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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 > 10。9。8。7。6。5。

10。9。8。7。6。5。

“4”。一双手从身后圈过吉泽的腰。

“3”。吉泽回过头去。

“2”。男生的笑容突然冻结起来,他惊慌失措地松开手:“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1”——

欢呼声好似酝酿许久终得以爆发般迅速地散开。“没什么,”吉泽在震天动地的声音中对男孩笑笑,“……谢谢你……”

等到家时,发现小腿肿得厉害,难受极了,偏又这时听见了电话铃声,吉泽咬咬牙,飞奔去接过话筒:“喂,阿圣,抱歉我刚刚才回来——”

“是……”对方像是被惊得一愣,随后才迟疑开口,“是吉泽先生家么?请问吉泽和久郎先生今天是不是还在店里?……”

挂下电话,吉泽扶着一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身旁的窗户冰冷,屋里的暖气扑过去,积成了厚厚的白雾。围绕广场附近摆开的圣诞树群,眼下依然点得灯火通明,在窗上变成模糊温暖的黄|­色­水印。吉泽情不自禁地拿手指去划。等回神后,看见玻璃上是一行“merry christmas,yoshizawa(注:‘圣诞快乐,吉泽’)”。

随后几乎是迅速的,字母流下了长长的水渍。如同眼泪。句子糊开了,看不清楚。

[三]

算到后来,数字乱了,好象是哪几天漏记了,随后就再也对不上。吉泽想想也罢了,进入一月中旬,离新堂搬走三个月有余,知道这个就够了,何必拘泥于具体天数。这段时间里,朋友和她的黄头发男友好了又吵吵了又好,忙得不亦乐乎。富士见和樱丘举办过一场交流活动,各自挑了约30名学生去对方学校体验了一周。吉泽不在其中。人气歌手的唱片发售,吉泽没有买,马戏团最后一场演出,她也没有去看。而这期间,新堂在做什么。

“吉泽,我要去打工,先挂了。”新堂似乎着急时间,没等吉泽再开口就搁下了电话。一句“打两份工是不是太累了”的劝告卡在喉咙,吉泽安慰着自己万一说了再让他感觉像个欧巴桑,也就不再失落。

好象,新堂已经变成了一种声音,被电话线用金属和塑料皮重新包装,浸润着新鲜的雪水,从听筒边涌出摩擦着空气。没法触碰也没法储存。声音不是一枚叶子或一瓢湖水,经过也是无痕。他总是简短地说着他的零星点滴,更多时间是作为听众。吉泽滔滔不绝时,听筒里就充满了落雪般的杂音,带着寂静的寒意。

她从不认为应该伤心。既然他们没有分开。

“吉泽。接下来一个多星期我可能没法给你电话了。”新堂的语气很是抱歉。

“啊——怎么了?”

“学校里事很多,我参加的­棒­球部要合宿,怕出不来。”

挂了电话,吉泽舔舔发涩的嘴­唇­,猛地皱起眉头。冬天空气­干­燥,不知几时­干­裂了小口子。

恰逢学校准备了一周后进行联考,像是要让人全身心转移目标。吉泽便天天看书眼睛酸胀。朋友打量她脸­色­逐渐白下去的脸­色­大喊“你真是要成绩不要命”,吉泽扑过去回击。两个女生笑着咯吱成一团。

她决不要的,是伤心。

周末的早晨。天依然是又冷又冽。吉泽赶去抢图书馆的位置,早早出发坐在电车末排上。这个时段,车厢近乎全空,尽管有暖气管,吉泽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靠着车窗,却只觉得玻璃慑人的凉,只能悻悻地挪回身子。

连着几站也没有乘客上来。终于车到一处,吉泽身边的位置被人大刺刺地坐下了。她正迷迷糊糊打盹,冷不防被那位突如其来的中年­妇­女吓了一跳,随后才揽过被挤近的包,团在角落打起瞌睡。身边有人,就不那么冷了,舒服点。

不知开了几时,停车后突然涌上了十几人。车厢被迅速填满。声音跟着膨胀。吉泽揉过眼睛醒来,看去,一­色­的陌生校服,不知属于哪个学校的,反正是从没见过。下一秒,她看见了新堂。

没有发现她的新堂圣,正挑着前三排的座位坐下身。靠窗的位置,恰好背对自己。三米,或许两米,的距离。

[四]

新堂穿着全新的深­色­立领制服。与原本樱丘的西装不同,特别普通。

他又长高了。才三个多月没见而已。拔节似的。

瘦了没。好象瘦了,又好象没有。突然地想不起他原来的样子。比对不了。

他戴起了眼镜。为什么戴起眼镜?近视了?

吉泽不知道自己梗直了脊背,一直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新堂。她只是不住地疑惑着从他耳廓后露出的两截镜腿。它们蹭住的黑发,在颈上­干­­干­净净地告一段落。往下是竖立的衣领,当他低头时就擦过下颌。宽阔笔直的肩线向两侧倾斜,直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有时坐在他身边的人对他说话,他就转过脸去应着,脸部线条细腻改变。却是冷淡的礼貌依然。稀薄的晨光透过玻璃染在他的身上。

看住他。从眼镜,到头发,颈,肩,回到头发,颈,眼镜。再来一次,从眼镜,到头发,颈,肩。完了,再来一次。完了,再来一次。完了,就再来一次。

吉泽不知道该怎么看住他。混乱地反复着次序。可即使只有这些片面,她依然盯着不敢移开。她移不开视线。终于在呼吸声退潮露出昏暗的意识时,她听见自己咬着牙齿格格发抖的声音。剧烈到蒙住了耳膜。

她决不去伤心。她决不在意究竟是多少天,第几天。第几天又能如何。她决不去牵挂每次他率先结束的电话。她不计较圣诞节。虽然她十分清楚回头的那一刻自己希望看见谁。她决不考虑无法联络的时间是多久。她很坦然地拒绝了自己作为富士见代表生去往樱丘的邀请,尽管那以后每每在学校里看见穿着樱丘校服的人都会心惊­肉­跳。她没有想象过和新堂一起去看不曾存在的独角兽。因为它不根本不存在。她不会恍恍然想起半年前的夏天,遥远得如同前世的蒲公英雨,和他温柔的脸。

她认为那些都没必要,既然他们没有分开。

“小妹妹,你没事吧?你哭得很厉害啊!哎哟,看这眼泪流得多吓人——”

身边欧巴桑的喊声夸张地响起来。吉泽直直地看着新堂随同他人一起回头望向自己。

那是她记忆里最长的一个慢镜。

车窗外飘下了零星的雪花,沿着风的轨迹从他旁边悠然而过。

[五]

连天气预报也未曾预料的雪意外地降临到了这个城市。想象中的美却因为雪的规模不大而融化成湿冷的水汽,温度骤然下去一截。

这个时候,拉面馆是为数不多生意红火的店子。附近最有名的“清函拉面”,汤足,料满,面爽口,一直人气爆棚。而雪这么一下一化,仿佛人人都挤到这里来暖身。吉泽和新堂终于等到座位,从室外走进的室内一瞬,剧烈的暖气携着富足的食物香由外至内地侵蚀,变成唐突而颤栗的幸福感。

新堂替吉泽解下围巾,两人在拥挤的店堂里勉强坐下。总有服务生来往于身后,吉泽不断缩低脖子避让。最后一次往边侧靠过去时,新堂顺手撩开手臂把她揽近了。

外套在寒气里泡久了,既硬且冷。直到慢慢地,听见他那在遥远处的心跳声。温和有力,绵密不绝。

两人就在面馆的某个角落里不起眼地靠在一起,兀自地红着耳朵。

面终于端了上来。短暂时间里迷得五脏六肺都不见了方向。果然名不虚传。吉泽猛喝一口,直烫向心肺,哇哇地皱苦了脸。转眼看新堂,他刚低头,眼镜片蒙上厚厚的水气。像是被这突来的小事故打乱了阵脚,男生的背微微一挺。随后他取下了眼镜。

镜片后是吉泽再熟悉不过的深墨­色­的眼睛。

注意到女孩的视线,新堂侧过脸:

“怎么?”

“眼镜。”吉泽指指新堂手里的东西,“你近视了?”

“这个?……”他沉默地看着镜片上持久不退的白雾,“是弟弟的,平光镜。”

“吓?你还赶这过时的流行?”吉泽奇怪极了。

“……嗯。母亲让戴。就戴了。”没法向她解释自己在母亲眼中是作为弟弟的身份。没法说明声音的某些用处就是这样荒诞无稽。

“也挺好看。”吉泽低头吹汤,慢慢地尝一口。身子像带着冰层解冻一样的咯拉声温暖起来,她打个哆嗦,“美味啊!!!”

新堂笑笑,也一口口地喝,过一会,他停下动作,看着吉泽。

“嗯?”吸着满口面条的女孩哼哼着问。

“我……昨天原想打电话通知你。但是,电话卡用完了。”男生的表情近乎道歉,“本想来了以后就找你的。”

吉泽打量他字斟句酌的表情,放下筷子:“没事没事,我没在意这个。只是实在吓了一跳,你们学校怎么跑这里来了?”

“和这里的光星高中有训练赛……”新堂抿起嘴­唇­,过一会又开口,“吉泽你——”

“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了。”打断了他的话。

待新堂回身准备吃面的时候,左手却被人从桌子下面握住了。男生的肩膀飞快地僵硬了一下。错愕过后,是感觉到交错在掌心的,女孩冰冷细软的五指。却又带着不可名状的力量,扣得牢牢的。

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新堂微微转过眼睛,用小块视线掠着吉泽用左手握筷同面条较劲般的笨拙动作,和她涨红的脸。——想起了第一次带她去路边摊吃面的情形。想起了声音的秘密对她透露。想起了……新堂圣呼吸匀长,缓慢地握起了左手,把她的右手团在中间。

一顿面,两人都吃了很长的时间。

[六]

织田又胖了哦。——呵,那只笨猫;上次樱丘与我们学校搞交流时,那个演“公主”的女生也有来啊。——佐藤?哦……;马戏团会去你们那里演出么?——不太清楚;听说开春又有联合集训。——吉泽,我们现在不属于同一个县了……

因为是临时脱队,吃完面新堂就得往光星高中赶,吉泽跟随他朝车站去。天下雪,两人没有伞,不由都一心生出快快赶路的念头。等吉泽反应过来时,已经彼此沉默了半饷。这才纯粹为搭话而搭话般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对新堂开口,听他寥寥几语回答,又逐渐地沉寂下来——这些话,电话里也能说。

其实无论什么话,电话里都能说。

等车。没有躲避的地方。新堂有时回身替吉泽擦掉挂在发线上的雪水。被手指碰到的皮肤,会引发一个哆嗦。新堂感觉到了,抱歉着“我手太凉了”就不再动作。毕竟是男生啊,完全想不到女生的心理,作出这个结论的吉泽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搓着手,瞥见路那头电车终于露出了影子。新堂也弯腰摸零钱。低下身去的时候,露出前街大片灰铅的天空,以及飞扬的雨雪,直向空旷的远处——

“阿圣。”

“嗯?”

“我很想你。”

男生肩上的挎包突然地滑了下去,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吉泽把视线从行李包上移向新堂的表情,在雪后的,又模糊又氤氲。看来这是一个新堂,甚至吉泽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发展。堵都堵不住。

“这些话,果然没法在电话里说啊。”电车停下在他身后,下客,上客。吉泽听见自己连续流畅的声音,“我也奇怪,怎么在电话里老是开开心心的。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什么都在乎。

“可就是说不出来,”电车发动,驶远。新堂的发梢被气流鼓动微微扬起,吉泽看得真切,“每次说‘挺好’,其实都不怎么好。”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很想念你。”

后来吉泽曾经想,那些被人类说得已经失去了水分的句子,其实依然是异常温和和美丽的。好比“我喜欢你”,好比“我很想念你”,好比“我很担心你”,都是声音凝固在空中的雪片,疏密而恬静地覆盖。

“吉泽,其实我也很担心……”新堂的声音在良久的停顿后响起来。口气是罕见的犹豫。听着并不适合他。本来也是吉泽自己太唐突了吓着别人,安慰他似地呵呵地开起玩笑:

“补送一件圣诞礼物吧,补偿呀!”

“哎?”新堂很诧异话题转入这样的轻松,“……想要什么?”

“随你决定。”女孩嘻嘻笑地咧开嘴,“要大——礼——哦!”

男生思索般的视线四下点触,随即落向远远的地方。吉泽看着他的神情巨细无疑地变更成温柔的浅­色­,雪是沿着他的轮廓而飘落的小生命,提着无数的线头,线头的终点连接着她的纤细的心脏。绕着,引着,浮游不定着,直到他的声音响了起来,齐刷刷地被切断开。

“独——角——兽……那里——”非常陌生而突兀的单词,是新堂看见远处已经过期了的马戏团宣传画而决定的。吉泽应着他的声转过头去,沿街的海报褪了鲜艳的颜­色­,卷曲了角。

“吉泽,你能看见吧——”口吻仿佛轻柔聚合的云,“那匹独角兽——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也想很想你……”

如同雪花般堆集起的声音,凝结出另一种纯粹的白,微微的浮动着,跃出一个形体来。踏下的蹄子是轻而无痕的烟,长长的鬃毛糅合入天­色­,雪尘被卷动般流泻而至。异样的金­色­眼睛,和突出在额头上的白­色­犄角。从墙上的海报里奔跃而出,停在自己身边的,这样一头独角兽。

澄明的金­色­瞳孔里,映­射­着两个人的身影。

淡绿­色­的春天的蝴蝶,艳金­色­的夏天的昆虫,明黄|­色­的秋天的归雁,和洁白的冬天的独角兽,它们都能记得,我是这样的想念你——“迟到的merry christmas,吉泽”。

[七]

“无需言表”。对新堂来说既是错的又是对的。个­性­沉静少言寡语的人,想法如同埋没在遥远的深海极少流露。却偏偏有一个能起到心理暗示,使人相信语句间创造的假像的声音。成了绚烂危险的在海中间成片迁徙的银­色­游鱼。

所幸的是每次吉泽都能感到它们的尾鳍划出的温柔波纹。没有半点伤人的意思。

她是逐渐地明白了,这样的声音留在喉咙下,是个需要无时不刻压制的球体。如果像她往常似的,同朋友开玩笑地语出几句“你去死呀”,那每一声每一声的戏谑,都可能变成不可挽回的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真是不轻松。对么。太不轻松了。

“难怪你总是冷冰冰。”

“啊?”话筒那端的新堂冷不防被这么一打断,很是糊涂,“什么?”

“呃,没什么。”是自己走神了,吉泽把话题重又转回来,“下次还会和光星高中比赛么?”

“不会了……不过吉泽,”新堂顿了顿,“我攒够了钱,会来看你的。”

“啊?几时?”

“春分吧。正好有假。”

吉泽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回头才想起春分是祭祀的节气,每年的那天都和父亲要去为姐姐扫墓。可也谈不上有冲突。脸上乐呵呵的神情久久不褪,惹得父亲两三句地不满她,“早早地交朋友,别把成绩搞坏了”。吉泽扮鬼脸过去,又听见父亲接下来的调侃“也没让我见过那男孩呢,打算几时带来啊”。

几时啊?

春分吧。

像褪去了沉重的壳,剥落出柔软而青­色­的内核那样。漫长的冬天终于在忍受后变成一小截绿­色­的尾巴,顺着第一只飘舞在空中的风筝被远远放走了。春天。

吉泽对春天一贯没什么感觉的,老觉得土气又短得不着三六,不过这次自然不同了些。日子有了别的意义,少女情怀嘛。对着镜子里的脸呵呵笑了半天后,又发现和自己一身黑长裙有些不合适,硬是忍住了。姐姐应该能理解自己吧,她特别宠自己这个妹妹,不会生气的。

父亲摆着祭品,吉泽则取出拭布在一边擦着墓碑。三年过去了,当初巨大的痛苦已经变成粗糙而朴质的茧。父亲早已不再酗酒和长吁短叹,而吉泽,已经从那个在葬礼上哭晕过去一次又一次的小丫头变成了更为理智的少女。想来母亲去世时自己还小,对那次生离死别没有一点印象,而长姐如母,她离家工作生活,来接济家里并维持吉泽的学业,也正是当她突然离去时,吉泽像被人生生挖走肺里的所有空气那样,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终究表情还是严肃了下来。吉泽跟着父亲摆整了花束,正要鞠躬,父亲却朝着路的那头喊起了“五十岚小姐……”吉泽跟着抬头转身,看见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轻女子欠身说着“吉泽先生”朝这边走来。

“是哪位啊?”扯扯父亲的衣角。

“你姐姐生前的好友。”

春分是拜祭故人的日子,遇见姐姐的故友也是自然。三人鞠完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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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声音不记得番外篇

[txt=_

在硝子小时候的一个梦里,跟随父母去游乐场不久,那里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崩塌。对于年纪尚小的硝子来说,这个没有被遗忘的噩梦成了记忆里一点褪之不去的斑点,以至于随后长长地影响了她的观念,最后成为以她的年纪来说非常不合常理的一个抵制游乐场的女生。

所以这次去看花车巡游,也是朋友香满好说歹说威逼利诱下,才答应的。不过,像是要对硝子再次证明一遍游乐场是个对她而言多么不吉的地方,在巡游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硝子感觉衣服口袋里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虽然有一瞬的察觉,可终究晚了一步。硝子摸到空了的口袋,而那个影子一猫腰就从人群消失不见。

脑袋嗡了一下。硝子冲身边还在全身贯注看花车表演的香满喊了声“钱包被偷了”就拨开拥挤的人潮追了出去。

想起钱包里花了2000日圆买来的藤岛学长的照片,还有好不容易管父母要来的年终零花钱,愤怒得不能自已,也顾不了在着夏天的毒太阳下气力正迅速流失,就这样一心一意地追在后面。

也许是怨念所至,到了僻静处,眼前那人突然踉跄了一下,摔个跟头栽成一团。硝子心里一喜,受了鼓励,没几步便追了过去。临到近处,才猛地发现不对头。

已经爬起身的男人眼神凶狠,右手上是小刀。

太冲动了。突然处境危险。

滋滋昨响的除了在夜晚有些变软的马路,就是心里一瞬破膛而出的恐慌。声音嘈杂喧嚣,如同两条首尾相接的鱼,思维都在其中紧箍不能释放。硝子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正在对方作出恐吓之姿往前冲出一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巨大布偶熊甩了手里的彩带将男人一下又套倒在地上,随后以对那庞大的身体而言不可思议的灵活将对方的手腕反转扭在了一起。

硝子傻得感到自己下巴合不拢。冷汗热汗搅在一起流进嘴里,咸极了。等醒悟过来,看两眼正在挣扎的男人,再看看那个巨大的布偶熊:

“大!!!熊!!!啊!!!!!!!”

“你再笑!你再笑?!”看着香满连着五分钟蹲在地上笑得站不起身的样子,硝子愤怒地过去拍她的头,“不许笑!!”

“硝子你真是太可爱了,以后都不敢带你去游乐场了怎么办。那个在布偶装里的人,都,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啊哈,啊哈!!”

“……我哪会想到啊!冷不丁冒出来的……”

“所以说你去游乐场这种地方太少了嘛。”

不太喜欢,不行啊。硝子扔下香满扭头走了,还能听见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太丢人了……比见到小偷还可怕,就这么掉头逃了。居然反应不过来对方只是游乐场里的扮演玩偶的人。结果连钱包也忘了讨回来。不得不提起­性­子再去一次游乐场。

晚上的游乐场。与白天不同。截然不同。晚上是梦境的拓印,迷幻而光怪陆离。白天是童话书里的Сhā图,平和又幸福的。硝子在乐园中静静站了一会,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挽回一些对游乐场的偏见了。不过终究是对这类东西始终谈不上兴趣的,好似去年冬天难得的有一场来自欧洲名为“独角兽”的马戏团演出,全班也只有她没去看。

打听着游乐场的管理处,硝子便穿过了中心广场。刚见到接待的门要踏进去,便从她身后钻出个刚刚装束好的玩偶大熊。硝子一愣,三步并两步跨过去抓住对方:

“昨天真是对不起!请把钱包还给我。”

过一会,对方摘下头套:“啊?”

“那个,昨天,你抓到的小偷……那个事,钱包,是我的。”

“什么?”

“……什么什么,就是昨天,你抓了的那个小偷,我大叫然后跑……跑掉了,可是钱包忘记拿回来了。就是这个啊。”

“可昨天不是我当班啊。”

“那是哪位???”硝子脸烧红起来,又,又是这么鲁莽!

“你等等,我问问。”

只见包着头套的男生朝里后门口探过头去,不知冲谁喊了句:

“喂,昨天是谁当班啊。”

“什么?……哦,昨天啊,”过了两秒,里面回答道,“是新堂吧。对,是阿圣啊。”

钱包总算到手了。不过还是有些遗憾。毕竟没有当面感谢那位“新堂”君,总是有点欠缺。只能说挺不巧吧。也许下次再来的时候,可以遇见那位新堂君。若没机会,也就只能算了。

“所以说你应该平时多出去玩玩嘛。”香满很是乘机,“是真的,硝子,明天,同不同我们去游乐场?”

“又、又去?”吃饱没事­干­吗。

“不是啦,是藤岛学长约的哦。”

“吓?!”一下把钱包给抓紧了,“真的?”

“对呵。他像是要谢谢我们上回为影剧社帮忙,请我们明天去。你也来吧。”香满竖起食指摇了摇,勾什么似的勾了一下,“藤岛学长哦。”

“……去!”

硝子觉得自己快漂浮起来了,脚没一步是踏实在地上的,尽管只是跟在藤岛学长身后,一言不敢出地捕捉他的所有动作和语言,但还是,整个的心都收起来,浮向了上方。云霄飞车,海盗船,超级大转盘……也,也都不过如此地眩晕吧。尤其是藤岛学长何其体贴,时不时会回头过来冲她这个在一边沉默的女生点点头。游乐场这种地方,怎么会因为小时候的一个梦境而变味呢,这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该是快乐的所在吧!

转头冲香满兴高采烈地笑着,随后感觉脸贴上什么东西,硝子回神一看。撞上的黄|­色­皮毛。然后那只一人高的布偶熊也回身“看”了过来。

硝子愣愣地打量了它一会:“……请问是,新堂……新堂先生?”

对方直直地站着,过了几秒,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这自然是非常另类而滑稽的一幕。穿着红­色­冬装的短发女生,高她两个头的大布偶熊,彼此对视,而一缕冬日的阳光从两人的中间漫漫地照进来……

不过硝子并没有醒悟到这一点,相反地,此刻她还在为不知接下来该对这个套装里的人说什么而有些紧张。

“昨天……不,前天。真是不好意思……”

不知是不能出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面的“熊”没有反应。

“那个……我,我就是前天晚上,那,你抓小偷,那个钱包……”看着眼前非常卡通化的脑袋,硝子渐渐觉出这种情况的不对劲来,“……我就是当时那个失主……”

“哦……”终于有了反应。

硝子赶紧又欠了欠身:“那天,非常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嗯。”像是终于回忆完全了一样,“还有?”

“啊?”……不应该对我再说点什么吗?这人,好冷淡啊!“没,没什么了。”

对方转身便离开。留下硝子一人愣愣地站着,直到发现她落队的他人远远地召唤,才追了过去,心里却不满地撇过嘴:什么什么嘛,怪人,多说两句会要命啊,亏我还特地找见他道歉咧,一声招呼也没有。真是死“熊样”啊!

自由活动时间,硝子在远处扭扭捏捏看藤岛学长,想去卫生间里练回专用的“淑女型”微笑后,走出没几步远,就被一个猛地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女孩弄得神­色­具乱。束手无策地看小不点的娃娃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把鼻涕眼泪往自己身上擦。“淑女型微笑”跟着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和一边伸过来的大­棒­­棒­糖同步的,是蹲下身抚着女孩头的玩偶熊。硝子呆了片刻,就见“它”牵过被糖果转移了注意力的小女孩,随后拍了拍自己,又指指远处。硝子看明白,低头对小女孩说:“熊叔叔帮你找哦。”

看到女孩的手放在玩偶熊的大手掌后被轻轻握起,正要被牵离时,硝子突然同样握紧了正要松开的手心:“姐姐也陪你!”

不时用眼光去溜一溜一边的人,瞥见的大半个熊脑袋,除了上面固定的卡通型微笑外,什么也看不出来。真是讽刺啊,扮演一个这样可爱布偶熊的人,本身却这样冷淡。

好象也不对。冷淡是冷淡。也满善良的……

等等。想那么多做什么,没准一脱头套,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这么一琢磨,冷不住打了个冷站,又侧眼去看了看。……应该不会吧……得了得了。

三人转了两个多小时,待到终于在管理处找到了正焦急万分的迷糊的妈妈,硝子才发现,接下来轮到自己找同伴了。正懊恼着,听见身后有人说了句:“辛苦你了。”又连忙回过去鞠躬,见是那位熊先生,弯了一半的腰不由一僵,到嘴边的话也突兀地变了样:

“没你辛苦——”

反应过来时,脸已经飞快地烧了个通红。

倒是另一位工作人员上来替她解了围,他拍着熊先生的肩:“怎么还穿着哪?两个小时前就该换班了吧?穿着多闷啊。”

“嗯……就去。”

硝子心里突然一亮,难不成是为了替女孩找妈妈?为了安抚她特意不脱的?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人确实很善良啊。

……不会是满脸横­肉­的善良吧。……这都哪门子想法啊。

跟在那布偶后面走出了屋子,同小女孩及她母亲道别后,硝子同样正要走,一边的“熊先生”突然动作了起来。硝子停下脚步,只见它抬手,伸过去脑后,拉开拉练,随后把庞大的玩偶头套摘了下来。

硝子听见自己在心里惊骇地喊了一声。

是一张既动人又苍白的男生的脸,和看向自己的深墨­色­瞳孔。

男生长长地喘了喘几口气。又摘下了包在头发外的白­色­头罩。头发湿湿地紧贴头皮。简直可以清晰地看见包围着他的热气不断在空气中蒸发。硝子看那副满头大汗的样子,先忍不住替他难受得哆嗦了一下。

“……我。我说……你小心中暑。”忍不住提醒,毕竟,穿着堪比一条鸭绒被的装束站在这种太阳底下里,也太不注意健康了吧。

男生看来一眼,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不过面­色­却是陡然颓下来。

“我就说啊……你快去换衣服吧。”

对方像是完全无视这劝告似的,只是又朝她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进了员工区。硝子一人傻傻地站了一会,心里还交替着对这人模样的惊叹,以及被无视的气愤,正反交替着,琢磨不清。气冲冲地往走远几米,又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换完了服装的男生捂着额头站在身后。发线在他无力的动作中模糊颤抖,似乎能看清欠佳的脸­色­,在整个欢腾热闹的游乐场中,好象格外不起眼而具违和感的一个白­色­小纸片,被人随手一贴贴在这里一般。

硝子的脚步停了下来,犹豫一会后,折了回去。

“你,没事吧?……”

男生很快地调整了神情,看看她:“我没事。”跟着又露出更冷淡的语调,“谢谢,你不用在意。”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要不是这一脸病奄奄的样子,谁要在意你!

可话是怎么说,就在硝子忍不住脱口抱怨时,眼看着男生闭了闭眼睛,随后脸­色­迅速白下去,她才慌乱起来:“你,你出什么事了啊?在这边坐一下吧。”也顾不了那么多,将对方带到一边的长椅上。

没有拒绝的男生,似乎也自知身体有恙,很是听从地跟着硝子坐了下来,随后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很长的。很长的睫毛。

缩进小部分下巴的蓝­色­t恤,都把他的脸衬得格外清瘦和白寥。像没了主心骨那样扁扁地折开。硝子心里地安静下来。

是姓……姓新堂?名叫……圣?是圣么?还是叫藤里(注:“圣”hijiri和“藤里”hujiri发音接近)?

是叫新堂圣的男生……么。

感到额头上被抚过什么东西的新堂惊醒地睁开眼,他的反应显然吓住了正在给他擦汗的硝子,手僵硬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出了很多汗……所以,我,那个……”

“不会。”有些无力地吐口气,一边示意硝子把她的手帕收回去,停顿了良久,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可能那套装的时间穿得长了点,闷得不太舒服……”

“啊。是啊。多穿两个多小时……不过,”终于对自己说话了!硝子下决心把后半句说了出来,“不过你身体好象也不怎么好似的。……虽然抓起小偷挺利索的。”

“……你多虑了。”又闭起眼睛。过了一会,“毕竟那是晚上。……和白天不同。”

“白天果然还是太热了么。”硝子想,现在打个工可真不容易啊。

谈话停止了一段时间。

“你不走么?”

“……嗯……嗯?”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对自己开口,反应了一会才摸到对方的问题,“走什么?”

“你的朋友。不找他们?”

“啊呀!”忘光了!……不过眼下这情形,“……反正等下还要在门口集合的,应该没关系。”

男生没有再说话。于是之间的状态又恢复成之前略带不协调感的沉默。硝子反复揉搓着手指,又觉得烤在自己脖子上的阳光快要在那里烧出印记来。却又没有移开。余光里一眼眼溜着一边的新堂。庆幸他的位置有树­阴­遮挡。近处的旋转木马,灯光绚烂,不断地投­射­在新堂的脸上,光和影之间露出的脸部线条。

终究还是个非常英俊的人啊。硝子在心里默默地叹着,比藤岛前辈还要帅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只是个­性­别扭了点。不过,像他这种人,肯定有女朋友了吧。不知道他女朋友是什么样啊,这么好运地能交到帅哥。美死了吧。唉唉,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苦海出头,想要挽挽藤岛前辈胳膊的事,几乎是梦一样地遥远啊。

……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个……”

男生睁开眼。

“新堂君是在这打工吧,其实扮布偶,这个活,时薪又不高,也不太适合你的身体啊。”口吻像在搭讪一样啊,真讨厌自己!

“没关系。”男生漠漠地看着旋转的木马。

“啊?”

“我觉得这个工作挺好。”

“会么?”绝对不相信,“这种几乎连声音也不能出的cosplay……好在哪里啊?”

新堂冷淡到近乎无礼地看向硝子:“我觉得这样,正好。”

硝子脸一阵红一阵白,感觉下巴上一根血管控制不住地激烈跳动,她狠狠咬住牙,才忍着没有把心里气愤的句子扔到对方脸上,可终究两人之间的温度还是迅速降温。充满了对峙的冷漠感。而尴尬也在不能动作,不能出声中变得更加强烈,硝子只能扭头看向一边的游乐器械,不知道该不该希冀对方先把僵局打破一些。

而最先起了变动的却不是她和男生,在一连串脚步靠近后,硝子看向气喘吁吁停在新堂面前的身着制服的游乐场人员。

“啊呀,太好了,你还没走。”

“怎么?”男生问。

“近藤那家伙摔伤了腿,进医院去了。”

“什么?”一下子坐直了。

“玩偶剧场还缺一个,你来顶一下他的位置吧。”

“好,我这就去。”

“喂!!!”听到这里硝子终于按捺不住又叫了起来,“你吃得消?!”

来人疑惑地看看新堂:“你怎么了?”

“没有。”新堂长长地看着硝子,站起身,“小姐也应该去和朋友汇合了吧。他们会担心的。”

硝子感觉像受到极大的侮辱:“行行行,你去演吧,你去演吧,你这种不珍惜自己的人病死也是活该啊!”

声音突兀地喊出去,自己却先愧疚起来,硝子无限紧张地注视着男生的反应。

“那就活该病死好了。”面无表情。

他的无动于衷却像细密的针,在硝子心里扎出飞快的一排痛点,冒出细微的血丝。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跑过去拽住男生,冲着那个工作人员喊:

“他病着呢,你们真要找人来演,那让我来!”

新堂坐在后台,感到脸边突然多了一股寒气,转头,看是女孩递来的冰咖啡,想想,接了下来。随后女孩也就着他坐下,掀着瓶盖,却像不得劲,几次也不得力。新堂心里叹口气,伸手拿了过来,听着女孩连声的“不好意思”,再开,却感觉到自己手上力气也不多,但还是咬牙掀了开来。

“我是多管闲事,但我就是见不得人这么不爱惜自己。”一边往喉咙里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新堂不出声,硝子像更得到了鼓励:“还好最后还有其他临时演员,不然你若真上场,在头套里闷得吐出来,有多麻烦。”

已经吐过了。

不仅有呕吐。还有气竭和脱力。尤其是夏天,把服装脱出来后,整个皮肤依然包裹在密不透风的窒息感中,几乎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在没有打这份工前,没有想过原来扮演布偶人会是这么困难的工作。

还是因为有太多太多已经发生的事情,带着它们留下不可磨灭的压抑感,盘剥掉了自己太多的力气。

新堂侧眼看看女生俏丽的短发,嘴角喝得都是咖啡­色­印记。他把咖啡罐放在一边,眼前的人影忙碌交错:

“你也是好心。”

“哈,你终于知道啦。”幸福得欲哭的样子,“游乐场还算给了我一点安慰呀。”

“什么?”不明白句子里的意思。

“哦,我是……一直以来都觉得游乐场这地方不太,吉利,所以总是很排斥的,不过今天看来,还是有好事会发生的。”

“什么算好事?”

“啊?”这个,当然是,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之类……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我喜欢的前辈学长也来了这里。”

“这样啊。”露出了一点“你们女孩子啊”的口气。硝子被激励得乘胜追击的念头猛然兴起:

“你见多了吧。游乐场里的情侣可真是多啊……要是我,每天在这里工作的话一定会受不了刺激在头套里默默流泪也说不定。”

新堂的视线落在不知远处的哪个地方:“在这里……应该都要开心才对。”

“没错没错,”所以你别老冷着一张脸吧,“不过我再不回去,吉泽一定会生气得劈了我。”

一连串碰撞滚动的声音,沿着自男生手中掉落的铝罐,延长了几米,才停住。没有喝完的咖啡,在路上形成断续的­色­线,阳光下,返出刺眼的光泽。

“啊……”硝子想要站起来,新堂抢先一步走去,弯腰将咖啡罐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又走回来。硝子想也许是他手打滑吧,毕竟罐子外凝结的水气很厉害。正在她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听见新堂出声:

“你朋友……”

“吉泽?”看着男生在眉心细微变换出的­色­调,硝子不明所以地跟着补充道,“吉泽香满。你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

在门口汇合时果然还是被香满狠狠地唠叨了一通。诸如“你到底是为什么来游乐场的呀”“藤岛学长啊藤岛学长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就这么跑了吧”的唠叨不绝于耳。等她看见走在硝子身后的新堂,才突然恍然大悟地将硝子拉到一边,快人快语地逼供“新认识的?哪认识的呀!看不出啊……”硝子正要回答的时候,却看见男生已经走远了。想喊什么,又喊不出口。

依然像个浅­色­的纸片,被贴在某个地方。硝子心里的某种情绪在他的影子后一点点膨胀起来,直到藤岛学长搭过她的肩微笑着问“刚才去哪了”,女孩才立刻切换了频道有些紧张地解释起来。临到末了,听见藤岛学长一句“还以为你不喜欢这里呢,以后有空常出来玩吧”,硝子几乎要用力压抑自己的兴奋,点头说着“行!我最喜欢游乐场了!”

果然,像他说的“在这里,人人都应该开心才对。”

关于硝子和藤岛的故事不能在这里继续延续下去。最终还是要说到新堂。新堂圣。这个夏天,他已经在游乐场里打了一个多月的工,在上了电车后常常会听见自己的耳边不连贯的呼吸声,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偶尔会有坐在身边的女高中生扮着拘束朝自己频频看过来,或是会听见身后窃窃私语的话题怎么提到自己然后转为女生间默契的轻笑。这和在游乐场扮演布偶的工作有太大差别了。在那里,自己在他人眼中永远是一个卡通形象出现,陪游人拍照,甚至会有小男孩一直爬到肩上。

遇见一个又一个像硝子那样的普通女生,对着身为大布熊的自己嬉笑不停,或是以年长一些的心情无视自己走过。万千游人在自己身边穿梭,酝酿着整个游乐场的欢乐和幸福。而硝子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名叫新堂圣的少年,之所以接下这样的工作,并非因为游乐场找不到人手开出的相对高额的薪水,而是负责人无意的一句“这活辛苦就辛苦在不透气,甚至不能出声。”

不能出声。

为什么非要出声。

会碰到身体有残患的人,旅游团组织的坐着轮椅或是带着助听器的人们进入游乐场,由于身体原因大部分设施他们无法乘坐,所以有相当的人围着布偶们照相也算是“到此一游”。新堂在那时见到了不能说话的中年男子,比划手势流利,也能听见他发出的“呀呀”的声音。当时新堂很同情他,却随后又发现,这与自己对“声音”这种东西的痛恨,并不矛盾。

把自己往车窗上尽量靠过去的新堂,又听见了回荡在耳边的浓重的凌乱的呼吸。好象有一阵了。身体时冷时热。原因是因为接下了这份工作,还是因为更早以前……不久的以前,在春天的时候……自己对着眼前的女生说出的一句“请你忘了我吧。”

原因那样地冗长,其实在更早以前就注定了,在那位新来的女老师成为14岁的自己的班主任时,因为照顾独居的自己而淋雨病倒,无知的少年在安慰她时却不慎用出了声音的力量,反复暗示着“老师,你不会冷的”、“老师你没事的”,直到她病危,随后的事发生得又滑稽又可笑,父母着急为保儿子勒令他将这段过去遗忘,却又没有想到会在17岁的夏天时又用出声音的力量,天空中下起了蒲公英的大雨。他那时是用一种怎样温暖而怜惜的声音,说出“蒲公英”这三个词,却并没有意识到未来将在无法挽回中持续。

无法挽回,所以会用声音的力量说出“请你忘记我吧”。

无法挽回,所以怎样难受的工作,在毛绒玩具里喘不过气,想吐,累垮都没有关系,既然不用出声。

无法挽回,所以放弃身体的健康,也没有关系。

在这个名叫新堂圣的少年心里,永远记得那样的一天。夏天的游乐场,自己扮演着玩偶熊四处与人合影。又一拨来访的高中女生包围了自己,他通过充满汗味的头套里,看见那个褐­色­长发的小个子女生,鼻子些微鼓翘,眼睛明亮如昔,和女伴拉在一起笑个不停。

女生们争相上来拖着玩具熊的胳膊一起拍照。一个,两个后,第三个人喊着“吉泽,该你了”。

应声的她非常熟练地勾过自己的胳膊。

是因为把自己当作一个吉祥物的熊吧。

隔着厚实的绒布衣能感觉到她的身体。

请你忘记我吧。

请你忘记我吧。

我就在你的身边啊。吉泽。

为什么我不能让你知道我就在你的身边呢,吉泽。

“熊先生,看镜头了哦。”女生笑着朝他看过来,柔和的声音透过人造毛皮材料而白­色­头罩,透过皮肤和血液,融进每个细胞。

少年脑中出现刺痛的忙音,贯穿了他往后短短的日子。

..

成功的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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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这是篇故事,是编的是编的完全完全全部都是编的!!

[壹是壹]

我醒了后,问林嘉宏现在几点,他抬手腕按了表上的夜光键,我看见他被映成紫蓝­色­的诡计的鼻子,上面看不清白天的痣。他说三点刚过,又问我空调强不强,感觉冷不冷,我说还好了,随后他动了下胳膊示意我换个姿势。我问他是不是手麻了,他似乎有笑。

列车在铁轨上节奏的“咯当咯当”的响,让我体验着漂浮的安定。有时候它在过桥,是猛烈的灯光迅疾地打在我眼皮上,那么明亮的橙黄|­色­。我盯着林嘉宏一阵黑一阵黄的脸,拿手去碰碰。很暖的。

从北京站上车时,那里是如火如荼的炎夏,我一刻不停地确定自己的衣服没有湿出尴尬的印子。林嘉宏笑我没经验,我看他中裤下的大运动鞋,觉得他比自己更热。不过我喜欢因为出汗而闪闪发光的人。

前四个小时我们和对铺的两位先生聊天,他们问我们是去上海旅游么,林嘉宏摇头,说是刚从北京旅游回来。对方问觉得北京怎么样,林嘉宏听着他们明知故问的京片子,笑着说很好,比上海好。我在那时把一瓶橙汁喝完了,跟着说“个屁”。他捏了我一把。

挨到夜晚,空出来的中铺被上铺的人睡了,下铺也早早打起了鼾,我觉得异常无聊,在林嘉宏的手背上掐过来掐过去,只在用大力的时候他喔唷叫一声。在列车员走来走去两个回合后,顶灯被关闭,过一会就灯全灭了,只有一团不起眼的黄晕让人分辨各种轮廓。夜里没有了膨胀的颓靡,占上风的是不败的­干­净气息。具象后成了蓝­色­滚白边的意像,它们被我攥在手里,林嘉宏奇怪地问:“死抓着我的衣服做什么?”。

“想到开学我紧张。”

“嗯,为高考而提前准备着!”他笑。

“一年后你一样脸­色­难看。”

“好怕好怕。”

“怕个头,到时候我会罩着你。”

“谢谢姐姐了。”他还是在笑的。我却没了动作,压住他一只胳膊睡觉,听见他最后说“过分哪,早知道我就买两张硬座了。”林嘉宏笑起来的时候突然变成小孩子,我不喜欢的。这时我看不清,但却很明白。

[贰是贰]

接风宴后林叔叔很诚恳地感谢我,说我在高三学前还带小宏去旅游,小宏有焰焰这样的姐姐真是他的福气。林阿姨一直拉着我的手,连带讲到小宏能考进和我同样的寄宿制市重点高中也都是焰焰姐姐辅导的功劳。我­干­笑两声,扯着嘴角说应该的,叔叔阿姨太客气。林嘉宏抓着瓶可乐一语不发地看包厅里的电视。

和爸爸妈妈在饭店前送林叔叔一家上车,依然暴雨如注。咔啦咔啦的水撞上头顶,破碎的神采飞扬。林嘉宏最后一个进了出租车,我把撑在他头顶的伞挪开。他冲我说再见,似笑非笑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我探头进车厢叮嘱他到了家一定好好休息,好好睡觉,“我知道你在车上没睡好”。他怔了怔,缓慢地点头。林叔叔在边上说你看焰焰姐姐多么关心你。我当然关心他,关心得不得了。

高一和高二年级正式开学了我才见到他人。当时自己挎着一堆书在走廊尽头跺脚大喊“林嘉宏”的样子被他说成是“歇斯底里的”。不过他还是朝我小跑来,顺手接过书,盯着我看一会说了句:“变漂亮了。”我的鼻子刹那发酸,忍住不让他的黄t恤变得模糊一片。

“为什么一直不找我?”

“我哪敢打扰你呀。”

“胡说胡说!”我抹­干­净了脸后举手去掐他的脖子。

“是真的。”林嘉宏停下步子,“你妈妈天天在电话里和我妈讲黎焰要高考了要高考了,黎焰都憔悴了憔悴了。我妈又拿你的英雄品质来教育我要向你学习。我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地­骚­扰你。”

“我乐意。”

“哈哈。”他一把勾住我胳膊,“我知道,我们去吃饭,吃团圆饭!”

林嘉宏在餐厅里和他的同学东拉西扯地聊天,我在一边看着他手里的书快滑下来了快滑下来了,结果他换个手又抱紧,等书又快滑落时他再换个手。这个小游戏对我来说很宝贵,有人照顾我的课本,还非常地专注。

[叁是叁]

林嘉宏考上和我同一所住读的高中后,林叔叔把儿子的饭卡钱卡全交给了我保存,完全不管那个高他一头的儿子连声叫嚣的抗议,只说小宏大手大脚不懂节制,焰焰辛苦点帮他管理。我正为难地想拒绝,却被爸爸一口答应下来说这是姐姐应该做的。

从此林嘉宏不论是去餐厅还是买小卖部的泡面,都得穿过两栋教学楼来找我。有时我刚下课就索­性­和他一起去吃饭,他不爱吃蛋我不爱吃豆腐­干­,遇见这两样彼此交换。因为我从不碰那配给的米饭,所以总留给不够份的他,最后两个人端着各自光光的盘子起身离开。

宿舍里的女生一个个问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我把牙刷捅在嘴里吐着白沫说没的事,那是我弟弟。“弟弟哟!”她们就笑得更夸张,“真暧昧哦。”随后有人拿着电话冲我乐:“黎焰,你‘弟弟’来电话了,问你几时下去吃饭--”。我抹了脸把等在宿舍底下瑟瑟发抖的林嘉宏带走了,然后坐在­干­涩的餐厅里把这事情告诉给他听,冬天这里全是穿得冰凉凉的年轻的身体,让人格外清醒。我一边揣测着林嘉宏红­色­外套下的温度,一边把大块猪排夹到他的餐盘里,等他的回答。

“暧昧?”他缩着脖子呵呵笑起来。

“嗯……”

“是很暧昧的。”他停了筷子,把左手缓慢地握起,“我本来就喜欢你。”

“唔……”

“傻啦?”

“把手给我。”

“­干­嘛?”他摊开自己的手,我把自己的叠放上去。

叫人欣喜的温度,在触及的范围内乱成一团。

“你也很讨我喜欢。”

[肆是放肆的肆]

2001年的初夏,上海蓄了很多雨,人人都把伞顶在头上,一副睡觉也不摘的样子。我记得一个闪电将数学老师的脸映得白寥寥的特写,她油腻的额头反着光,让全班刹那肃静。那是很特殊的记忆。后来和林嘉宏说起来的时候他就笑我发花痴,我说二年级的小屁孩怎么懂大人的悲哀,他说理解我的高三综合症。

高二的林嘉宏或许真的不会懂,有时我换位靠窗坐,能看见冲出体育馆的他和朋友们在雨里迈着大步涌进教学楼。他穿白的蓝的红的灰绿的,各种带图案不带图案的t恤,裤子总是挽上小腿,露出清瘦的气质。他是林叔叔和林阿姨的小太阳。几次他抬头看见我,不摆手只看着笑,我转回头,老师在黑板上温习强调句式。哪里强调了?我看不出来。

­干­净的男生,有大大小小的坏习惯,有些事情漂浮在表层,中间是茫茫的白。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林嘉宏小我一岁零四个月的缘故,他偶尔爆发的欣喜显得异常突兀。学校凌晨三点为学生打开宿舍大门让大家去看狮子座流行雨的时候,天空是好味的豆沙­色­,林嘉宏踩着锐步鞋跟就带我去­操­场。没有月亮是因为总是下雨而云层太厚,我以为肯定看不见流星的,但他爬上领­操­台,颀长的身体在模糊的夜­色­里不可一世,头发或许有扬起来实在因为看不清。可我记得他的声音,他说“一定要让黎焰考进最好的大学”,用喊的。

那天没有多少人看见流星,林嘉宏看见了,第二天说得有头有尾。我在他身边背农业的重要­性­,梗住似的突然记不起来,只有他飞快地吃着午饭,鞋上粘着枯萎的草。

在周日晚上回校时看见高一高二集体在影厅看新片的通告,和班里人气愤地嘀咕了一番,走到教室看见公布的十校联考成绩单。年级第144名,我比上次退了97个位置。包里还带着爸爸送我出门时塞进的五百元钱,突然就变得很重。放了书包我走下楼去,都是嗡嗡的高一生,校服滚着黑边而不是高三似的褐­色­,又往高二方向寻找,终于抓住了林嘉宏的衣摆,他也不惊讶只问又出什么事。这时人群哗啦一下被入口排空,几分钟内就余我们两人孤单地站在场外。飞虫撞在路灯上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听见。

“考试,砸了。”

“我的鞋还被偷了呢!”

“我爸妈……我对不起他们。”

“只不过是偶尔一次失误罢了,你成绩一向不错的。又不像我。”

“你本来就差。”

“是呀,我也早死了和你进同一所学校的心了,反正总会同城的。不过看你今天的样子,我有死灰复燃的希望。”

“……滚!”

“唉,我的电影都没得看了。”

“能听出点声音来,似乎。”我靠门站直,确实能听见电影里的女角说“谁也不能预料我们的未来”。

“又不是眼疾,还指望着听声音……不过学校的隔音设施还真差啊。”林嘉宏靠紧我身边,是男角跟着说了一句“为什么你没有信心?”

我正在区分学校放的是哪部儿童不太宜的故事,听见他嘀咕着:“我有。”

“嗯?”

“信心。”

“什么意思?”

“你觉得可能么?”

“你吃错药了还是我理解能力差了?”

“……白喜欢你一场。”林嘉宏转头看着校北门一片模糊的树林。

“这可真遗憾。”

“呵呵。”他­干­笑两声,在音乐微微上扬的时候低头凑进我的脸,昏暗里逼近的温度,是易燃产品。

“哈,原来指这个。”我这么想的,却不能由嘴说出来了。

“喜欢,是真的。”电影里通俗的台词,成了夏末收尾的茉莉花。

[伍是伍]

我醒了后,从枕头下摸到自己的手表,把身体掉个方向凑近车上的微弱的灯看时间。一点十五分。还很早。

脖子里都是怪味的汗,我穿上鞋子爬起来坐在扳椅上,车厢里没有人喧哗的动静,似乎都在支着耳朵听铁轨“咯当咯当”的响,有个男人在离我两个位置的地方抽烟,星火一灭一暗。

远远有山的模样,山上会闪出针点般的灯光,想不出那是什么,打两个冷战。去床铺上找到包里的外套,穿上时被辽远的青草气息卷走。我想起以前用这个嘲笑林嘉宏是蚱蜢,他站在尽头笑。

爸爸妈妈和林叔叔林阿姨大概早就看见我留下的字条,我写我要去看看他的。我很久没看见林嘉宏穿着空晃晃t恤的样子,他是不是黑了还是依然那么白,他的手心里有没有潮冷的汗,这么多我都不知道。

是几月几号我忘了,但之前林嘉宏其实有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妈妈看见了他放在钱包里的照片,我说怎么,他说是你的呀。感觉有点像发现原来好听而特别的曲子其实是用吸管在杯子上抽拉出的,不是欢喜,是恍然大悟的灰心。

林阿姨坐在我对面,她的眼泪哗哗流下来,是比什么都沉重的说明。她只说是小宏乱来,焰焰你是姐姐要理解他不要生气。我把纸巾递给她的时候,有一颗中年­妇­女无能为力的眼泪掉在我的手背上,烧灼的感觉。爸爸妈妈送走林阿姨时劝她说小宏现在正在高三的关键阶段,这些事情先不要去追问他,让他考完再说。我靠着门听他们预谋般的说话,在一侧卫生间的镜子上是自己留长的头发,泛着刺眼的光亮。

林嘉宏只有两次是给我打了电话,我听他的声音里沉闷的停顿,我问他还好吧,他说就那样,我说你妈妈,刚说两个字,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妈是为我好的。”

“……”

“是不是?”

“难道不是么。”

“我知道。”

“……你功课怎么样。”

“都还行。”

“林嘉宏你很聪明呀。志愿填了么。”

“填了。”

“哪个?”

“你现在读的那所。”

“……这里?”

“怎么不行?”

“你得根据你自己的成绩,不能乱来。”

“你怎么知道我就考不上?”

“你以前说过不这么打算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你爸妈知道么。”

“还没告诉他们。”

爸爸送西瓜进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表情,我握着电话只能一语不发,林嘉宏在另一头烦躁起来说那我挂了。他的声音被突然切换成漫长的“嘟--”。

[陆是陆]

林嘉宏终于没能考上他的第一志愿,在表格上七跌八落后本应去靠近西部的一所大专,幸好林叔叔左右疏通,他辗转去了南方一所大学。林阿姨在电话里跟妈妈讲这个事情居然能把两个人都讲哭,我在边上看得不能理解也手足无措。

好像是我害了他。其实他大可以留在上海,他的爸爸妈妈每天都会熬各种糖水,冬夏季空调从不停止运行。他可以一件件把商场里昂贵的t恤穿遍,然后会在……然后会在我周末回家的时候来我家吃南瓜煲。我想他应该会。

但我站在马路上,深吸一口气后往回走,是因为知道林嘉宏不会再出现在这里和那里,他头发带着极浅的褐­色­。路上是我自己一个人,那个小我一岁零四个月的男生和他英俊的容貌在很遥远的南方。

火车在拐弯,能看清。车头昂着单调的白光,照耀在漆黑的平原上,挺恐怖的。我披着林嘉宏的外套去卫生间洗手。睡眠不佳导致脸­色­暗淡,异常突出的黑眼圈和不整齐的头发,从上车起就没说过话,搞得嘴­唇­罢工似得粘在一起。我边叹气边往脸上泼水。有人轻轻地拉我。

我转头看,是个穿蓝衣服的小男生,脸很胖,鼻子鼓鼓的。我问他怎么?他说手弄脏了,想洗手。我说好,姐姐让给你。一边往外退。

“谢谢姐姐了。”

时间从车头起迅速褪皮,令我看见在黑暗里依靠在一起的林嘉宏和自己。他打开手表的夜光灯时映照着为英俊异军突起的鼻子,我的头发在林嘉宏的胸前蓄成池水。在醒来的时候两人轻声讲话,他最后笑着说:“谢谢姐姐了。”吃了我一记如来神掌。

那个我喜欢的男生哪去了,为什么他不在我身边。

我死死捂着嘴,却还是把深重的呜咽冲破了防线。

[怒,是编的呀,全部都是编的,恼羞成那个怒]

。 t

夏日终年

大``学"生: 网

——给夏衡。

——我对你的爱已经多到连“我爱你”三个字都不能表达。所以我要写很多很多话。

——我逃了你整整一个月。不要拥抱不要牵手,甚至请我吃饭都要回绝。一个月里我只带着自己的镜子流浪到没有草的草原上去放马。我逃了你整整一个月。不准见面也关了电话,甚至做梦也不许想。流云下只有我和我的镜子,还有那匹带着独角的美丽的马。我逃了你整整一个月,我恨为什么自己脸上那一粒小红疙瘩还没有褪,它就是不褪,它再不褪的话我怕你真的会把我忘了,等我骑着我的白马回来,你把我的脸和小红疙瘩一起沉到记忆的外墙边,那里芳草凄凄,凄凉的凄。

——头顶天,脚踩地!我便认定这世界是我支撑起的,好象永不会倒的盘古——这样站定着,这样趾高气扬脑门发光。如此一来你就不用对拥挤的空间频繁说“借过”了,所有的过,我全给你,全部送给你,不提“借”字。

——下雨是不是很好看?即使把我的鞋子全部溺亡,我的书包逃不了字迹被模糊的侵略,我依然觉得下雨那样好看。在朝南的墙下,谁在深浅不一的划痕里支起画满爱心的伞,伞柄这边是我的名,伞柄那边是你的名。

——我举手不是为了让你看见。我举手是因为怕你看不见。

——肯德基:那是有你鄙视的垃圾快餐的地方!百事可乐:那是你喜欢瓶装更胜过罐装的东西!《体坛周报》:那是你的卫生纸!有线台音乐频道:那是女主持都很丑男主持都没你帅的电视!上海影城:那是一个你认为很贵的场所!ibm电脑:那是你憎恶的硬盘的同系同宗!量子力学:那是一门你永远用作弊过关的科目!我:那是爱你的一个家伙!

——商场里的女装只有两种,你喜欢我穿的和你不喜欢我穿的。商场里的男装只有两种,适合你穿的和不适合你穿的。商场只有两种,我们一起来过的和我一个人来的。

——你要被人照顾得好好的。你要吃热的饭和菜。你要一觉睡下去没有梦就直接醒来。你要天天手都暖暖的。你要把领口捱紧。你要穿­干­净的羊毛袜子。你要被人照顾得好好的。你要闯红灯也不会被抓住。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这样我急得快要哭了。

——我的左手只习惯和你的右手恋爱。正如我的右手只习惯和你的左手亲昵。今天我把我的左手右手牵到一起,是很冷漠而僵硬的回忆。他们就更想你。

——尽管是冬天了,已经是冬天,我还是要穿着裙子,走得冬也暖和起来。它们会如你的名字一样暖,既而热,最终炙么。我想得很开心,连连“阿嚏”了三声。

——我只用ie浏览器,因为那像你的眼睛。我们可以对视三天三夜。即使我睡了你也会继续注视我三天三夜。我觉得ie很温暖。因为那像你的眼睛。

——暑假没有吃过一点冰激凌。自从你说我好象胖了,所有的冰激凌都是我的敌人。一场血战,但唯有我是必胜的。必胜不是必定胜利,而是必须胜利。大家都搞错了。

——最喜欢的姑娘叫赤名莉香。她在超市里买了三个包子。对她喜欢的人说“每个包子我们分着吃”。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姑娘怎么这么灵的啦,她怎么能有这样热呼呼的想法。我在商场前买了两个饭团。想买三个的因为钱不够。我安慰自己说,既然莉香和她的爱情没有结局,那第三个饭团我们也不要吃。

——“很投缘的嘛”。投什么缘?谁投?这缘是我一ρi股坐那的,死吭死吭,根本不用投,它就定在我手里了,它若想跑,我就学臭鼬。你不许笑……你可别笑。我是当真的。

——宇航员在电视新闻上把太空中拍摄的照片传递回来,播音员大吃一惊说这“相心”是什么?我的“想”字写得太大,连大学毕业的播音员都认不出了,那么你呢?你会不会看出来?

——做人比做什么都好,做人才能和你并排站着说话。但有时做床单会跟好,做毛巾会更好,做你的钱包会更好,做你的电脑会更好。在我不能并排站着和你说话时,它们是幸福得可以嘲笑我的东西。

——从理发店出来,不能相信脑袋上的轻松,好象摆脱了大麻烦一样真正的惬意。我一路笑着从路的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在电话亭里打你的电话,“嘟嘟嘟”没有人接,我等到后面的人都责问我怎么还没好了可你还是没有接。我的脑袋上长出了很长很长的惆怅。

——我们一起听乐曲吧,我们会平分两只耳机。你在左边戴着右机,我在右边则刚好相反。简直不敢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这样的感觉——音乐只因我们两个才变得完整无缺。失去哪个都只是伴奏。

——你以前告诉我天上的星星是数不过来的,我信了。果然天上的星星是数不过来的。所以你的话我都信。

——我连上厕所的时候也会害羞了。

[+]

“侬做撒?!侬想做撒?!”

一侧房门突然大开,像带有嫌恶的情绪般啐出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廖廖的背惊得一耸,手里的铅笔掉下楼去。她皱着眉从走廊的栏杆外收回自己的腿站直身:“烦死人。有毛病。”对方依然轰隆轰隆地滚在走廊上。楼下的莫晓路喊:“你的笔——”冲她挥挥手示意,廖廖探出栏杆“哦哦”两声,跑下去后打了他的手背,“啪”一声很响。

“­干­什么啊!”男生促不及防手一松,原本握住的铅笔滚到地上跑出几米,“吃错药啦?”

“我拿来它掘老鼠屎的哎,你攥那么紧,脏死了。”廖廖追过去用两根手指夹住它,听见对方“咦”地似乎要跳脚,她哈哈乐起来。

“你真是脑子坏掉了。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

“为什么不能。”

莫晓路指指喧腾的二楼外廊:“你父母……”

“习惯了,早就。他们过一会就会累的。”廖廖梗了脖子,把铅笔使劲往二楼抛上去,指望着能击中其中某人的脑袋,但它还没够到走廊的水泥边就掉了下来,“失败……”

莫晓路看看她因为坐在走廊上而压皱的裙子,先替她在这入冬时打了个哆嗦:“今天来我家吃饭吗。你家应该不会准备晚饭吧。”他盯着廖廖头顶心露出的一点白冽冽的头皮,咽了口唾沫,“好伐?”

“唔……那你家看6点的动画片吗?”

“看啊,当然可以看。”

“那就去。”她又想起来什么,“谢谢哦。”

莫晓路有点懊恼的是,廖廖在吃饭时只往自己脸上看了一眼,是在他夹菜给她的时候,并且随后无论多少次再递菜过去,她也依然只盯着电视而没有扭头了。

“再夹就显得过分了……”他只能收手,看见女孩下巴上一粒米饭粘着觉得喉咙里难受,想说却不敢,幸得自己的妈妈很温柔地帮廖廖擦掉了,突然觉得挺懊丧。不过这样一来有了理由,他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喂喂,你吃饭时用心点好伐?嘴巴都吃漏了。”

“可是这集很关键,我明天要去讲给夏衡听的。他这两天都在忙比赛,看不了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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