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听他这样说,心内咯噔,已是猜得七八分,意料之中听他吐出:
“是你继母家的那位亲戚。”
果然,确实是宁王。
虽继母许氏与王妃有亲缘干系,但崔嫣对那宁王的了解却与坊间大多百姓知道的所差无几,甚至并不比对隔壁邻人更深。
现下皇子当中,风头盛的除了太子,当属宁王与钱贵妃的儿子瑞王,一时成就三足鼎立之势,互不退让。
太子自不消说,虽不是当今郑皇后亲生,却是膝下无子嗣的郑皇后亲手带大,姿性端睿,天之骄子,俨然未来国君之态。
瑞王则排行老十九,是皇帝的老来子,幺子受宠,且母家势力不凡,虽年纪小小,已自有一派拥护,朝中部分人对其呼声不小,一度有取而代之储君之嫌,只因钱鹏被降职一事受了牵连,许多原本支持瑞王的不免偃旗息鼓,亦或见风使舵,转了阵营。
宁王论背景远不及这两人,生母不过低贱宫女,却恁有福气,偶经一夕宠幸,被皇帝抱上了龙床,春风一度,生了这贵脉龙胎,被封了嫔。
这宁王全无外戚倚仗,长到一定年龄,本该是给他挑个属地,封了出去,从此当个平平凡凡的富贵闲人,了此一生。偏这宁王天赋异禀,坊间流传,其人生来异相,力大无穷,孔武勇猛,一身皆为甚是彪悍的鼓起鳞肌,自幼不似别的皇子白玉明珠一般的矜贵,胆子大,吃得苦,练得一身了不起的马上功夫,成|人后打过两场保疆慑夷的战争,军功卓著,后被封为天子亲检的北衙禁卫六军统领,居御苑中,从此便长居京城,权柄在握。
这宁王虽是外表粗悍,也不是空长一身力气的莽撞匹夫,为人擅心计,工城府,细密过人,平日除却公务,大半时光定期进宫拜探老太后诸人之上,花了不少心思,想方设法走动于宫廷得势人物之间,时日久了,深讨那皇奶奶的欢心,这也是为何当初进谏甄世万回乡之事那般顺利。
若说太子与瑞王皆是靠生养之人的势力相撑,宁王则是不折不扣靠拳脚打出来的天地,一时之间,其势头绝不减太子与瑞王诸人,引得不少政客私人投奔其门下。
崔嫣见甄世万有问必答,并不瞒自己,心下早已温了去,屏道:“宁王来了彭城?”能在圣上面前保他出京侍嫂,便该猜到他与那十三王爷私交怕是匪浅。
甄世万并无回避,悉数予她一一道来。原青河近月因暴雨决堤,衍生沿岸难民无数,千家万户也因此受灾,朝廷陆续颁了几拨赈灾粮饷去到青河周遭受灾州郡。大灾生流蝗,期间有不少贼匪趁乱打家劫舍,甚至劫盗赈款,宁王乃圣上亲封的讨逆将军,负责带兵剿灭青河一带内匪,如今正盘旋于青州。青州恰比邻彭城不过小半日车程,前几日便来了两城接壤边境驿馆同甄世万晤面。
崔嫣从未听过这么多朝务私况,也料不到他对自己说得这么事无巨细,一时听得认真,双眼亦是钉牢于他脸庞,仿觉对他愈发熟识亲厚了一层。
甄世万本见腿上女郎抬眼凝眸,听得专注,似是十分动容,禁不住停了话语。
崔嫣见他不讲了,颇是有些迫不及待,嗔道:“怎么不讲了?人家还等着哩。”
她腮凝新荔的模样儿煞是可爱,甄世万盯了他半晌,抑下嗷嗷冲动,隔了好半晌,眼恁发直,故曲了她意思,不无幽怨:“初儿,……你等得,我却是半刻也等不及了。”
崔嫣噗呲一笑,也不再管那劳什子的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十三王爷,只终于稳稳当当将那盘庄氏豆腐由篮子内给捞了出来,拾起鹅型调羹挖了一瓢,手掌心在底下兜住,宛若喂养幼童一般,认认真真凑到甄世万嘴前,嬉道:
“吃一口,便知等也是值了。”
甄世万见她每回都是Сhā科打诨过去,心中只叹气,这小没心肝的娃儿,还当真会磨练人心,幸得是签的年契,若再长一些,岂不是要将呕出赤血来,却还是乖乖张口,迎了进来。
无奈欲求未偿,吃龙肉都是味同嚼蜡,好没意思,没有半点心思在这热腾腾、滑嫩嫩的豆腐身上。
崔嫣见他吃得甚是严肃,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总比他初次试吃自己七手八脚做出的菜,最后含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的皮僵肉紧要好多了,见他末了喉头一滚,还是皱着眉头吞了下去,终是吁了口气,道:“是不是有进步?你跟我说说有哪里不好。”
甄世万一心二用,只趁她喂自己,扶在她腰上又多揉了几回,见她心思全在那道菜式成品上,也不阻自己,便顺势又朝下移去,极不老实地兜了那一瓣绵软玉臀,指腹在上头滑来梭去,只胡乱点头:“唔唔,比头两次强,少放点花椒就好了。”
崔嫣眸中煦光登时黯了下来,翻身欲跳下他腿。甄世万一把牵住她衣角,不准她离:“又怎么了?”她忿忿不平:“根本没曾放什么花椒。”
他少年生活艰辛,入仕后也是惯了朴素饮食,后年龄越长,深谙康体健躯方为立足于世之根本,越发重养生之道,吃食方面戒大鱼荤肉,少山珍野味,谨遵救疗于后,不若摄养于先的规矩,向来有节制,决不放纵,吃得极其清淡定量。
崔嫣也是摸得他这一习性,就是见他口味轻,非但刻意不放辛辣之物,连盐油酱醋都点缀得少,如今只想亲耳从他那儿得个中肯的评语,谁想他却敷衍了事,只觉辜负自己一腔热忱,怎能不怀了心气。
甄世万哑然,忙搂好了她道:“这段日子天气热,火气旺,吃什么都觉味道重,烧得慌,还以为菜里加了辛料。”又是捧了她脸说了几句,才打消了她不快,只觉在殿廷朝堂上,似乎都没这么费劲思量,嘴甜舌滑,如今对了这丫头,竟是生生憋出了几分弄臣之相,实在有些荒唐。
崔嫣也不是瞧不出他神色,见他推到天气热的头上,故道:“你若畏热怕燥,明天起煮茶多下些分量可好?”
他喃道:“那热燥光是靠凉茶,是解不了的。”
崔嫣听得一知半解,脸上微微烧了半边起来,抬头一看,见他面上颜色竟是不让自己,鬓角已沁出汗,看他神色失落,于心不忍,扬起臂,以手当扇,予他扇起凉来,见他那汗越淌越多,身子也是透过袍子阵阵发烫,又忍不住覆上他脑门揩拭起来。
那一只玉柔小手凉丝丝,滑中带香,甫没蹭揉几下,他躯干已是自觉一直,坐挺了腰。她一愣,觉攀在身上的手又是大力了几分,枕在臀下的异物似又硬挺了一点,砢在腿缝当中,还在嚣张地晃动,顿一把将他搡开几寸:“你又要胡来么?”
甄世万苦笑,他几时胡来,若是真能胡来,现下也不必熬得这样艰辛了,长叹口气:“长夜漫漫,孤衾难熬啊,久了当真是要憋出毛病的。”
她念到那日甄廷晖同沉珠行那事时,也说过类似话,难不成还真是要……弄软了才舒坦?
她眼脸一低,朝下面看去,见那袍已被顶出一个形状,虽瞧不清楚个中形貌,那挺起来的伟雄身姿,却叫她骤然生起危机险情,生怕撞到自己,吓得挪开半边臀腰避了去。须臾,见他呼吸浓重,又陡想到崔妙同自己讲过的些些春帷艳事,半是不忍,半是好奇,鼓了勇气,将手探了下去,伸出一根薏指,在那突起来,犹在摇摆的最顶端上戳了一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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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五回
直至小叔回了彭城,甄夫人虽与崔嫣同住一院,一直没曾唤她过来伏侍。
崔嫣被景嬷嬷拒过一次,怕夫人还记挂自己身上不干净,有病气,又怕她还惦念先前东院那事,也不敢再主动相问。奉药一事暂交予沉珠,从旁默默给其帮手,又在院子内寻些七零八碎的活计,不叫自己闲着,只怕夫人听到了更不快。
时日久了,甄夫人率先闻得家中下人嘴里甄廷晖那边的些许风声。
彭城的甄宅门第不宽,人口不杂,昔日只甄夫人一个主子,大伙嘴巴上的乐趣向来不多,如今叔老爷携少爷来了,才热闹了些,如今更是将甄廷晖放出的那话当做闲来无事时候的谈资。
这日,甄夫人离了卧厢,由景嬷嬷陪同一起在院内活动筋骨,走到一处,无意听得两名粗使丫头一边干活一边议论。其中一名即是当日在灶间,因占了沉珠炉子被老妈子狠敲脑袋的那名痴姐儿,此刻一边狂搓衣裳,一边口沫横飞:
“当初我娘将我送到这儿,也是看在甄家人口单纯,如今哇,伺候的主子可是越来越杂了……那人还没个名分哩,连身边沉珠那蹄子都傲起来了……”话音一顿,又有些许不甘,还未及待边上姊妹接话,又自说自话:
“……唉!又怎么能不傲?你看咱家少爷,一口一个媳妇叫得亲热劲儿,还有咱家老爷,那日祠堂外头,把那妮子护得跟什么似的,年纪也不小了吧?可那动作叫一个灵敏,比猴还快……生怕那鞭子呼了下来!怕是连打在少爷身上,也没那么紧张罢……一老一少都这样维护,我是没那本事,不然也是傲上天了……”这话倒是有些胡诌瞎扯了,若是崔嫣同沉珠听到耳内,怕是想破脑袋也不曾想出自己个儿平日到底是傲在哪里。
另一人虽不及身边人说话那样难听,却也颇是感慨:“要我说,早便该瞧出崔家那姑娘上门不一般,正经人家好端端的哪会把自己家的女儿弄到别人府上当下女,听闻还许了人家了哩。看来日后有什么事儿,咱们可得避着说,再不能叫北院那人听到了……”
又默默听了两回,甄夫人才偏过头去,唇舌一啧,眉头蹙了蹙,景嬷嬷会意,上前两步,朝那俩人厉声咳了两声。
两名碎嘴家奴转身一见,大惊立起身子,一手的泡沫儿都不及揩干,只行了过来跪地讨饶。
景嬷嬷哼哼两声,右手一扬,凑向一张圆坨坨的粉团脸儿,对着那痴姐儿啪啪便是两耳光,斥道:“还真
是反了!老爷是何人,由得你这样埋汰?”
两耳刮子响亮无比,刺入耳里十分叫人胆寒惊心,其实也并没那么疼痛,这也是景嬷嬷这多年拿捏的绝技,既是消了主子恨,又不至于太过得罪了下头人。打完,便又将手移向另一名丫头,那丫头比痴姐儿贼精大胆一些,吓得挺起身子,抱头鼠窜,口中直道:”夫人饶了小奴吧!全是那死丫头在小奴耳朵根子面前不住嚼舌根,全不清静,小奴才勉强应了两句,小奴可什么都没说!”
景嬷嬷见她逃窜,气急,撩起袖管便要追打,却听得夫人缓缓道:“算了吧,府上终年无事,这些快嘴滑舌的年青小鬼也无甚么可消遣的。”
景嬷嬷住了腿,气喘吁吁朝了两个丫头道:“夫人待你们这样不薄,这种妄议犯上的事儿都能容了去,看你们日后还好意思胡说八道,若是再拿主家的私事当做噱头满足口舌之欲,纵是夫人宽厚不动气,老身也是不得饶了你俩个!”
甄夫人与景嬷嬷治理下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一个给枣儿一个责罚的习惯,下人们都是晓得的,至此,俩人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又被景嬷嬷训了几句,方才左右踉跄,端了洗衣盆子散了去。
至此,甄夫人终是晓得,那侄子已知个中情形且传得阖府尽知。
本想是先同小叔商议一下,无奈见他这段日子白日大半时辰不在府上落脚,知道是有正经事情,晚上也万般不便,只将甄廷晖先唤了过来,询探起心意。
甄廷晖千番劣性,这方面却是难得率直大方,也不藏掖绕圈,趁此机会直坦道:“那丫头配得起侄儿,侄儿也愿意娶那丫头为妻,别家女孩儿我倒还看不上了。”
甄夫人听得忍俊不禁,故道:“几时又料到你居然还是个痴情种子,那崔丫头捉弄你,你也不忌恨?”
甄廷晖大力猛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跟一个丫头怄什么气。”
甄夫人闻言愈发喜欢,想那女孩儿既得了廷晖情意,又能压得了他飞扬泄越的性子,这不算好姻缘又是什么,止吩咐下去叫崔嫣恢复了每日来屋子侍奉汤药。
这日黄昏,刚是服过药,崔嫣正欲端了空碗下去,却被甄夫人唤住。
以前近旁伺候时,因甄夫人性子随意,时日久了,崔嫣并不拘束,偶尔笑侃两句都是正常,这两日每每相处,却是谨小慎微,话也是想得清楚了再说。
只是崔嫣前些日子一直没曾听说甄夫人有何病变,在院子里撞见时还觉她精神很好,短短几日不见,面前老妇脸色枯黧,气色奇差,说两句便咳喘频频,手足抖得较平日更厉害,忍不住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又递了热水过去,如往常一样温声细语:“夫人莫要用力。”
甄夫人见她唯唯诺诺,成了个木头人,本是有些不忍,此刻见她不假辞色,依旧是原先乖乖巧巧的丫头,心头也是发了暖乎,喟叹一声,和缓道:
“今日是有两件事要同你说一说。一来是近日京里皇城中要派人同我看病,此期间,嫣儿你要好好打理,切勿失礼于京师贵客之前,记得一字一句,遵照我的嘱托。”
崔嫣暗地思忖,京里皇城中要派人来探病,莫不是太医院的人?太医官员替官宦家眷探视病情虽不是没有,却也是难得,更不提甄世万此刻还是去职之人,便只猜测自己是近侍奉药之人,恐是那御医在日常服药上有何盘问,故甄夫人提醒自己注意礼数之类。
甄夫人盯了她,认真道:“原先我每日一早一晚服的两剂药,明日起便收了夜间那一副,若是届时探病医师问起巨细,你便答只吃早上那一副与皇太后赐的安宫蟾麝丸即可。”
崔嫣不解,虽见面前妇人神色严肃,字句铿锵,禁不住痴问出声:“夫人为何……这样安排?”
甄夫人灰色的清癯脸庞在还未掌烛的室内落下一条阴影,显得与平时又不大一样,并不直应缘由,只若有所思凝了崔嫣,道:“嫣儿,老身已是拿你当做自家人,你可又愿意当老身的贴心人?”
崔嫣顿明她心意,饶是疑惑,也不再深究细问,喏声应道:“小奴会谨照夫人意思。”
甄夫人笑颜复开,只试探道:“你这样一个人,纵是年满,我又怎舍得叫你回家,真是想叫你留在甄府,日日相见的好。”
崔嫣脸微微一热,埋在黯影中,日日相见……如今与那人每日见上一面,也是胜过昔年岁月叠砌起来的所有快活时光。
甄夫人见她不语,又将她拉了近旁,略施淡笑,言语较之刚刚添了些柔曼:“另一事,则是听闻苏家公子已要动身去淼惠戌职,此番来去几载都是难返故土,你同苏家的亲事若是除了,也无人敢指责崔家半字,就算是那苏家父亲,若是有几分气度和眼力劲的人,为了不误你终身,都该主动与你解了婚约,任你另配良偶。我家那少爷同你宿世姻缘,当一对年少夫妻正是匹配,现
下那孩子也独青眼于你,却不晓得嫣儿如何看?”
崔嫣料得夫人迟早会再提这事,她之前想必已是考虑清楚,此刻说得样样周全,无一无可推诿,便是直接叫自己利落给个答应。
无奈与甄世万之私,无论如何也不好由自己开口来说,想了又想,只是道:“终身大事还需经父母许准,小奴不敢妄言作断。”
“那是,那是,”甄夫人见她犹豫,本是沉了心下去,听她这样说,又是缓了神色,她是女儿家,确是不好出面开声,度量会儿,意味深长:“既是得了你的意思,老身也放宽了心,你瞧这几日便差人拜访一趟你爹爹那头,可好?”
话说到这份上,崔嫣再无追反托词,伺候毕出了厢去,屋也不回,便步履不停,赶紧赶慌地朝东院那头行去。
院子里头灰瓦勾檐的厢房尚黑黢黢一片,透不出半点烛火光亮,想必那人是还没回来。崔嫣也不好进院子内去,只在角门拐弯处,寻了处干净地,弓了腿脚坐在外头,直至一团团黑蔓延开来,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头。心中因甄夫人那番话又有些生急,胡思乱想半晌,一时乏困,竟等得双臂抱膝,迷迷糊糊地半睡过去。
也不晓得又过了多久,耳边响了窸窣之声,有股并不陌生的气息拢过来,只觉头上被人拍摸一把,沉厚的声音在耳边轻唤:“初儿,初儿。”
她揉了眼,院内已是亮起了烛火,甄世万蹲了身子,在夜色中瞧看自己,天色沉暗,看不大清神情,语气却尽是温和的笑谑:“傻丫头,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甫醒转,头脑还是有些昏沉,崔嫣撑了他肩,借力站起身子,还未及开口,已被他卷了入怀,扯到一边。
39、第三十六回
夜阑人静,蛙叫虫鸣,一高一滴两个身影瞬时埋入了黑黢黢一片中。
他抱了她,未停打趣:“…一个人在这儿睡下去,万一没人发现,也不怕半夜被黄鼠狼叼跑了。”
崔嫣由他揣在臂弯,嗅了那甘松醇气,竟一时也忘了找他的正事,毫不浪费地梗在他胸廓上蹭了几个来回,捏他衣领子:“你比黄鼠狼鼻子灵多了,一下子就闻了过来。”
甄世万拽了她小手:“小鬼头,还当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言毕又是忍不住去俯颈啄她娇唇。
这些日子,她私底下仔细回忆过头一次这行径,虽不好意思去找他琢磨,也比从前精通了些,虽是第二遭,却似模有样,学得活灵活现。须臾,贴了他唇,迟疑会儿,终究还是将软舌试探地递出,往他嘴里送去。
他未回过神来,只觉熟悉的甜腻气味窜进唇齿,尽管还是生涩,甚至笨拙,只是不得章法地胡点乱钻,却已觉说不完的满足,一时生怕跑了,忙是卷紧了便吮将起来。不消半会,纵不低首,已觉胸膛前起伏不止,怀内人娇喘不平,哼唧沉淀。顺手摸一把嫩颊,饶看不见她样态,却也知她此下定然是满面赤晕,一脸娇态,光是想想,便是叫他周身火烫,暂且放了她,端了她脸颊,宛如赏珠鉴宝一般地借了皎白月光望住。
原先并未觉她美到何种地步,如今每每看了她,却是说不尽的喜爱,哪一处,皆能叫人销了魂魄,这氛围当中再是搂了她仔细瞧,脑子内惟有一句话打转儿,二八娇娆冰月精,道旁不吝好风情,仙子妙仪骨肉均,妙蹙女萝柳叶颦。
这小妇人便是他的仙子,是他的女萝,是他下半世再难割舍的情结。
官场的同僚老友少不了在暮年纳三两房年轻姬妾的,一来平妻室人老珠黄之憾,二来供得晚年欢娱,他虽无悖词,但看多了那白发苍苍的七十老头同十五六岁娇滴滴的小娘子配作一双,终归还是有些慨叹。
如今自己却也成了其中一个。他虽不至于老迈,到底与花苞初绽的她年岁差池悬殊,无奈这枯杨生稊之心,一旦勃发,便是再难挡了住。久遇不着她,难不成是要冥冥中待她长大。
旁人因着奉承,因着私心,因着敬重,因着惧怕,皆道他正值盛年,如何也还有几十春秋的作为,可是看了她,他才知真是岁月难挡,她是含着苞儿的娇骨朵,对久了,只怕自己的沧桑与粗糙将她震痛了。
男欢女爱的事情,
他这一世不是没有尝过,只料不到度岁迄今,还能重温,每回跟她在一起,不过小小缠绵,便能将自己生生逼回成十七八岁,不忌冲动的莽撞少年。
崔嫣见他盯了自己,半刻不离,偏过脸蛋,扬起青葱指尖,撇去嘴际残津。这举止再是寻常不过,落在他眼里,便是一派媚色,便是赤/祼勾引,便是火/辣蛊惑。
甄世万掰起她的粉霜下巴,端在手里宛若捧着个易碎的和田珍璧,唇角是说不尽的诩诩得意:“初儿,你生得真好看。”
对女儿家至高的赞许却不曾得她的欢心,他甚至见她眉头蹙了起来,语气亦是空虚:“我若不好看,你是不是就不喜欢啦?”
他一时间猜不透她,温和笑道:“哪有什么如果,好看便是好看。”
她却慢慢甩开他捧住自己脸颊的手,道:“天下比我美的女子多不胜数,高门朱户人家的富贵女郎更是多,我有朝一日老了,在你眼中许是一文不名了。”
情爱得来容易,总会叫人患得患失,她竟是起了卑心与多疑,皮相肉身的爱慕恋眷,又能持续几长?
本是讨她快活的话,却生生激起她埋在心头的不适。
她同他无论年岁与地位,统统不算门当户对,原先那心思萌发时,并不曾察觉,越到后面,却越是隐隐绽放。
她实在太多顾虑,——饶是再活了一次,还是一堆甩不开的顾虑。许是只要活在这纷繁尘世,纵是活到一百岁,还是避不开去。
甄世万见她眉间张皇,眸中一震,沉了下去,却又是舒展开来。
这丫头,是在畏惧。她不肯将自己交付自己,与如今这番说辞,不过都是竖了壳护着自己。他看得出来,这小妮子对自己是有体恤爱意,可自己终归还没十全本事,叫她彻底信赖自己。
甄世万虎口一挣,掐了她颌,气力加大了几分,将她粉颊掰了正,面朝自己。他待她的动作一向温雅,并不曾用强,此刻却近乎粗鲁,喉音暗哑:“你若老了,我怕已是两个人抬着都走不动路了……我只怕你届时瞧不上我,撇了我,我哪敢看你一文不名?”
崔嫣听了这话,终小声扑哧一笑,顺了他言语,念及那老迈场景,心头又有些发酸,面前人魁伟轩昂,恰是英挺之龄,如今爱屋及乌,就算是说话时牵起来的眸角细纹与唇际皱褶,也觉得带了沧桑风姿,霎是迷人,可这样的人……毕竟也终归是有老去的一日。想来,竟是眼眶一红,又觉自己恁的傻气,只暗自含下涩意。
甄世万瞧她笑一阵,又闷了下来,脸上不过俄顷,便是朝夕万变,禁不住刮了她俏净鼻尖一下:“当真是越来越懂不得你这小鬼头了,原本以为你再单纯不过的,现下才知道肚子里不知存了多少花肠子,将你这副心肝猜明,竟比揣测上头的意思还要难。”
崔嫣心一动,趴入他怀内,两臂缠了他腰,手掌竖起扒于他后背,将他粘得牢牢紧紧,声音虚虚,又是感叹:“甄郎,快些娶了我吧。”
她从不晓得自己会大胆讲出这样胆的话。纵是崔妙,大概也难主动到这地步,可现下对了他,就是忍不住。
甄世万也是不曾料到会听到这话,按捺不住,手滑了她胸前,将一侧衽襟慢扯了开去,钻进内衫,躯干嵌合于她一具柔软娇躯,不着痕迹地摩挲,由不住调笑:“小丫头愁嫁?”
崔嫣已是熟了他反应,见他老早便开始喉头滚荡,鼻息渐浊,本就知他怕又是掐不住,这刻胸脯一凉一紧,且禁他一蹭一磨,失魂的神智早已醒了八/九分,面上大红,抓了他手,急着阻道:“别,我来是有事同你说。”
他也是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妮子脸皮还是薄得紧,纵是已定了心意,也不会大胆主动来东院寻他。
可就算有事……也不急在一时。
甄世万冷哼一声:“每次到了这关卡,你会没有事?”
崔嫣顿举拳拍了两下,焦道:“这回是真的有事!”
他全听不进去,只箍紧她腰背,直捏得那具腰略略打颤儿,方才驰了一弛,迫近她粉净小耳垂边,含了亲一口,声音已愈发摇摆:“那日戏弄完就扭头跑了,嫌害得我还不够?”
那日她去弄他下头,虽只一下子,却是挑得他甚是苦痛,她却是不知者无畏,飞快缩回那只罪魁祸首的小爪子,背到身后。
她见他面色紧到极致,只怕失手将他那宝贵的地方伤到了。
他却是已下定决心,欲意把那害事的小手抓过来,附着□数来回。
谁想这丫头倒也不是傻子,刚是将她抓近来,便如厉害的猫儿一般在腿上挣起来,又伸了手挠个没完,全不安生,再一瞧那小眉眼,已是挤作一团,只好将她脱手放去,眼巴巴瞧着那袍子越挺越高,没好气地与她对望。
她被他摁住,也不去管那东西的生死,反倒有些幸灾乐祸,到底未曾历经人事,又体会不到男子的苦楚,末了竟还没心肝地笑出声来,叫他真是气急败坏,继续相对下去,不是她被吃得渣都不剩,便是自己烧成旱地裂壤,只好手一抬,由她滚蛋。
崔嫣听他提起那天的事,脸色一讪,亏得天色暗,让他瞧不大清楚,抵了他胸,却莫名有点心虚,说话亦是吞吐:“谁、谁去害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你自己不争气。”
甄世万怔然,旋即道:“真是个傻气的小娘子,这不争气……才叫争气啊。”她与他缠绵了些日子,虽不曾越界,却怎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又是酡颊敲将数回,瞪了他道:“你好没个正形。”停了一停,讲了今日甄夫人找自己的全盘首尾,末了一双眼牢盯了面前人。
这些日子虽是成日不在家中,甄世万倒也不是没曾听闻半点,毕竟身边还有个时刻在家盯着的曹管事,故并不讶异。
崔嫣见他气定神闲,瘪嘴道:“你怎么这样不上心啊,夫人都打算差人去我家找我爹爹了。”
她眸色紧张,神情焦灼,甄世万却不知为何却阵阵发喜,只淡然安抚道:“嫂嫂那头不过是先跟你打声招呼,廷晖婚事终是要先知会我,我这几日便同嫂嫂讲明白。”
她得了他保证,放宽了心,见他目色复沉了起来,望着自己与先前又是不一般,脱口忙道:“还有一件事。”
甄世万一只手刚欲搭上她胸前柔软,又是耷拉下来,叹气道:“又有什么塌了天的事。”
崔嫣问:“夫人那病,既是连太医能请得动,为何平日不多寻些名医。”
俩人日趋亲厚,甄世万也是料到她有此一问,与她越是相处下去,也越觉她并非是个叫人省心的闷葫芦女孩儿,此刻并无异色,只淡淡回应:“太医那边,确是圣上恩典,也是拜了宁王所赐,若非从旁上谏,咱们甄家也是得不到这趟福利。至于名医……嫂嫂已淡了那心思。”
崔嫣不明这淡了那心思是什么意思,得病又不是丢个小物件,少吃一餐饭,攸关性命的事,除非活得不耐烦,又怎好淡了心思?又见他话里带话,也不知是否多心,只觉重重疑惑愈滚愈大。
作者有话要说:被河蟹了一些
40、第三十七回
不消几日,京中太医院的梁御医来了彭城的甄家老宅。
太医院的医官如历朝历代一般,所分级别甚细,一等御医,次等吏目,末等医士,说得松散些,都可统称太医,但惟有御医才是单为皇族服务,若是委派予朝臣探病,必是位极人臣者,更不消说还是臣子家眷。
那梁御医尚未满而立,瘦削斯文,眉眼很有几分俊秀,较之医者,更像是翩翩书生,着一身生绢绿袍,腰缠鞓青色乌角,素履白靴,年龄不大,举止仪态却颇有些仙风道骨,行事冷稳,所携不多,乘了一辆简便马车便由京城驰来,被下人引入甄宅时,身边还伴着个人,竟是宁王的管家李泊。
崔嫣虽没见过李泊,也知道自己进甄家有他相助,同曹管事诸人一起出来陪侍时,不免多看了几眼,只瞧见他同甄世万攀谈了些时刻,大概是说王爷颇挂心洛郡夫人病况,见御医来探,便叫自己也过来顺便瞄一瞄,探个情形,也好予他通报。
这宁王处处照拂甄世万,小到寻奉药使女,大到上禀求情,替甄世万求得百日休沐,再至日前频频与甄世万私交,此下又对甄夫人关切非常,叫崔嫣不得不猜疑甄世万同那宁王说不准是朝中同派。
拉帮结党本是官场当中最稀疏平常不过的事,落在他头上,她却有些惴惴,说不上来的不安。那李泊说了半会儿,终是见到了甄世万后头立着的少女,眼神一亮,转了话题:“这位便是我府上娘娘内亲家的那位大姑娘么?”
甄世万唇际隐不了笑意:“正是。”崔嫣在曹管事提醒下,出来道了个万福,李泊抚颌笑道:“先前无缘看到,如今仔细一见,也不晓得是阎王爷放过的人有福气,还是这甄府的风水养人,总之老夫倒是做了件好事儿。”
梁御医是个专攻医术、少理人事的一根筋,见二人寒暄来往,已是有些不耐,朝主家拱手直问:“洛郡夫人可在内堂?”
甄世万道:“是,劳烦梁大人了。”
梁御医并不回礼,也不多客套,反倒一路进来,对甄世万有些淡漠,还不如同李泊亲近,此刻一听,立刻道:“那就闲话无须多叙了,瞧病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