是视我为灾星,一个则让我落笑柄——这两个人,是我最大的笑话!”

“两情相悦这种感情,对你来说,看来太复杂了。你这么懵懂,还是先想清楚自己的事以后,再来管别人的闲事罢。而且你该明白,很多事是轮不到局外人来­干­涉的!”

梅淡如领教了她的懵懂,终于投降。

北宫千帆似是一知半解,却早已兴味索然,便随梅淡如出了书房。心底里,确实觉得情之一物,实在是既复杂又讨厌,想多了,头昏脑涨,逍遥全无。送出了梅淡如,便打算另找个人来陪自己玩耍。

不觉日己偏西。北宫千帆胡乱吃了些点心,便去邀越北极,却见他正与郁灵欲往“摘星阁”帮忙。转头去找客北斗,又听迎风告诉自己,她已带谷岳风逛出去了,不知何往。船上既没了玩伴,又不好意思去打搅其余忙碌的人,越发无聊起来,自去拎了坛酒,从“临风居”向南而出,又拆向西北,直奔“凝慧庐”后的西北山顶而去。

绕开“凝慧庐”上去,远远见一人走迎面下来,正是童舟,便懒懒地点头示意。

童舟见她意态寥落,也不多问,与她并肩同上山顶。

北宫千帆仰头喝了几口酒,递坛子给他,只道:“请你喝酒!”

童舟难得见她沉默,无言地接过酒坛。

微风拂过,隐约间似有人在说话,往山顶而来。北宫千帆凝神听了片刻,忽地将童舟一拉,两人隐匿在长草之中的一方大石后面,顺着风向,果然听到一男一女边走边谈上了山顶。

“嘘!”北宫千帆一伸食指,童舟即刻会意,轻轻点头。

“走得有些累了,坐一会儿罢!”女的轻轻坐下,是客北斗。

“我带了水出来,你先喝!”男的却是谷岳风。

北宫千帆听到是他们,大感没趣,正打算拉童舟起身与二人打招呼,忽听客北斗问道:“你觉得我们五姑娘如何?”

北宫千帆与童舟相对一呆,未及伸直的腰与膝立刻又缩了回去,复又屏息石后,听谷岳风的回答。

“你们巾帼山庄里,哪一个不是英姿飒然、情趣风雅的才俊?至于五庄主,是位热心肠的江湖儿女,即使有些顽皮,却是年轻人年少轻狂的本­色­,比起未老先衰的迂腐之人来,生动得多了。”

童舟听了,心里忽地一片茫然,不知所措起来。转头过去,见北宫千帆也是一脸诧异、不明就里。

客北斗又道:“你喜欢五姑娘吗?这里没别人,你可要说真话!”

北宫千帆瞪大双眸,向童舟茫然一望。

谷岳风­干­笑一声,道:“五庄主爽朗明畅,除去刁蛮以外,倒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客北斗道:“我是问你,对我们五姑娘有没有思慕之心,两情相悦那种?”

童舟忽觉掌中绵软,却是北宫千帆一紧张,忍不住握起了他的手。

谷岳风叹道:“我怎敢惹她,躲还来不及……咳咳,并非五庄主不好,而是谷某人从未想过对她回有什么男女间的情感,江湖朋友罢了。”

童舟一瞥,见北宫千帆暗自吁了一口气、面­色­轻松,将手又不经意地从他手中抽了回去。不知怎的,童舟听了这句话,也忽地轻松不少。

客北斗又道:“你是不喜欢我们姑娘,还是她那种脾气个­性­的姑娘,你都不喜欢?”

谷岳风道:“我不知道,从没想过。”

客北斗沉默片刻,忽又问道:“你喜不喜欢一个脾气个­性­和她差不多的人,譬如——我?”

童舟与北宫千帆相对一笑,心中恍然,明白了客北斗当日何以如此害羞、拂袖而去。

石头外面寂静良久,才听到谷岳风嗫嚅道:“咱们打的交道,好像不多……我没仔细想过会,会……”

客北斗打断他道:“那你现在想也不迟呵!”

“可是——对不起!”

“那么,你是讨厌我了?连想都不用想!”

谷岳风急道:“我,我从来没讨厌……我痴长你十岁有余,从没想过……”

北宫千帆一好奇,轻请跪坐起来,见谷、客二人同立树下。谷岳风大概是吓了一跳,竟紧张得擦起汗来。

“你连对我的讨厌都没有?没有喜欢,也没有一点讨厌?你从来没对我存丝毫好恶?”

谷岳风一边摇头,一边擦汗,沉默不语。

客北斗又羞又急:“我真那么无聊、又真那么凑巧,每隔几个月,便会不远千里跑去‘路过’太原一次?我们姑娘懒得下你的帖,知不知道我多恼她?你不请自来,知不知道我多开心?哼,是我这个丫头的身份玷辱了你谷大帮主罢?”

谷岳风慌了,忙道:“西河帮草莽出身,不比巾帼山庄的风雅,谷某鄙陋,从不奢望有女子垂青……何况还是才貌双全、年轻开朗的水仙子。是谷某有自知之明,不认为有什么地方值得仙子对我……”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客北斗泪珠夺目而出,涨红了一张俏脸,哽咽道:“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当年你到长安拜访旷帮主,我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那天,在树上用石子儿弹你的毛丫头就是我,姑娘当时也在树上。后来姑娘教我易容术,我就易容成了你们帮里的小兄弟,前年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谷岳风惊道:“前年替谷某解邯郸之围,挡了英杰帮手下一镖、此后找不着人也寻不找尸体的小兄弟,是仙子易容的?”

客北斗泪眼盈然地点头道:“姑娘们意欲给我摆一席贺寿,我不要,想给自己一份寿礼,便扮做你帮中新到的小兄弟,呆了两个月,只为了……其实我想露个破绽让你看出我来,看你有什么反应。哪里知道出了英杰帮的意外。”

谷岳风呆在那里,既惊诧,又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养了一个月的伤,待伤好了,又扮成蒙面客去招惹你,才与你过了八十几招,就被许先生令人拿绳索绊倒了。”客北斗深深一抽气,自怀中取出丝帕,拭去泪痕,转过身去不再逼视他,只冷冷地道:“对不起,我自作多情,大概吓到你了。”

谷岳风见她甩袖便走,忙一拉她的长袖,轻轻道:“对不起,不是忘了,我真的不知道!”

“不必知道了!”客北斗一昂头,朗声道:“即便算是自作多情,那也是我的事。不管你对我如何,我喜欢你视手下如手足、心地光明、行事磊落,这跟你有没有趣、会不会逗人开心都没有关系。总之,我喜欢你,从没想过你也会像我一样想,不过问明白了,倒更安心一些。”

谷岳风不知所措地拉着客北都的袖子,看着她转头过来注视着自己。许久,她忽地一只手搂着他的勃子,仰头在他脸上一吻,手,顺着脖颈滑到他肩头,轻轻一拍,在往下滑落,一直到他的腰间,她骤然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来,一挥而下,割开自己长袖,“噹啷”一声匕首落地,她已飘然而去。

谷岳风还站在那里,一脸困惑满心思索,手里还握着半截黑­色­的衣袖。也不知过了多久,客北斗的身影已然不见,他才将衣袖小心叠好,放入怀中,俯身拾起匕首,也下山去了。

见二人都走了,北宫千帆跌坐下去,脑中一片迷糊,仰头又喝起酒来。

童舟忽道:“如果我们帮主喜欢上你了,你怎么办?”

“我会替北斗揍他一顿,再捉弄他、恐吓他,直到他见了我就做恶梦为止!”

童舟心里一紧,暗自替谷岳风庆幸。

“你看——夕阳!”北宫千帆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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