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午十二点多的时间里来,天元听见一声门响,睁开眼睛,娅梅已经走进院里。午时的阳光,金灿灿地在她脸上照出一种年华方富的颜色,浅淡红润。若不是昨夜总以为天元会去老房找她,被情爱的激动和失望弄得一夜未眠,她是看去比现在的年貌少小许多。也许这就是都市的本来特征——总让人看去比实际年龄少了一些。而乡土社会,这一点则恰恰相反。比如天元,一眼看去虽然不是十分老相,但决然不会有人说他不是五十岁的人。至多,人家说他不算老的,和你实际年龄一样。
“你可真能睡”,天元说,“睡到了午饭的时候。”
娅梅没有自嘲自责,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你说你晚上去同我有话说,我等你一夜。”
第五部 寓意罪孽.3
天元反倒有些自责起来,觉得实则是自己的懦弱欺骗了娅梅的感情。说起来,昨晚吃过夜饭,送走几位来看娅梅的邻人,天已十分大黑。村街上响起了做娘的唤娃回去睡觉的叫声。那时候,他们二人坐在新房,一个床上,一个凳上。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要在往日,这时间也就是上床睡觉时间。可话又说回来,毕竟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对床上的事情,也都吃尽了苦头。那种所谓的理智,实则是一种对情感的压抑。从生理学上去讲,这个年龄,事实上更需要和风细雨的恩爱。就娅梅的回来,无论母亲借助亡灵来去方便的条件,到省会去看到了娅梅多少难以启齿之事,但那到底都是人生的破绽和命运的漏洞。今天,她能千里迢迢回到这乡土社会,不能说她是对人生的顿悟,例至少可以说,到了这个发达年月,她对遗落的乡村的纯朴和你天元的情感,开始了真正的追忆和怀念。天元知道,她回到你的身边,她也就做完了她该付出的努力。剩余的,也就是你天元的事情,只要你对她提出要求,或有所暗示,她将都不会加以拒绝。可是,娅梅坐过的地方,也正是刘城的女人每夜到来,要坐的那个地方。他想向她说些什么,或者索性过去,将灯熄了,行将所欲之事,至少给她一些男人的温存。然而,每当他这样想时,刘城的女人,就横在了他们之间。就在娅梅回来的前一夜,那女人还乘着夜深人静,过来坐在他的床边,说你去洛阳一走就是年半,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能熬住。他说你走吧,娅梅明天就要回来。
“娅梅是谁?”
“我先前的女人。”
“比我好吗?”
“至少不是为了钱来找我。”
刘城的女人从床上站起来,说张老师,你也太那个一些了,我要你一点钱也不是说就对你没有感情,至少在张家营,在整个老虎梁,你最有文化、最有见识,也最卫生、最能体贴女人。要纯粹是为了钱,我可以回刘城和外国人睡。那里来投资的外国人,一见我没有眼不直的。说实话,你把我当成破鞋也好,反正除了你们张家营人,到刘城看看,有几个女人不从外国人那儿挣钱?更不要说洛阳、省会和南方了。其实,类似的事情,不要说张老师早有耳闻,就是在刘城,见到十七八岁的刘城姑娘,大白天挎着外国人的胳膊,走进外国人包的房间里去,也并不是一次两次。刘城一些女人所操卖的特有的经营行当,国家是不允许的,但在外国人眼里,却是不可或缺的一样名物,被洋人赞赏备至。这一点,他离开乡土社会,到都市里生活了一年多,照说已看得习惯,知道政府一些部门和生意场上大张宴席,谈判巨额买卖,少不了要借重于酒和她们。然落到自己头上,却是无法容忍了。他弄不明白,刘城的女人,也是学过许多课程,读过不少书籍,仅小自己十余岁,可谈起这类事情,却那样家常便饭,没有她讲不出的道理。其理由,不就是她是刘城人吗。不就是因为刘城突然暴发的经济振兴吗。沿着这样的逻辑推断下去,省会又该怎样?娅梅本身又在商业中心生存,且成就了一番事业,她又该如何,不说她一定像刘城女人那样的人,但母亲亲眼所见,到底还是事实。可惜,母亲死了十余年,对自己说的一切,自己可以千真万确地深信不疑,但却不能以一个亡灵之言,进一步去询问人家。然而,这一些东西,却又时时地阻碍着他情潮的涨落,使他无法不顾一切地去同她有一场恩爱。
“不早了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