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孤儿寡母3 > 35

35

弟弟就那样压抑着自己,一直压抑着,终于有一天,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一个大雨瓢泼的日子,他疯狂地爆发了。

那一天,弟弟完全丧失了理智,他顶着大雨跑出去,手里握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镐柄。他一直跑到爬子家大门外,然后轮圆了胳膊,镐柄里凝聚着他全部的仇恨,他使劲儿地砸着爬子家的大门。那厚重的木门被弟弟砸得千疮百孔,他扯着嗓子高声叫骂,把爬子祖宗三代骂了个臭够。大雨无情地落下来,砸在弟弟脸上,他的眼睛里满是雨水。他的头发垂在额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裤脚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珠儿。

爬子就躲在小楼里,终归是没敢出来。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弟弟身上的野­性­,他发现暴怒中的弟弟比林福增更加可怕。他知道,只要他敢出去,弟弟一镐柄就会把他拍死。他甚至担心大门会被弟弟砸破,如果他直冲进来,自己就只能闭上眼睛等死了。他听着镐柄砸在大门上发出的刺耳的声响,神经也在随之突突直跳。伴着弟弟的叫骂声,他的身子抖成一团。四周的邻居都被惊动了,他们透过窗玻璃,看到弟弟满身雨水,衣服都粘在了身上,但还在死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棒­。人们都惊呆了,他们实在想象不出,平日里那么温顺的孩子此时此刻竟然像野兽一样凶狠。街坊四邻谁也不敢出来劝弟弟,弟弟把­棒­子轮的像纺车一样,没准会砸在谁的身上。大家都在暗暗地骂着爬子,把这么老实的人都欺负成这样,他迟早会遭报应的。

雨越下越大,弟弟终于砸累了。他还在挥舞着手中的木­棒­,但胳膊软绵绵的,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最后,弟弟蹲在地上,流淌的雨水漫过他脚面,带给他一种冰凉的感觉。他喘着粗气,胸中那压抑许久的浊气终于释放出来,但弟弟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反而,涌上他心头的是一种极度的失落。透过密密麻麻的雨线,他看到的是一个更加迷茫的世界。此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鲜活的枝叶被扫落树梢,重重地砸在他头上。他站起身,不知什么时候鼻子开始淌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有些竟然粘到了衣服上。弟弟挣扎着往回走,那根木­棒­丢在泥水里,他再也不想带走了。走着走着,他觉得双腿发软,就要倒在地上。他挣扎着,叮嘱自己一定要走回家,但他的头越来越疼,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弟弟走着走着,眼泪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终究是止不住夺眶而出泪水。他走一路,也哭了一路。

弟弟以为爬子会找人来和他算账,他连和他们拼命的准备都做好了。但这件事竟然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通过那件事情,爬子重新认识了弟弟,他觉得弟弟并不好惹,既然不能把他收拾老实,那莫不如把他收归自己手下。

那件事情过后,弟弟冷静了许多,他也很后怕,但见事情总算过去了,他长长出了口气。不过,晚上他还是睡不好觉,他知道爬子非常­阴­险,明里没动手,背后极可能捅刀子。

那个时候,摆在弟弟面前最紧迫的任务就是找一份工作。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阿姨的工地。他相信,无论什么时候阿姨都会收留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还是想起了他最不愿想起的人。想到阿姨收留他的那段日子,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为轻松、最为快乐的日子。想想和小虎、叶子在一起上班的生活,只要想想,弟弟的眼睛就会再度湿润起来。爬子他们现在已经把弟弟逼的没有任何出路,弟弟除了去找阿姨已别无选择。在阿姨那里,弟弟体味到一种近乎母亲的呵护,没有一丝做作,阿姨对他所有的关心都发自肺腑。所以,弟弟无论如何也恨不起阿姨,在他大脑里只有温暖的记忆。

一个晚上,弟弟走出家门,他慢吞吞地去了工地。那一天,秋高气爽,繁星点缀着天空,月亮在淡淡的云雾中时隐时现,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弟弟站在高高的土坡上,看着下面灯火辉煌的工地,却没有勇气走过去。那里灯火辉煌,九月的时节,晚上不冷不热,正好­干­活。弟弟知道阿姨他们肯定没睡,他看着住宿区那熟悉的布局,甚至能猜出阿姨住的是哪一间房子。

弟弟就在土坡上站着,秋风瑟瑟,夹着丝丝凉意。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傻傻地站着。站累了就蹲下,蹲累了就再站起来。夜­色­渐深,周围不知何时弥漫起阵阵烟雾,月亮和星星都不见了,头顶只是一个黑糊糊的天空。弟弟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最后,他跳下土坡,顺原路返回。他不是放不下他那脆弱的自尊,他是怕给阿姨制造麻烦啊。如果阿姨收留了他,那群地痞流氓一定会想方设法给阿姨捣乱的。弟弟对他们无所畏惧,但只要想到会给阿姨添乱,弟弟就再也不肯去打扰她了。

黑暗中,弟弟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他的大脑时而清晰,时而糊涂。那些混子们在拼命地压挤着他的空间,让他觉得生活是那样的冷酷,他甚至觉得每个人都要致他于死地而后快。弟弟咬着牙,紧皱双眉,他也开始用仇恨的目光去观察周围的世界。他甚至觉得周围的环境就像黑夜一样让人看不到希望。

弟弟走了很久,终于回到家门口。他刚打开大门,突然发现墙外石堆上有个黑影。弟弟当时就紧张起来,这么晚谁还在我家周围游荡,是何居心?弟弟马上想到是不是爬子找的人要来我家放火啊。弟弟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儿大石头,直奔他扑去。那人也看到了弟弟,他站起身,问:"林江?"弟弟一听声音,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是林福增。

弟弟问:"福增哥,你在这儿­干­吗呢?"

林福增重又坐下来,他示意弟弟也坐下,道:"我刚才去你家里找你了,婶子说你不在。这么晚你跑哪儿去了?"

弟弟支吾道:"我出去转了转。"

林福增掏出一包烟,丢给弟弟一根。弟弟捡起来,塞到嘴里。林福增靠过来,帮他把烟点着。弟弟大口地吸着。他已经好久没吸烟了,没吸几口就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林福增没理他,顾自地吸着。过了半天,弟弟总算缓过来。他咳嗽的满睛都是泪花,不过,他也渐渐品出了烟草的味道,并深深地沉湎其中。他不说话,只是很夸张地大口地吞吸着。

林福增道:"林江,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修桥吧。"

弟弟一听说有活­干­,立即兴奋起来。他问:"修桥?到哪儿去修桥?"

林福增说:"修咱们村里老路上那座桥。"

弟弟觉得奇怪,道:"那座桥修它有啥用?谁给钱啊?"

林福增道:"别的你不用管,明儿早起我来叫你。"

弟弟有些糊涂,但既然林福增说不用他管,他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操­心了。无论­干­什么,只要能赚到钱就行啊。林福增说完,站起身,把半截子烟扔到地上,转身回家。临走前,他使劲儿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你呀,也吃点好的。看你瘦的都没人形了。人活着就那么一回事儿,该吃吃该喝喝,等你两腿儿一蹬,吃啥都不香了。"说完,晃晃荡荡回家去了。

弟弟推开门,进屋子。妈妈已经睡了,最近妈妈觉特多,与其说是睡觉,还不如说是陷入浅度昏迷更恰当。弟弟简单收拾收拾,也躺在炕上。想到明天就有地方上班了,他的心情出奇的轻松,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起,弟弟和林福增一起出发,到我们村北的老路上去修桥。也难怪弟弟想不通,那条路已经很少有人走了。它原来是102国道的一部分,后来因为修建大秦铁路,国道在我们村的这部分就改道了,迁到了我们村子南面。这条路早就荒废了,现在修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等弟弟到了那里,他意外地发现那里竟然来来往往不断地过着车辆。他不解地看着林福增,林福增神气地解释道:"你整天就知道闷在家里,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知道。现在咱们村南面的国道正在扩建,所有的车辆都在这儿绕道。"

弟弟更奇怪了,问:"这么多车,咱们怎么修桥?"

林福增嘿嘿笑着,说:"你真够实在的,谁他***修桥,老子就是来收过桥费来了。"

弟弟的脑袋嗡一声,他意识到林福增是准备劫道啊。虽然弟弟也不怎么懂法,但他还知道这是违法的,甚至是要坐牢的。他赶紧劝阻林福增,但林福增却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爬子和派出所通过气了。再说,咱又不明抢。咱就说桥坏了,是咱给修好的。这路是咱们村的,当然不能让他们白过。"

弟弟怎么劝林福增也听不进去,他不好回去,只好跟着他来到那座桥边。那座桥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在桥旁边站着几个龇牙咧嘴的小混混,他们不时地朝弟弟挤眉弄眼。弟弟没工夫搭理他们,他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几袋子水泥,摆着几百块儿砖头。弟弟有些困惑,他不知道那就是林福增他们证明自己修桥的道具。

现在说来,那是我们村子的一个耻辱,明目张胆的抢劫啊!

凡是过往的车辆,货车十块,轿车五块。如果司机不给,他们也不动手,只是围着不让他过,没有暴力,没有威胁,只有软磨硬泡,仅从法律角度还真是很难认定他们的行为构成抢劫。在爬子的教导下,那些地痞流氓变得越来越聪明,一个个可谓生财有道。几乎所有的司机都乖乖地交了钱,开的起车的,谁都不在乎那十块八块的。再说,出门在外,看着那几个横眉冷目的小青年,躲闪都来不及,谁还敢去招惹他们啊。在人们的纵容下,林福增他们越来越嚣张,到最后,对伸手要钱的行为他们都习以为常了。

那群混子已经形成了他们自己的圈子,在他们中间已经完全没有了是非善恶的观念,有的只是为正直的人们所不齿的聚敛财富的手段。他们觉得美滋滋,却不知背后人们都在强烈地鄙视着他们。

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弟弟竟然还是加入到他们那个队伍中去了。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2

弟弟当时确实处在极度困窘当中。他不仅要支持着那个家,还要给我凑学费,家里的债越积越多,他都准备一个人来慢慢偿还啊。所有的苦楚都压在心底,没有人可以倾诉,他只能默默地承受。他想过他的未来吗?没有。艳红的离去带给他巨大的屈辱,他已经不想在这个小村子里继续生活了,但又没有一个更好的出路。妈妈的生病也带给弟弟很大的震撼,他开始意识到,在农村,这种基本医疗保证都没有的条件下,他手中必须要有钱。他甚至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标准,那就是在妈妈晚年一定要给她攒上两万块钱,否则妈妈要是生病,连医院都住不起啊。只要想想这些,弟弟就会感到巨大的压力,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都是金钱,没有钱,不要说前途,就是最基本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生活需要钱,这就逼迫弟弟去努力赚钱。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只要他留在家里,除了和爬子他们混在一起,他根本就赚不到钱。他不敢再想出去打工,在北京的那段日子直到如今依旧带给他阵阵伤痛。而且,妈妈的身体也不好,现在根本就不可能让他出去闯荡。

在妈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弟弟就融入到林福增他们的队伍中去了。林福增很照顾弟弟,什么事都不让他出头。牛魔王等几个小伙子是主力­干­将,而且他们也把对司机要钱当作一种乐趣了。弟弟肯定知道这是违法的,基本的是非观念弟弟还是有的。但他却没有勇气走出来,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去了,但每个清晨,他起来后都会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如果他还想赚钱,那么现在除了这条路他别无选择。

当妈妈问弟弟在­干­什么时,弟弟总是很爽快地告诉妈妈,他在和林福增一起修桥。他心里虽然极度紧张,但表情却装的很自然,他不敢告诉妈妈他在收过路费。弟弟知道,这么多年,即使在我们生活最为困难的时候,妈妈也一直挺直腰板,即使我们穷,但也一直穷的有骨气。如果妈妈知道真相,她一定会伤心死的,弟弟分到了点钱,但他却玷污了家庭的清白。

每天从那里回来,弟弟总是一个人走。当进了我们家所在的街道后,他更是低着头,飞快地跑回家。他生怕被人看到,他也害怕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也许没有更多的人关注他,毕竟大家都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但弟弟却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对他冷笑,笑得他万分惊恐。在一些小青年眼里,能和林福增他们在一起是值得炫耀的事,不会被人欺负,而且可以很牛气地在村里横冲直撞。但在弟弟眼里,他混迹于这群地痞流氓之中是他最大的痛苦。他并不喜欢那个群体,所以每天他都独来独往,但为了生活,他又离不开那个群体。当晚上,他偷偷地捏着分到手的钱时,他不但没有丝毫的喜悦,相反,那是一种巨大的屈辱。

那种"工作"不累,弟弟却日渐消瘦,因为他并不快乐。

一天,路上来了一辆大卡车,装着满满的货物。是黑龙江的车牌号,跑长途运输的。

牛魔王把车拦下,开口要钱。没到司机挺横,道:"凭什么给你们钱,路是你们家的?"

牛魔王骄横地说:"路不是我们家的,但这桥是我们修的。"说着,他指了指旁边堆放许久的水泥和砖头。

司机白他一眼道:"谁让你修的?是你自己愿意修的还是国家让你修的?"

牛魔王被噎住了,他回头看看林福增。林福增一看碰上茬子了,他把烟ρi股一丢,走上前道:"你他妈的少废话,到底给不给钱?"

司机看看他道:"你是头儿吗?"

林福增道:"是老子。"

司机同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对视一眼道:"你过来拿钱吧。"

林福增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给钱了,很自然地就跟了上去。副驾驶把门打开,林福增刚靠进车门。没想到副驾驶伸出大手,一把就把林福增给拽了上去,随即把车门关上。司机一加油门,大卡车呼啸着就冲了过去。

林福增的腿重重地撞在车上,疼得他直龇牙。副驾驶甩手给了他两个耳光,骂道:"跟老子要钱,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等到个没人的地儿老子给你放放血。"林福增看看他,他又高又壮,一脸横­肉­,林福增的身子顿时瘫软下来。

眼前这种情况大大出乎弟弟他们的意料。牛魔王立刻傻了眼。弟弟赶紧让他给爬子打传呼,他自己则抓起旁边的摩托车,跳上去,飞快地追了过去。弟弟最近这些日子才摸过摩托,根本不算成手,但情况紧急,他都要疯了。摩托车在他手里飞了起来,很快,他超过了那辆卡车,在我们村口停了下来。那里有好多民工正在挖土方,弟弟气喘吁吁地告诉他们林福增被一个外地司机给劫走了。再怎么说,大家也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们赶紧设置路障,把那辆车给拦了下来。

林福增刚才在车里做垂死挣扎,没想到副驾驶从座位下面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在他眼前一比划,林福增差点背过气去。不过,汽车一停下来,两个司机也毛了。跑是肯定跑不了了,他们只好和村民讲条件。村民平日对林福增也并无好感,他们只要把人放下来就同意车过去。司机见人越来越多,怕越到后面越不好收场,于是打开车门,把林福增推了下去。村民立刻清除障碍。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爬子手下那群混子闻迅赶来,再度将卡车围住,事态顿时严重了。

没多久,爬子也跟了过来。他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其实,他叫林福增带着那群痞子收过桥费是给他自己创收的一种手段。林福增他们要的钱归他们自己,他就不用给他们开工资了。虽然争夺工程时要他们出面,但真正­干­活靠的还是那些勤劳的农民工。但出了这种事情他自然要过来解决。

两个司机见事情闹大了,也吓坏了。他们躲在驾驶室里不敢出来。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3

弟弟的意思是让他们走了算了,反正也没出什么大事。但林福增绝对不­干­,找到组织后他底气足了。他见怎么叫那两个司机也不肯下来,他急了,找到一根又粗又重的木­棒­,扬手把车窗户给砸了。玻璃碎片散落司机一身。林福增还要砸,两个司机嚎叫着就冲了下来,一个人手里拎着砍刀,一个人手里举着铁棍。但那么多人根本不等他们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放到了,砍刀也被踢到一边。那真是墙倒众人推,一群痞子争先恐后,每个人都想打两拳,踢两脚,两个司机被打的浑身是血,都没人样了。林福增还不解恨,他举起木­棒­,照着副驾驶的脑袋就砸了过去,那人本能地用手去挡,就听"咔嚓"一声,他的小臂被打骨折了。那个人嚎叫着,疼得满地打滚。小流氓们不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觉得更过瘾了,还要动手。弟弟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跑过去,拼命地把人们拦下来。

林福增的眼睛冒着血丝,恶狠狠地说:"他们刚才要把我给杀了啊。"说着,呼呼喘着粗气。周围的村民都摇摇头,散开了。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场狗咬狗的闹剧。只不过一方是本地狗,另一方是外地狗罢了。

过了一会儿,后面又过来了四五辆卡车。他们同挨打的司机是一起的。看得出来,这些司机都是常年跑长途的,长得都很凶悍。但强龙难压地头蛇,一看林福增的样子就知道碰上地痞了。他们什么都没说,把两个司机拉上车,灰溜溜地开走了。

林福增叫弟弟回去,弟弟却觉得步履沉重。在地上,淌着两片清晰的血迹,红的是那样耀眼。弟弟长长出了口气,觉得这样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但他犹豫再三,在林福增的催促下,还是跟着他们回去了。

十一前夕,我申请的助学贷款下来了。我把钱取出来,整整三千块。这个数目和弟弟给我寄的钱数正好相同。我原想把钱给家里寄回去,但转念一想,寄钱要花三十块钱手续费,而我回家的单程车票也才二十七块钱,真不如回家划算。如果没有这个原由,我绝对不敢奢望十一回家,但是既然有了,回家的愿望就变的日益强烈起来。

我提前几天买好了车票。九月三十日下午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吴宇屁颠屁颠的把我送到车站,待我上车后还不断地嘱咐我路上注意安全。说实在的,我感动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我曾很真诚地邀请他和我一起回家。但吴宇说他要留下来照顾小书店。他已经一年度没有回家了,现在只要他愿意,他能讲一口流利的东北话,他已经完全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去了。送我回家,他也很兴奋,那兴奋的表情就如同他自己回家一样。

我站了一夜,心情非常激动。我特别想看妈妈和弟弟的现状,虽然分别不到三个月,但我还是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他们身边去。我身上揣着三千块钱,这让我紧张不已。我穿了一件破旧的衬衣,把钱死死地缝在里面。我一夜未睡,后半夜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我还是咬牙坚持着。那钱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我总是下意识地摸来摸去,用我的肌肤感受着它的存在。也许是心理作用,我看谁都像小偷。我也不说话,每当周围的人在不经意间看我时,我都会警惕地盯着他。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旁边的人渐渐把脸扭向一边,偶尔看我,也是怪怪的眼神。

凌晨三点,我在滦县火车站下车,在黑暗中等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座上回家的公交车。当我满是疲惫地从汽车上走下来,却意外地见到了弟弟。

他没注意到我,还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和司机要钱。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一个场景,我一向懂事的弟弟竟然混迹于地皮流氓当中。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弟弟的习­性­正发生着根本­性­转变。当他光着膀子,将衬衣搭在肩头,叼着烟卷,蓄着长发,面部冷酷,眼露凶光地和司机要钱时,我再也不敢相信他就是我的弟弟。司机在同他激烈地争吵着,很快那群小混子就围了上去。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家伙,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司机见事不妙,只好掏钱。他把钱丢给弟弟,满脸鄙夷。那一刻,我觉得就像吞了苍蝇。

司机开车走了,弟弟手里捏着十块钱。

我叫了声“江江”,弟弟回头。当他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露出惊喜的神情,他大叫一声:“大哥——”

我原本不想理他,甚至还想揍他。但当弟弟扭过脸时,我却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我没想到,仅仅两个月不见,眼前竟出现了这么一张写满沧桑的脸。

那是我的弟弟吗?

他的眼睛里再没有了昔日的灵气,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头发长长的,遮住了眉毛,也挡住了耳朵。他甚至佝偻着腰,瘦骨嶙峋,哪还有一点青年人的朝气与活力啊。在那一刻,我眼前浮现出鲁迅笔下的一个人物,那就是闰土。此时的弟弟,竟如成年时的闰土一样的麻木。我的心都要碎了。也许是我的表情吓到了弟弟,他竟然不敢扑上来。高高大大的他,看着我的眼神竟然有一些惊恐。就在我见到弟弟的一刹那,我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我再也不忍心责怪弟弟。虽然他什么都没和我说,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当我抓住弟弟那­干­枯的手指,我早已泣不成声。弟弟有些不知所措,他紧着对我说:“大哥,你别哭了。”但我看着弟弟那张老气横秋的脸,依旧泪如雨下。当我终于止住眼泪,却发现弟弟的眼睛也已晶莹剔透。他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但我的喜怒哀乐直接影响着他的情绪。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4

我擦拭着眼泪,说:“走,我们回家。”弟弟却有些迟疑。我顿时涌起一阵无名火,瞪大眼睛吼道:“你听到没有,跟我回家。”弟弟被我暴躁的神态镇住了。他赶紧跟在我后面,我走了几步,回头,见弟弟那颓废的样子,我说不出的心疼。但这种心疼很快转化为愤恨。我再次对弟弟怒目而视。弟弟高度紧张,像做错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吼道:“把你的衣服给我穿上,你看你敞胸露怀的德行,你觉得咱们老林家没出过流氓啊!”弟弟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好。我余怒未消,又骂道:“赶明儿把你那流氓头也给我剪了。”弟弟不敢说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问他道:“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弟弟讷讷地说:“听到了。”我又问:“你大点声,听到了吗?”弟弟加大音量回答道:“我听到了。”我还要继续训斥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已经沁满了委屈的泪水。我咬紧牙关,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哭。

当我回到家里,我们呣子三人再次团聚。我们坐在炕上,有着说不完的心里话。妈妈挣扎着要去做饭,却被我一把给按在那里。我撒谎说我已经吃过了。妈妈将信将疑,我信誓旦旦地说我吃的是­肉­丝面。妈妈总算相信了。我们又坐在一起聊天,那时我确实不觉的饿,而且能同妈妈和弟弟坐在一起的时间又是多么的宝贵啊。

在我再三追问之下,妈妈终于告诉了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但妈妈只知道爬子他们背后给弟弟使坏,却并不知道弟弟已经和他们混到了一起。我不敢和妈妈说,我怕她生气,更怕她为弟弟而担心。但此时,我已经不再怪弟弟,我开始对爬子充满仇恨。

很快就到了中午,我的肚子开始叫起来。妈妈又要张罗做饭,但她的两个儿子根本不给她施展厨艺的机会。我找出盆,开始和面,弟弟则跑到后院,抱来柴禾,等着生火。从小烙饼就是我的绝活,我烙出的饼又脆又香,一向都是弟弟的最爱。弟弟不只一次和妈妈夸我做的饼好吃,甚至公然对妈妈说:“可比你做的好吃多了。”妈妈总是含笑不答,对我投来鼓励的目光。虚荣的我也不去解释,但我知道,我那饼好吃的原因在于我真舍得放油啊。妈妈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海海烙一次饼,咱家的油罐就少了半罐油。”我嘿嘿笑着,却不做任何回答。

那一天,我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我的手艺,弟弟的火烧得也恰到好处。当我把饼端到妈妈面前时,自己已馋涎欲滴了。我又借着油锅放了一大盆­鸡­蛋汤。当时,我一鼓作气敲了五个­鸡­蛋,弟弟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我想他一定非常非常佩服我得魄力吧。

当我把热气腾腾得­鸡­蛋汤端上炕头。我们呣子三人围坐一团,高高兴兴地吃起来。我抢过勺子,先给妈妈和弟弟各盛一碗。里面除了几根韭菜叶子,被我塞满了­鸡­蛋。妈妈她们还要谦让,我却很霸道地把碗推到他们面前,说:“谁不喝也不成,今天咱们全家都听我的。”妈妈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但也荡漾着幸福的神情。我们只有展现出魄力,妈妈才会觉得生活有所倚赖啊。

我在家的日子,弟弟不敢再去和那些痞子瞎混。从第二天起,我们就开始去地里收玉米。妈妈也想参加劳动,但被我们“无情”地拒绝了。您的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您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当我和弟弟一起下地,每个人都感到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劲儿。我们家有四五亩地的玉米,但我们兄弟到了地里就如同一阵小旋风,半天就将一亩地的玉米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两个在地里近乎于小跑,累得汗流浃背,玉米叶子把我们的胳膊划出了无数条血痕。但我们谁都不在乎。经过那番体力劳动,我真实地感觉到弟弟长大了,他的身体甚至比我更强壮。

黄昏,我们用小驴车把玉米拉回来。那时,妈妈已经给我们做好了饭。只要看着我们生龙活虎的样子,妈妈的心情就非常舒畅,身体也会轻松许多。我们吃过饭,天已经黑了。我们把灯拉到院子里,开始包玉米。把两根玉米系到一起,将来好摆在一起便于储存。我们一边包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就劳动到深夜。我给妈妈他们讲着我在大学里的故事,讲着那些为数不多的让我特别特别开心的事情。妈妈和弟弟和我一起笑着。他们的脸上闪现着难得的轻松的表情。我们有些困了,天也凉了许多。妈妈催我们去睡觉,我和弟弟却说什么也要把活­干­完。妈妈拿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到屋里给我们取衣服。当妈妈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回来,很细心地把衣服给我们披上,然后不厌其烦地叮咛我们不要被冻感冒时,我心里真是觉得特别特别的幸福。虽然妈妈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但在她给我们添衣服的一瞬间,我觉得就像出巢已久的小鸟再次飞回妈妈的怀抱。那种感觉是那样的温暖。

每天我们都要劳动到凌晨两三点。那个时候,天上的星星都在困倦地眨着眼睛,而我们总算把活­干­完了,终于可以长长地出口气了。我和弟弟相互配合,把玉米用绳子、筐头运到房上。我们一边往上拽,妈妈一边把玉米摆好。我们呣子三个互相配合,很快就把活给­干­完了。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妈妈爬下梯子,当我们两脚踏上殷实的地面,我兴奋地想: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

那个时候累吗?累,我们每天就睡不到四个小时。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来。说来惭愧,脸都不洗就去吃饭,吃完饭,拔腿就去地里­干­活了。从早忙到晚,说不累那纯属骗人。但幸福吗?幸福。说这话我绝不做作。因为和妈妈在一起,和弟弟在一起,我的心情永远都是放松的。而且我们在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着我们的生活。那是一种只有参与了劳动才能体味到的快乐。我们虽然累些,但妈妈就能轻松了。只要我们这样想,那种身体上的累反倒成了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5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段时间,王微竟然又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那一天上午,她来我家找弟弟玩,而我们都在地里­干­活。妈妈见了她,高兴的不得了。忙叫她到家里玩。但她一听弟弟不在就很委婉地拒绝了。然后很失落地离开了我们家。等到晚上,她又来了,那时我们正在地上包玉米。弟弟见到她,先是很兴奋,继而变的非常局促。王微则夸张地叫道:“林江,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弟弟站在那里,脸涨的通红,他的鞋上满是泥土,头发上散落着­干­枯的玉米叶子。王微脱口而出的话却带给弟弟深深的刺激。眼前这个小姑娘容貌依旧,他们分开不到一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人又能有多大的变化呢?王微的眼神里闪现着一股少有的忧郁,夹杂着淡淡的忧伤。她虽然说不上漂亮,竟也让人觉得楚楚动人。当然,那时的弟弟不会有怜香惜玉的闲情雅致,他正沉浸在王微说出的话所带给他的巨大痛苦中。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他帅的是这个小姑娘,第一个暗示他衰老的也同样是这个小姑娘。她虽然古灵­精­怪,却依旧单纯无比。她足够真诚,却也让弟弟感到深深的忧伤。弟弟好久都不敢去照镜子,他生怕看到自己那颓废的面庞。虽然人都会衰老,但他的大好青春消逝的也太快了。要知道,他现在尚且不够十八岁啊。

接下来的几天,王微一直都跟随着我们。我们在地里­干­活,她就在广阔的田野里散心。她的­性­格变化很大,似乎再没有与弟弟开玩笑的兴趣了。她经常一个人在山脚下走来走去,沉默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要说弟弟,就是我都有些接受不了了。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又有什么样的变故能如此迅速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呢?

她什么都不同我们说,甚至离我们远远的。当我们稍事休息,扭头看她时,意外地发现她留着披肩长发,在山风的吹拂下,长发飘飘,竟如同世间最美,最含蓄的一副风景画。

我和弟弟一鼓作气,把家里的农活都­干­完,又把外婆家里的活也都­干­完了。到最后,我们都­干­疯了,外公外婆被我们疯狂的样子惊的目瞪口呆。外公拄着拐棍,靠着门框,一边咳嗽一边对我们说:“不要一口吃个胖子,慢慢来,时间长着呢!”我笑着对他说:“您就好好的歇着吧,我们两个大小伙子累不着。”外公点头,嘴角流露着笑容。在我们身上,他或许看到了他年轻时的影子吧。

把外婆家的玉米收拾完后,我又带着弟弟去给舅舅家­干­活。这时,弟弟有些费解。他问我道:“大哥,咱们给他们家­干­啥?他自己能­干­啊。”我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干­吧。”弟弟愕然地点点头,但明显没有以前有劲头了。当我们把粮食给舅舅送过去,他们大吃一惊,笑的嘴都合不拢,不停地要我们进屋。舅妈还张罗着要给我们做好吃的。显然,他们两个人过于热情了,弟弟倒有些手足无措。我则直截了当地说:舅舅,不用了,玉米我们小哥儿俩都给您收回来了。等地里那些玉米杆­干­了,您就帮我们收回来,千万不要再让我妈妈下地­干­活了。“舅舅一听我们给他­干­活是有条件的,立刻就泄了气。舅妈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热情了。弟弟有些不好意思,他赶紧打圆场道:“大哥,那点活儿不算啥。我两三天就­干­完了。”我对着弟弟,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行,你要和我回长春。”听了我这话,不要说舅舅,就是弟弟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们都愣在那里。

当我回到家里,和妈妈说起要把弟弟带回长春。妈妈先是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妈妈当然是非常高兴,她亲眼目睹了弟弟在家里受尽地痞流氓的欺负,她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只是自己毫无办法罢了。妈妈完全同意,甚至在我提完建议之后立即给弟弟准备出门的行李。

弟弟说什么也不走。村子里已没有他太多值得他留恋的地方,童年再多的记忆也都永远地封存在了大脑里。现在的村子已不再如他记忆中那么淳朴,农村沿袭几千年的传统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彻底颠覆了。因该说,弟弟想离开这里,甚至是疯狂地想离开这里。但他放心不下妈妈,妈妈的身体极度虚弱,他生怕我们都出门在外,万一妈妈哪天卧床不起都没有人知道。弟弟还在坚持,但在我和妈妈的共同命令下,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看着可怜的妈妈,我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妈妈含辛茹苦地将我们抚养成|人,而如今我们竟然要舍她而去,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家里。昏暗的灯光下,妈妈还在不断地安慰着我们。她鼓励我们要有志气在外面闯荡,她说男孩子就不应该太恋家。我和弟弟包含热泪听着妈妈说话,说到最后,妈妈又如以前一样嘱咐我们身在外地要注意自己的生活。貌似寻常的话语,在我和弟弟听来却如尖刀割心般的疼痛。我们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滴落,最后,妈妈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哭了。

那个时候,家庭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啊。但伴随着我们的成长,原本残缺的家庭又不断面临着分分合合。一年到头,我们呣子三人在一起面对面聊天的机会竟然都变得如此难得。妈妈又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们,但只要对我们成长有利,只要适合我们个人的发展,她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想到她自己的啊。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6

第二天,我和弟弟去市场赶集。我们买了很多­肉­,回到家里给妈妈蚝出一大罐子油。妈妈还是心疼钱,不住声地埋怨我们。但我们知道不能再顾及妈妈的感受,如果我们再不懂得照顾妈妈,那妈妈的身体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垮掉。我们不顾妈妈的强烈反对,给家里买来大量的冬储大白菜。那正是白菜收获得季节,几分钱一斤。我们一口气买了很多,然后整齐地堆在屋子里。

妈妈一边收拾白菜,一边数落我们道:"你们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一个人在家,能吃多少东西啊?"妈妈嘴上这么说,但事实上把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把最外面沾满泥土的菜叶子掰下来,还是舍不得丢掉。自己喃喃地说:"腌成酸菜挺好的。"我看着一向节俭的妈妈,联想到她一向艰苦的生活,我又忍不住想掉眼泪。

我和弟弟专门到宋二叔家里去,一是向他们告辞,二是想请他们平日多留意妈妈的生活。我们都不在妈妈身边,说实话真是怕妈妈什么时候突然闹病啊。

宋二婶把胸膛拍得啪啪响,像武侠小说中的女豪杰一样对我们打保票道:"你们放心,有我们看着你妈的,你们小哥俩啥都不用担心。"

我们对这家好邻居充满了感激之情。都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说什么话都已不再新鲜。我们用最普通的话表述着我们最为深厚的感情。谢过他们后,我们回到家中。

下午,弟弟想到了王微。我也建议他去和王微说一声。结果弟弟刚和王微通报完结果,那个女孩子出人意料地宣布要和弟弟一起去长春。弟弟以为她在开玩笑,便说:"好啊,欢迎你。"王微则很认真地问弟弟坐哪趟车,几点走。弟弟很自然就读说了。王微外婆突然很警惕地对王微说:"傻丫头,你可不想瞎想啊。"王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二天早晨,我们很早就起来,吃饭,准备出发。

也许是妈妈的身体实在让我们牵挂,那次出门竟带给我们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我们吃着吃着饭,那种极度压抑的情绪不知不觉就涌上了我的脑海。妈妈和以往一样给我们挟菜,但我发现她手中的筷子已不像从前那么稳健,而是在半空中颤颤巍巍。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弟弟也放下筷子,抹着眼泪。我当时也不明白,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分别吗?怎么气氛会变得这么凄凉!

我们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吃饭。我们就那样僵持着。我知道妈妈在拼命地忍着,她不想在儿子出远门前掉眼泪。但到后来,我终于崩溃了。我是那样的脆弱,我不仅失声痛哭,而且我扑通一声跪在妈妈面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我只是觉得我特对不起妈妈。我不仅榨­干­了妈妈的心血,如今竟还要把弟弟在她身边夺走。我的身子倒下来,眼泪也喷薄而出。我呜咽着对妈妈说:"妈,就当我们求你了,就算为了你的两个孩子,你也要照顾好你的身体啊。"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我却说了好几遍才完全说出来。我觉得自己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但哭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凶猛。妈妈握着我的手,她也掉下了眼泪。但我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我多么想让自己在妈妈面前坚强起来,但只要妈妈在我身边,我竟然永远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孩子。伴着我的哭声,我所有的思维都凝滞了。生活中所有的委屈和无奈都混着眼泪流走,我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还要勇敢地面对生活。

妈妈不断地拍打着我的头,如同我小时候受到惊吓,妈妈安慰我时一样。那一刻,我真的不想长大,如果能永远躲在妈妈的荫庇下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但我知道,妈妈老了,她拍打我的双手在不断地颤抖,她的未来更需要我们去照料啊。

我终于止住哭声。妈妈让我们再吃点东西。但我们什么都吃不下去了。我们又坐在一起聊天。妈妈努力让我们相信她会照顾好自己。我们知道,妈妈也意识到她的身体不仅是她自己的,更是我们全家的。

我们看看时间不多了,便出门。这次弟弟离家和我当初开学时比要冷清多了。只有妈妈送我们,但这对我和弟弟来讲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没有想到,刚出门就碰到了王微。

她见了我,故作兴奋状,道:"林老师,我要和你一起去学校。"

我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见了这个我曾经的学生,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她是来给我们送行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因为不但她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箱子,而且她外婆竟然也跟了过来。

老太太一把将我拉到旁边,通过她我才知道王微正在和王福田搞冷战。原来王福田要和他的女人结婚了,这让王微极度恼火。她本来就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现在爸爸竟然要明目张胆地将她娶进家门。无论如何王微在情感上也接受不了,她的大脑里已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认识,那就是:那女人是害死母亲的元凶。因为这个问题,她和爸爸闹得不可开交。王福田也下定决心,他决定要给那个女人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他也对自己的行为表示过懊悔,特别是结发妻子的去世一直让他深深地自责。但时间过的太久了,他觉得自己总要和那女人有个结果啊。这个女人一辈子都跟定了他,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也跟了他那么多年。他对她是有感情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就算是在他的事业的最低谷,只要他见到那个女人,他都能找到一种女人特有的温暖。而且,他们的孩子就要上学了。无论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他不能再让这个社会给孩子造成伤害。他先把这个想法先和在外地读书的儿子说了。儿子很开明,表示理解。他也觉得爸爸终日忙碌,早就应该有个家了。王福田被通情达理的儿子感动的热泪盈眶。他犹豫再三,告诉了老岳母。老太太虽然恨死了这个背叛自己女儿的女婿,但又觉得王福田现在地决定也没什么问题。说实话,王福田在那批最早发迹的人中已算是正派的了。那批暴发户,有了钱什么缺德事都­干­。离婚、找小姐、包二­奶­,吸毒和赌钱就更别提了。老太太也奇怪,人家都说艾滋病那么恐怖,怎么那群混蛋就没一两个得的呢?王福田应该说是活的比较传统的,而且他也说了,再婚更主要的是考虑孩子。虽说那孩子是个野种(老太太一直这么认为,在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才是正宗),但毕竟孩子没有罪过啊。所以老太太也没有强烈指责王福田。但王福田最难过的关口就是女儿。王微一听立刻就翻了。她红着眼睛,追着爸爸吵架,把爸爸骂了个狗血喷头。好像她成了爸爸,而王福田成了儿子。王福田一路躲闪,但女儿则穷追猛打。最后王福田也急了,和女儿咆哮起来。王微毫不示弱,找出妈妈生前的照片,使劲儿往爸爸眼前塞。王福田看着前妻的照片,想起了两个人一起艰苦创业的场景,想起了结发妻子的音容笑貌,他觉得受到沉重的打击,他的心已支离破碎。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7

王福田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但他认准的事是不会轻易妥协的。王微于是拿离家出走相威胁。但她再跑又能跑多远?这不她鼓足勇气才跑到外婆家。

王微一听弟弟要去长春,她立刻决定和他一起走。她的决定把外婆吓了一大跳。但她如果作出了决定就再也没有谁能改变她。王微那复杂的心态我们都很难理解。她在家里陷入了孤立,一­奶­同胞的哥哥也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她知道无法改变爸爸的意志,但想想她最恨的女人要搬到家里,她就觉得家里再也住不下去了。她的特殊经历带给她许多特殊的情感。她生在农村,很大了才搬到城市。她小时候家徒四壁,大了的时候却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豪。在城市里,她既自尊又自卑,既敏感又脆弱。母亲的去世带给她沉重的打击,平常没有人和她交流,在学校里她也没有多少朋友。在很多时候,她思考问题的角度都是与众不同的。她不想读书,她的成绩一塌糊涂。而且她对读书也不感兴趣,同时对未来也极度迷茫。好在她家境优越,她可以选择逃避,尽可能晚一些面对现实。

老太太和我说完,我连连反对。老太太见我态度如此坚决,反倒不知所措了。她知道,如果王微跟着我么去了长春,肯定会给我们造成不小的麻烦。老太太一生好强,从来就没有求过别人。

王微看着我,眼圈红了。她咬着嘴­唇­,面无表情地说:"林老师,就算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我只好妥协。我知道,她说到做到,在这个时候我去逼她纯粹是火上浇油。事情也简单,就这么定了下来。弟弟瞠目结舌,感觉如在云里雾里。

妈妈和王微外婆把我们送到村口的小火车站。我们很快就上车了。火车在站里只停三分钟,说话间就开走了。我和弟弟把头探出车窗,使劲儿地向妈妈挥手。但妈妈终归还是离我们越来越远。当妈妈的身子消失在我们的视野,我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淘空了一样。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滦县火车站。下车后,我们坐了七个多小时,终于踏上了使往长春的列车。

十一,我国北方大部分地区已经是深秋了。我们坐的火车由于价格低廉而在黄金周人满为患。我和弟弟带着王微能够挤上去就已经非常不易了。在拥挤的人流中,我们不断地走着,直累得汗流浃背。最后总算找到一个相对有利的位置。我和弟弟把包裹放在地上,让王微坐在上面。王微看着我们,想笑,但眼神特忧郁。

天很快暗了下来,车厢里的灯打开了。我们周围迷漫着污浊的空气,到处都是嘈杂的场景。弟弟铺张报纸,我们背靠背地坐着。那一刻我的心情特别复杂,弟弟就在我身边,我觉得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接近过我的亲人了。

我们不断地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车厢里没有空调,冷风擦着高速行驶的车厢钻进来,让我们感受到冬天特有的寒气。王微缩成一团,但还是不断地颤抖。弟弟解开包裹,拿出一件厚厚的衣服,细心地给王微披在身上。最初,我没有留意,但我一不小心却看到了王微的眼睛,里面沁满泪水。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此时的王微和弟弟一样,都是第一次远离家门,甚至王微比弟弟更可怜,至少弟弟还有个亲人在身边,而王微则显得更加孤单。

我开始有意地和王微说话,给她讲笑话。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很幽默的人,知道的笑话有限。现在为了哄她开心,可谓是搜肠刮肚。王微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她自然知道我们的心思。她很配合地笑着,笑着,直到她自己笑得泪流满面。

我想安慰她,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车轮子轰隆隆地响着,我们离家越来越远,离妈妈也越来越远了。我暗暗地发誓,一定要照顾好弟弟,我一定要帮助弟弟,我相信他足够聪明,只要我们给他创造条件,他就一定会成功。

到了后半夜,人们都沉沉地睡去。王微一点东西都没吃,蜷缩着身体睡着了。那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在她爸爸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主儿,今天却显得非常脆弱。她睡的非常安静,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弟弟小心翼翼地给她加着衣服,她眼皮眨了一下,但没有睁眼,但我相信她已知道此时照顾她的是谁了。

我和弟弟小声说着话,彼此都穿的厚厚的。

我抬头,却发现弟弟也正看着我。我开口,竟然和弟弟说出了同样的话。我们不约而同地说:"你先睡会儿吧。"说完,我们都嘿嘿笑了,觉得我们兄弟是如此的默契,简直就是心有灵犀。但笑声过后,我竟然有丝丝难过。

我们靠近一些,小声地说着话,说着说着,外面的天竟然亮了。

火车停下来,我们也到了长春。我和弟弟把王微叫醒,她早已睡得迷迷糊糊。我们走下车,感到凉风阵阵,十月的东北已是初冬的时节了。

我们挤公交,一个半小时后,终于来到我们学校。

弟弟在学校门口,看着气派的大门,羡慕得眼睛都直了。王微眨着惺忪得睡眼,不停地催促弟弟。我带着他们来到宿舍,和看门的老大爷一阵交涉,他终于让我把王微领进寝室。同学们都去上课了,被子丢得七零八落,屋子里散发着男生特有得气息。王微站在门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把东西放好,叫他们出去食堂吃饭。弟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看着王微,王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声说:"我要睡觉,我要睡觉。"看着这两个孩子,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把弟弟的新被子取出来,铺在我床上,安排王微先躺下。然后让弟弟睡在袁若海的床上。他们很快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悄声给刘月打个传呼,请她转告吴宇在课间回来一次。我现在都有点怕见吴宇,这可倒好,我回家一次,带回两人,吴宇还不琢磨我家这劳动力也忒丰富了,这么一会儿就带回两个,我们的小书店得多大的利润啊。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8

我正想着,外面脚步声响起。我立刻推门出去,就见吴宇兴冲冲地跑过来,他刚要叫喊,我立刻示意他小声点。他有些不解,狐疑地问我道:"看你神叨叨的,怎么了?"我把他拉到一边,把情况和他一说。他倒很兴奋,立刻就要进屋,说:"我去看看林江,看看你那帅弟弟。"我赶忙把他拦住道:"他们正在睡觉呢。"吴宇这才缩回来。我说到王微,觉得很为难,一个女孩子,我该怎么给她找住的地方啊。吴宇习惯­性­地摸摸鼻子,道:"找刘月,好像她一个老乡搬到外面去住了。"

一提刘月,我眼睛一亮,但很快就泄了气。自从我把欠她的钱还了,她很少再和我说话,即使看我,眼神也是冷冰冰的。我挠挠头道:"能不能再找找别人?"

吴宇看我一眼,很不屑,道:"你也不摸摸你脑门子,在吉林大学你一共认识几个女生啊?"

我想想也是,除了班上有限的几个女生,我在吉大还真就两眼一摸黑。我只好在吴宇寝室给刘月打个传呼。很快,她回了个电话。

我问她:"你在哪儿呢?"

她说:"废话,我在上课呢。你什么事儿?快说,我用我老乡的手机呢。"

我一听,她说话还很冲,面子先就挂不住了。我吭吭哧哧地说:"我找你有点事,等你下课咱们见个面吧。"

刘月特­干­脆地说:"有什么事儿你现在说吧,我可不想见你,看见你那张寒气逼人的老脸我就难受。"

听了刘月这几句话,我的脸腾就红了。手里握着电话,啥也说不出来了。吴宇在旁边也听了个大概,他赶紧过来打圆场道:"哎,你怎么说咱们班长呢?是老脸吗?不是吧,是璞玉吧。哈哈……"吴宇看着我,拌着鬼脸,夸张地笑着。

我就听刘月在那头大骂吴宇:"看在上课老师的面子上我暂且饶你一次,赶紧把话筒递给林海。"

吴宇把话筒交给我,刘月问:"到底啥事?"

不知为什么,听着他们两人谈笑风生,我竟有些难过。如今刘月对我说话的口气如同陌生人,让我觉得心里凉飕飕的。我只好说:"也没什么事儿,你上课吧。"

刘月问:"真没事儿假没事儿?"

我说:"真没事儿。"

她说:"那我挂电话了。"

我说:"挂吧。"

就听那头啪的一声,刘月挂断电话,我握着话筒,怅然若失。

吴宇数落我道:"你真够笨的。"

我没说话。

吴宇又说:"刘月是在和你生气,你哄她两句不就行了?"

我觉得特郁闷,让我去哄女孩子,我还真做不来。而且我特生刘月的气。听听她的声音就能想到她冷若冰霜的表情,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她做人小气。这样的朋友,没有也罢。

想到这里,我反倒不怎么生气了。吴宇还要说我,我看看他道:"你该­干­啥­干­啥去,别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吴宇无奈地看着我,啥也没说,跑水房去洗脸。这小子,早起又没洗脸没刷牙就直接上课去了。

我就在吴宇寝室坐着,正惆怅呢,门框上面的扬声器突然叫了起来:"林海,林海,外面有人找。"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来不及多想就跑出去。路过水房,吴宇早已在门口恭候我,牙刷还塞在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刘月,肯定是刘月,我敢和你打赌。她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我停都没停,快速跑了出去,心里却阵阵感动,吴宇这小子,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关键时候心细着呢。最绝的是,我心里想什么他居然猜的一清二楚。

果然是刘月。她站在花池子旁边,一身很休闲的打扮,脖子上围着一条淡蓝­色­的围巾。她看看我,问:"找我什么事儿啊?"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傲慢的神情,她看着我的神态也和往日完全相同。但我却说不出话来。秋风袭来,地面翻滚着枯黄的落叶,我的心情变得特别荒凉。我说:"没什么事儿。"

刘月见我不说,却并不生气,她眨着大眼睛,里面满是真挚的神情。她对我道:"快说吧,无论什么时候咱们都是好朋友。"

我刚要开口,竟然觉得眼睛湿润了。听了刘月的话,我觉得特别感动。我突然觉得一直都是我对刘月太冷酷了,即使她眼睛里闪烁着企求的神情,我都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主意,想走的时候,一甩袖子就走了,从来没有在乎过对方的感受。到现在,刘月对我只是稍微冷淡一点,我就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以前我又以怎样的深度伤害过这个小姑娘呢?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9

我沉默着。刘月走过来,看看我说:"你回家这么几天,又瘦了很多,­干­活了吧,胳膊黑的跟煤球似的。"说完,哧哧直笑。我傻傻地看着她,却意外地发现她的眼神里其实满是关切。

她笑够了,说:"说吧,啥事儿?"

此时我特感动,我真的相信,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我说:"这次我把我妹妹带学校来了,你能不能先给她找个住的地方?"

刘月大吃一惊,瞪大眼睛说:"你不是只有一个弟弟吗?怎么又出来了个妹妹?"

我觉得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便道:"等以后我再和你说,你先帮我把她安顿下来。"

刘月的眼睛里充满警惕,她想了想,脱口而出道:"不会是你在家里的童养媳吧。"

我被她气乐了,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刘月却不易不饶道:"这必须要问清楚了。"

我说:"不是。"

刘月站在那里嘿嘿坏笑。过会儿她又问:"帅弟弟来了吗?"

我挺奇怪,道:"你们怎么都关心弟弟?"

刘月又笑,道:"谁让你整天和我们说他帅来着?"

我说:"来了。"

刘月很兴奋,说:"在哪儿呢?让我去看看。"

我忙说:"他们坐了一夜的车,正睡觉呢。"

刘月很失望地哦了一声。

我说:"晚上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刘月说:"放心吧,妹妹住的地方我来安排。"

我说:"谢谢你。"

刘月很大方地说:"不用客气。为了早点见到帅弟弟,我决定晚上请你们吃饭。"

我忙说:"我请你,我请你。"

刘月皱眉道:"我先说的,我请。我最讨厌别人和我争了。"

我便不再说话。

刘月冲我挥挥手道:"我先回宿舍了,咱们晚上见。"

我忙对她挥手。转眼,她已经走上主路,迎着秋风向七舍走去。长长的围巾随风摇摆,让人觉得她的身影也在风中舞动。

两个孩子一直睡到黄昏,寝室的同学中午回来,一听我的弟弟妹妹来了,有些惊讶,都蹑手蹑脚地跑到吴宇宿舍休息。等弟弟他们醒来,我刚安排他们洗漱完毕,刘月就在楼下催促我们了。

我和吴宇、大师,还有袁若海,带着弟弟、王微走到楼下,和刘月、孙文静汇合。刘月见我们一下来,立刻扑上来,叫道:"哪个是弟弟,哪个是弟弟?"弄得弟弟很不好意思。就弟弟和王微两个生人,刘月借着昏暗的灯光把弟弟打量一遍,道:"帅是挺帅,不过你也太瘦了吧,跟你哥哥有一拼啊。"弟弟有些认生,红着脸不说话。

刘月又紧着看王微,随即道:"林海,你看,你妹妹跟你们可是一点都不像。"

我正不知怎么回答,吴宇自作聪明道:"你真笨,肯定不是亲妹妹嘛,是不是表妹?"

我刚要回答,王微笑着说:"对,是表妹。"

吴宇得意地说:"看,怎么样?我一猜就是这么回事。"

刘月夸张地对着他撇了撇嘴。

我们吃饭回来,刘月直接就把王微领走了。她对我笑笑说:"妹子就交给我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点点头。王微朝我们挥了挥手,和刘月她们手挽着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0

我们也回到宿舍。大家喝了点酒,都有点晕晕糊糊。大师和袁若海商量着买电脑的事。他们商量商量,袁若海突然问我道:"班头,你入股不?"

我想都没想,便说:"没钱,不入。"

我没钱是世人皆知的事实,所以我说起来也理直气壮。大师他们都只是嘿嘿一笑,又商量他们的事儿去了。但我没有想到,现在弟弟就在我身边。我无意间抬头,却见弟弟看着我的眼神怪怪的。他对我说:"大哥,你也一起买吧,电脑有用,学学有好处。"

我顿时意识到刚才的话刺激了弟弟,我那么大声说没钱,肯定让他觉得难受了。我忙说:"不用,不用,我们有专门的上机课。"

但弟弟却固执地说:"大哥,你买吧,咱们家有钱。"

我的心里特别难过,弟弟把有钱两个字说的特别重,生怕引不起我的主意。我看看弟弟,他也正看着我。我低头,竟然又要掉眼泪。我这个弟弟,他容不得我受一点委屈啊。我故作轻松道:"江江,你两个哥哥买了电脑,我照样用,用着比自己的还硬气呢。"弟弟半天没有说话,终于憋出来一句却还是:"大哥,咱们有钱,真的有钱。"

大师和袁若海抬头,看弟弟的眼睛里晶莹剔透,反­射­着明亮的灯光。他们很快意识到弟弟难过的原因,忙对弟弟说:"你大哥是我们的铁哥们,我们不分彼此。"

弟弟听了,使劲儿的点点头。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快去洗漱把。"弟弟拎起脸盆,飞快的冲向水房。

袁若海羡慕的对我说:"海哥,你弟弟对你真好啊。"

他话刚出口,我的眼泪竟然掉了出来。我重复着他的话道:"是啊,我弟弟对我真好,对我真好……"

弟弟和王微就这样在我们学校安顿下来。

我不担心弟弟,因为他就在我身边。晚上,我们兄弟两个睡一张单人床。挤吗?肯定挤。我们两个个子都比较大,但挤得温馨,挤得温暖。那时候,天已经一天比一天凉了。我们共同盖着一床被子,就如同我们小时候在家里,一到冬天,我们哥两个就钻进一个被窝,用体温给对方暖和着身子。那时候,弟弟可着劲儿往被窝里面钻,把头都裹得严严实实。要知道,在农村的房子里,寒冬腊月,可谓是滴水成冰啊。现在,在东北,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在初冬时节,集体供暖的前夕,还是很冷的。我们哥两个睡在一起,总是不自觉地相互惦记。一床被子太小了,弟弟总是乘我不注意的时候把被子往我身上拉。有的时候,我深夜醒来,竟然发现弟弟的整条大腿都露在外面。我心疼地给他盖着被子,他却在迷迷糊糊重对我说:"大哥,我不冷。"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借着外面的月光看看弟弟的脸,他的嘴­唇­早就被冻紫了。

现在想想,那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场景。宿舍的同学都被我们兄弟之间的深情所打动。特别是袁若海,不止一次地对我感慨道:"我要是有你那么一个弟弟该多好啊。"

那时,我便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倾听。有这么一个弟弟,我是多么的幸福啊。

开始,我有些担心王微。我知道王微是不会在学校久住的,可能待上一个星期她就想回去了。但我没想到,她竟然一住就再也不提回家了。

刘月总是让我在不经意间就会感动。她把王微带回宿舍,领她熟悉环境,到了睡觉的时候,她把她托付给孙文静,自己跑到老乡宿舍的空床上去睡觉了。她是怕王微在新的环境里认生,怕她到一个全新的宿舍里会想家。那是一个心地无比单纯的女孩子,她要是对你好就会把心都掏给你。和王微接触没几天,她便把王微当成自己的小妹妹一样呵护起来,甚至我们说一说王微她都会生气。一个女孩子什么地方最能打动我们?我觉得就是一颗无比纯洁的心。我想绝对不只是因为刘月帮助了我,而是她那颗善良的心,让我们看了她就觉得她非常非常的动人。

白天,弟弟和王微在书屋里帮我们看摊。两个孩子总是无话不谈。

王微曾悄悄地问弟弟:"刘月姐姐是不是你大哥的女朋友?"

弟弟说:"不是吧,我没听我大哥说过。"

王微轻蔑地看看弟弟道:"你真傻,这事儿你大哥能和你说吗?"

弟弟不服气地说:"那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我大哥什么都不瞒着我。"

王微撇撇嘴道:"在你大哥眼里,你就是一个小屁孩儿。"

弟弟红着脸还要争执,但想想王微说的也不无道理。

过了一会儿,王微又说:"肯定是,如果不是,刘月姐姐能对咱们这么好?"

弟弟挠挠头,道:"说得也是。"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1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挺清苦的。我们赚的那点钱勉勉强强够我们维持最基本的生活。我和吴宇还是不分彼此,但每个月算钱的时候我还是尽量把钱算清楚。亲兄弟明算账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在渐渐的接触过程中,弟弟和吴宇很快熟悉起来。这里面既有吴宇对弟弟的特殊关照,也有他们­性­格中本来就相似的原因。

一个晚上,吴宇把半个月积攒的没洗的衣服都翻腾出来,然后跑过来问我道:“海哥,你有要洗的衣服吗?”

我看看他,觉得特奇怪,问道:“怎么?你小子买洗衣币了?”

吴宇嘿嘿笑着,说:“今天我要洗被罩,拿手洗还不把我累死?”

我一听他买了洗衣币,赶紧找脏衣服,不过我前两天刚刚组织过一次“大清洗”,现在总计也没几件脏衣服。我笑着对他说:“你小子是不是知道我刚刚洗过衣服啊?”

吴宇倒很­干­脆,说:“少废话,有衣服拿来,没衣服拉到。”说完,美滋滋地就要走。

正在我颇感失落之际,袁若海及时的凑上来,道:“海哥没脏衣服,我有,等会儿再走。”

吴宇回头,袁若海以飞快的速度在瞬间找了一堆脏衣服,然后一股脑全塞给吴宇。吴宇边走边骂道:“行,算你小子狠。”

袁若海偷偷对我说:“嘿嘿,这就叫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点头附和。就听吴宇在楼道里大声说:“袁世凯,你要一辈子记得我对你的大恩大德啊。”

袁若海撇撇嘴,以同样大的声音回应道:“为什么要感激你?洗衣服又不是你洗,是洗衣机洗。要感谢我也得感谢洗衣机。”

我哈哈大笑,就听吴宇重重的呸了一声。

袁若海的衣服太多了,同吴宇原来的衣服混在一起,一桶根本就洗不完。吴宇有些发愁。他手里只有一枚洗衣币,要知道,如果不是洗床单、被罩这类的大件,我们是舍不得买洗衣币的。一枚洗衣币要三块钱,够我们吃一碗红烧­肉­了。

弟弟正在洗漱,见吴宇愁眉苦脸的样子,问道:“吴哥,怎么了?”

吴宇把事情简单和弟弟说了说,弟弟没听明白,他以前根本就没接触过投币式洗衣机。吴宇又详细地和他解释一番,弟弟终于听明白了,他顿时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洗衣机。他从吴宇手里接过洗衣币仔细地看了看,说:“这和一元钱的硬币大小差不多,看看用硬币能不能洗。”

吴宇说:“好像不成,硬币比它小,这东西是很敏感的。”

弟弟怂恿他道:“试试吧,如果成了我们就省了两块钱。”

吴宇终于还是没能经受的住金钱的考验,他跑到我们寝室,在袁若海的储蓄罐里掏出一枚硬币,飞快地跑回水房。他一咬牙,把硬币丢进去,就听“咚”的一声响,洗衣机毫无反应。他看看弟弟,无奈的摊开双手道:“失败了。”

弟弟见洗衣机把钱吞了,觉得特对不起吴宇,他焦急的摇晃洗衣机,可是洗衣机一动不动。弟弟的脸腾就红了,他讷讷地说:“吴哥,对不起。”

吴宇很大方的挥挥手道:“没事儿,反正也不是我的钱。”然后他站在楼道里大叫道:“袁世凯,你的一块钱被洗衣机给吃啦。”

袁若海听了,气得直咬牙。

我赶紧跑过去,想告诉他们好好洗衣服,不要闹了。但没想到我刚到那里,弟弟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好主意。他从吴宇手里抢过洗衣币,跑回我们寝室。没一会儿,他又跑回来,摊开手,我们一看:他在洗衣币上粘了一根细细的绳子。我有些糊涂。弟弟炫耀地把洗衣币丢进洗衣机,洗衣机顿时轰隆隆地工作起来。吴宇忙着往里面倒洗衣粉,扔衣服。弟弟却专注地拉着绳子,没一会儿竟然把丢进去的洗衣币又给拽了出来。

我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吴宇睁大眼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林江,你是我的偶像,你小子绝对是一天才。”

弟弟站在旁边,嘿嘿傻笑。

结果,那一个晚上,洗衣机被我们折腾的通宵没睡。大师他们在楼道理打牌。吴宇和弟弟兴奋的投币,拽币,纯粹把洗衣服当成了乐趣。一个晚上,他们把我们全班男生的衣服都洗了遍。弟弟把我刚洗没多久的被罩、床单又重新洗了一次。楼道里晾的满是衣服,第二天段老师来我们二舍查寝,被我们的勤快惊的说不出话来。

很快,吴宇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刘月。刘月圆睁二目道:“好啊你们,两个班­干­部带头挖社会主义墙角。”

吴宇嘿嘿笑着说:“海哥那弟弟简直就是一个天才。”

刘月也不断地点头附和。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2

弟弟在长春的那段日子老是不断地闪现着灵气,虽然都只是些小聪明,但吴宇经常对我说:“海哥,林江要是能上大学,那绝对是一绝顶聪明的孩子。”

我便不再说话,想想弟弟因为我而辍学,我就会更加的难过。我暗自发誓,一定不让弟弟像在家里那样颓废下去。我给他买来一整套高自考的教材,想让他自学法律。我也相信,只要弟弟静下心,以他的聪明才智,他一定能拿到大学的文凭。那段日子,弟弟也非常兴奋。他在我们的学校里找到了­精­神的依托,白天,他帮我们照顾书屋,晚上一有时间,他就会和王微一起,在大学里转来转去。有时,弟弟会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大哥,你们学校真大啊。”那眼神里分明就是一种极度的羡慕。我能说什么呢,只好点头。弟弟意犹未尽,过一会儿又说:“大哥,你们学校真漂亮啊。”我还是不说话,但眼泪伴着弟弟的话语在瞬间涌了上来。我偷偷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尽我的全力帮助弟弟改变他的命运。

我们的书屋里兼卖一些报纸和杂志。弟弟特喜欢《读者》、《知音》,还有《青年文摘》,每期的内容他都认真的看过,碰到他特别喜欢的文章他还要记在笔记本上,不时的拿出来翻看。

有一次,弟弟兴奋的对我说:“大哥,你看这篇文章。”

我接过弟弟手中的杂志,里面讲述的是一个皮鞋匠通过自学考试,历经五年,终于拿到了律师资格证的故事。我认真的读了读,被里面那位执着的汉子给打动了。我看看弟弟,他忽闪着大眼睛,那眼神里分明看到了希望。这才是我可爱的弟弟,他同光着膀子在路边和司机要过路费的小混混判若两人。我记忆中的弟弟本来就聪明、善良而又富有朝气与活力。我摸着他的头,说:“江江,只要你肯坚持下来,你会比他更成功。”弟弟使劲儿地点着头,认真的算着,说:“大哥,我现在十七岁,即使我六年后拿到律师资格证,我才只有二十三岁啊。”他说着说着,自己先兴奋起来。他是看到了一种光明的前途啊。我也点着头,点着点着,我为弟弟的激|情而热泪盈眶。

我给弟弟买了一个书包,很便宜的那种。但弟弟还是爱不释手,他深情地抚摸着书包,似乎找回了上学时那种久违的感觉。弟弟经常会跟我一起跑进我们的教室,和我们一起聆听老师的讲课。他就坐在我身边,听得特别认真。有时,老师讲的不好,同学们就在下面窃窃私语,但弟弟总是昂首挺胸,把听课当成了一件特庄重的事情。那时,我会在弟弟身上汲取力量。他,一个初中就辍学的孩子,对知识还是如此强烈的渴望,我呢?一个真正的大学生,名正言顺地坐在教室里,又有什么理由不认真听讲,多学习一些本领呢?只要这样想想,我就觉得听课也充满了劲头儿。于是也像弟弟一样,挺直腰板儿,认真听讲。

那段日子,可能比较郁闷的就是王微。时间长了,她肯定会想家,那是人之常情。但她不说,她咬紧牙关,总是一副特坚强的样子。有时她也会和我们一起去听课,但那只是做做样子,去两次她就开始觉得烦了。

弟弟不但能读懂王微的心思,他更有能力去哄她开心。弟弟经常在报纸杂志上搜集各类笑话,然后惟妙惟肖地讲给王微听,而且每次都能把王微逗得捧腹大笑。但两个星期的时间过去了,王微的情绪还是渐渐烦躁起来。

弟弟看在眼里,在一个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突然对王微说:“走,我带你去南湖公园。”

王微听了,兴奋不已。

两个孩子说走就走。他们没有坐车,而是背着书包,一路走到公园。弟弟买了些水果,他们边走边吃。在一个崭新的城市里他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两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再一抬头,他们已经到了南湖公园的门口。平日这个公园是不收费的,但那几天,里面有灯展,所以临时收起门票来。

弟弟一听门票每人要三块钱,有些懊恼。王微嗔怪他是小财迷,就要去买票。弟弟赶紧把她拦住道:“我们找找,没准有地方能溜进去呢。”

王微看看弟弟,弟弟眼睛里全是坏笑,她自己也萌生了一种­干­坏事的冲动,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两个孩子沿着南湖公园的围墙走着。走出去老远,终于找到一个缺口。弟弟兴奋的叫起来。但不幸地是缺口处竟然有个带红箍的工作人员在把守。王微看看弟弟,弟弟作出一副无所企图的样子。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在外面晃来晃去。等那人稍一松弛,弟弟拉着王微飞快地跑进去。他们在草丛里面跑啊跑啊,一直跑到大路上才停下来。王微呼呼地喘着粗气,弟弟也累得满头大汗。但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休息一会儿,他们在偌大的公园里自由自在地游玩起来。即使王微家再有钱,她也没有到过长春这么大的城市。南湖公园很快就以它磅礴的气势征服了两个孩子。她们在丛林中穿梭,在湖畔快乐的嬉戏,玩着玩着,竟然忘掉了自我,忘掉了时间,同周围的树木与湖水融为了一体。

孩子终归是孩子,玩起来,高兴了,那么所有的忧伤都被抛在了脑后,属于他们的就是一种最为纯粹的快乐时光。

他们也忘记了吃饭,弟弟玩到高兴处,也忘记了自己是个穷光蛋,在王微的建议下,两个人竟然租了一条木船,在浩瀚的湖水里荡起了双桨。

那是一副多么美妙的图画啊。

两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孩子,坐在一条偌大的木船上,一起摇动着木浆。大船晃晃悠悠地漂到湖中心,王微坐在船头,弟弟坐在船尾。金黄|­色­的阳光均匀的洒在他们身上。他们说着,笑着,那欢快的声音随着起伏的秋风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慢慢地,两个孩子都沉醉在一种深深的幸福中。

他们在湖面上飘荡了一个小时,最后,弟弟清醒过来后发现租船的时间就要到了。他疯狂的摇着双桨,王微挥舞着手臂,大声的喊着:“林江,加油,林江,加油……”看着王微灿烂的表情,弟弟觉得身体力充满了力量。

上岸后,他们意犹未尽。两人又在公园里四处游荡。王微玩到兴起,喳喳呼呼地要往原始森林里钻,吓得弟弟死死地拉住了她。但弟弟越害怕,王微越兴奋。她拼命的挣扎,弟弟则紧紧地拉住她不放。两个孩子大声的嘻笑着,像一对儿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又像两个血浓于水的亲兄妹。或者,还真就像一对儿从故事中走来,能带给人无限遐想、无限温馨的小情侣。

夕阳西下。他们玩够了,也玩累了,理直气壮地从正门出来,准备回学校。

在公园旁边有一家小吃店,牌子上写着“伊人米线”。

弟弟问王微:“什么叫米线?”

王微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同时,她瞪大眼睛,流露出浓厚的兴趣。

弟弟豪爽地说:“走,我们进去,尝尝米线。”王微乖巧地跟在后面。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3

两个人确实饿了,跑了一整天,光吃那么点水果怎么能行呢?弟弟看看菜单,给王微要了一碗红烧牛­肉­米线,给自己点了一碗榨菜­肉­丝米线。很快沙锅米线就上来了,端上来时,水还在沸腾翻滚。弟弟一边让王微吃,一边自己先动起了筷子。没一会儿两个人吃的满头大汗。也许是东西本来就好吃,也许是他们饿的过了头。弟弟吃着米线,就如同吃了山珍海味。王微把碗里的牛­肉­都给了弟弟。弟弟还要谦让,王微却说:“你吃吧,我要减肥呢。”弟弟看看王微,她现在显得非常清瘦,单从外貌看她的神气,真是大不如从前了。弟弟关切地说:“你吃点­肉­吧,吃­肉­对身体有好处。”王微简单地对弟弟说:“你吃,你吃。”弟弟发现此时王微的脸上又重新充满惆怅。弟弟想让她开心起来,于是大口地吃着牛­肉­,还夸张的说:“啊,牛­肉­好香啊。”王微笑了。弟弟乘机问道:“难道你就不想吃点吗?”王微没有说话,只是摇头,把自己碗里仅有的一块牛­肉­也丢到弟弟碗里。弟弟顺从地吃了。他抬头,见王微在微微发笑,笑着笑着,她的眼圈竟然红了。

他们吃过饭,天已经完全黑了。弟弟结账完毕,要坐公交车回学校。但王微却说:“我们走回去吧,在路上还可以说说话。”

弟弟点头答应。他发现王微现在和他说话细语莺声,再也没有以前的霸气了。

他们一路走回学校,等他们到学校门口,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到下午五点左右我就开始着急。但他们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我心急如焚,跑到门口315站牌前,焦虑地往驶来的车里观望。就在我准备出去找他们之际,他们终于慢慢悠悠地回来了。我当时那个生气啊,真想冲上去把弟弟给揍一顿。但我看着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竟然有些陶醉了。弟弟在前面,可能是背包有些不舒服,他好像和王微说了一声,王微跑到后面,一边帮他正着,一边和他说话。弟弟笑着点点头。王微欢快的跑回前面。两个人又不紧不慢地朝学校门口走着。那个场景是多么地温馨啊,这种事情也只有发生在那些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才会让我们觉得无比纯洁,纯洁的让我们毫无杂念。我竟然被他们感动了,不知不觉地往后退。退着退着,我居然毫无准备地撞在一棵大树上。我顿时清醒过来,拔腿向宿舍跑去。

就再多留给两个孩子一些浪漫的时间吧。

转眼间,王微来到学校已经三个星期了。在这期间,长春下了两场大雪。似乎一不小心就到了冬天。我们都开始换上厚厚的衣服,但还是觉得外面冷气飕飕。

王福田终于知道了王微的去向。他很愤怒,但又不敢和他岳母发火。他跑到我家,妈妈见了他很愧疚,王福田没有责怪妈妈,只是问了我的电话。第二天就带着一位司机就开车来到长春。

我接到王福田的电话,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弟弟有些发毛,我对他说:"你不用怕,咱们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随后我带着弟弟去学校门口见他。

真见了我们,王福田的情绪反倒平静下来。他早晨出发,到我们学校已是黄昏了。特别是到了一个他陌生我熟悉的地方,他有火也发不出来。他先是很客气的问了问我的生活,在寒暄之余,他问起了女儿。

我带王福田进学校。当车子在我们宿舍前面停下,我从气派的奥迪A6里面钻出来,发现看门的大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说实在的,当时觉得非常受用。不知别人,就说我自己,骨子里终归还是有些俗气吧。

我给刘月打电话,叫她带王微过来。等王微到了二舍,一见她家里的车,什么都明白了,转身要跑。刘月有些糊涂,一把将王微又给拉了回来。王微再要挣扎,王福田已经来到她面前。

王福田在生意场上是个强者,在女儿跟前却很脆弱。他把女儿上下打量一番。他喃喃地说:"闺女,你瘦了,瘦了……"

在父亲的真情流露下,王微那颗冷酷的心在慢慢融化。她对父亲的恨本来就源自于她对父亲深深的爱啊。毕竟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父亲了,如果说自己瘦了,那么父亲就是老了,憔悴了。很明显,他的头上也开始出现白发,眼前的爸爸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无比­精­明,无比强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扛的住的爸爸了。王微想着想着,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爸爸这一生确实都是在为他们那个家庭而奋斗啊。想到这里,王微不再怪爸爸,甚至为自己对待爸爸的恶劣态度而感到些愧疚。她明白,也只有爸爸会在她离家出走后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找他。

她看着爸爸的眼神渐渐温柔起来。在女儿面前,王福田非常敏感。他及时地捕捉到女儿眼神中的那丝温柔,走上前,轻轻地把女儿搂进怀里。

王微哭了,虽然她外表坚强,但她心里又有多少委屈啊。她把头拼命地往爸爸怀里扎,似乎在寻找儿时记忆中爸爸怀里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王福田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女儿,他的眼圈也红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刘月,她眼睁睁地看着我,满脸愕然。

王微啜泣着,突然抬头,眼睛里满是泪花。她充满期待地说:"爸爸,你不要再结婚了。"

王福田一阵心酸,怎么女儿心中这个结就永远也解不开啊。他不敢答应女儿,他明白他不仅是一个父亲,他还是一个男人。是男人他就要尽一个男人的责任。

王微看着爸爸,她多么希望爸爸能够答应她啊。如果爸爸答应了她,她立刻就和他回家,而且她会一辈子照顾他。但爸爸那张扭曲的脸上满是悲伤,但无论她怎么寻找,爸爸的脸上也并没有她期待得答案。王微愤怒了。她恨死了爸爸,她恨爸爸,也恨那个和妈妈争夺爸爸的女人。她恶狠狠地想:既然选择那个野女人,那么就不要指望我再叫你一声爸爸。她拼命挣扎,要从爸爸的怀抱里挣脱出去。但王福田紧紧地搂着女儿,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当他心爱的女儿一旦重新回到他的怀里,无论是谁,无论多么大的力量都再不能将女儿和他分开。王微挣扎着,挣扎着,最后­精­疲力竭,瘫软在爸爸坚实的胸膛上,呜呜痛哭起来。

等王微哭累了,王福田把她给塞到车子里。王微没有挣扎,她已经哭的两眼一摸黑了。在长春,在吉林大学,她虽然有朋友,却没有亲人。虽然我们大家都像对待亲妹妹那样对她,但这种情谊和爸爸身上那厚重的父爱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4

王福田安顿好女儿,对我们说着客气话。无非是感谢我们这段日子对王微的照顾等等。我说你跟我们就不要客气了,咱们身在外地还不就是一家人嘛。王福田听了,连连点头。最后,他问我们附近有没有住的地方。我说有。他要我推荐一家。我想能和他身份匹配的也就是天都大酒店了。王福田请我们一起上车,说是晚上一起吃饭。刘月见我们都挺熟,便准备告辞回宿舍。王微飞快地从车里钻出来,说什么也不放刘月走。这么长的时间,她和刘月产生了很深的感情。现在我们这些人坐上车就已经很挤了。但王微又要叫孙文静,叫吴宇,那些平日和她熟悉的朋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我跑到楼上,把吴宇叫下来。他一听吃饭,立刻来了­精­神,屁颠屁颠地跑下来。我让他带王福田去酒店,我和刘月再去找孙文静。吴宇钻进车里,好奇地四处张望,还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奥迪A6啊,真够敞亮的。"然后喳喳呼呼地对我说:"海哥,你就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呢。"说完,指引着司机向学校外面开去。

在去女生宿舍的路上,我和刘月简单说了说王微的家庭。刘月皱着眉头道:"王福田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忙说:"他也很不容易,打下这么大的家业容易吗?全靠自己的本事啊。"

刘月看看我,像看怪物一样,说:"林海也有是非不分的时候?他再有本事,他不­干­好事能算好人吗?"

我说:"当然,他生活不检点绝对是让人鄙夷的。"

刘月说:"这还差不多。"她走了两步,看看我说:"虽然不能说爱情就是女人的全部,但那也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

我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就阶段­性­地保持沉默。刘月当时思维很活跃,她根本没有理会我有没有反应,接着问我道:"林海,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啊?"

我挠挠头道:"我还真没想过,靠缘分吧。"然后埋头走路。

走着走着,我发现刘月也不再说话了。我问道:"你怎么不吱声了?"

刘月皱着眉头说:"我就奇怪,你怎么不问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呢?"

我忙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刘月撇撇嘴道:"现在才问,没劲,不说了。"

她不说,我也不再问。过了没一会儿,她自己忍不住了,说:"其实,我就喜欢那种又穷又有本事的,靠自己的实力闯天下。那才是真正的男人。"

我听了,很受震撼。我看看刘月,她也正在看着我,眼神显得非常热切。我对刘月笑笑,觉得特感动。也只有那些自小一帆风顺长大的孩子才会有一颗如此纯洁的心吧。她没有经历过挫折,也没有面对过贫穷的考验。所以,她心地单纯,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爱情,所有的期待都来自于她的想象。她也对我笑着,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

我们很快找到孙文静,然后又坐车来到天都。

王福田已经安顿下来,然后带着我们去吃饭。在酒桌上,王福田客气地让大家点菜。王微却一把将菜谱揽了过去,照里面的招牌菜一通猛点。点得服务员心花怒放,点的王福田胆战心惊。王微是想用最好的饭菜来款待这些最好的朋友吧。等我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开始去阻止王微时,她已经大功告成了。那一顿饭我们吃了王福田两千多。等他叫来服务员结账时,听着那么大的数字,我们都瞠目结舌。王福田呵呵笑着,作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但我知道他的心肯定在淌血,像这种人,日常生活还是相对节俭的。如果天生是一败家的主儿,他的财富也积累不到现在。

王微很真挚地问我们吃好了吗,我和弟弟,还有吴宇纷纷点头。现在回味一下,菜是好吃,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在食堂里也根本就吃不着。不过,这钱也忒贵了点,一顿饭把我们老师一个月的工资就给吃没了。

吃完饭,王福田让司机把我们送回学校。王微就被他扣留在酒店。王微和刘月恋恋不舍,倒像是一对儿亲姐妹。

王福田最初的想法是把王微带回家,他想让她去读高中,但王微死活也不肯回去。渐渐的,王福田也明白了,她是怕他结婚后留在家里不自在啊。那时,王福田心里就对女儿充满了愧疚。王福田思前想后,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一切资源,终于在三天之内帮女儿在长春联系了一个学校。这个学校就在我们学校附近,是一所外文学院。王微所有的课程都二五眼,唯独对英语情有独钟。王福田托关系找人在学校里给女儿挤出一个中专的名额。这样一来,王微满意了,王福田也放心了。虽然只是和我们吃了一顿饭,但王福田清晰地感觉到我们这群人对他女儿的关爱。有这么多人照顾王微,他还是足够放心的。王微一听能留下来,而且有学上,兴奋得不得了。上不上学对她来说本无所谓,但这样一来,她留在长春就名正言顺了。她第一次开口求爸爸道:"你既然认识人,那就再帮林江联系一个名额吧。"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5

王福田听了,心就一紧。他是个聪明人,他早就觉得自己的女儿和林江在一起不太好。具体怎么不太好他也说不清楚。他看弟弟看王微的眼神,他觉得还是纯洁的,那是一个孩子特有的眼神。但他也感受到了弟弟的魅力。那孩子虽穷,但他身上有一股劲头儿,他要认准的事,他一定会坚持到底。所以,他甚至有些怕弟弟,他想弟弟真要决定追王微,恐怕他想挡都挡不住。说实在地,他不讨厌那个孩子,甚至还有些喜欢他。在他的身上,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想,也许这孩子将来会成大气候,没准就是一挺厉害的主儿。但他不敢下这个赌注,他这一辈子都在赌,从一贫如洗一直赌到目前的家资千万。但他不敢拿女儿的命运做赌注,毕竟那关系到女儿一生的幸福啊。他深知,时代不同了,现在可不像他闯天下的时候,在街头卖茶叶蛋都能发财。现在法律越来越完善,制度也越来越明确,想投机取巧赚钱哪儿那么容易啊。再说,一个人的成功与否既要看个人的天分,也要看外在的机遇。就林江那苦大仇深的命,估计他一辈子也赶不上什么好机会。王福田这样想着,越想越觉得不能让他和女儿经常接触。他明白,十几岁的孩子最爱冲动,而且满脑子的理想­色­彩。如果闺女决定嫁给他,他说什么都晚了。想拦,到那时候拦得住吗?逼急了,没准就跟人家私奔了。就自己女儿那脾气,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想着想着,王福田觉得鼻子尖直冒凉风,越琢磨越觉得弟弟可怕。他忙对女儿说:"你说的轻松,你以为那学校是咱们家开的,谁想去就去啊。"

王微翘着嘴巴说:"爸,你就帮林江想想办法吧。"她不自觉地叫了声爸,当她明白过来,话已出口。

王福田一听女儿这样叫他,激动得掉下眼泪。这么多年,女儿一直和他冷战,不要说叫他爸爸,就是平日和他搭话都冷冰冰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现在孩子们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这不,就凭女儿这一句话,让他做什么事他都愿意。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林江真和女儿在一个学校读书,那麻烦可就大了。再说,他觉得一个小女孩儿学点外语可能将来还有用,要是一个大小伙子学这东西,那能有什么前途呢?他最终下定决心,再怎么着这忙也不帮。他又找出一大堆的理由,比如林江家里穷,及时联系了也上不起,他初中都没毕业,就算有钱学校也不肯收等等。最后王微听烦了,皱着眉头跑回自己的房间。王福田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在说:"闺女啊闺女,将来你一定会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

王福田确实是个人­精­,他还琢磨着把弟弟带回家,那样一来,王微就绝对安全了。

他把女儿安顿下来后,来学校和我们告辞。

他很真诚的和弟弟说:"林江,你跟我回去吧,你到我那儿去上班,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你放心,你是我的人,给爬子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再欺负你。"

弟弟被说动了心,他看着我的眼神跃跃欲试。王福田又恰到好处地拱火道:"你想想你妈,一个人在家,你们哥俩儿都在长春,谁能照顾他啊?"

说到妈妈,我们的心立刻就被揪了起来。现在我们最担心,最惦记得就是妈妈啊。现在天越来越冷了,也不知妈妈舍不舍得烧炕。她的身体本来就差,也不知道她是否懂得照顾一下自己。我和弟弟一起聊天,提到妈妈,我们就会特别焦虑。毕竟,我们两个都不在妈妈身边啊。这时,听王福田说到妈妈,弟弟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要回家去。

但我渐渐冷静下来。我觉得弟弟不能回去。他好不容易在学校重新树立起生活的信心,他现在又一次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他已经开始学习,而起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一个相对完美的规划了。如果他现在回家,那么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而且,我也不能确信弟弟是否会再度回到爬子他们那个群体中去。我觉得弟弟必须留下来,只有留下来,才能谈到他以后的前途。

我紧紧的握着弟弟的手,说:"江江,咱们先不回家。"

弟弟焦虑地说:"那妈妈呢?"

我咬牙道:"妈妈会照顾好自己的,为了咱们妈妈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着说着,我想到了妈妈那衰老的面容,觉得眼睛里湿湿的。

弟弟的手在颤抖,但我对他说:"这个问题上你听我的。"

终于,弟弟对着我点点头。

王福田有些失望,但他是很有涵养的。于是对我们挥手,然后钻进轿车里,急匆匆地回家继续他的宏伟事业去了。

接下来,王微在外文学院读书。但那学校离我们实在太近了,散步过来也就十几分钟。因此,王微就成了我们这个群子里的常客。弟弟时不时也会去找她,两个人经常去南湖公园玩,也许是在那里留下了他们最美好记忆吧。而公园对面的伊人米线也成了他们每次必去的根据地。

到了冬天,东北的雪就一场接一场,而且一场更比一场大。我们就经常看见王微和弟弟在校园里跑来跑去,王微动不动就往弟弟脖子里塞雪。她在弟弟面前显得很矮,要直接迫害弟弟很有难度。她便每次都利用弟弟心地单纯这一致命的弱点。她会在弟弟毫无戒心的情况下摆出一个姿势,然后很真诚地问他:"林江,你会这样吗?"弟弟看了看,很简单的动作,也没什么难度啊。他便按照王微的样子摆好姿势。然而,他刚摆好,王微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抓起一大团雪,毫无保留地倒在弟弟脖子里。弟弟被冰得龇牙咧嘴,拼命的去追她。而王微早就跑出去老远了。所以,我们经常见到弟弟顶着积雪狼狈不堪地追王微,而王微则尖叫着,气喘吁吁地朝我们的小书店跑过来。看着那两个孩子,我竟然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也许是我过于多愁善感了,但正是他们让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男孩儿和女孩儿之间存在着如此纯洁的感情。无论他们是友谊、是爱情,都纯洁的一尘不染。

王微是一个有钱的主儿,更是一个能花钱的主儿。王福田留给她一张银行卡,告诉了她密码,没告诉她钱数。但王微知道,这个卡里的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即使没钱了,爸爸也会及时给她往里面存。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6

在城市里,生活的最舒服的就是有钱人。

王微以我们难以想象的速度融入到了都市生活中。她一有时间就带着弟弟去逛街,逛遍了长春最为繁华的街道,以弟弟想都不敢想的程度挥霍着金钱。她不知道,这样反而让弟弟对她产生了距离感。毕竟那种一掷千金的生活离我们过于遥远。

有一次,王微给弟弟买了一双鞋,耐克的,打折后还花了四百多。弟弟死活都不敢往自己脚上套。王微直拿眼睛横他。弟弟愁眉苦脸地说了一句:"我的脚和这双鞋门不当户不对啊。"活生生把王微给气乐了。

后来,弟弟很认真地问王微:"你是不是觉得我穿着破鞋去找你丢人啊?"

王微看看他说:"是挺丢人的,你长这么丑,还不让我打扮,天天跟着我。人家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宠物狗。"说完,自以为侮辱了弟弟,开心的大笑起来。

弟弟很敏感,但王微心直口快,想啥说啥。这样反倒使他们之间的交往更加轻松,更为自然。

其实,弟弟一来长春,我们的生活比以前艰苦了很多。我们的小书店也就勉强能维持我和弟弟的伙食,如果我们在其他们方面多花点钱,吃饭就没保证了。不过,天越来越冷,在长春没有羽绒服根本就别想过冬。去年,我靠一件大棉袄硬是扛了过来,但期间吃过的苦头只有自己最清楚。我琢磨着给弟弟买件羽绒服。但琢磨了好几天,还是放弃了。一件羽绒服怎么也要二百多,要是我们买了,我们立刻就会断顿。好在弟弟和我身高差不多,春节时冬云送了我一件羽绒服,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也就是弟弟,换了别人,谁都甭想和我分享冬云送我的衣服。不过,两人穿一件衣服真够别扭的,理论上是谁出去谁穿,但问题是早起的时候,我们经常要同时出去。我要去上课,弟弟要去帮我照顾小店。那时,我们就谦让开了。平时无论什么事情,弟弟都听我的。但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我是针锋相对,一点都不肯妥协,即使我用最严厉的口吻命令他,他也坚决不肯听。没办法,我们只好像个孩子似的玩"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就穿羽绒服。那时候,同学们经常见我们哥俩在宿舍门口可劲儿地猜拳,两个人斗智斗勇,有时斗的眼睛都红了。结果出来后,胜利的一方神气十足地命令失败的一方穿衣服,然后两个人推开门,掀起门帘,憋口气,大叫一声冲,然后兄弟两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教学楼。长春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空气都是粘的,如果不穿羽绒服还慢吞吞地走在冰天雪地里,估计不到十分钟人就成了冰雕。

有一次,两个女孩儿在我们楼外等人,全程目睹了我们猜拳的过程。当我们飞快地冲出楼门时,我就听一个小姑娘在说:"嘿,你看那两人,真会玩。大冷天的赌这个,真­精­神。"我听完想笑,她们肯定认为我们都有羽绒服,猜拳只是为了逗乐寻刺激。我就在想,我们兄弟要是有两件羽绒服,我们玩什么不成,­干­吗大冷天在雪地里玩这个啊。

可能在外人眼里,我们活得超级有个­性­。就说我们的打扮吧。我们脚上穿着只有抗日战争的影片里才会出现的老式棉鞋,而我们身上却披着款式最为新颖的羽绒服,简直就一典型的新新人类啊。用吴宇的话说,这新新人类是纯的,别人想学都学不来。想在想一想,多少都有些苦中作乐的成分,但当时我们确实很快乐。我和弟弟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们的生活是那样清贫,但我们一直都乐观的面对生活。当我们衣着单薄地在校园里跑来跑去时,我们并没有觉得难堪,无论是弟弟还是我,我们从农村走来,如今能在大学的校园里学习、生活,我们就已经很知足了。那时,我们都对自己的未来有信心,不仅是我,就是弟弟也觉得他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在那种乐观心态的指引下,我们一直积极地克服着生活中出现的各种困难。我们一直坚信:我们已经走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现在我们都已经慢慢长大了,还有什么困难能把已经长大的我们击垮呢?

再后来,我的生活越来越紧张。好像一到冬天我们的花费就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我们开始刻意去节省,包括耳包、手套、围巾这类小东西也都是­精­心保管。那时,我们不再经常去食堂吃饭。现在想想,食堂的饭菜也并不贵,一份青菜炒­肉­也就两块五毛钱。但当时我们真是吃不起这些东西,天天光吃萝卜白菜吃的我们眼睛都绿了。我和弟弟商量着在小店里自己做东西吃,当初我和吴宇就有那么一个不大的电热锅。反正学校也不和我们收电费,我们只要买来那些原材料就可以了。不过,为了节俭,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吃面条,放点白菜,煮个­鸡­蛋,一顿饭就将乎过去了。我想如果是弟弟他自己的话,他肯定觉得目前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但他还是惦记着我,总是想方设法地做些好吃的来改善我们的生活。

弟弟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温下跑到超市里,花七块钱买来一斤羊­肉­片。我们舍不得涮羊­肉­,那么一涮都不够我们两个大小伙子塞牙缝的。弟弟创造了一种羊­肉­杂面。说是杂面,是因为面条里的原材料实在是太丰富了。有大葱,有姜片,有羊­肉­,有面条,好像还有香菜吧。具体的东西我都记不清了,反正是一大锅的东西就在那儿咕嘟咕嘟的炖啊。香气沿着门缝钻了出去,飘的满楼道都是。不要说吃,就是闻着都让人馋涎欲滴。那时,我很佩服弟弟的想象力。我们哥俩儿头顶头,在一个锅里面挑面条,到最后直吃的大汗淋漓。其实,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一种感觉。我想,我当时是幸福的,因为我在生活上没有额外的压力,虽然我没有太多的钱,甚至说我当时还很清贫,但平日里都很少想这些问题。那时候可能是我目光最为长远的。我经常在小书店里坐着发呆。想想以前和妈妈弟弟相依为命的日子,总是会让我不自觉地泪流满面,但我更愿意畅想一下未来。我想,和同龄人相比我是多么地幸运啊。我凭借自己的奋斗考上了大学,只要我在大学里继续努力,那么我相信我就一定会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我觉得自己的双手握紧了自己的命运,我的前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时,我非常相信自己会成功。所以,我开始乐观地面对生活,平等地和同学相处。我贷款上学,花着明天的钱,但那也是我自己的钱。我并不觉得家里贫穷就比别人低一等,相反,我为我自己走过的那段艰苦的生活而自豪。有时,我想着想着未来,我就会暗自发笑。笑着笑着,我就会流出幸福的眼泪。我想,我的生活只要一安定下来,我立刻就把妈妈接到我的身边。想想未来,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每时每刻,甚至每一秒钟都其乐融融的场景,我就觉得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7

那段日子我坚持每个星期给妈妈打个电话,每次通话的时间都不超过五分钟。打电话时,我们总用免提。我和弟弟围在电话旁边唧唧喳喳地说着话,也不知妈妈在那里是否听得清楚。妈妈每次都告诉我们要注意身体,似乎每次通话的内容都是如此。但只要听听妈妈的声音,无论她说什么我们都会感动的掉眼泪。妈妈从我们说话的语气里判断我们两个生活的都很好,她也高兴。但经常是我们笑着笑着,妈妈就会告诉我们她很想我们。我们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两个大小伙子互相对视,眼睛里都闪着泪花。妈妈说着说着就会哭,她说:海海,江江,妈现在真想的你们。最后,她的声音就呜咽了。哭着哭着,妈妈又会笑。总之,就像个­精­神病似的。但我们知道,那里面融入了妈妈对我们太多太多的感情。

有一次,弟弟无疑间和王微说起我们做羊­肉­杂面的事。王微立刻就拧起了弟弟的耳朵。弟弟疼得连连求饶。王微道:"好啊你,现在做好吃的居然都不叫我了。"弟弟赶紧认错,王微这才放过他。

其实,王微也就是说说,但弟弟却记在了心里。第二天晚上,弟弟专门给王微做了一大锅杂面。但天公不作美,外面­阴­沉沉的,冷风飕飕地刮着,到后来竟飘起了鹅毛大雪。可是弟弟要做的事儿还就真没什么能挡住他。他穿上羽绒服,把锅搂在怀里就冲进了大雪里。面条这东西最容易沱。弟弟为了赶时间,他从一片野地里穿过去,在大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后来又爬过一道高墙,总算在十分钟内赶到了王微楼下。

弟弟找人把王微叫下来,王微裹得严严实实的,问弟弟:"你这傻小子疯了,这么大雪天你还跑了过来?"

弟弟都快冻僵了,幸亏那锅面在他怀里腾腾的冒着热气。他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面端出来。王微看得目瞪口呆。她说:"你真傻,这么冷的天你端过来的?你等我在的时候做不就行了吗?"

弟弟说:"你拿上去吃吧,要不然就凉了,可好吃了。"

王微却说:"哎呀,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弟弟一听就泄了气。想想自己如此忙碌,如此辛苦,竟然做了无用功,弟弟变得特别难过。

正在这时,王微同寝室的一个同学下楼,见到弟弟。她好奇地问道:"你们­干­什么呢?"

王微很轻松地和她说着经过,在她眼里很寻常的一件事,却把那个女孩儿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个小姑娘是东北人,说话直来直去,大骂王微道:"你他妈的是铁石心肠啊,人家顶着这么大的雪给你送过来,你居然无动于衷?"

王微确实有些木,但在那个女孩儿的提示下,她很快醒悟过来。

她看着弟弟,弟弟头顶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脸上依旧还保持着铁青­色­。她向外面望去,漫天的大雪依旧在飞舞着。偶尔进来两个同学都被冻得面目狰狞,使劲儿地跺着脚上的积雪。王微觉得一股迟到的暖流涌上脑海,而且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强烈。她就像一个后知后觉的人,直到现在才为弟弟的行为而感动。少女的心扉在不经意间被弟弟撞开了。弟弟有点不知所措,他觉得他只是在做一个好朋友应该做的事情。但王微再看弟弟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她流出了眼泪。她打开电热锅,浓浓的香气飘了出来。但面已经凝成一团。弟弟想让她拿上去吃。但王微什么话都没说,她固执地推开弟弟的手,开始用勺子费力地舀着里面的面,大口地吞吃起来。她吃着吃着,大滴的眼泪掉下来,落在面条上,又被她吞回了肚子里。

第二天,雪过天晴,艳阳高照。王微跑过来找弟弟。弟弟还像以前一样防备着她,没准什么时候一团积雪就会扣到他的头上。这是经验之谈,更何况今天地上的雪还是新鲜的。但王微看着弟弟的眼神温柔了许多,温柔地让弟弟都快认不出她了。她把弟弟强行拉到理发店里,不由分说命令理发师把弟弟的头发给染了。弟弟以为那个小姑娘又开始发疯了。但当染发完毕,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重归乌黑锃亮之际。他觉得自己再度找回了曾经的自信。连终日和各种各样的脑袋打交道的理发师都不禁尖叫起来:"哎呀,你真是太帅了。"

弟弟回头,王微正坐在椅子上对他微微发笑。

十一月中旬,长春铺天盖地下了一场大雪。我们学校被装扮得冰清玉洁,异常美丽。但气温也骤然降了下来。东北的严寒绝对超乎我们的想象。同学们都恨不得天天躲在屋子里,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冻得连窜带跳,四肢痉挛。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8

那时,我们最担心的就是妈妈。

我们每天都在关注唐山的天气情况。一天,我们在电视上得知唐山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我和弟弟立刻紧张起来,赶忙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还没说话,先咳嗽起来。我和弟弟的心就拧成了一团。

我问:“妈,你感冒了?”

妈妈说:“好像是,不过没啥事儿。”

我马上就想到了家里那冰凉的火炕,再想想妈妈那孱弱的身体,我便觉得特别难过。我说:“妈,你把炕烧暖和点。”

妈妈说:“我知道,你们不用惦记我。我拾了很多柴禾,一个冬天根本用不完。屋子里暖和着呢。”

我又问:“妈,你买煤了吗?”

妈妈说:“没有。我就烧柴禾呢。火旺的很。咱们家,一进屋热气都喷脸儿。”

我不太相信,妈妈是不会和我们说她的生活有多苦的。而我们永远也无法在她嘴里得知她真实的生活状态。

我问:“妈,咱们那儿下雪了吧。”

妈妈兴奋地说:“下了,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我早上连门都推不开了。真是大雪封门啊。”

我说:“那您出门可要多注意。”

妈妈笑着说:“放心吧,我的身子骨硬朗着呢。”

我也笑了,妈妈的情绪直接左右着我的心情。我又问:“那外面是不是很冷?”

妈妈说:“冷。我还奇怪,今年怎么这么冷呢?咱们家的水缸都冻裂了。”

我的心立刻就颤了起来。如果如妈妈所说,家里温暖如春,那水缸又怎么可能被冻坏?水缸都冻裂了,妈妈那血­肉­之躯又如何能受得了呢?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手却在不住地颤抖。妈妈很快意识到了她话语间的矛盾。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咱们家的水缸被我放到了院子里。”但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眼泪在眼圈里不断地打转儿。我怕妈妈难过,只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轻声安慰妈妈几句,挂上了电话。

我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弟弟站我旁边,也陷入了沉默。

我们谁也没说话,但都在想着相同的问题。

最后,我说:“咱们得给妈寄点钱过去。”

弟弟说:“对,咱们多寄点。”

我点点头。不过,我不得不再和弟弟商量:“咱们也没多少钱了,现在一共也不到五百块。给妈寄过去一部分,咱们就要过苦日子了。”

弟弟说:“大哥,咱们再苦还能比妈苦吗?”

我说:“那咱们先寄二百?”

弟弟说:“寄三百吧,怎么也要让妈妈能买一吨煤啊。”

我点头同意。其实,我自己吃再大的苦也无所谓,我是怕弟弟和我在一起受委屈啊。说到给妈妈寄钱,我们两个都兴奋起来。也顾不得外面有多冷了,急冲冲跑到邮局。我们商量半天,决定寄挂号信,将钱夹在信封里。我们不是怕花手续费,而是担心妈妈拿着汇款单去邮局取钱,在冰天雪地里出点意外啊。

我们把钱寄出去,感觉轻松了许多。但这种轻松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就是生活的巨大压力。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59

我们手上就剩二百块钱了,如果花的大点,可能两个星期就花没了。

我和弟弟就在小书店里商量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反正食堂是不敢去了。现在,我们要在嘴里节省每一分钱。我们商量半天,最后决定不再吃早饭;中午吃馒头,喝免费粥;晚上就自己煮面条。我们算了一下,这样一来,我们一天的伙食绝对超不过五块钱。

弟弟见问题得以解决,非常高兴。而我看着他,却觉得胸口阵阵绞痛。虽然我也想照顾好弟弟,但此时却力不从心。

每天中午,我很早就跑到食堂。买上十个馒头,舀上一大盆粥。回到小店里,和弟弟头顶头大吃起来。因为不吃早饭,所以每到中午,我们便饿得饥肠辘辘。学校的馒头做的挺好的,就是个头太小。我们每个人吞咽五个也并不觉得饱,只好狂喝粥以填补肠胃里的剩余空间。

因为老是喝粥,吃馒头、面条,我和弟弟都口腔溃疡了。严重时,我们只能喝粥,舌头一碰馒头就钻心般的疼痛。看着弟弟吃饭时那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都在滴血。

大师平常虽然大大咧咧,但心还是很细的。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一天,他塞给我一盒维生素,说:“现在大冬天的,要多吃蔬菜、水果。注意补充维生素。”

我接过东西,连连称谢。

那段日子,我和弟弟瘦得都挺厉害的。大师吴宇都知道我们吃饭很差。他们偶尔出去改善生活,总会特意叫上我们。说实话,我不想去。因为同学间请吃饭也是礼尚往来,总不能光吃别人吧。以我当时的财力,一顿饭我都请不起啊。所以,我便全力推辞。但大师却更为执着。我躲到小书店里,他会在寒风里跑上十多分钟来找我,然后不容分说,将我和弟弟一起抓走。在饭桌上,大家又说又笑,讲着班里有趣的事情,氛围轻松而温馨。我和弟弟埋头吃饭。只要我们兄弟两个一去,点多少菜都不会浪费。我们大口地吞咽着,从来没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些同学就如同我的亲人。在亲人面前,又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吴宇特照顾弟弟。每次吃饭,他都把最好的菜夹给弟弟。那么一个吃饭不要命的主儿,能做到这一点就让大家很吃惊了。在吴宇身上,印证了一个成语。那就是心宽体胖。这小子半年来不但没瘦,反而胖的夸张。我真是佩服死他了。他每天都非常开心的,再大的烦心事儿都记不上一天。而且,他很会照顾自己。花四十块钱买了一双假冒的军勾皮鞋,然后每天都把皮鞋擦得油光锃亮,再穿上他那件羊皮大棉袄,在学校里窜来窜去。他的头上总是热气腾腾,带给人无限的活力。吴宇不爱上自习,整天就琢磨着吃。那段单身的日子让他无比快乐,现在和我说起来依旧觉得回味无穷。他的胃口奇好,吃什么都能消化,就是喝水也能长­肉­。

一天晚上,我们寝室的卧谈会正开的如火如荼。吴宇突然跑了过来。

大师就问他:“你们家到底什么成分啊?”

吴宇骄傲地说:“正宗的贫农,根正苗红啊。”

大师眼睛一翻,说:“看你现在肥的跟猪似的,应该是地主才对。”

袁若海当即附和。

吴宇却说:“我们这些劳动人民,喝水都长­肉­。你们那些地主富农,天天山珍海味也胖不起来。因为你们的良心坏了。”

大师一听吴宇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吓得把头缩进被窝,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袁若海在旁边嘿嘿傻笑。

吴宇把大师他们新买的电脑打开,专心致志地玩起了游戏。

我知道,大师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吴宇话中的含义。其实,我们在农村的生活一直都很清苦。在我的记忆中,多少年来,我们家中的早饭总是一成不变,就是玉米糊糊,一年四季,天天如此。现在,我们进入大学,每天都能吃上大米白面,这种生活同我童年时的生活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不用让我们吃好,只要让我们吃饱,我们就应该发胖啊。

可是,在那段日子里,饥饿却时时与我们相伴。

吃饱的感觉竟然像被尘封在了记忆里。

后来,吃同学们次数多了,我强烈要求请大家吃一顿。却被大师严词拒绝了。他没和我绕弯子,而是直接了当地说:“我们都知道你负担重,不是你自己,还有你弟弟呢。”

我固执地说:“哥们有钱才说请你们的。”

大师看着我,脸上是少有的凝重。他说:“有钱就给多给咱弟弟打点菜吧。他还是个孩子。”

大师话不多,但说得我非常难过。我说:“我请你们,你们要是不来,那以后你们请客我也不去了。”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60

大师笑笑说:“你是班长,要真不来,可就脱离群众了。”

我还要坚持,大师却说:“班头儿,同学们都知道你不容易,大家都很佩服你。”

我说不出话来。大师拍拍我的肩膀,也没说话。但我却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胸膛。我的同学让我如此感动。

那段日子,我们确实举步唯艰。小店的收入已经无法维持我和弟弟的生活了。而生活上的节俭已接近我们生理上的底线。看来,我们不但要节流,更要想方设法去开源。

弟弟有些焦虑。我最怕的就是他的心浮起来。我不断地安慰他,同时也在寻找着赚钱的途径。

我在长春税务学院有个同学,叫李风。他家境殷实,供其读书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个人却自立­性­很强,总想自己养活自己。最近,他和同学们买了几台洗衣机,在学校里包了间房子,开了个洗衣店。据说生意还不错,只是长春税务学院学生比较少,他便目光瞄上了我们学校。光我们一个南校区就有一万多学生啊。

他跑来找我。我一听,觉得机会难得,当即同意做他的南区总代理。名字倒是很好听,总代理,很气派吧。但实际上就我一个人,另外一个给我帮忙的就是弟弟了。每天,我上晚自习回来,便从一舍走到六舍,然后每栋楼都从一层爬到六层,满楼道吆喝:“有洗衣服的吗?”开始,没人理我。但我转悠了几天,渐渐打开了局面。要知道,当时正是严寒时节,水房里的水冰凉刺骨,洗衣服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开始有人问我:“多少钱一件?”我说:“外套一件一块,衬衣一件五毛。”他们一听这么便宜,赶紧收拾脏衣服,一会儿就给我拿出来一大包。我一见开张了,特高兴,抱着这堆衣服就跑了回来。

走在路上,北风如刀,但我却并不觉得寒冷。我的心咚咚直跳,我在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一个赚钱的新途径。

天越冷这个生意就越好做。没多久,我这个总代理还真就在南区赢得了市场。只要晚上我一出现在楼道里,甚至不等我吆喝,就有人把衣服塞给我。我买了很多大塑料袋。把每个人的衣服都装好,作上标记。然后等到第二天中午,我吃过饭,坐上315,把这些衣服给李风送过去。公交车上四面漏风,我被冻得抖成一团。但心里还是觉得暖融融的。

等李风他们洗完后,把衣服熨得平平整整的,我再拿回来,同学们也都很满意。其实,洗衣服的利润本来就不大,而我的提成就更少了。每件衣服只能提一到两角钱。但在当时,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这个活既不影响我上课,也不影响我自习,完全就在课余时间做,虽然送取衣服有些辛苦,但全当是锻炼身体了吧。

弟弟一直嚷嚷着要帮我收衣服,但我说什么也没同意。诚然,弟弟吃得苦远比我多,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的心理肯定没有我成熟。在学校一年多的特困生经历,使我对很多事情都能坦然接受。讥讽的目光,轻蔑地笑容,哪怕是再恶毒的攻击都不会带我太大的伤害。但弟弟却不一定。

大部分同学都能以正常的心态对我,但也有个别人喜欢在我这个收衣服的人面前颐指气使。特别是当他们漫不经心地把衣服甩过来。我一没接住,衣服便掉在地上。我俯身去拾,抬头,就会看到他们那幸灾乐祸的目光。我什么都不说,拎衣服转身就走。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我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我在通过我的劳动赚钱,这钱我赚的光荣而清白。

但我却不愿弟弟受到哪怕是一点伤害。

一天,在六舍,一位同学递给我衣服后突然问:“你们刷鞋吗?”

我说:“我们不刷鞋,只洗衣服。”

那位同学显然很失望,哦了一声。

我收好衣服,转身要离开。他突然又说:“要是你们也刷鞋,我可以多给你们点钱。”

我的心就一动,问道:“你能给多少钱?”

他一见有门了,又问我:“你要多少钱?”

我说:“以前没刷过,说不好。”

他说:“三块一双,行吗?”

我想想,觉得三块也也少了,到手的生意不能丢了,便点头说:“行。”

他听了,很高兴。飞快地钻到床底下,一口气翻出来四五双运动鞋。我一接这鞋,眉头就皱了起来。真够臭的,特别是那双足球鞋,可能自买回来就没刷过吧,现在都看不出来什么颜­色­了,而且臭气一阵接着一阵涌出来。他把鞋交到我手里就跑到一边去了。我强忍着没吐出来,心想这钱赚的可真是不容易。

回到宿舍,我开始刷鞋。就那几双鞋,整整泡了三大盆水,还是乌黑一片,真不知那鞋里粘了多少泥土。弟弟跑过来要帮我刷,我让他回去睡觉,但他死活也不动。我就觉得他表情异常,便问他:“怎么了?”

弟弟讷讷地说:“大哥,你别给他们刷鞋了,这钱咱们不赚了。”

我笑了,其实,我心里挺难受的。我说:“­干­这点活又累不着。”

弟弟沉默了。我不敢看他,只好埋头刷鞋。

突然,弟弟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刷子。我抬头,吃惊地看着他。他皱着眉头,眼睛通红,带着哭音对我说:“大哥,我不让你给他们刷鞋。”

那一刻,我特别难过。我相信我了解弟弟的内心。在他心中,我一直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无论如何,弟弟也看不下我给别人刷鞋啊。

这些活他可以做,但我要去做,他却绝对接受不了。

弟弟一把将脸盆拉到他的面前,抓起鞋子,使劲儿地刷了起来。

他不敢抬头看我,我也不敢再去看他。我的眼圈红了,我偷眼看弟弟,他的眼泪正大滴地滴落。我就觉得我的心一阵痉挛,我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伸手抚摸弟弟的头,他扭头,眼睛哭得红红的,我就觉得像有一把刀子在剜我的心。而且是上下左右不断地剜,直剜得我千疮百孔,鲜血淋漓。我注视着弟弟,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弟弟也看着我,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心疼。我们就那样彼此注视着。突然,弟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趴在我的肩头,呜咽起来。他就一直复着这句话:“大哥,我不让你给他们刷鞋。”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抽搐。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轻轻地拍打着弟弟的后背,说:“江江,别难过了。”

过了许久,弟弟才抬头。他早已泪流满面。

我抽泣着,但语气无比坚定。我说:“江江,你要学会真正的坚强。咱们给人刷鞋不丢人,你大哥不会给你丢脸。虽然咱们穷,但在学习上,我保证不比任何人差。”

弟弟使劲儿点头。但眼泪还是不断地滴落。我知道,要让他改变观点,决不能在一朝一夕。更何况此时弟弟想的并不是他自己,他心疼的人是我啊。我劝他回去休息,他却死活也不同意,非要和我一起刷鞋不可。我拗不过他,只好去宿舍再拿来一把刷子。

我回到水房,弟弟埋头正刷的起劲儿。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抬头,皱着眉头说:“大哥,这双鞋太臭了。”我笑了,他也笑了,却都笑得无比辛酸。

《孤儿寡母》第三部046

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为了维持基本的生活,我和弟弟可谓是绞尽脑汁地赚钱。

我们的小店以租书为主,也卖少量新书。经常有同学在里面转悠一圈,然后对我们说没有他们想要的书目。以往,我们只能表示歉意,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庞大的资金去购进新书。但后来,随着我们生活压力逐渐增大,我觉得这其实也是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再有同学说时,我便要求他们留下所要的书名,由我们代他们购买。再后来,这就成了小店里的另一个主要的业务了。

那时正值隆冬时节,外面地冻天寒,有谁愿意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温下跑到城里去购书呢?因此,我们这项业务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同学们的需要,到我们这来订书的同学络绎不绝。

其实,我们也没有更好的购书渠道。只是我在前进书店有张会员卡,可以九折购书。我把书买好,回到店里再原价售出,赚取百分之十的折扣。一本书按二十元算,我能赚到两块钱。好在那时来订书的人比较多,平均下来每天都有三五本吧。

于是,每到中午,我便忙得团团转。匆匆吃过饭,我把昨晚收来的脏衣服整理好,背在身上,顶着呼啸的北风,走到学校门口。坐315,在北校区下车,再走上一两公里的路程,来到税务学院,把脏衣服交给李风,再把那些洗好的衣服领回来。

脏衣服可以团在一起,而那些洗好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我把它们挎在胳膊上,小心翼翼地走回北区,再坐315回学校。

自从代同学购书后,我每次都要在前进广场下车,然后去前进书店购书。把书买好后,再也舍不得花一块钱坐车,便从书店走回学校。从前进书店到学校门口大概有一公里的距离。那时的路也破,地上满是积雪,也没人清扫,被过往的车辆轧出厚厚的冰层。每次走回来,我都要摔几跤,没办法,路面实在太滑了。

衣服掉在地上还好说,因为外面套着塑料袋。书要掉在雪地里可就惨了。不要说摔掉页,就是粘点泥污都没办法向顾客交待啊。

我便把书藏在怀里,谨小慎微地走在路上,那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啊。

有时,我竟然觉得自己的生命都没有一本书重要。

走在空旷的雪地里,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高大的白杨树上枝叶凋零,北风呼呼得吹着,我的头皮被吹得发麻,鼻子也已失去了知觉。那时,我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的孤独。走的累了,我便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白雾缭绕,而脚下的路却一望没有尽头。

心情不好的时候,走着走着,我就会掉下眼泪。

我想,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有时我也会抱怨:为什么生活会这么艰难,为什么我的大学过得是如此艰辛?

在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我会走一路掉一路眼泪。回到学校,眼睛通红。弟弟问我怎么了,我便告诉他是被大风吹的。

不过,更多的时候,我都在默默地鼓励自己。

当我进入大学的第一天,甚至自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一日起,我就看到了希望。我暗暗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沉沦下去,我们已经走过了一段不同寻常的历程,绝不能在黎明前夕消沉下去啊。所有的困难都是暂时的,也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战胜的。生命的勇士终归会赢得最后的胜利。而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开心

的。

想到这儿,我便大踏步走在雪地里,顿时觉得满腔热血,豪情万丈。

那段日子,我和弟弟每天躲在小店里就盼着下雪。因为只要下雪,我们就有钱可赚了。那时,学生雇民工扫雪已经成了潮流。班里同学把钱交上来后,对扫雪的事就不闻不问了。

他们在很长时间里都不知道我们班根本没有雇人,每次都是吴宇,还有我和弟弟在扫雪。

只是随着下岗工人的增多,扫雪的工钱也在逐步下降。开始的时候,每场一百,后来就八十,到最后就只有五十了。就是这么低的工资,依旧有很多人守在宿舍门口争着抢着­干­。吴宇气得直骂娘,但也没有办法。工钱再低我们也得­干­,毕竟这是有限几个赚钱的途径啊。

那时,我们三个不仅扫自己班的,还像揽工小子一样去其他院系揽活。因为我是班长,吴宇是生委,我们同其他班的班­干­部都比较熟,不好意思开口。这揽活的事儿就交给了弟弟。只要下雪,弟弟就满学校转悠。一天下来,准能接到五六份生意。像这扫雪的任务都是急活儿,我们必须连夜加班。每当有任务,我们

都在黄昏开始行动,先跑到食堂里吃上一大碗兰州拉面,多放辣椒,直吃的热气腾腾,满头大汗。然后拎着工具,一鼓作气跑到前进大街。

我们找准责任区,甩掉大衣,举起铁锹就­干­起来。

那种活儿,无须我过多解释,只要大家想想就知道有多么辛苦。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不戴耳包,不戴手套,血­肉­之躯只要在空气中暴露十几分钟就可能被冻坏。班上所有的同学都躲在教室里或宿舍中,大家都在感受着现代化的取暖设备带给他们春天般的温暖。顶多,他们隔着窗户,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外面银装素裹的风景。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几位同学此时此刻正在雪地里苦苦地挣扎。

前进大街上车辆不断。雪刚落到地上便被轧成了坚硬的冰层。我们挥舞着最为原始的工具,连刨带铲,缓慢推进。

我们都戴着厚厚的手套,但就是这样,手上还是经常磨出血泡。活儿实在太多,太重了。当血泡在手套里被挤破,鲜血便流满手掌。当我们把手抽出来,伤口处血­肉­模糊,粘满了细细的绒毛。就是自己看来,也会觉得惨不忍睹。

但我们却不能停下来,甚至一分钟的休息时间都没有。那么艰巨的任务,就是马不停蹄地劳动也不知何时才能完成啊。

夜幕降临,路灯亮了。昏黄的灯光反衬的雪地异常荒凉。这时,车辆反而多了起来。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在急着回家吧。我们继续埋头苦­干­,一辆辆汽车在我们身边风驰电掣般地闪过,耀眼的强光晃得我们眼前一片茫然。气温越来越低,我们不敢有一点松懈,稍微放慢节奏,就会被冻得瑟瑟发抖。只有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持续加强,我们才会感到一丝温暖。但偶尔有铁锹掀起的雪渣落在脖子里,迅速融化,带给我们的依旧是刺骨的冰凉。

每块儿责任区我们都要忙碌一个多小时。遇上冰层厚的,可能要消耗掉两个多钟头。我们从下午五点左右开始­干­,一般都要凌晨两三点钟结束。

到最后,我们都­精­疲力竭了,但还是不敢休息。因为只要我们停下来,身上的汗水就会在瞬间结冰。开始,吴宇还不断地说笑话,逗弟弟,问一些他和王微的事,但到后来,他也没劲儿了,抱着铁锹在雪地里喘粗气。一过十二点,街上就静悄悄的,耳边只有我们挥舞工具的声音。我们又累又困,最后连站着的力气

都没有了。等我们总算把活­干­完,手脚都在突突直颤。我们急匆匆往回走,不敢稍做停留。午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撕割着我们的肌肤,再呆一会儿,恐怕我们都要被冻僵了。

那时,从前进大街入口到行政楼的路段上没有路灯,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扛着工具,摸索着前行。当我们身体疲劳至极,情绪又极度压抑时。我们就会情不自禁地对着黑乎乎的天空大声嗥叫。那叫声在深夜的天空久久地回荡,如同困兽在发出绝望的呐喊。

我们走一路,叫一路,直到再度见到亮光,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们见到二舍,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跌跌撞撞就扑过去。等我们一进宿舍,摘下帽子,耳包,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暖和的让我们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打两个滚儿,然后昏然睡去。我们咬着牙,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爬到二楼,洗漱完毕,钻到被窝里就再也不想出来了。

头一碰到枕头立刻就会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起,我就觉得全身的头骨节酸疼,都快爬不起来了。但我咬牙坚持着去上自习。弟弟则跑着去收扫雪的钱。等到晚上,弟弟把钱都拿回来,我们三人每人都能分到一百块。弟弟总是很兴奋。但我捏着那张大票子,却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血汗钱。

我和弟弟赚点钱还知道攒着,而吴宇则不然。这个人向来是过了今天就不想明天。他拿到钱后,先花二十块钱买了一个质量低劣的随身听,然后就是四处找人借磁带。他一天到晚把随身听卡在ρi股后面,没完没了的听音乐。

有时,我提醒他:"你也看点书,眼看着就要四级考试了。"

他笑呵呵地说:"没事儿,早着呢,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就足够了。"

我还要说他,但见他眼睛里闪烁着自信,便不再言语。

等吴宇看着小书店的时候,弟弟便去泡图书馆。他每次去都郑重其事,虽然是拿着我的图书证,但他比谁都更像一名大学生。在阅览室,他专注地看书,对面桌上摆着笔记本和水杯。他那一丝不苟地神情简直就是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

《孤儿寡母》第三部047

到了大二,我们的专业课多了起来,学习变得很紧张,而且还要准备英语四级考试。我每天都坚持上自习。到了晚上,教室里鸦雀无声,那种氛围会让身处其中的人不知不觉就涌起学习的热情。当我们专注地做一件事情,时间就会过的很快。如果我们看书看的投入,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很快就会过去。

当时,自习室的座位很紧张。我白天下课后就把书包丢在小书屋,弟弟便负责给我占座。因此,我不但每天都有座,而且座位的位置也很固定。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直奔自己的座位。

我到了那儿一看,座位竟然被人占了。虽然椅子上没坐人,但桌子上摆着几本书。我顿时觉得垂头丧气,心想弟弟这是怎么搞的。但没办法,只好离开。然而,我刚转身,就听有人在咯咯发笑,而且这笑声在我听来竟是如此熟悉。我回头,却并没发现熟人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度离开。

等我到了门口,突然听到有人叫我道:"林海"。

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地教室里还是显得非常响亮。我扭脸,一个小姑娘从座位上站起身,拎着书包,正满面春风地看着我。

竟然是刘月。

我有些糊涂,然后快步走回来。

她笑着说:"你怎么那么傻啊。"

我看看她,她手上拎的正是我的书包。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自习?"

刘月撇嘴道:"我那么崇拜你啊,非要和你在一起上自习?"

我想想也是,尴尬地笑了。

刘月说:"今天下课,我去你那小书屋了。江江知道我上自习后,非要帮我占座,你看,多懂事的孩子啊。可是,没想到他给我占的座竟和你挨着,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有什么企图。"说完,她笑了,边笑边看着我。

我总算明白了,都是弟弟占的座,当然会挨着了。而且弟弟根本不知道我曾和刘月因为上自习而闹过矛盾。在弟弟眼里,刘月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我便坐了下来。

刘月对我说:"今天可是你主动坐这儿的,你要不想和我一起上自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听了有些刺耳,但看看刘月,她的神情有些委屈。我便没有说话,也许以前我带给她的伤害太大了。

教室里很安静,我们也不便说话,开始看书。

那时,同学们都在准备四级考试,而我却还在看专业课。我的英语基础还可以,做过几套历年真题后,我对自己充满信心。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奖学金。在我看来,那已不仅是钱的问题了,更是证明自身价值的最好方式。我每天都坚持去上课,无论自己是否爱听。每堂课下来,笔记都记得满满当当,到了晚上,一遍又一遍的消化。随着平日一点一滴的积累,我觉得学过的法学知识越来越有条理,基础好了,再学新的内容也格外轻松。

当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完了,我就背法条。一部刑法典,几百个法条,我每天背点儿,每天背点儿,最后竟然全部背了下来。当我炫耀地和吴宇提起此事,他却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

我说:"你傻看着我­干­什么?"

他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知识要越学越活,你别越学越死,而且科技越来越发达,你整天背法条非背成个书呆子。"

我听了很郁闷,后来就不再背了。但我没想到,就是背了这么一部法典,等到我找工作的时候,我凭借这个优势在上百名面试者中脱颖而出,被单位当即选中。那时,我便越发相信:天道酬勤!机遇总是垂青于有所准备的人。

不过,说着轻松,但在当时,我记得也非常辛苦。

有时背的头都大了,一些拗口的法条会让我记得心烦意乱。痛苦时我会觉得自己特笨,便用拳头使劲儿垂打脑袋。刘月看了,会把耳机摘下来,塞到我耳朵上。最初我很烦,立即摘下来。刘月便固执地再次塞过来。

我说:"我在背东西。"

她说:"你脖子上那是人脑,不是电脑,就是电脑也不能天天开机啊。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我便耐着­性­子听。那时,刘月新买一部超薄随身听,比磁带也大不了多少。我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听歌,看书时在听,走路时在听,就是吃饭的时候也在听。而且听到高兴处,手舞足蹈,兴奋得像个孩子。

在她的带动下,我竟然也喜欢上了音乐。特别是那首《高山流水》,以它清幽典雅的旋律彻底征服了我。说来也怪,即使再累,只要听上两遍曲子,我的大脑就会神奇般的清醒过来。

开始是刘月强迫我听,到后来就是我主动追着她听了。

和刘月一起上自习很舒服。

她是一个很懂得生活的人,她不但懂得照顾自己,而且也懂得善待自己的朋友。

每到晚上九点,刘月就会叫我到楼道里休息一会儿。

她的书包里除了书本,还会有两个又大又圆的苹果。

她把苹果塞到我手里,说:"林海,去把苹果洗了。"

我最初辩解道:"我不喜欢吃零食。"

她说:"我喜欢吃。"说完,睁大眼睛注视着我。我只好乖乖地跑到水房里去洗苹果。

回来后,我们边吃边聊天。吃完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也过去了。

我们回到教室,继续看书。

那种生活很温馨,也很恬静。我们之间的话不多,上自习的时候,基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都已慢慢习惯了对方的身影。

《孤儿寡母》第三部048

那时,每天休息的时候,刘月都会准时掏出两个苹果。我曾问她:"你怎么光吃苹果,也不换换口味?"

她看看我,说:"你喜欢吃什么?"

我说:"我无所谓,只是觉得你每天都吃一样东西,有点奇怪。"

她很认真地说:"我对苹果情有独衷。"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她意有所指。我低头看她,她也正仰着脸看我。我赶紧把头扭向一边,觉得脸有些发烧。刘月咯咯地笑开了。

英语中有那么一句话,大体是每天吃一个苹果就可以长命百岁吧。这条谚语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虽然我是否长命百岁不得而知,但我的口腔溃疡很快就好了。

可是,同样的毛病,弟弟却加重了。看着他吃饭时那痛苦的表情,我真是特别心疼。我知道,得这个毛病就是因为我们平常水果蔬菜吃得太少了。于是便准备把每天刘月送给我的苹果带给弟弟吃。

那只是我自己心中的想法,是绝对不能对刘月说的。打定主意后,我便千方百计地想理由,找借口,目的就是很体面地在刘月面前把苹果留下来。我知道只要我没当着刘月的面把苹果吃掉,那么晚自习结束后,这个苹果就由我随意处置了。

开始,刘月没有在意。加上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办法还算完美,刘月还就真没发觉有何异常。等我晚上回到寝室,把苹果递给弟弟。弟弟瞪大眼睛,颇感意外。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我吃过了,你吃吧。给你留的。"弟弟便大口吃起来。看着弟弟那贪吃的样子,真是觉得阵阵心酸。

但刘月机敏过人,时间一久,又怎么能埋的住她呢?很快她就明白了我的真实想法。其实我也知道露馅是早晚的事,只是祈求她不要揭穿我。只要她不挑明,我心甘情愿在她面前装糊涂。虽然我那角­色­颇为尴尬,但只要想想弟弟,我觉得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所幸,刘月在我面前一直不露声­色­。直到有一天,晚自习结束后。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刘月突然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道:"这个是给帅弟弟的。"

我的脸腾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有了。我的还没吃,正好回去给他吃。"

刘月笑着说:"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我抬头看她,她一脸自然。但我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我讷讷地说:"真的不用了。"

刘月又咯咯笑了,笑得无比纯真,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她说:"从今天起,我每天都给帅弟弟带一个苹果。"

我还要说话,她却抢在我前面,斩钉截铁地说:"我刘月说话向来是算数的。"然后拉着我向外面走去。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是不断涌起的感激之情。我知道,自我进入大学伊始,我便一直接受着刘月的帮助。她每次对我伸出援助之手都是无私的。就像今天,她在帮我的同时还在设身处地的顾及着我的感受。这份情谊足以让我铭记一生啊。

我们走在外面,寒气逼人。而我的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总是吃刘月,我心里很不过意。一天,我决定买点苹果,回请刘月。

那时,学校门口还比较荒凉。像现在的商贸城、农贸市场当时还没建立起来。从正门通往前进大街的马路两侧有很多水果商贩。他们在摊位前搭起帐篷,日夜守在那里。在滴水成冰的夜晚,那些人就靠一只小煤炉取暖,生活的也很辛苦。

上大学一年多,我从未光顾那里。如果不是和刘月一起上自习,吃水果对我来说绝对算是奢侈。

我在那儿转悠半天,终于找到我们平日吃的苹果。

我问:"多少钱一斤?"

老板说:"三块一斤,十块四斤。"

我的眼睛都大了,我怎么也没想到苹果这么贵。在我们家里,这东西一块一斤都卖不动啊。我禁不住脱口而出道:"怎么这么贵?"

老板说:"关外不产苹果,这都是在山东运来的,当然贵了。"

我有点迟疑,老板赶紧向我推荐比较便宜的品种,但质量不好。我想:既然请别人,当然要买最好的。于是一咬牙,买下四斤。付过钱,我把苹果拎在手里,觉得轻飘飘的。我看看一共也没几个,心想:这就十块钱啊!

晚上,休息时间。我兴高采烈地把苹果拿出来。满以为会给刘月一个惊喜,谁知她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

教室里很安静,刘月压低了声音,但很坚决地说:"我最讨厌别人和我争了,带苹果是我的专利。"说完,把我的苹果塞过去,把她的苹果拿出来。

我的脸涨得通红,她示意我出去。

在楼道里,刘月重新恢复平静。她像往常一样对我说:"去洗苹果吧。"

我没有动。

她看着我说:"你生气了?"

我摇摇头。

刘月突然笑了,她说:"别以为我看不透你的­阴­谋诡计。你是不是想你带苹果,让我去洗啊?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说完,咯咯发笑。

伴着刘月的笑声,我却觉得特别难受。我知道她在以玩笑化解我的尴尬。她生怕伤害我那脆弱的自尊啊。我看看她,她也在顽皮地瞅着我。在那一刻,我完全读懂了她的良苦用心。

我说:"我去洗苹果。"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水房。路上,眼泪竟然在我的眼圈里不住地打转。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心情。

我洗苹果回来。刘月对着我微笑。我的心情也轻松下来。我们趴在窗台前,边吃苹果边看着外面冰天雪地的风景。

刘月突然问我道:"林海,我每天让你洗苹果,你不会觉得我在使唤你吧。"

我说:"当然没有。"

她哧哧笑道:"在女孩子面前你要大度一些。要是还觉得是使唤,也要以此为荣。"

我也跟着她笑了,说:"还有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刘月想了想,说:"目前还没有。"

我们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赶紧跑回自习室。

刚坐到座位上,刘月立刻发现杯子里没水了。她神采飞扬地对我说:"林海,快去打水。"

我差点没晕过去。那时,我们在萃文楼上自习,打水要去外语楼。别看教室里温暖如春,外面可是地冻天寒啊。我刚想求饶,但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拿起杯子,二话没说就跑了出去。

我出了萃文楼,寒风迎面扑来。我的身体一阵痉挛。但在冷风的吹拂下,我的大脑异常清醒。我相信,刘月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打水归来,我哆哆嗦嗦回到教室。刘月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心疼。她接过杯子,轻啜热水,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神情。

《孤儿寡母》第三部049

在迎新晚会的筹备中,邹然也一直和我一起工作。

那时,各个学院的晚会也互相攀比。前几天,我们应邀参加了经济管理学院的迎新晚会,那场面真叫气势恢弘。无论是会场,还是音响和灯光都绝对一流。

等我们回来,学办的老师就对我们说:"看到没?咱们的晚会绝对不能比经济管理学院的差。"

我们的主席连连点头。

老师走了,主席又对我们说:"听到老师说什么了吧,咱们绝对不能比经济管理学院的差。"

我们也连连点。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把晚会办好,最主要的就是钱啊。这台晚会院里一共给了我们三千块钱,而经济管理学院至少花了五千。没有金钱做后盾,什么灯光,什么音响,根本就没有保证。

我们集中一商量,决定组织学生会的全体成员去拉赞助,目标是最少两千块。

那时,我对邹然寄以厚望,邹然也是信心百倍。但一个星期下来,我们才知道,根本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除了几个小商铺同意赞助个三五百块钱外,根本就没有人对我们的晚会感兴趣。

邹然对我说:"师哥,无商不言利。咱们要从人家口袋里掏钱,不给人家回报是绝对不成的。就咱们这么一台晚会的贯名权,不要说两千,就是五百都不值。"

我听了,连连点头。

就在我们都近乎绝望之际,竟然还真有人提供赞助,而且开口竟然是五千块。

当时张维这么一说,我们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他很认真地说:"是真的,黄峰他老爸掌管着一家大酒店,有的是钱,五千块那只能是毛毛雨。"

我就问:"黄峰是谁。"

童林笑着对我说:"连黄大吹你都不知道是谁?"

我立刻想到了这个人。说黄峰我没印象,但说到黄大吹那可是如雷贯耳。那小子是长春本地人,长的圆圆胖胖的。据说有两项常人难以企及的特长,一是讲黄段子,一是吹牛皮。听说他无论吹得多么没谱,也都是脸部变­色­心不跳,特平静,特坦然。开始,他在班里不显山不露水。后来,班里组织活动,他把大家领到他老爸的酒店里,疯狂地玩了一个夜晚,回来他就成了班里的领袖。而后在班委选举中顺利当选班长。

那是一个很喜剧化的人物。不过,说他老爸肯赞助五千块钱我们谁都不感到意外。

黄峰说到办到,雷厉风行。第二天他就把五千块钱交到主席手里,主席接过钱,对他赞赏有加。

有了这五千块钱,我们的资金立刻就充沛起来。从主席到普通的会员,花钱都开始大手大脚起来。无论是灯光还是音响,找的都是最好的。张维开始利用他老爸在长春的关系,给我院联系到一家气派非凡的会场,而且各种物品都有转车运送。我们主席的腰杆立刻就硬朗起来。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邹然又几次让我非常感动。

一次,我们的一个节目的磁带坏了。我让邹然去买盒磁带,谁知这小子竟和同学找来磁带,在阅览室花两块钱录了一盘,给我们省了十块钱。

第二次,我让他去长春电影制片厂借服饰。大冷天,他坐公交车去的,也是坐公交车回来的。一个人抱着硕大的包裹,从前进广场走回学校,总共就报销了两块钱路费。要知道,那时,学生会里铺张浪费的气焰正盛,大家出趟门,不仅打车,连伙食费都拿来报销。和那些人相比,邹然这孩子淳朴的可爱。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迎新晚会在十一月一日正式开始。

那台晚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节目­精­彩纷呈,现场的氛围更是热烈非凡。领导频频点头,同学们也都反映良好。

晚会到夜里十点结束。老师和同学们撤离后,我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

张维找的那辆专车来来回回几趟,我们的人走的差不多了。

我正准备上车,童林突然过来对我说:"林海,咱们先不走,晚上有饭局。"

我有些意外,说:"都这么晚了……"

童林说:"等等吧,主席也去。"

我问:"还有谁?"

他说:"就主席,秘书长,还有咱们三个人。"

我忙点头。说实话,有点高兴,不知不觉我也混到学生会的"高层"了。

等别的人都走了,我和他们站在门口。外面黑洞洞的,冷风阵阵,冻得我手脚酸疼。

我突然看到黄峰也在我们中间,不禁有些意外。

童林笑着对我说:"就是黄大吹老爸请客。"

我有些糊涂,但转而觉得这顿饭吃的不明不白。

很快我们就被一辆小轿车接走了。然后在长春繁华的街道里穿梭,最后我们下了车,两眼一片茫然,根本不知被拉到了哪里。

黄峰在前面带路,把我们领到成排的建筑群里。我左顾右盼,看得眼花缭乱。不过,我怎么看也不像是酒店,哪有这么大的酒店啊。后来,我们走过一道长廊,进了一个大厅,里面金碧辉煌,整个一欧式风格。

我禁不住说:"这是什么地方啊?"

黄峰眉飞­色­舞地说:"这是维也纳大厅。"

我听了不仅咋舌。

很快,一位中年人迎了出来。他举止优雅,态度谦和,先是和我们挨个握手。

经过黄峰介绍,我们知道,这就是他传说中的老爸。

黄叔叔非常随和,他把我们让到包间里,先说了会儿话。后来见我们都饥肠辘辘,便吩咐服务员上菜。

至于那顿酒席有多丰盛,我就不必细说了。一句话,满桌子的菜,我竟然没有一样说的出名来。

酒端上来,我定睛一看:五粮液。

那时候,我们都是学生,再嚣张的也很少见到这酒中珍品啊。

主席站起身,说:"叔叔,咱们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吧。"

黄叔叔微微笑道:"今天你们就是我最珍贵的客人。"

看看那些服务员,在黄叔叔面前都毕恭毕敬,而黄叔叔对我们则关爱有加,我们真是觉得受宠若惊。

那顿饭我们吃了两个多小时,光五粮液就喝了两瓶。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我们不住地狼吞虎咽。当时,我觉得一份小竹篮里的煎­肉­味道不错,便问:"这不是猪­肉­吧。"

黄叔叔说:"这是鹿­肉­。"

我问:"鹿­肉­?"

他说:"对,梅花鹿。"

我听了,觉得非常意外。后来我才知道,那顿饭基本上都是山珍海味。

在酒桌上,大家频频举杯,纷纷对黄叔叔说着祝福的话。在酒酣耳热之际,黄叔叔说:"你们各位同学都和我的孩子同龄,说是我的晚辈也不算分外。黄峰自由娇生惯养,没怎么吃过苦。今年考上大学,第一次离开家门。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们都是他的好朋友,以后还要彼此多多关照才是。"

他话音刚落,同学们纷纷表态。

主席已经喝高了,脸颊通红,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但他神智还算清醒。他说:"叔叔,你放心,黄峰是个好孩子,好兄弟,您就把他交给我吧。"

黄叔叔听了,非常高兴,说:"那你就受累了,我也就放心了。"他扭头对黄峰说:"以后要多听你几位哥哥的话,知道吗?"

黄峰连连点头。

吃过饭,我就准备回去了。谁知道真正的节目刚刚开始,吃饭只是个序幕而已。

黄叔叔回去了,黄峰则先带着我们去泡温泉。在温水里我们泡了四十多分钟,冲洗着各种淋浴,享受着水柱的按摩。到最后,大家都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随后,黄峰又带着我们去唱歌,打保龄。大家都玩疯了。

在保龄球场,我玩的流连忘返。我看看周围的一切,觉得高贵得离自己实在太遥远。

我们直折腾到天亮。最后又简单吃点东西,黄峰自己开车把我们送回学校。我进了宿舍,眼睛都睁不开了。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下午。

等我醒来,天都已经黑了。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觉得昨晚好像生活在梦里一样。

过两天,我们开始给黄峰老爸的酒店做宣传板。其实,这个意义不大。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酒店很多地方都不对外开放,它实际是某个机关在长春设立的培训疗养基地。但我们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这个形式总是要走的。

当时,我负责制作宣传板。上面的文字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光稿子就修改了好几遍。我这样做,一方面是对工作负责,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黄叔叔的尊重。他给我的印象相当不错。

宣传部绘制图案时,我也再三叮嘱他们要重视。

十一月的天气,早就滴水成冰了。为了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我们把展板抬到萃文楼外,几个工作人员就站在雪地里,哆哆嗦嗦,一笔一笔地写字,画图。 大家的手指头都冻僵了,要使劲儿地搓着,然后在嘴边不停地呵气才能继续工作。不过,我们都没有怨言。黄叔叔给我们帮了那么大的忙,我们这点付出绝对是应该。

我们整整忙碌了两天,总算把这张宣传板做了出来。

最后,我站在展板面前,觉得简直就是美轮美奂,毫无瑕疵,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

我给几个学生会成员打传呼。先是刘杰、王丰,而后是邹然,之所以找他们,是因为他们已经是准秘书处的人了,我作为副秘书长,使唤秘书处的人自然理直气壮。随后,我又给黄峰打了个传呼。叫他,我更多的考虑是给他创造一些机会,和秘书处的人多接触接触,有利于他今后的发展。毕竟我们都吃过人家,无论当时是清醒还是糊涂,在酒桌上我们都答应过黄叔叔要他的孩子,这不能光体现在嘴上啊。

没一会儿,刘杰等三人就赶了过来,唯独不见黄峰。

我们几个人凑在一块儿,有说有笑。

刘杰就问我:"师哥,咱们在等谁呢?"

我说:"黄峰。"

刘杰嘿嘿笑道:"别等那小子了,整天就知道吹牛皮,我们都懒得搭理他。"

我有点不爱听,就没说话。

王丰也Сhā嘴道:"自从他们家提供赞助后,这小子更是牛皮哄哄了,看谁都翻着白眼,好像我们都欠他们家钱似的。"

我以为他们有些嫉妒,但看看邹然,邹然竟也点头称是。我就想:黄峰这小子人缘怎么混的这么差劲啊。

等了半天,他也没来。天太冷,大家冻得直跺脚。我看也不能再等了,就说:"咱们把板子抬到路边显眼的地方去。"

我们四五个小伙子一使劲儿就把板子抬了起来,然后沿着马路往前走。大家边走边说笑话,气氛特轻松。

我们刚走到路口,邹然突然说:"师哥,你看,黄峰。"

我抬头,果然,黄峰正在马路中间踢球呢。

我便叫他道:"黄峰,过来。"

刘杰说:"师哥,你别叫他了,咱们抬过去不就得了。"

我笑着说:"给他老爸做的宣传板,他当然要卖点力气了。"

说着,我们就把宣传板放了下来。

黄峰也看到了我,赶紧跑了过来。

我问他:"刚才我给你打传呼没收到吧。"

他喳喳呼呼地说:"收到了。"

我听了就有点不痛快,便问:"那你怎么不过来?"

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正踢球呢。"

我很生气,怎么能因为自己踢球就不参加学生会的工作呢。不过我没和他计较,只是对他说:"你先和我们把宣传板抬到路边再回来踢球。"

他面露难­色­道:"我们正踢着呢。"

我没理他这茬儿,只是说:"你先把板子抬过去再说。"

他也不乐意了,但看看我,没敢反抗,弯腰抬板。

他要顺顺当当把板子抬过去也就算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磨起了洋工。 我们几个人都在用力,就他那个方向明显下沉,而且坠得我们大家都使不上劲儿 。

刘杰等人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们不断地看我。我明白,那意思是:师哥,你管不管他啊?

我对黄峰说:"黄峰,你用点劲儿。"

他却嘟嘟囔囔地说:"踢球累死我了,没劲儿了。"

他刚才踢球时生龙活虎的样子还在我眼前晃动,一说­干­活他却没劲儿了。想到这儿,我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那不死不活地拽着板子分明就是在拖大家的后腿。大家不但借不上他的劲儿,反倒深受其害。

邹然气愤地说:"你赶紧走吧。"

黄峰居然回头看看我。看样子是等我发话让他离开。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我想:你捣乱就不让你­干­活,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啊!

我说:"黄峰,你给我用点力。"

可能是我催他让他烦了,他竟然用了一股猛劲儿,可惜的是他没有往上用力,倒是向下使了劲儿。大家都没防备,他这一用力,大家都脱了手,厚重的宣传板一下翻到雪地里。邹然握的最紧,手腕上被划出一条鲜红的伤痕。他疼得直咧嘴,对黄峰怒目而视。

我当时就急了,差点就要骂粗话。

我瞪大眼睛对他吼道:"你把板子给我抬起来。"

他眯缝着眼睛,视若无睹。

我继续吼道:"你给我抬起来。"

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说:"师哥,你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吧。这不是给我爸做的宣传板吗?你就把它扔这儿吧,我算你把工作都做好了还不行吗?"

我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觉得非常恶心。想到他父亲对他倾注了这多心血,却把他培养成这副德行,真是让人感到悲哀。我说:"你放屁。给你们家做的怎么了?这里面都是大家辛勤劳动的成果。你可以不尊重你爹,但是你不能不尊重你同学。"

黄峰也火了,他说:"你说啥也没用,我就是不抬。"说完,转身要走。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他扭头对我说:"你松手。"

我说:"你抬不抬?"

他说:"我不抬。"说着,他伸手来掰我的手指。我愤怒已极,扬起手掌,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

他立刻就急了,整个身子朝我撞来。我松手,抬腿就是一脚。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还要和我厮打。但我的眼睛已经红了,邹然在旁边紧紧把我抓住。黄峰瞪大眼睛盯着我,但终归还是没敢再过来。我用尽力气对他吼道:"滚。"

他听了,灰溜溜地跑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050

第二天,主席通知秘书处的人开会。

会场就在一间小教室,一共就我们五个人:主席、秘书长、三个副秘书长,核心问题就是把秘书处的人选定下来。

主席说想听听我们的意见。张维首先提了刘杰和王丰,说两个人在迎新晚会中表现不错,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和工作热情,都是难得的人才,应该进秘书处。

主席听了,频频点头。他看看我和童林,说:"你们的意见呢?"

我们都说:"同意。"

主席在小本子上记下他们的名字,这就算定下来了。

主席又说:"还有一个名额,你们看谁比较合适?"

张维和童林相互看看,都不说话。我想,既然他们不说,那我就说吧。我说:"我看邹然不错,人踏实,而且脑子也灵活。"

我以为在这个问题上大家早有共识,肯定能通过。没想到主席竟然沉思不语,半天才说:"邹然是不错。不过,秘书处的地位太重要了,再想想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我一听就明白了,主席并不看好邹然。

我没说话,倒想听听哪个人选比邹然更合适。

过了一会儿,童林突然说:"黄峰怎么样?"

我一听就笑了,说:"他?在同学中口碑可不怎么样,不行吧。"

张维点点头,应该说也同意我的意见。

但主席却说:"我看黄峰不错,有一定的能力,而且在迎新晚会中他老爸给咱们帮了那么大的忙,咱们不能不考虑。"

我说:"他家提供了赞助并不能证明他的能力强吧。"

主席看看我,有点不高兴。

童林说:"我同意他进秘书处。"

张维没说话。

我说:"我不同意,我觉得还是邹然更适合。"

话说到这就僵住了。

主席看看我,说:"你说说为什么邹然更适合?"

我知道主席对我有意见了,但还是鼓足勇气把我印象中邹然的优点全部罗列出来。

主席听了,微微发笑。他说:"你说邹然节俭,但他节俭的那点钱和黄峰提供的赞助比简直就不值一提。"

我固执地说:"反正我觉得谁提供赞助谁就进秘书处不合适。"

主席看说服不了我,便拿出了杀手锏,道:"咱们学办老师特意交待了,黄峰必须进秘书处。"

我一听就生气了,说:"既然已经内定了,­干­吗还让咱们再讨论呢?"

主席看看我,说:"林海,你太幼稚了。"他转而问张维:"你的意见呢?"

张维听学办已经内定了,便说:"我也同意。"

主席又看看我,说:"你呢?"

我说:"我还是原来的意见,不同意。"

主席的眉毛都立了起来。他说:"林海,是不是因为你和黄峰闹矛盾你对他有意见啊?你们之间的事我也听说了,你都把他打了,就不用再那么斤斤计较了吧。"

我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童林笑着说:"我相信你心胸没那么狭隘。不过,你这么卡着黄峰,很容易让大家误会啊。"

我看着童林就生气,这个人的确很随和,但关键时候怎么就这么没有原则呢?我情急之下回应道:"你要是这么想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怀疑:你之所以同意他进秘书处,跟你吃了人家喝了人家有直接关系吧。"

我的话是重了些,主席和童林,还有张维的脸­色­都变了。

童林愤怒地反问道:"说这个就没意思了,难道你没吃没喝吗?"

我看看他,不再说话。

主席沉着脸说:"我决定了,黄峰进秘书处,邹然进外联部。"他说完就准备宣布散会。

我斩钉截铁地说:"如果非要让黄峰把邹然挤下去,那么我辞职。"

主席听了,愣在那里。

这场会不欢而散。秘书处的人选也没定下来。

其实,主席对我一直都不错。但这次我很明显触犯了他的威严。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就是认为邹然比黄峰更优秀,谁也没有办法让我去说违心的话。

过了两天,邹然突然来找我。

当时我正在上晚自习,他把我叫到月坛广场。

外面冷气飕飕,寒气逼人。邹然一脸忧郁。我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学生会的事。

我安慰他道:"你不用担心,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邹然却说:"师哥,我知道你一直在里面替我说话,但我现在不想进秘书处了。"

我听了,大感意外。

我说:"你不要那么想,我会给你努力争取的。"

邹然却说:"师哥,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黄峰已经被老师内定了。如果我还和他争,老师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

我听了特生气,说:"那我现在推荐你反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邹然忙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看他说:"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顾虑?如果有人制造不公,你应该有勇气去和他们竞争。明明是触犯了你的利益,你为什么要退缩?"

邹然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我只是在说我应该说的话。我只是对事不对人。我只是认为你比黄峰更合适。仅此而已。我说的都是良心话。至于你是不是想进秘书处,那是你自己的事。"

说完,我转身要走。邹然猛地抓住我。他说:"师哥,谢谢你,我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我相信我比黄峰强。"

我看看他,点点头,心想:年青人就应该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勇气。

邹然又对我说:"师哥,你给我的帮助我会永远记在心里。在学生会,我就是你的人。"

我笑了,笑得有些苦涩。我说:"你不是我的人,你是你自己。"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回教室。

邹然站在雪地里,有些失神,他并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

晚上,主席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黄峰的事。

他说:"林海,之所以考虑让黄峰进秘书处,是因为他是长春本地人,以后找他办什么事情方便。你要想想老师们的良苦用心啊。"

其实,我冷静下来想想,主席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只要想到一个平庸的人挤掉一个优秀的人,我就觉得无法容忍。于是我说:"我还是坚持我原来的意见。"

主席气得骂我一句:"老顽固。"说完,挂了电话。

第二天,秘书处的人选终于确定下来。黄峰和邹然同时进了秘书处。为了黄峰,老师单独批下一个名额。

我们秘书处再次开会时,黄峰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不断地对我挤眉弄眼,似乎再说:无论你怎么讨厌我,我都照样进秘书处。让我看了,觉得非常憋气。

我以为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没想到它竟然使我在学生会里陷入到空前的孤立中。

主席对我是有意见的,平日见了面也总是不冷不热的。

学生会里有什么活动也很少通知我。他们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我没有传呼,根本就找不到我。我也乐得悠闲,正好有充足的时间上自习。

但邹然就非常尴尬了。在秘书处,他最不着人待见。不仅黄峰经常给他穿小鞋,就是主席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有时,他会跑来找我诉苦。

他最郁闷的时候对我说:"师哥,我不想在学生会­干­了。"

我看看他说:"勇士会坚持到底,笑到最后,懦夫会半途而废。你是勇士还是懦夫?"

他想了想,竟然对我说:"我是懦夫。"

我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真够不争气的。

我说:"想退就退,只要你自己别后悔就行了。"说完,我回到教室里。

邹然失神地看着我,他也许在想:师哥为什么不鼓励鼓励我呢?

其实,我最希望看到邹然坚强起来。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无法在别人同情的目光中生活一辈子。

《孤儿寡母》第三部051

一个黄昏,我和往常一样,准备去上自习,却见袁若海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我看他神经兮兮的,就问他:"你­干­什么去啊?"

他笑着说:"海哥,今儿要过节啊。"

我特奇怪,问:"今儿几号?"

他说:"11号。"

我问:"这是个什么节?"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说:"这么重要的节日你都不知道?是光棍节啊。"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问道:"谁规定的这个节日?"

袁若海嘿嘿笑着,说:"不知道。不过你看,11月11日,四个一,多形象的光棍节啊。"

我有点不解,问:"你和谁过节去?"

他说:"咱们院有舞会啊,在月坛广场,先锋乐队组织的,你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还真没听说。不过,现在学生会和先锋乐队有什么事很少通知我,我也渐渐习惯了。

我问:"都有什么节目啊?"

袁若海说:"唱歌,跳舞,蹦迪。最经典的是谁都可以走向前台,都可以唱歌给自己喜欢的人。"

我笑着对他说:"看你打扮的这么­精­神,是不是也有目标了?"

他挠头道:"还没有,这不,希望今天能有点艳遇。"说完,又忙不迭地换衣服,还不时地问我好看不好看。我应付他几句,赶紧跑了。

我刚出二舍,就听前面鼓乐喧天,热闹非凡。到了月坛广场一看,我们院学生会正在那儿紧忙活呢。

邹然见了我,跑过来和我打招呼。我和他说两句话,就进了萃文楼。

就在进楼的一瞬间,我抬头看见一条迎风飘舞的巨大条幅,上面书写着几个大字:我们的目标是:在光棍节消灭光棍!署名法学院律师学院学生会和先锋乐队。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觉得这把子人真能折腾。

我到了教室,发现刘月早坐在了座位上。她见了我,兴奋地说:"嘿,节日快乐。"

我笑着回应道:"你也是,节日快乐。"

刘月道:"呸,这是你的专有节日,我才不和你分享呢。"

我笑而不答。

刘月平日就喜欢音乐,而且无时无刻不在听歌。现在外面各种乐曲此起彼伏,她马上就坐不住了。

她捅捅我道:"咱们去外面看看吧。"

我说:"先看会儿书,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呢。"

刘月不情愿地坐下来,但耳朵早就竖了起来,眼睛也不断地向窗外张望。

没一会儿,她又坐不住了,再次催我。此时,外面已经人山人海了。先锋乐队的歌手开始登台演唱。一位著名的校园歌手正在歇斯底里地唱着摇滚,震得我们桌子都呼呼乱颤。刘月的身体已经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了。

我说:"走,出去看看。"

刘月立刻欢呼起来。

外面是零下二十度的低温,而同学的热情却都异常高涨。那位歌手在台上又唱又跳,极具诱惑。刘月兴奋地对我说:"那是我老乡,大三的师哥。"

我不断地点头,由衷地赞叹道:"你们广东人就是厉害。"

刘月听了,美滋滋的。

几曲完毕,台上突然放起了火爆的迪曲。开始,大家都觉得无所适从,但很快人们就涌到了月坛中心。似乎就在三五分钟之内,绝大部分人都开始疯狂地舞动起来。数百人在小小的月坛里疯狂地扭动着,场面异常壮观。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夜晚,这群极富激|情的年青人一个个都跳得热气腾腾,满头大汗。那种氛围实在是太具感染力了。

我在月坛上傻傻地看着。就见大师、袁若海,还有吴宇等人都在人群中拼命地跳动。吴宇看到了我,他边跳边向我靠拢,不断地向我挥手。他扯着嗓子向我喊话,但那声音完全湮没在火爆的音乐里。

我看看刘月,她正在对我微笑。

不知不觉,我的腿竟然随着音乐在微微地颤抖。

很明显,刘月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她乘我不备,猛的一推,我一下就扑到了月坛里。我根本就不会蹦迪,挣扎着想上来。但吴宇一把将我抓住,使劲儿把我拖到月坛中心。我放眼四顾,到处都是纵情舞动的身影。我那原本平静的心在瞬间沸腾起来。伴着火爆的音乐,我也开始跳动起来。

刘月站在台上对着我们咯咯发笑。却不想吴宇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刘月转身,刚要逃走,却被吴宇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她拎到了舞池里。在这里,无论是谁,只要被人潮湮没,就会不由自主地跳起来。

刘月被我们围在中间。开始,她有点拘束,但很快就放松起来。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瞎跳,有的像跑步,有的像做­操­。只有刘月跳的非常有节奏,而且,她的舞姿庄重,就是蹦迪也蹦得非常优雅。

很快,刘月就成了核心。越来越多的同学聚拢在我们周围,大家都随着刘月的节奏翩翩起舞。

啊,原来蹦迪也是有规则的。

不知什么时候,童林也赶了过来。他一头金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显得­精­力充沛,活力四­射­。他跳的也很­棒­,他就围在刘月旁边,和刘月交相辉映,我们都看呆了。渐渐的,大家都停下来,只有他们两人跳动,那是一场近乎完美的表演。

刘月也出了汗。她梳理一下头发,停了下来。童林也止住舞步,但显得意犹未尽。

音乐也随之停止,同学们鼓起雷鸣般的掌声。

刘月看着我,眼睛睁的大大的,满是兴奋的神采。

蹦迪完毕,又开始唱歌。今天唱歌确实与以往不同,众多男生纷纷一展歌喉,而且公开声明把歌曲送给某某女生。在光棍节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送歌明显就有表白真情的意思了。

也许是现场热烈的氛围感染了大家,各位男士都表现出了不俗的勇气。麦克风成了最抢手的东西,一曲接一曲,可以说是连绵不绝。

吴宇眼巴巴地注视着台上,充满了羡慕。

我们谁也没想到的是,童林突然夺过麦克,唱起了他最拿手的《挪威的森林》,说实话,这首歌不错,他唱的更是经典。童林本来就是校园里最为著名的歌手,粉丝不计其数。他刚唱完,下面就轰动了。不断有人吵着让他再来一个。

童林等下面安静一些后,突然说:"今天,我要把这首歌送给我最喜欢的女孩儿。她就是--"

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

很显然,他是要卖卖关子。

我们都竖起耳朵等着他说名字,大家都想知道这位大明星所青睐的女孩儿是谁。

我无意间看了看刘月,她也正瞪大眼睛向台上张望。

就在这时,童林大声宣布道:"她就是我的老乡--刘月。"

台下顿时一阵嘈杂,大家议论纷纷,显然,绝大多数同学都并不知道刘月是谁。

童林胆子确实够大,他从台上走来,直奔刘月。

刘月却神­色­慌乱,我第一次见她如此紧张。

童林站到刘月面前,突然从背后拿出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用粤语快速说了一句话。

刘月整个人就呆在那里,看着童林,瞠目结舌。

我们班上的人都大为意外。

全体同学都把目光集中到这里,谁也没有想到竟会上映如此­精­彩的节目。

童林过于浪漫了,他根本就没想到刘月的承受能力。

他可怜巴巴地站在刘月面前,但刘月终归没有去接他手中的玫瑰。

童林有些尴尬,在大冷天他的额头竟然冒了汗。

刘月也找不出一个打破僵局的方法。最后,她竟然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拉起我,跑回萃文楼。

童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了楼道里,刘月突然停下来。

我看看她,她的眼睛里竟然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我说:"你别在意,今天大家不是都玩得很开心嘛!"

刘月气鼓鼓地说:"童林真是疯了,这么多人……"

我不再说话,觉得糊涂至极。

后来,我才知道,刘月和童林是老乡,在老乡会上经常见面。童林一直对刘月有好感,但无论如何刘月也没想到童林会这么疯狂。

我劝了刘月半天,但她还是觉得心事重重。

等晚上回到寝室,吴宇笑着对我说:"童林那小子真牛。"

我也笑了,不过,心里觉得童林挺可怜的,被刘月当场晾在那里。

吴宇问:"难道他不知道刘月是你女朋友?"

我说:"你别胡说。"

吴宇不服气地说:"现在你们天天形影不离,别告诉我你们还是纯洁的普通朋友啊。"

我说:"就是,就是纯洁的普通朋友。:"

吴宇乜着眼睛对我笑,笑得我心里直发毛。

最后他说:"海哥,刘月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要是不懂得珍惜那可就是混蛋了。"

我想反驳他,却又想不出个恰当的词汇,只好作罢。

想想刘月,我就会觉得感动。只要和她多相处一天,我就会多感受到她一分好处。可是,我却不敢去想她成为我女朋友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喜欢她吗?

我想是的。要不然,我为什么会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舒服?

可是,我却不敢接近她。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刘月对我的好感表达的清晰无疑,但我却没有进一步靠近她的勇气。我倒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挺好。如果可能,就让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吧。

也许,在她面前我有一点儿自卑。

不是也许,那是一定的。

童林当然不甘心就此失败。他开始公开追起了刘月。

那段日子,他经常到自习室来找刘月。最初,刘月还同他一起出去。但几次过后,刘月便不怎么理他了。

这让童林深受打击。

一天,他过来了。

刘月假装没看见,埋头看书。

我也没说话。说实在的,刘月和我一起上自习,而童林却老是来"­骚­扰"她,让我觉得很别扭。

我没想到童林这次竟然是叫我,我隐约觉得不妙,但又没办法拒绝自己的同学,就跟他走了出去。

在楼道里。童林很­干­脆地问我道:"林海,刘月不是你女朋友吧。"

我也很­干­脆地回答:"不是。"

他问:"你喜欢她吗?"

我笑了,说:"这个问题就算了。"

他却红着眼睛对我说:"你回答我。"

我想了想,说:"喜欢。"

童林听了,目瞪口呆。

我话一出口,也觉得脸颊发烧,就不再说话,回到教室。

我刚坐到椅子上,刘月便悄悄问我:"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说:"没什么。"

刘月就坐旁边看着我,眼神特别温柔,让我觉得非常温暖。

我们都不再说话,继续看书。

那天晚上,我送刘月回宿舍。在七舍楼下,我们竟意外地见到了童林。

童林没搭理我,看样子是把我当成情敌了。他径直对刘月说:"我想和你聊聊。"

刘月面露难­色­,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童林专横地说:"不行,就现在。"

刘月脸­色­一沉,说:"其实,我觉得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童林却固执地说:"我和你有话说。"

刘月说:"我不想和你说。"

童林没想到刘月态度如此坚决,他觉得特委屈,眼泪差点掉出来。

看到童林脆弱的样子,刘月的心又软了。

她看看我,我点点头。

她对童林说:"那好吧。咱们在哪儿说?"

童林说:"去­操­场吧。"

刘月只好点头答应。

童林盯着我,说:"哥们儿,让让吧。"眼神里满是仇恨,真想不出来我们竟然还是同学。

他们向­操­场走去。

我想回寝室,但立刻想到不行。童林今天有点魂不守舍,没准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就在这时,刘月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更加坚定了我要跟着他们的决心。

他们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尾随。

童林明明看到了我,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我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

但到后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大的近乎是争吵。

突然,童林咬牙切齿地说:"我跟你讲,林海根本配不上你,你看他那穷酸样,我真不知道他哪儿好!"

我在后面听的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是童林有意说给我听的。我顿时觉得满面通红,羞愧难当,真想上去揣童林两脚。你们之间的事扯上我­干­什么?

但我努力压制住心头的冲动,没有回应。

就听刘月愤怒地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懂不懂得起码的礼节,你会不会尊重他人啊?"

童林轻蔑地说:"我会尊重他人,但你听清楚了,是尊重他人。"他说这话时,把语音的重点落在了"人"字上面。

我就觉得血往上涌,他这番话对我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也不知那天怎么了,童林太冲动了。最后,他冲动地伸出胳膊,竟然要强行拥抱刘月。把刘月吓得脸­色­大变,尖声惊叫。

我立刻冲上去,抓住童林,使劲儿将他摔倒在地。他在雪地里打了两个滚,很快爬起来,咆哮着就往我身上扑。刘月拼命地护着我,这反倒激发了童林的报复欲。他突然扳住我的胳膊,照我肩头就是一口。撕心裂肺的疼痛直顶我脑门,我用尽全力将他踹倒在地。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刘月拉起我,赶紧跑回住宿区。

她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样?"

我忍着剧痛说:"没事。"

等把刘月送到楼里,我急匆匆赶回宿舍。在灯光下,我把袖子挽起来,胳膊上留有两排紫黑的牙印。隔着厚厚的棉衣把我咬成这样,童林算是倾尽全力了。

我回头和吴宇一说,把吴宇气得差点没爆炸。他连声大骂童林不是东西。

《孤儿寡母》第三部052

第二天,童林居然来找我道歉。我很冷淡地和他说了两句话。我觉得我无法原谅他,他和刘月说我的那些话,及他说话时的语气,无不说明他从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我。

其实,他看得起我,看不起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发誓,我一定要比他更出­色­,更优秀。

童林身上有一股韧劲儿。刘月对他再冷淡,他都不会轻言放弃。

后来,他竟然带着他们乐队的人跑到七舍楼下去唱歌。

要知道,那可是在冰天雪地里唱歌啊。在东北,特别是深夜,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他被冻得蜷成一团,哆哆嗦嗦,但还是咬牙坚持着。

我们十点半散晚自习,他们在十一点就准时开唱了。

童林弹的一手好吉他,大冷天,他­祼­露着手指,边弹边深情地唱着那首"灰姑娘"。淡淡的旋律夹着淡淡的忧伤,原本低低的声音但在童林唱来却能穿过厚厚的玻璃窗,直接扩散到刘月的房间里。

刘月隔着窗户向外面看去,正好看到灯光下童林那个失落的身影。

谁能不为他的真情所打动呢?

刘月并不喜欢他,但同样被他感动得要掉眼泪。

七舍和九舍的女生都议论纷纷,相互猜测是哪个女孩儿把这个风流倜傥的乐队队长折磨得如此失魂落魄。

说实话,我也觉得非常感动,而且只要想想那个场景,就会觉得特别浪漫。

童林肯定比我更懂得生活。

但吴宇知道后却火冒三丈。他对我说:"童林有病啊?"

我说:"怎么了?"

他说:"整天号丧什么?刘月明明就不喜欢他嘛。"

我说:"他唱他的,又没碍着你什么事。"

他说:"你倒够大度。没碍着我,可是碍着你了啊。"

我说:"碍着我什么了?"

他说:"好女怕缠郎。他天天这样,刘月非被他拐跑了不可。"

我被他逗乐了,说:"你别扯蛋了。"

吴宇却一本正经地说:"这叫防患于未然。"

我看看他,没说话。他却自言自语道:"欺负到我哥们头上了,不行,我非收拾收拾他不可。"

我听听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说到做到,而且第二天就采取了行动。

等到晚上,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隔远了看,也分不清他是男是女。而这个效果正是他想要的。他在七舍楼下转悠半天,乘值晚班的大姐不注意,一毛腰就钻了进去。

吴宇大摇大摆上了六楼。当他出现在刘月寝室门口时,差点没把刘月吓死。

她问:"你怎么跑到女生楼来了?"

吴宇嘿嘿笑道:"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能挡得住我?"

刘月又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吴宇没正面回答她,却说:"把你的脸盆给我用用。"

刘月很困惑,问:"你要脸盆­干­什么?"

吴宇说:"你别问,我有用。"

刘月也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只好满面狐疑地把脸盆递过来。

吴宇接到手中,却又说:"一只不够,再拿一只。"

刘月好人做到底,便又给他拿了一只。

吴宇拎起脸盆,飞快地跑到三楼。他钻到水房里,接了满满两大盆凉水,然后来到楼道口。隔着窗户一看,童林正在下面唱呢。

这个位置,吴宇已经观察了一整天了。

他把窗户推开,刺骨的冷风迎面扑来,他就觉得鼻子立刻便失去了知觉。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端过一盆冷水,对着童林就泼了下去。

童林正唱得投入,没有丝毫防备,满满一盆凉水全浇在了脑袋上。他一声惨叫,下意识地抬头。紧接着吴宇第二盆水就泼了下来。几乎一滴都没浪费,全砸到了童林头上。

童林拖起吉他,嗥叫着就往宿舍跑。跑到半路,头上的水就冻成了冰坨子。

吴宇把盆还给刘月,偷偷溜回宿舍。

童林到了寝室,过了半天头上的冰才化开。他的脑袋被冻得都要爆炸了。到后半夜,头发­干­了,他才倒在床上,昏昏睡去。第二天就发了高烧。躺了三天,终于好了,但他再也不敢去女生楼下唱歌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053

经历种种事情之后,我和童林的矛盾近乎于公开了。毕竟主席和童林是老乡,他对童林还是别有一番关爱的。学生会里再有什么活动很少通知我,到最后,我几乎成了一个局外人。

一天,我在教室碰到了邹然。我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准备去上自习,但他却跟了过来。我看看他,他神情忧郁,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我问:"怎么了?"

他竟然眼圈发红,道:"师哥,我觉得你特委屈。"

他话一出口,我居然也觉得非常难过。说实在的,我心里真是觉得特别委屈。但我不想在小师弟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便对他说:"别瞎想了,我挺好的。"

邹然注视着我,良久之后才说:"师哥,你是个好人,我特佩服你。"

我听了非常感动,拍拍他的肩膀,说:"去看书吧。"然后,我转身离开。

那一刻,我竟然想哭。但我咬紧牙关,把眼泪咽到了肚子里。虽然我现在处境艰难,可我却还是固执地认为我根本就没做错什么。

现在学生会里的新生和我见面都很少打招呼,走在路上,看到我都恨不得绕道而行。我知道,他们是怕别人误会他们和我关系密切。此时此刻,我竟然成了众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对象,多少还有些可悲吧。所以,邹然还能主动和我说话,并说我是个好人,我就已经非常知足了。

这一切弟弟都看在眼里。

有一天,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道:"大哥,学生会怎么有事儿也不找你啊?"

我被弟弟问的哑口无言,根本不知该如何去回答他。能说我在学生会里倍受冷眼吗?不,如果我实话实说,弟弟肯定受不了的。只要他知道我受一点委屈,他都会特别特别难过。于是,我只能故作轻松道:"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儿,而且我也没传呼,他们找我不方便。"

弟弟并不太相信我的话。他说:"大哥,既然现在学生会里人人都有传呼,你就也买一个吧。"

我说:"没传呼就不能工作了吗?我倒觉得一样­干­。"

弟弟却哀求我道:"大哥,你就买一个吧。"

看着弟弟那可怜的眼神,我觉得非常难过。我说:"不买,再说咱们哪儿有那么多钱啊。"

说到没钱,弟弟便不再言语。但我知道他一定特别痛苦,因为他那张脸已经扭曲的变了形。

那些日子,我一直不太顺利。因为童林的出现,刘月的心情也­阴­郁起来。童林是她老乡,两个人原来是很不错的朋友,她根本就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狂风骤雨般地追求自己。现在闹到这个天地,她也觉得非常郁闷。

我们宿舍竟也跟着添乱,居然还暴发了"战争"。

前些日子,大师和袁若海合伙买了台电脑。那时,我们宿舍楼还没接入宽带,大家平常就是用它玩玩小游戏。说到懂电脑,我们宿舍就我和李松。李松家里有电脑,是我们班当之无愧的"IT­精­英",而我在网吧打工多半年,很多电脑知识也都无师自通了。

我那时对电脑不感兴趣,在网吧打工时,天天守着电脑我都不想玩,更不要说大师这台电脑了。可李松就不同了,最初大师买电脑时他就想入股,但大师压根就没和他提这事儿,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好像从入学伊始,大师对李松的印象就不怎么样。

电脑买回来后,李松就忍不住想玩。大师足够大度,我们宿舍的关系还算协调。但后来,李松在电脑上装了大游戏,就是帝国时代。他天天玩,白天也不去上课,眼睛一睁开就直奔电脑,一玩就是一整天。

开始,大师也没说什么,但李松一直这样,大师就不乐意了。也是,毕竟是大师花的钱,现在机子整天被李松霸占着,是谁也会有意见。大师直接和李松一提这事儿。李松的脸当时就红了,自此便不再碰这台机子,但很快自己就买了台电脑。

有了自己的电脑,李松玩的就更加疯狂了。

以前,他整天不在宿舍,时刻和女朋友厮守在一起,现在倒好,也不搭理他女朋友了,天天呆在宿舍,通宵达旦地打游戏,连饭都请别人代买。

现在李松越来越颓废了。

他的胡子老长,头发凌乱,衣冠不整。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打游戏。

女朋友给他打电话他也没好声­色­,最后,他女朋友也不敢理他了。

他女朋友叫孙莉,也是我们班的同学,重庆人,长得既大方又水灵。那个女孩儿家境一般,刚来学校的时候,打扮的土里土气,谁也没发现她漂亮。但自从她和李松处朋友之后,李松便成了她强大的资金后盾,她开始变着花样买新衣服。经过一年多的变化,简直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活脱一个标准的大美女。

不过,伴着她的升华,李松却在不断地蜕化。现在李松给人的感觉特狼狈,可也怪,他就是那么狼狈,竟然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独特的气质。

李松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懂得换位思考,他处处都以自己为核心。就像在我们宿舍,他没有一点集体观念。他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想什么时候打游戏就什么时候打游戏。有时,他会在深更半夜爬起来,打开电脑,一玩就到天亮。

他自己没觉得什么,但太影响我们休息了。

一天晚上,他又准备通宵达旦。

大师在入睡之前就以行为表示了不满,但李松玩得非常投入,丝毫没有察觉。

到了凌晨两三点钟,李松打到紧张环节。他的手指飞速地按键,鼠标在桌面不停地游动。他带着耳机,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发出的声响,但上铺的大师却快困疯了。

从他躺到床上到现在,一分钟都还没睡着。

最后,大师忍无可忍,翻身而起,突然吼道:"你还有完没完?"

我和袁若海,还有弟弟都被惊醒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李松抬头,看看大师,颇感意外。但游戏已经进入了最后关头,他根本无暇顾及大师,埋头继续作战。

大师见他不理自己,更加愤怒了。他伸手揪下李松头上的耳机,大声说:"别玩了。"

李松愣了一会儿,再去看电脑时,敌人已经攻入了他的领地,局面再也无法挽回了。

李松当即就火了,说:"你有病啊。"

大师回应道:"你才有病。"

李松赌气道:"你有病。"

大师说:"你没病放着觉不睡?"

李松不再说话,继续打游戏。

大师真急了,他从上铺跳下来,一把扯住了鼠标,硬是把鼠标给揪了下来。

李松红着眼睛对大师说:"你把鼠标还我。"

大师说:"就是不给你。"

李松照着大师就扑了上去,他想夺回鼠标,但大师就是不给,两人便撕扯到一起。最后,大师胳膊上一用力,将李松摔倒在地。李松爬起来可不­干­了。他从地上抱起暖壶,照着大师就砸了过去。大师赶紧躲闪,暖壶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就爆炸了。开水流的满地都是,水珠儿溅到大师身上,把他烫的龇牙咧嘴。

两个人还要往一起冲。

我和袁若海急忙跑过来,一人拉住一个。等我们把灯打开,两个人还横眉瞪眼地要打架呢。这时,其他寝室的同学也被惊醒了,纷纷跑过来劝架,凌晨两三点钟,我们宿舍那个热闹劲儿就别提了。

我们费尽口舌,大师他们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同学们渐渐回到自己寝室,李松和大师也都上床睡觉,但彼此还怒目而视。

第二天早起,我把暖壶碎片收起来。大师起床,我们一起去上课。李松则一觉睡到中午。等我们回到寝室,他又在­精­神百倍地打着游戏。

我一想,这个问题非解决不可了。

晚上,入睡前,我们就在一起说这事儿。

我说:“李松,你能不能白天玩,晚上睡觉啊?”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说:“我晚上睡不着。”

我说:“你睡不着,我们总要睡吧。”

他说:“你睡你们的,我也没不让你睡啊。”

我说:“你打游戏,我们怎么睡?”

他说:“我戴着耳机,根本影响不到你们。”

听到这儿,大师又火了。他问:“你晚上别玩了,行不行?”

李松看看大师,强硬地回应道:“不行。”

大师眼睛一瞪,就要下床。

我一看又要动手,赶忙把大师拉住。

李松却又顾自地玩起了游戏。

我的火气也涌了起来。

我走到李松旁边,问他:“这事还有商量吗?”

李松仰头看着我,说:“没商量。”

我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就把电源按了。他玩到一半儿的游戏随之结束,电脑也关了。

李松急了,他就要抓我。我一把将他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盯着他说:“睡觉。”

他还要挣扎。我说:“你别玩的太过分了。”然后使劲儿将他推倒在床上。他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最终还是没有冲上来。

很明显,李松在宿舍陷入了孤立。

其实,我们谁也没有故意冷落他,只要他能按时睡觉,不影响大家休息,宿舍里自然就会风平浪静。但李松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是我们大家商量好了要对付他,因此,这个宿舍是没办法再住下去了,于是在外面租了房子。

孙莉也随之搬了出去,他们住到了一起。

李松一离开寝室,弟弟就睡在了他的床上。毕竟我们兄弟两个挤在一起比较难受。

这件事我原本没有放在心上,但也不知怎么搞的,李松和孙莉竟然把矛头对准了我。

李松居然认为是我想赶他走,他走了,弟弟就有地方住了。

他见了我,扭头便走。孙莉见了我,也总是冷眼相对。

我觉得特别郁闷,那种被人误会的感觉比让人揍一顿都难受。

就在我内外交困之际,我竟然又和刘月闹起了矛盾。

一天晚上,我去外语楼打水。现在,我每天都负责打水,因为这个刘月没少表扬我。

我刚打好水,却见李松和孙莉就站在我身后。我对他们笑笑,他们则像没看到我一样。

我自觉无趣,转身离开。到了卫生间,我走了进去。一会儿出来后,我拿起杯子回自习室。

我走出外语楼,加快了脚步。外面太冷了,我的衣服又单薄,我恨不得三步化作两步窜回去。但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李松和孙莉就在我前面。

他们两个偎依在一起,有说有笑。

我想超过他们,又觉得有些尴尬,只好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而我却只穿了单薄的棉衣啊。迎着阵阵冷风,我禁不住瑟瑟发抖。

就在无意之间,我突然听到他们正在议论我。也许是刚才在水房里的偶遇引发了关于我的话题吧。

孙莉就说:“林海那人心计太重。”

李松说:“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孙莉说:“你没他有手段,你看,他都不和你直接冲突,让大师和你动手,他在旁边借刀杀人。”

李松说:“如果不是看林江搬到我床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师会和我产生冲突。”

孙莉说:“这事儿林海肯定预谋很久了。”

李松说:“我看也是。”

我听了,觉得异常愤怒,我真是搞不懂他们说这些话的逻辑。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们永远也意识不到自身的行为在何种程度上影响了我们的休息。

孙莉又说:“林海挺虚伪的,你看他平常不怎么说话,但他脑子里不定都在琢磨什么事呢。”

李松点头。

孙莉说:“你看吴宇,他就那么死心塌地跟着林海,真不知林海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有刘月,偏偏就对林海情有独衷。”

李松说:“我也奇怪。”

孙莉说:“别看林海明面上总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不定有什么花花肠子呢。这种人最­阴­险,比小人都可怕。”

李松频频点头。

孙莉又说:“你看他平日一副清高的样子,但他在刘月面前肯定不是那样。他天天都给刘月打水,还不是在使劲儿给刘月拍马屁,刘月老爸要不是那么厉害,林海会这么装孙子吗?”

李松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孙莉说:“你头脑多简单啊。看着林海给刘月打水那样子我就觉得恶心,卑躬屈膝地像一条狗。”

说到这,两个人沉默了,但转而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神经都快麻木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恶毒的话竟然出自我同学之口。他们那开心的笑声像刀子一样扎入我的心脏,将我的心刺的鲜血淋淋。一阵冷风吹来,我的眼睛阵阵酸痛,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儿。其实,再大的困难都无法将我击倒,以前那些艰辛的生活早就使我变得非常坚强。但同学的这种误解和污蔑却如同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将我划得遍体鳞伤。在东北,这个地冻天寒的黑夜里,我掉下了委屈的眼泪。泪水来不及落地,在我的脸颊结成了冰。

那一刻,我觉得周围这个世界寒冷刺骨。

我慢吞吞走回教室,觉得步履沉重。等我把水杯递给刘月,她笑着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说:“不用。”然后埋头看书。

其实,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孙莉他们那些恶毒的话语不断地在耳边回响,让我心乱如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忘掉这些话,或者­干­脆就什么都没听到啊。可是我却听到了,而且永远也忘不了。直到今天,仍记忆犹新。

第二天,我们同往常一样去上自习。

教室里静悄悄的,我正看书看的入神。

突然,刘月轻轻捅了捅我胳膊。我抬头,她没有说话,而是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我渴了。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去打水。如果在平常,我早就去了。可今天,我却觉得心里乱成一团。我抓过她的水杯,里面还有半杯水。我便在她的本子上写道:还有呢,先喝着吧。

她又飞快地写到:水凉了。我身体不舒服,想喝热水。

教室里鸦雀无声,我们生怕打破这个安静地环境,于是不停地用笔交流。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刘月看着我,她的眼光和往常一样。她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啊。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竟然鬼使神差地写道:先凑合着喝点吧。

她立刻就生气了,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低头,再没有勇气去和她对视。

过了一会儿,刘月又碰了碰我。我回头,纸上有三个字:我渴了。我没理她,继续看书。

刘月拎起水杯,气呼呼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返回来,抓起我的杯子,噔噔噔跑出去。

那一刻,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过了很长时间,刘月才回来。她把水杯放在我面前,我没敢抬头。她在我身边坐下,带来一股室外的寒气。

我还在看书。

突然,刘月使劲儿捅了捅我。我看看她,原本有些不耐烦。但当看到她的手时,我竟然惊呆了。

她那细腻的手掌沾满了泥污,掌心划出道道伤口,此时,依然不断地往外渗着殷红的血迹。

我紧张地问:“怎么了?”

可能我的声音很大,同学们都把目光集中到我们身上。

刘月冷笑着。她没说话,而是用受伤的手握起笔,哆哆嗦嗦地写道:我摔伤了,流血了,你也该高兴了吧。

原来,她第一次出去打水,外面漆黑一团,路面又非常光滑,而且她还和我赌气,竟然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等她爬起来,手上鲜血淋漓,痛入骨髓,不知不觉,她竟也掉下了委屈的眼泪。

我赶紧拉起她道:“先把手包扎一下。”

她却固执地把我甩到一边,然后自己收拾东西。她一直冷笑着,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后来,我想帮她收拾书本,她却冷若冰霜地对我说:“别碰我的东西。”

我抬起的手僵在空中,非常尴尬。

刘月背起书包,转身就走。

我赶紧把我的东西胡乱揉在一起,迅速跟了出来。

走出萃文楼,冷风迎面扑来。我的身体抖成一团,而刘月受伤的手掌就­祼­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冲上去,想帮她拿东西,她却愤怒地把我甩在身后。

我哀求她道:“把书包给我吧。”

她却拼命地和我争抢着,而且异常冷酷地说:“我告诉过你,别碰我的东西。”

我还要继续,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对我喊道:“别碰我的东西。”

我吓得赶紧把手缩回来。我从来没见她发过如此大的火。她加快脚步,我心乱如麻,机械地跟在她身后。

很快,到了七舍楼下。

她沉着脸上楼。已经到了门口,她突然回头。我知道她有话要说,赶紧跟了上去。

刘月死死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受够你了,我再也不想和你一起上自习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上楼去。

我站在楼下,怅然若失。

现在还早,只有九点钟。可是我却不想回教室,就算回去,我也看不下去书了。我就在七舍楼下游荡,耳边一会儿是李松和孙莉的讥笑声,一会儿又是刘月的责备声。有时,一些细小的事情也会极大地影响我们的情绪。就像现在,我竟然觉得头都要爆炸了。

我知道今天的事我做的不好。正是我固执地不去打水,才导致刘月在雪地里摔跤。但这事儿能全怪我吗?我又有什么义务每天为她打水呢?

不过,想想刘月,想想她平日对我的好处,我就算每天帮她打水又算得了什么呢?可就是这么点小事,孙莉他们竟然也容不下我。就这么点小事,在她们嘴里说出来对我竟然也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

我开始痛恨起他们。如果他们现在就在我眼前,我一定会冲上去将他们暴打一顿。

我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溜达。气温越来越低,我心也抽搐成一团。

等我渐渐冷静下来,我又开始后悔。其实,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敏感,而且很多时候我也确实非常脆弱。为什么别人的言论竟然能如此强烈地影响我的情绪?为什么我竟然会因为两个龌龊的人而去伤害自己的朋友呢?

我的脑子里太乱了。而且,周围的空气冰冷的近乎于要凝固。我开始觉得头痛欲裂。

孤儿寡母》第三部054 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

我想回寝室,但还是忍不住跑到传达室给刘月打了个电话。我是担心她的手啊。

刘月一听是我,还是有些冷淡。

我也没什么话说,只是嘱咐她道:“注意你的手。”

她说:“我会的。”

我也没词儿了,便要挂电话。她突然问我道:“你在哪儿呢?”

我说:“在你楼下。”

她很意外地问:“你一直呆在外面?”

我轻轻应了一声。

刘月说:“你快回去吧,外面多冷啊。”听得出来,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说了声:“对不起。”

刘月说:“不怪你,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为我打水啊。”她的声音比较柔和,但夹着深深的怨气。

我和她说再见,然后挂了电话。

我搓搓手,咬牙冲到冰雪的世界里,一鼓作气向宿舍跑去。

跑出去老远,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我惊喜地看到刘月宿舍窗前人影闪动。我试探­性­地向她挥手,她很快就回应了。

我那郁闷的情绪总算得以舒展,加快脚步,一气跑到二舍楼下。

我原以为刘月已经原谅我了,但第二天,她却没有在自习室出现。

这让我感到非常失落。我的潜意识一直告诉我她会来,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我希望她能来吧。

我一直帮她占着这个座位。

期间,有几个同学过来问我:“这个位子有人吗?”

我说:“有。”

他们听了,都失望地就走了。

那时,我多么盼望刘月能来啊。可是,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她也没有出现。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寝室。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刘月都没有出现。我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怕她还在生我的气吧。

期间,我去打水的时候,又碰上过李松。

以前,我总是很主动地和他打招呼。而孙莉见了我,一直都拉长着脸,好像我欠她二百吊大钱似的。

可现在,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们。

他们在我前面,接完水,回头,正看到我。他们还在等着我主动和他们说话,但我就像没见到他们一样,顾自接水。

李松非常尴尬。他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和我打招呼。

他说:“林海,你打水来了。”

我想废话,我不打水到这来­干­什么?

想想因为他们那几句话,我可能失去了一位最好的朋友,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头都没抬,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等打完水,我高昂着头,挺着胸脯在他们面前走过。

那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也许他们又会在背后骂我没修养,随便他们怎么说吧。但只要我不想理你,我就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回到教室,看着旁边空落落的座位,我的情绪竟然又低落下来。

我也没心思看书。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刘月竟然产生了几分依恋。我不敢再往深处想,我只是有些难过,为什么孙莉他们就容不下有人对我好呢?

就这样,一直熬到自习结束。

在回寝室的路上,我想:如果明天刘月再不来上自习,我就打电话叫她。

谁知第二天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我顶着大雪,来到教室,但那个座位上依旧是空空如也。

我刚坐下来,心中就涌起了一股冲动。我想去叫刘月,真的,我现在特别想告诉她,我想和她一起上自习。

可是,看着窗户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我的心又冷静下来。外面肯定很冷,她手又受了伤,我还是不要再折腾她了。

我也看不下去书,便跑到教室后面,专注地欣赏起外面的雪景来。

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般的落下来。如此恢弘的气势也只有在东北才能看得到。外面的光线太暗了,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如果是在白天,那么这个景观一定比现在还要气派好多倍。我目不转睛地向外看着,就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外面竟然漫步着一对情侣。他们紧紧地偎依着,彼此用体温给对方驱赶着冬日的严寒。小女孩儿把头埋在男孩儿的羽绒服里,时不时地探出来,看看外面洋洋洒洒的雪花,然后又飞快地钻回去。男孩儿便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失神地注视着他们,觉得温馨而浪漫。

他们驻足雪地,偌大的雪景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变得更加美丽。

正在我看得动情之际,突然,有人在后面使劲儿拍了我一下。我回头,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是刘月。我张大嘴巴,呆在那里。

她把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我这才没叫出来。

我小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含笑不答,而是用受伤的右手在左手掌上写了三个字:想你了。

因为手指不灵活,那三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但我看了,却觉得灵魂深处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我接过笔,在她手上写道:我也想你了。

我刚写完,刘月居然看得目瞪口呆。

她是不习惯于一向含蓄的我表达的如此直白吧。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满面通红。可是我却并不后悔,因为我所写的正是我想说的。

我们便不再说话,一起凝视着外面的雪景。

雪越下越大,那道风景也越发壮观起来。

刘月在我旁边,我好像都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

看着看着,我们都入了神。不知什么时候,刘月把头垂在我的肩头。我像木雕泥塑一样站立着,她那淡淡的发香钻入我的鼻孔,我却没有勇气再看她一眼。渐渐的,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好像面前那堵墙已经消失了,我们跑到了雪地里。大雪漫过我们的鞋子,可是我们却并不觉得冷。相反,我们的心里都暖烘烘的。我们就那样相互依靠着,任凭时光慢慢地流淌。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

我正想得如醉如痴。突然,教室的门被撞开了。我们都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我扭回头,吴宇正在门口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也看到了我,刘月急忙和我保持距离。

吴宇使劲儿向我挥手,叫道:“快出来。”

他声音特大,正在看书的同学都用厌烦的眼光看着我们。我赶紧跑出去,责怪道:“什么事你慢慢说,这么多人都上自习呢。”

到了近前,我才发现吴宇跑的满头大汗,张着大嘴,呼呼直喘。他拼命地咽了口唾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事了,出事了……”

我的头就嗡的一声,忙问:“怎么了?”

他看看我,断断续续地说:“弟弟,江江,被警察带走了……”

我当时就傻了。

刘月也跟了过来,她问:“因为什么?”

吴宇喘着粗气说:“刚才,江江往宿舍打电话,说他在派出所。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也说不清。我听得糊里糊涂,好像说他偷了自行车。”

刘月当即说:“不可能,江江不是那种人。”

吴宇也说:“我也觉得不可能。”

我渐渐清醒过来。不过,我可没他们那么乐观。这段日子,我们的生活异常清苦,天天连饭都吃不饱,谁能保证弟弟就一定不会误入歧途?如果弟弟真在学校做了贼,那可太让我失望了。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都别说了,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说完,我拔腿便走。

刘月和吴宇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路小跑来到校园派出所。

刘月皱着眉头说:“你们两个简直就是地痞流氓。”

吴宇嘿嘿笑着说:“他是流氓,我们是侠客。”

刘月笑了。她问我们:“你们没事吧?”

吴宇说:“我没事儿。”他跑过来看看我,说:“你还真不禁揍,一拳就把你鼻子打出血了。”

我摸了摸鼻子,果然有点­干­枯的血迹。

弟弟一直没敢说话。他就站在我旁边。我看看弟弟,真想再揍他一顿。放着好好的书不看,你跑出来攒什么自行车啊。现在冰天雪地的,你有什么机会骑车呢?我把巴掌扬起来,晃了两晃,终归还是没忍心落下来。但弟弟吓得脸都白了。

刘月把我的胳膊扳下来,说:“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

这件事就过去了。

后来,我在学校里见到几次那矮个子。他看到我便会鼓起蛤蟆眼,一副挑衅的样子。我不再搭理他,但他也再没敢来找穷我。

我最没想到的是,过没几天,弟弟竟然给了我一个传呼。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面条。

吃着吃着,我就发现弟弟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不时地抬头,看着我。等我也看他时,他便把头飞快地垂下去。

我问:“你怎么了?”

弟弟欲言又止,神情越发的紧张起来。

我更加奇怪了。

等我们吃完饭,弟弟跑到外面刷饭盆。他竟然一下去了十多分钟,最后慢吞吞地走回来。

我准知道他有事瞒着我。我便也不着急去上自习,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翻着书架上的书。

弟弟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最后又看着我。

我说:“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是不是要和王微一起出去玩儿?”

弟弟脸一红,说:“不是。”

我便不再问他。

憋了挺长时间,弟弟终于忍不住了。他吞吞吐吐地对我说:“大哥,我送你一样东西。”

我想,这小子总算开口了。真不知是什么话让他如此难以启齿。

我说:“什么东西?”

弟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塑料盒。他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向我炫耀道:“大哥,你看。”

我最初以为那是块儿电子表,但接到手里一看就知道不是。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弟弟。

弟弟兴奋地说:“大哥,这是传呼!”

弟弟一定以为我会和他一样兴奋吧。但我的心却一沉。我盯着弟弟问:“这东西哪儿来的?”

弟弟看我一脸严肃的样子,有点发傻,说:“买的啊。”

我问:“买的?你哪儿来的钱?”

弟弟先是吃惊,但很快便笑着说:“大哥,你放心,这钱是我赚来的。”

说实话,我第一感觉便是这钱是不是弟弟偷来的。自从出了攒车那件事后,我就经常疑神疑鬼,生怕弟弟出点意外。

我问弟弟道:“你赚的钱?你能赚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吗?”

弟弟见我着急了,忙解释道:“大哥,这些钱是我攒自行车赚来的,都是清白的。”

我听得有些糊涂,经过弟弟一番解释,我总算明白了。

原来,弟弟惦着这个传呼已经很长时间了。

我以前说过,有没有传呼,对我来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我知道,像这类昂贵的东西,对我们这些贫困生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但弟弟却容不得我哪怕一点地方比别人差。因为没有传呼,导致我在学生会里终日无所事事。学生会­干­活的时候找不到我,聚会的时候也找不到我,到最后,就像我不是学生里的人一样。这种硬件的缺失使得我们有再大的能力也没有机会发挥出来。

我曾这样想过:以前没有传呼,难道学生会就不­干­事了吗?

我一位朋友告诉我:没有传呼时有当时的­干­法,但有了传呼就有了现在的­干­法。不适应现在地条件就必然会被淘汰。

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也许,在学生会里,我注定就要被淘汰。

总之,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个传呼。

可弟弟却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可是说是为此绞尽脑汁。

他一个人,一直默默地在车棚里攒自行车。那里堆满了报废的破车,弟弟仔细地端详着每一辆车子,在上面找着尚且能用的零件。他把它们都卸下来,一些实在找不到的他就跑到外面自己买回来。在东北的冬天,他乘我不注意的时候就躲在车棚里,赤­祼­着双手,握着冰冷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攒着车子。他以前只会修车,所以,第一次攒车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人面对着散落的零件有些发呆。但弟弟足够聪明,他也有着足够的耐心,最为重要的是,一种对哥哥深深的情谊使他在冰天雪地里忘记了冬日的严寒。他慢慢摸索着,当第一辆车在他手里诞生时,他兴奋的差点叫出来。弟弟在冰冷的空气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他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我觉得我形容不出来弟弟当时有多么辛苦,而且那也已经不是简单的辛苦了。

车棚外面狂风大作,地上的积雪被吹得漫天飞舞。同学们去食堂吃饭都连窜带跳,在外面停留十分钟都会让人大脑凝滞。可是我的弟弟,他竟然长时间呆在车棚里。

我早就知道他的手被冻破了,严重的时候,伤口里会往外渗着殷红的血水。我一直以为他是刚来东北对气候不适应,所以,嘱咐他几句注意带手套也就过去了。到现在我才知道,所有这一切都因我而生。

无论是谁的手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下­祼­露几个小时也会被冻坏啊。

弟弟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件事。他生怕我知道,生怕我对他有一点点担心。因为攒车,他不仅挨过别人打,还被带到了派出所,甚至连我都狠心地抽过他一个嘴巴。此时此刻,想到弟弟被我打后,嘴角流血,他那委屈难过的样子已经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只要稍微想想就会让我心如刀绞。

弟弟跟我说这些事的时候很快乐。因为现在他已经把钱赚到手了。而且,他把传呼都买了回来,他已经完全实现了他的目标。

可是我却特别难过。

我抓过弟弟的手,上面布满了伤口。有的冻伤已经很深了,即使以后好了,也肯定会留下深深的疤痕。

我说:“你一共攒了几辆车子?”

弟弟说:“一共六辆,都是六十块钱一辆卖出去的。”

我说不出话来,这六辆自行车要耗费弟弟多少时间啊。

弟弟却兴奋地说:“还有和我订购呢,我怕再有人找咱们麻烦就不敢再做了。”

我连声说:“别做了,别做了。”

弟弟催我道:“大哥,你看这个传呼好看吗?”

我看着手中的传呼,眼睛却阵阵发潮。我对弟弟说:“怎么能花钱买这个东西呢?”

弟弟说:“怎么不能买?你用的着,买了又不浪费。”

我没说话。

弟弟接着说:“大哥,无论是什么地方我都让你比别人差。只要别人有的,你就一定要有。”

我听了,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抬头看看弟弟,他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神情。那一刻,我就会觉得特有主心骨。弟弟好像不再是弟弟,就如同我的靠山一样。

我端详着这个传呼,小巧玲珑,非常秀气。

弟弟凑过来说:“这个号码是80816。”

我哦了一声,并没注意这个号码有什么特殊­性­。

弟弟有些失望,不得不提醒我道:“大哥,号码是80816啊。”

我看看他,说:“我知道了。”其实,我还是没明白。

弟弟瞪大眼睛说:“大哥,那是你的生日啊。”

我恍然大悟,是啊,0816果然是我的生日号码。

弟弟眉飞­色­舞地说:“今天上午,那个传呼公司专门来给学生办号的。我大清早就跑了过去,一眼就盯上了这个号码。”

我看看弟弟,他正美的不得了。哎,这个孩子,心细如丝,虽然长得高高大大,但还是让人觉得怜爱。

弟弟又说:“我的位置比较靠前,但我还是担心别人把这个号码选走。当我前面的人选号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弟弟说着,手还有点哆嗦,可想而知,当时他是多么紧张。想想大清早,弟弟衣着单薄,跑到外面去排队,目的就是给我选个他认为不错的号码,我就会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虽然这些事情无比细小,但如果你不是铁石心肠,又怎能不为之感动呢?

但弟弟很快又高兴地说:“不过,我运气好,居然没人和我抢。”

我心疼地笑了,说:“也就你看这个号码好,是因为对咱们来讲有特殊含义啊。”

弟弟也笑了,说:“也是。不过,等我选完了号,后面就冲出来一个人。他非要买我这个号不可,最后都要给我下跪了。”

弟弟说着,嘿嘿地笑个不停。

我说:“没那么夸张吧。”

弟弟解释道:“大哥,你不知道,他女朋友竟然和你一天生日。而且他女朋友是80年的,和这个号码完全重合啊。”

我说:“是吗?”

弟弟说:“是啊。后来,他拿80818这个号码和我换我都没换给他。”

我说:“那个号码也不错。”

弟弟说:“可那不是你的生日啊。”

说到这儿,我看着弟弟,真是特别的感动。

弟弟忽闪着大眼睛,突然问我:“大哥,你知道我的生日吗?”

我抬头,看看天花板,半天没说话。

显然,弟弟很失望。

我禁不住笑了,说:“你的生日,8月13,这我还能不记得吗?”

弟弟听我说出他的生日,顿时又手舞足蹈起来。

弟弟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从来不会向亲人索取什么,只要你能记得他的生日,他便会如此的满足。

我看着弟弟,有些难过。

弟弟催我道:“大哥,你该去上自习了。”

我说:“是啊。”

于是起身,向外走去。我知道,这时,弟弟早就把我的座位给占好了。

我走出去老远,再回头。弟弟果然还在门口。我大声对他说:“你也要好好看书。”

弟弟使劲儿点着头。

我大步流星向楼上走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我们小书店的门已经关好了。我却觉得阵阵难过。我放慢脚步,把传呼掏出来。我看着它,觉得鼻子酸酸的。不是我多愁善感,而是这个东西里面凝聚着弟弟血汗啊。

到了教室里,刘月早就来了。

我刚坐下,刘月便把她的笔记本推过来。

我一看,上面写着:怎么来这么晚?

我写道:和弟弟聊天了。

刘月眨着眼睛看着我,有些不可理解。可能她在想:天天和弟弟在一起,两个人有什么好聊的呢?她不知道发生在我和弟弟之间的事情,她又怎么能理解我们兄弟间的感情呢?

我没进一步解释,埋头看书。

看着看着,突然,我们这里传来一阵嘀嘀声。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刘月赶紧把传呼翻出来。一看,居然不是它在叫。

嘀嘀声一直在继续。周围的同学都皱着眉头看着我们。

刘月瞪大眼睛,左顾右盼,有点不知所措。

她听听声音,对我说:“好像你身上传出来的。”

我一听,可不是嘛。我赶紧把传呼掏出来,上面果然显示有新信息。

刘月特惊讶,说:“林海,你买传呼了!”

我的脸一红,觉得这么先进而昂贵的东西出现在我身上怎么看都觉得不合适。

刘月把传呼抢过去,打开信息,上面是一排小字:孙先生祝您天天开心。

刘月问:“孙先生是谁?”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本来也是,我刚刚配上这个传呼,甚至连它是哪个台的我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给我发信息呢?

刘月说:“是不是打错了?”

我说:“有可能。”

刘月把传呼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个不停,连声说:“真漂亮。”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我们中间休息的时候,我把弟弟给我买传呼的事情一说,刘月感动的唏嘘不已。

她真诚地说:“江江真是个好孩子!”

我不住地点头,想在想想弟弟,我竟然就会不由自主的有些难过。

刘月突然说:“走,咱们去楼下看看弟弟去。”然后,不容分说,拉起我就向小店跑去。

很快,我买传呼的事就在同学中间传开了。

我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同学都觉得奇怪,林海那么困难,怎么能买的起传呼呢?甚至有同学公开质疑:能买的起传呼的人还算贫困生吗?

我的压力徒然增大了。

吴宇看出来了,他劝我道:“你是班长,工作需要。现在不仅学生会找你要传呼,就是学办找你也要传呼啊。”

听着他的安慰,我心里踏实许多。但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说实话,对这个传呼我真是爱不释手。买不起是买不起,但这不能说明我不喜欢啊。当我真的有了一个传呼,我就会把它当成宝贝一样来珍爱。更何况,这里面还融合着弟弟对我深深的情谊。

只是,开始那段日子,呼我的人很少。传呼基本上就是当闹表用。

我那个号码是95950开头的。也就是先拨95950,然后请声讯小姐把留言转到我的机子上。

一天,我正在上课。传呼突然叫了。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吴先生请您速回电话。

我一想就是吴宇。我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下课之后火急火燎地往寝室跑。那时,有了这个传呼就够奢侈的了,我绝对不敢再嚣张到去回电话,不就几百米的路吗?我一路小跑就回去了。然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结果发现吴宇正躺在床上睡懒觉。

我把他叫醒,问:“什么事?”

他一脸茫然,反问我道:“你有什么事?”

我说:“不是你打我传呼吗?”

他一听,顿时垂头丧气道:“嗨,这件事儿啊。告诉你,咱们宿舍电话拨打95950不花钱。我想听听声讯小姐的声音,就给你打了个传呼。你怎么还当真了?”

我听了,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然而,这只是我传呼噩梦的开始。

后来,吴宇动不动就给我打传呼。大部分时间他就是为了听听传呼小姐温柔的声音,所以给我的留言无怪乎就是祝你开心,工作顺利等等。有时有实质内容,那肯定就是让我帮他在外面买东西,在食堂打饭等等。

总之,有了传呼,我就成了吴宇的小差使。有时,我恨不得把传呼赠给吴宇,然后好好使唤使唤他。

老师偶尔也会打传呼找我,但我基本上没接到过学生会的信息。如果是诚心想冷落你,即使你有了传呼,他们也照样不会找你。

那时,我和学生会已经是渐行渐远了。

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第一次给我打传呼的孙先生。他一直在和我联系,几乎天天给我发消息,都是一些祝福类的话语。我看了觉得很温馨,却一直不知道他是谁。

这个人让我和刘月都觉得很神秘。

终于有一天,他给我留言:如方便,请回电话。后面附着一个电话号码。

我赶紧给他打过去。刘月就在我旁边,我们都想知道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谁。

结果一听,让我们很丧气。原来他就是和弟弟争抢我这个号码的人。

他说话很客气,还在电话里和我商量能不能把这个号码转给他。

想想他长久以来对我的祝福,我心一软,差点答应他了。

但刘月提醒我道:“这可是江江专门给你选的。”

我一狠心,便拒绝了他。

不过,那个人还是很执着,依旧每天送我一句祝福的话语。最后,让我和刘月啼笑皆非。

那时,我们更多的时间都在谈论弟弟。

刘月一直对我说:“江江会有出息的,只要他有机会。”

我也相信她的话,可是,我对弟弟的前途还是感到非常的迷茫。

弟弟挺努力的,在学校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把自己当成大学生了。他喜欢看书,喜欢泡图书馆。他能在阅览室里一坐就是一天。他的心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在我们的鼓励下,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但我知道,他的明天注定不会像他现在想的这样顺利。不要说弟弟,就是我们这些在读的大学生,谁又能预测我们的前途呢?

所以,想到弟弟,我就会阵阵难过。更多的时候,我就在鼓励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脚踏实地。我相信天道酬勤,只要我努力了,我就一定会成功。只要我成功了,那么我就一定会尽全力去帮助弟弟。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弟弟迎来了他一生最大的转机

《孤儿寡母》第三部055

一天晚上,大师对我说:“中午有人给你打电话,你不在,他说让你给他回个电话。”说着,递给我一个号码。

我一看,区号是唐山的。我的心就一惊,那时,我最担心妈妈有什么意外。我把书包放桌上,赶紧回电话,但那头儿没有人接。我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估计人家已经休息了吧。

我晚上一直胡思乱想,也没敢和弟弟说。

第二天,我上课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

这次通了,我一听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竟然是王福田。

我有些意外。

王福田爽朗地笑着,说:“林海吧。”

我说:“是我。”

他说:“我是王福田。”

我忙说:“听出来了。”

他笑着说:“林海啊,我给你弟弟找了点事儿­干­。”

我听了就有点不高兴。我知道他担心他女儿,但没必要整天惦记着我弟弟吧。

我说:“不麻烦你了,现在我弟弟在学校挺好的。”

王福田却说:“这个活不比别的活,对林江是个机会。”

我有点奇怪,就问:“什么活?”

王福田说:“当兵去。我已经给他联系好了一个名额。他要是想去啊,就快点回来。要知道,现在征兵都快结束了,机会难得啊。”

我当时就愣在那儿,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王福田又说:“你们家里好好商量商量,去不去随你们。”

我赶忙说:“真要谢谢你。”无论我们去不去都要感激人家,现在农村孩子当个兵又要托人又要送礼,真是不易啊。

王福田笑呵呵地说:“不用,咱们之间不必客气。”

我们又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我在宿舍呆了几分钟,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我觉得当兵对弟弟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啊。想到这儿,我急急忙忙赶到小书店里。

弟弟见我跑得满头大汗,赶紧问我:“大哥,怎么了?”

我坐下来,把王福田的话和弟弟一说。弟弟也愣在了那里。

我们还真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和弟弟商量一下,然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一听,欣喜不已。她是极力支持弟弟去当兵的。不知为什么,我听着妈妈那急切的口气,感觉其中竟有对爸爸深深的追忆。爸爸就曾是一名光荣的军人啊。

那天晚上,我和弟弟在一起商量这件事。

刘月也从楼上赶来。

她说:“千万别去当兵。”

我问她:“为什么?”

刘月很认真地说:“部队太苦了,我怕江江受不了。”

我和弟弟都笑了,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苦是我们受不了的。

我说:“当兵未尝不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弟弟也说:“对,这也许是我最后一个机会了。”那一刻,我发现弟弟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神里分明充满了希望。

刘月有点不解,说:“我刚才可不是开玩笑,部队里真的很苦,训练不好还要挨打呢。我爸一个朋友的儿子到部队没几天就当了逃兵。”

弟弟苦笑道:“再苦,那里也能吃饱饭啊。”

刘月听了,嘴角一阵痉挛,便不再说话。

我也沉默了。

我和弟弟对视一眼,觉得是那么苦涩。

我对弟弟说:“部队现在没有志愿兵了,只有士官,几年签一次,你要好好努力啊。”

弟弟盯着我说:“大哥,只要当上兵,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和弟弟使劲儿握了握手,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

第二天,我们和王微一说,王微立刻就把嘴翘了起来。

她说:“林江,你不能去。”

弟弟困惑地看着她。

王微说:“你要是当兵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

弟弟说:“见面重要还是事业重要呢?”

王微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是见面重要了。”

弟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我赶紧走了,多留给这两个孩子一点时间吧。

后来,王微气呼呼地说:“我爸就是个老滑头,你要是离开长春你就中了他的计了。”

其实,弟弟和我也都明白一些王福田的心思吧。他之所以给弟弟帮这么大的忙,肯定是有关于自己女儿的考虑。只要弟弟在长春一天,他就会焦虑一天。不过,这个机会对弟弟来讲太为难得了。无论以前我们怎么规划弟弟的未来,那毕竟都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而这一次机会就摆在眼前啊。

所以,弟弟态度坚决地说:“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相信我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的。”

弟弟说的豪情万丈,王微也深受影响。她对弟弟说:“我也相信你。”

我们宿舍的人知道后也都纷纷表示支持。

大师说:“林海,只要江江能走出去,他就一定会有出息。”

吴宇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大师特认真地说:“我能掐会算。”

吴宇差点没吐掉。

余下一天,弟弟紧张地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倒不多,但王微又拉着他去买东西。两个人在城里跑了一整天,在南湖漫步许久。冬季的南湖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滋味。两个人故地重游,心中都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吧。最后,王微花三百块钱给弟弟买了个大皮箱。弟弟连连推辞。但等王微把钱交了,把东西拿出来,弟弟真是爱不释手。

刘月给弟弟买了双皮鞋,大师等人也都送了弟弟礼物。弟弟把东西收起来,件件都视若珍宝。

我想了许久,给那位孙姓同学打了个电话。

他一听是我,非常兴奋。

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那个传呼你还要吗?”

他连声说要,还问我为什么现在决定卖了。

我说:“这个你不用管,你要是要的话,那么现在就到我搂下。”

他答应一声就把电话挂了,生怕我反悔。

一会儿,我到楼下,发现他正在雪地里等我呢。

我把传呼给他,他把钱给我,千恩万谢,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将传呼装入口袋,连窜带跳地跑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谁要是他的女朋友,那真是幸福。

我没敢告诉弟弟我把传呼卖了。甚至我自己都不敢再去想那个传呼。那个宝贝东西在我手里一共也没几天,但我对它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我跑到城里,给弟弟买了块儿手表。

当我把手表交给弟弟的时候,弟弟有些手足无措。他责备我道:“大哥,我戴手表­干­什么啊?”

我说:“这些东西你是用的着的。”

其实,这些东西弟弟都喜欢啊。那块儿手表戴在他手上,他每隔一会儿就要抬抬手腕,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喜欢的不得了。

第三天,弟弟就要出发了。

中午,刘月请弟弟吃饭。我们从十一点一直吃到三点。在饭桌上,大家纷纷祝福着弟弟,也嘱咐着弟弟。那一刻,弟弟成了明星。我们都在关注着他的成长。

等酒足饭饱之际,吴宇拿出他的礼物。

我们一看,是一只袋装的勾帮子烧­鸡­。他笑着说:“你们光想着林江,就没想着阿姨吗?看,我这东西,够林江和阿姨两个人吃一顿的吧。”说完,哈哈大笑。

弟弟接过烧­鸡­,非常感动。吴宇能想到妈妈,让我不禁为之动容。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打了一辆车,将弟弟送到车站。

我们在候车室没等多久,弟弟就要上车了。

我们帮弟弟拿着东西,把弟弟送上车。在临分别的一刹那,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在这个时候,我们没有掉眼泪。我们都知道,弟弟就要开始他新的生活,他总算可以为他自己而活着了。

王微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她看着弟弟,目光有所期待。

弟弟对她说:“等我成功了,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王微眼圈有些发红。她反问道:“你要不成功呢?那你就不来了吗?

弟弟目光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成功的。”

王微恋恋不舍,但火车即将启动,她不得不走下来。

隔着厚厚的玻璃,弟弟在对我们说着什么。但我们什么都听不见。

火车启动了。

弟弟拼命地向我们挥手。

我跟着火车跑了很长一段路,但弟弟终归还是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北风呼啸着,我的脸被吹得失去了知觉。但我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两滴热泪划落下来。我注视着火车消失的方向,默默地祝福着弟弟。我相信,弟弟历经磨难,这次他一定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弟弟回到家里,王福田一切都帮他安排好了。政审,体检弟弟本来就没有问题,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就等着出发了。

妈妈对王福田感恩戴德。

王福田非常和气地说:“老大姐,咱们是同村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妈妈颤抖着双手,把家里种的花生、小米给王福田拿了好多,王福田也没客气,悉数收下。他知道,这是一位农­妇­的心意啊。

临行时,王福田嘱咐弟弟:“林江,人生虽长,但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却不多,这次就看你自己了。你要是有本事就留在部队别回来。我费了这么大劲把你送出去,你要是当了两年义务兵就回家,那你不但给你自己丢脸,也给我丢脸。”

弟弟说:“您放心吧,我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王福田看着弟弟,竟然有些动情,他和弟弟的接触虽然不多,但也大体了解弟弟的遭遇。

他对弟弟说:“孩子,有志气!”说完,伸出手。

弟弟握着王福田的大手,觉得非常温暖。

林福增给弟弟送来一百块钱,弟弟说什么也不受。但林福增手上一使劲儿,把钱塞到弟弟口袋里。

林福增说:“江江,你好好­干­,一定要混出个人模样来。”

这时的林福增又和爬子混到了一起。他们都跟着王福田开矿。虽然赚钱不少,但他比任何时候都看不起自己。

弟弟不住地点头,他说:“福增哥,我欠你的钱我会慢慢还你。”

林福增连连摆手,说:“不着急,不着急。我现在不缺钱花。”

看着眼前的这位兄长,弟弟眼前有些模糊。毕竟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太多的风雨。

也不知爬子吃错了什么药,他也给弟弟送来一百块钱。他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委托林福增送来的。

林福增一说这事弟弟就火了,他说:“爬子那个混蛋,我会记他一辈子的。”

林福增则说:“你怎么那么傻啊,你跟钱有仇吗?钱你该收着收着,人你该骂着骂着啊。”

弟弟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他的臭钱我说什么也不要。”

林福增无可奈何,只好把钱给爬子带了回去。

弟弟只在家里呆了几天,就被军车接走了。

他们那一年的兵去了呼和浩特。

临走时,妈妈不住地掉眼泪。妈妈是高兴的啊。弟弟中途辍学是她一辈子的痛处,现在弟弟终于抓到了新的机会,妈妈对儿子也燃起了新的希望。

弟弟也落泪了。他有点舍不得妈妈,但更多的则是心疼妈妈。在家里呆这几天,妈妈一直在极力掩饰,但弟弟还是或多或少地了解了妈妈的生活状态。我们就是给妈妈寄再多的钱她也不会舍得买煤,我们就是给她讲再大的道理,她也是不会更好的照顾自己的。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那种节俭就如同勤劳一样,是她与生俱来的品质啊。那个冬天,冷得出奇。弟弟在家,妈妈拼命地烧火,甚至半夜起来还要到灶堂里塞上半篓子柴草,但屋子里还是滴水成冰。一口大缸硬是被活生生给冻裂了。

所以,弟弟离开家时,带着对妈妈深深的忧虑。

弟弟到部队后,很快给我打电话。

他以前从来不会和我说那些让我担心的事,但是,这次他却没能忍住,和我讲了妈妈的生活。

最后,他差点没掉眼泪。他说:“大哥,我怕妈妈过了这个冬天会落下一身病啊。”

我听着,心就直翻个儿。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安慰弟弟,他刚到部队,我生怕他心理负担过重。但等放下电话,我顿时觉得身心不安。

那几天,我就一直在想着妈妈。其实,我总是在默默告诫自己不要太忧虑。否则,只要想到我们那间四面漏风的房子,想到那个地冻天寒的季节,再想到妈妈那虚弱的身体,我觉得我整个人马上就要崩溃了。

但就在这时,我意外地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原来林检通过关系给姑姑找了一份工作。姑姑自然欣喜不已,但让她郁闷的是,林检请她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等她们找到新的保姆后再走。

九九年,各大企业职工都一窝蜂似的下岗,找个好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姑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这工作丢了。

她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她给我打电话建议妈妈来林检家接替她的工作。

我握着话筒,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妈妈一生都在为我们­操­劳,直落得身体羸弱,疾病缠身。我再不孝顺也不能让年近半百的妈妈出来做保姆啊。

我当时就想拒绝姑姑,可是立刻又想到妈妈现在的生存状态。

妈妈一个人住在那间四面漏风破旧不堪的房子里,终日舍不得生火。而且,她每天都吃着最简单的食物,早中晚三顿都在喝粥。不要说她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就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妈妈远在千里之外,我再怎么惦记她也没用。就是想见妈妈一面都显得那么艰难。我一直在考虑把妈妈接到长春。可我也知道那是不现实的。妈妈来了在哪儿住,又如何生活?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没办法养活妈妈。

每想到这些,我就会感到巨大的压力,而后就是急切地盼望着早点毕业。

有时,我又怕妈妈熬不过这个冬天。

不是我喜欢胡思乱想,妈妈独自在家,如果她生个灾闹个病根本就没人知道啊。

想想这些,我便会觉得异常惊恐。那段日子,我老做噩梦。有时梦到不好的事情,我会在睡梦中哭醒。如今姑姑给我打这个电话,还真就给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妈妈来到这里,也许会累点,但再累还能比­干­农活累吗?而且在这里,至少妈妈不再挨冷受冻,至少她能按时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了啊。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奢望呢?只要妈妈能身体健康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无论是我还是弟弟,我们将来还要好好孝顺妈妈呢!

想到这里,我对姑姑说:“行。”

姑姑听了,兴奋不已。她说:“那我就和林检家里说了。”

我说:“您说吧。”

姑姑放下电话前再三叮嘱我道:“千万不能反悔。”

我说:“您放心吧。”

其实,姑姑又怎么了解我内心的想法呢?

我随后就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听我说完此事,比姑姑还要兴奋百倍。

妈妈不断地追问我:“海海,是真的吗?”

我听妈妈那急切的语气,非常难过。我说:“是真的。”

妈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终于又可以赚钱了。”

伴着妈妈这句话,我感到阵阵心酸,眼泪不知不觉就淌了出来。

妈妈把家里的东西简单收拾收拾,然后和外公外婆告辞后就出发了。舅舅把妈妈送到滦县,直到妈妈上了驶往长春的列车。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寒风接妈妈下车。

妈妈下车后一脸茫然,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看到妈妈那孱弱的身体,我的眼泪便在眼圈里不住地打转儿。

妈妈见到我,眼睛里顿时放­射­出奇异的光彩。

我赶紧迎上来,心中千言万语,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盯着我,用她的手掌抚摸我的脸,难过地说:“我的儿子怎么都瘦的脱形了?”

我看着妈妈,眼泪拼命地往外涌。我真想一头扎进妈妈怀里,放声大哭一场。

再大的困难都不会让我屈服,可是一见到妈妈我竟是如此的脆弱。

我说:“妈,咱们走吧。”

妈妈点点头。

妈妈穿着最为朴素的衣服,在车站里让人一看就是典型的乡下­妇­女。她跟在我身后,紧张地四处张望,城市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显得神秘而新奇。

林检开车过来的,她就在马路边等我们。

等我们走过来,上了车,林检将外面带回家中。

就这样,妈妈便在林检家里安顿下来。

林检一家人对妈妈都很好。林检这个人本来就很宽厚,也很善良。她同意让妈妈来接替姑姑的工作,本身就有照顾我们生活的考虑。而且,小红一直叫我老师,所以对妈妈也有一份特殊的尊重。

刚刚从农村走来,妈妈又怎么能适应林检家的生活呢?开始,好像不是妈妈在照顾这个家,而是这个家在照顾妈妈。林检不厌其烦,教会妈妈使用各种炊具和电器,教会妈妈如何收拾偌大的房间。姑姑也在林检家里留守几天,虽然和妈妈见面时颇为尴尬,但毕竟是亲人啊,所以,姑姑帮起妈妈,也是尽心竭力。

妈妈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她生怕被林检辞掉,学起来特别认真,很快就适应了林检家的生活。

妈妈能感受到林检对她的关心,她便以更加辛勤的劳动去回报这家人。

妈妈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照顾林检的母亲。

那个老太太独处一个房间。虽然收拾得非常­干­净,但还是存留着淡淡的异味。老人已经卧床好几年了,如果不是林检照顾的如此­精­细,恐怕早就不再人世了。她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每天光是照顾她的生活就让妈妈累得够呛。

还用我再介绍妈妈的工作有多么辛苦吗?

那份侍侯病人的工作已经不仅是辛苦,而且又脏又烦,直逼人的忍耐极限。

老太太越­干­净,妈妈的工作就越辛苦。

老太太大小便失禁,妈妈每天都不停地帮她清洗着衣服。

我不想再继续写了,那种生活相信每位读者都能想象出来吧。

当我了解到这一切的时候,我后悔了。我一直都认为现代社会的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是当妈妈从事这份工作后,我觉得我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我开始觉得特别对不起妈妈。

妈妈看出了我的顾虑,她对我笑笑,淡淡地说:“看着这位老人,我就想到了你姥姥。无论是谁,都有老了的时候。照顾老人,也是积德的事儿啊。”

我说不出话来,就是特别特别的难受。

妈妈突然问我:“要是我将来病成这个样子,你们会这样照顾我吗?”

妈妈说的很寻常,但当我脑子闪过这个念头时,我觉得心都要碎了。我真的不敢去想,将来妈妈会像这位老人一样卧病在床。哪怕那个念头只是在我脑海一闪而过,我都会觉得心如刀绞。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说:“我会的。”

妈妈听了,眼圈红了,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那一刻,我觉得妈妈的心态真的老了。她已经开始想她老时的生活了。

我没有勇气让妈妈放弃这份工作。毕竟林检家里温暖如春,妈妈即使不想着自己,为了照顾老人她也要按时做饭。

时间久了,妈妈的气­色­还是明显好了起来。

刚来长春,妈妈满头白发,而且牙齿残缺不全。小红还是个孩子,她看着妈妈那样子,竟然觉得有些惊恐。说到这里,我的心已经整个拧成了一团。大家想想,妈妈当时是个什么样子啊。林检便出钱给妈妈染了头,而且给妈妈镶了牙。直到现在我都非常感激林检,如果不是镶的及时,真不知妈妈的牙齿现在还能留下几颗啊。

后来,我再见到妈妈,惊讶万分。就是妈妈自己再照镜子,她也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啊。

也许只有在染发完毕,妈妈才相信自己只是个中年人吧。

好不夸张地说,妈妈在家里一直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到了林检家里,吃的好了,睡得也好了,妈妈的气­色­明显好转,没多久便开始胖了起来。

那些日子,我有时间便往林检家里跑。

林检家里白天没人,我便帮着妈妈收拾那个偌大的房间。

妈妈舍不得让我­干­活,只要我呆在她身边,她的脸上就会流露着幸福的神情。

我陪着妈妈说话,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述我在大学的生活。

当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会变得那么能说呢?能说的都不像是我自己了。

妈妈听着听着,听我讲到好玩的地方,妈妈就会笑出声。

只要妈妈一笑,我就会觉得我全部身心都跟着妈妈的笑声一起放松起来。

只要我去林检家里,我就会把所有的地板都拖一遍。他们家的房子太大了,妈妈要把所有的房间收拾一遍就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妈妈自然不想让我­干­,她巴不得我一直坐在她身边。但我拿起拖布便不管不顾,埋头拖地。

有时,妈妈就跟在我身后。我便继续和妈妈说我在学校的生活。

那个场景特别温馨,不知不觉我便累得满头大汗。

妈妈让我休息会儿,而我觉得我的胳膊上还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有时,妈妈也会问我一些弟弟的情况。我就给妈妈讲弟弟在学校如何振奋起来。当我说到弟弟像个大学生一样在阅览室看书时,妈妈竟然吧嗒吧嗒掉下了眼泪。

我知道妈妈此时的心情,她一定在为弟弟没能读大学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吧。

我便对妈妈说:“妈,现在江江不是挺好的吗?”

妈妈边摸眼泪边说:“是,江江挺好的,咱们一家人都挺好的。”

我随着妈妈说:“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妈妈使劲儿点着头,眼泪还在继续淌。但我知道,通过不懈地努力,目前,无论是妈妈还是我和弟弟,我们都已经看到了希望。

有一次,我正和妈妈在客厅坐着看电视。

说来也怪,你说妈妈思想落伍吧,妈妈竟然还很前卫。她刚来长春没多久,竟然迷恋上了足球比赛。妈妈也分不清哪个球员是哪个国家的,但只要电视上踢足球,妈妈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那天,妈妈还问我呢:“海海,你会踢足球吗?”

我眉飞­色­舞地说:“会,我在我们院里还算得上主力呢。”

妈妈问我:“什么是主力?”

这个把我难住了。我想了半天,说:“主力就是那些踢的很厉害的。”

妈妈一听我踢足球很厉害,顿时高兴不已。

看着看着,妈妈突然还叫出了几个球星的名字。我一看,居然还对了八九不离十。当时我那个兴奋啊,觉得此时的妈妈从心态上都比以前年青了很多。

我正在高兴之际,突然房间里的老人轻轻地招呼妈妈。

妈妈赶紧跑过去。我也跟了过去。

老人躺在床上,向妈妈招手,布满皱纹的脸扭曲一团,显得非常痛苦。

妈妈看看我,面露难­色­。

我不明白,就问妈妈:“怎么了?”

妈妈说:“你先出吧。”

我还有些糊涂,但很快就明白了。老人肯定是失禁了。

我退了出来。

妈妈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妈妈再把门打开,传来一阵浓浓的味道。妈妈把一包衣服放到卫生间。然后给老人换上­干­净的衣服。

妈妈一直忙碌着,没有时间和我说话。

我就站在客厅里,原本高涨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这一刻,我亲眼目睹了妈妈的工作有多么辛苦。

妈妈已经习以为常了。味道很重,妈妈却像什么都没闻到一样。她没有捂鼻子,她是怕我觉得难过,更怕老人以为她嫌弃了她。

半个小时后,妈妈终于忙碌完毕。但此时的球赛也已经结束了。

我对妈妈:“把老人的衣服洗了吧。”

妈妈说:“一会儿再洗。咱娘俩儿再说会儿话。”

我说:“妈,我把她衣服给洗了吧。”

妈妈吓了一跳,忙说:“净瞎说,这事用不着你。”

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那怕什么,咱们谁洗不是洗啊。”

说着,我就往卫生间走。

妈妈在后面一把将我拉住。我回头,妈妈的眼圈红了。她用企求的眼神注视着我,说:“海海,真的不用你。”

我已经说不出来我当时有多么难过了,甚至当时我的思维都已经凝固了。但我固执地要进卫生间,我一定要帮妈妈做好这件事。

最后,妈妈都要哭了。她看拦不住我,便说:“海海,不用咱们洗,家里有专门的洗衣机。”

我强挤着笑容,说:“那我就用洗衣机。”

妈妈眼角的肌­肉­在突突直跳。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用手指给我洗衣机的位置。

我也不再说话。我一看,那是一个小巧的洗衣机,估计是专门给老太太用的吧。

我把老太太的衣服拾起来。

妈妈就在我身后,透过镜子的反­射­,我看到了妈妈的表情,在我拎起衣服的瞬间,她都要崩溃了。

我把衣服展开,秽物露出来,臭气扑鼻。我一闭眼睛,差点没吐出来。我的眼前立刻就模糊了。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要多次发生在我的妈妈身上!我咬着嘴­唇­,拼命吞咽着眼泪。我绝不能在妈妈面前哭出来。

我很平静地取过刷子,把上面的秽物小心翼翼地刷下去。然后用清水冲洗一下,再把衣服塞到洗衣机里。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最艰难的过程总算过去了,接下来的任务洗衣机就可以独立完成了。

我回头,妈妈饱含热泪注视着我。

我想装作轻松一点,但看着妈妈那双眼睛,我却装不出来。而且我也不敢开口,只要我一说话我立刻就会掉下眼泪。

妈妈是心疼我,而我则是心疼妈妈啊。

我便动用肢体语言,想把妈妈推到客厅。可是我的手刚一碰到妈妈,妈妈就把我抱住了。就在那么一瞬间,妈妈就哭出了声。

她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怕惊动房间里的老人。

可是,妈妈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倒在我的身上,我能清晰地听到妈妈的抽泣声。妈妈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掉下来,顺着我的脖子钻到我的身体里。

妈妈呜咽着,我听不太清妈妈在说什么,模糊间好像在不间断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轻轻地安慰着妈妈,说:“妈,快别哭了,你看我都没哭。”

其实,我自己知道,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妈妈哭了有好长时间才止住。当她抬起头来,我发现妈妈的眼睛早就红了。

哭过之后,妈妈觉得轻松了许多。看看我,我也看看妈妈,我们竟然破涕而笑。

这份笑容,夹杂着些许辛酸,些许无奈,还有些许的幸福吧。

总之,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复杂的感情!

后来,我准备回学校。妈妈一直把我送到楼下。我被冻得埋头便跑,直奔公交车站。妈妈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久久地注视着我奔跑的方向。

我再回头,看到妈妈那瘦弱的身影,还是想哭。

我站在站牌下面。冷风吹得我头脑麻木。可是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在这里,没有妈妈,没有弟弟,我终于可以纵情地落一次眼泪。

公交车几次停下来,我都没有上车。车上那些人们看我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肯定觉得我有毛病。

哭罢许久,我终于上车回学校。

天已经黑了。东北的冬天,天黑的总是很早。我看着外面灯火阑珊,还是默默告诉自己:其实,我们的生活还是越来越好了。

妈妈在林检家工作的一直很好。像照顾老人这种活儿,带着爱心去做和应付差使去做,那是完全不同的。而且,随着接触的增多,妈妈对那位老人也产生了很深的感情。

这一切林检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妈妈一向都比较节俭,在林检家里也不例外。那时,每天早起,妈妈都顶着清晨的冷风到早市去卖菜。林检非常感动,对妈妈说:“大姐,早上那么冷,你就不要出去了。”妈妈则笑着说:“没事儿,咱们买的菜多,去趟早市能省不少钱呢。”

其实,买菜也不花妈妈自己的钱。可在妈妈眼里,花谁的钱都要节俭啊。

通过这些细小的事情,林检越来越信任妈妈,更不要说妈妈始终把那位老人照顾的无微不至。到后来,妈妈已经成了林检家中的半个管家,再后来,和他们处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林检他们非常尊重妈妈,也是妈妈以自己的行为赢得了别人的尊重。

就像小红,原来上学匆忙,房间里经常是乱七八糟的。妈妈帮她收拾几次后,她自己便很注意保持了。

所以,妈妈在林检家里,生活的还算轻松吧。

这样一来,我在学校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时光飞逝,很快就又要到月底了。

现在也快到冬天最冷的时候了吧。

一天,妈妈听林检说她的一个朋友开鞋店,现在迎圣诞迎新年打折正打的厉害。妈妈赶紧托她给我买回一双皮鞋。林检问妈妈要什么款式的,妈妈一再叮嘱要军勾的。在妈妈印象中,军勾皮鞋就是质量最好的皮鞋了。

我再到林检家去,妈妈把这双鞋像宝贝一样捧给我。

这双鞋并不贵,但也花了一百多。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我身上最昂贵的行头了。

只要妈妈在我身边,我就从来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

当天,我穿着皮鞋回学校,走在雪地里,脚上感受着融融的暖意。

晚上,我很早就来到自习室。教室里很暖和,我的脚开始冒汗。它们对新鞋肯定还很不适应吧。

不一会儿,刘月来了。她看我已经到了,有些意外。

我站起身让她进来。她却瞪大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惊喜地说:“买新鞋了?”

我奇怪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她笑着说:“你一下长高这么多,我怎么会发现不了?”

我看看脚下,发现鞋跟确实很高。

中间我们休息的时候,刘月把我拉到大厅,让我照镜子。

我不知其所以然,可仔细一看,就这么一双鞋,还真就让我­精­神许多。身材更加挺拔了,反衬得人也更加自信了。刘月让我站直身体,我使劲儿挺了挺胸膛,感觉朝气蓬勃。

当时,我真是美的不得了。

但我没想到,就这么一双皮鞋竟然给我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

弟弟一走,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虽然他在学校的时间不足两个月,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有时,我独自呆在小店,就会不自觉地想:弟弟现在怎样了? 想着想着,我就会向窗外望去,好像那就是弟弟所在的方向。

现在,我和吴宇在小店里交替值班。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每晚都去上自习了。

我就在小店里看书。这里人来人往,环境比教室里差很多。经常是我刚看进去就来人把我的思路打断了,让我郁闷的不得了。好在刘月经常来看我。

中间休息,她肯定会跑过来。有时坐一会儿就走,有时则一直陪我到晚自习结束。

那种生活很平静,但平静中却让我感到一丝幸福。

一天,我正在看书。外面来了一位小姑娘。我抬头看看,是老熟人。她并不认识我,但我,不,确切的说是吴宇,已经注意她很久了。

用吴宇的话说,她就是绝世美女。

我虽然并不那样认为,但见她第一眼时我也完全被她的美貌所打动了。

也许说美并不恰当,应该说是纯洁。她衣着朴素,就像那典型的高中生。但她眉宇间那份纯情使她整个人都亮丽起来。我想无论是谁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都只能默默感受她的魔力,而不会产生任何杂念。

所以,当吴宇恬不知耻地对我说:“海哥,那小姑娘怎么天天来咱们书店看书?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啊?”我便运足力气毫不迟疑地对着他说了一个字,那就是“呸”!

她从来没在我们这儿买过书,但对她的到来我们还是由衷的表示欢迎。

她像往常一样,翻着英语资料。

我看她一眼,埋头看书。

书店里就我们两个人,倒也非常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悄然转身。我觉得看书时心无旁骛,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离去。

我忍不住抬头,向外看了一眼。她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小店。我准备继续看书,但当我的目光扫过书架时,我的心头就是一惊。

我突然发现书架上的一盒化妆品没了。

难道会是她拿的?我本能地想到那个女孩儿。

不,不可能!我很快便把刚才的想法否决了。那么一个清纯的小女孩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但除了她还会有谁?我清晰的记得,在她来之前那盒化妆品还摆在那里,而这段时间,只来过她一位客人啊!

那盒化妆品是一位同学预订的,价值两百多啊。万一要是丢了,那我岂不是倾家荡产了?

想到这儿,我立刻跳了起来,飞快地窜出去,随手把门带上,直奔那个女孩儿。

我确定,就是她!

我一直跑到门口也没见到她的影子。我掀开门帘,紧张地向外张望,她就像飞了一样,踪迹全无。刚才跑的太累了,我靠在门上呼呼直喘粗气。我懊恼不已,更加确定她就是小偷。不过,东西已经被她拿走了,就是以后我再抓到她也毫无意义了。想到这儿,我气得直咬牙。

我休息一会儿,冷风吹得我额头生疼。我暗自生气,不断地骂自己废物。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回去了。

我转身,却意外地发现从旁边女洗手间里走出一个人。

我瞄她一眼,正是刚才那个女孩儿!

显然,她也看到了我,顿时神­色­慌乱。

我已经完全确定就是她偷的东西。

她居然还要从我身边溜过去。我大喝一声:“站住。”

她果然站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惊恐。就是她害怕的样子竟然也让人觉得楚楚动人。

但我对她早就没有丝毫同情了,伸手要抓她。

她没有躲闪,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她那哭声够脆快,很快传遍了整个楼道,似乎在一分钟内就围拢了众多同学。大家议论纷纷,不时地看看她,又看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恨死这个家伙了。心想:做了贼不说,还挺能装相。我想抓她,结果发现她哭得真够伤心的,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淌,都快成了泪人了。

我伸手碰了碰她,原想说:你哭什么哭啊?结果话说出来却变成了:别哭了。语调不但没有原来的火气,而且温柔得让我自己都觉得不是我能说出来的。

那一刻,我真够窝囊的。而那个小姑娘却毫不领情,她一晃身子,把我的手甩到一边。然后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都快傻了。她继续哭,哭得我心烦意乱。

这时,有人问:“怎么了?”

我刚想说是她偷了我东西。但抬头一看,问话的竟然是段老师。原来他正准备考研,每天都在教室里自习。刚才听到这凄厉的哭声便忍不住跑了出来,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我。

估计段老师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儿。

但在老师面前我把要说的话硬是给吞了回去。通过以前这个女孩儿看过的书,我大体能判断出她也是我们院的。如果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了她的老底,她将来还怎么在学校做人啊!即使她的行为再不应该,她也还是个孩子啊。

于是,我有些吞吞吐吐。

段老师不耐烦了,追问:“到底怎么了?”

我一咬牙,说:“没什么,我就是想认识认识她,谁知道我刚一和她说话,竟然把她吓哭了。”

说完,我把双手一摊,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段老师听了,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他肯定想不到我居然会对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如此无理,而且,我的这种行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给他抹黑,同时也是在给法学院律师学院抹黑。因此,他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狠狠瞪了我一眼,说:“快给我上自习去。”

我心里那个委屈就别提了。可是除了这个办法,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个现象:我都不知道这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而她却在我面前却哭得死去活来。

听了段老师的训话,我一溜烟地跑了。就听背后哄堂大笑。直笑得我脸上阵阵发烧。

回到小店,我坐到椅子上,觉得刚才的场景就像做梦一样。

这时,门一开,吴宇和刘月从外面走进来。

我正心烦呢,也没搭理他们。

他们竟然也没和我说话。

我抬头,就见吴宇满面春风,而刘月则脸­色­铁青。我顿时意识到不好,刚才那尴尬的场景肯定被他们看到了。

吴宇看我一脸无奈,竟然呵呵笑了。我被他笑得心烦意乱,他还不忘抢白我,道:“海哥,看来我还真不了解你。你小子可以啊,愣是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给收拾哭了!”

我听了,差点没吐血。我刚要解释经过,刘月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我急忙追出去,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刘月步履匆匆,她再回头时,我发现她的眼睛晶莹剔透,而且狠狠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写满了幽怨。我站在门口,再也不敢追了。

我回到小店里,吴宇还在笑呢。

我一拍桌子,道:“笑个屁。”

吴宇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看看我说:“怎么了?”

我强忍住心中的窝火,把事情的经过将说一遍。开始,吴宇还笑呢,但一听说化妆品丢了,这小子立刻就急了。

他焦急地问我:“你确定是她偷的吗?”

我说:“确定,刚才就她一个人在,而且她来之前我还看到那东西了呢。”

他听了,直眉瞪眼地对我说:“那你怎么不抓住她,怎么让她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呢?”

我说:“你看她哭得可怜兮兮的,谁下得了手啊!”

吴宇生气地说:“你真够窝囊的,简直就是白痴。她是小偷,她当然知道如何逃身了,你上当了。”

我没反驳,吴宇说的正是我想说的,我也觉得我就是个窝囊废。很明显,我被那个小女孩儿给骗了。不过话说回来,就是现在她再哭一场,我还是不忍心抓她。

吴宇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他恨恨地说:“下次我再看到她非把她抓住不可。”

我说:“下次再见到也没用了。你抓到她,她死不承认你也没辙。”

吴宇不再说话,气呼呼地喘粗气。

我说:“别生气了,那盒化妆品算我的。”

吴宇半晌才说:“根本不是那事儿。”

过了半天,他才消了气,转而安慰我道:“好了,过去就过去了。记住,以后千万别对小偷心慈手软,就算她是绝世美女,该抓也得抓。”说完,他走了。

我坐在椅子上,品味着他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我放了她就光因为她是美女似的。不过,我自觉理亏,只好不言语了。

我正郁闷呢,刘月又赶了过来。得,看来他们是要轮番批斗我了。

我抬头,咦,刘月的神情同刚才比已经好多了。

我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一些。但她还是意正言辞地说:“说,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刚才围观时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刘月眨眨眼睛,说:“我是听到了,但我又想了想,觉得那不是真的。”

我这个感动啊,觉得还是刘月了解我。你看吴宇,一听我办了龌龊的事儿,立刻兴奋得像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他巴不得我比他还龌龊呢。

我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情解释一遍。刘月听后,笑了,说:“我说你办不出来那种事儿,要说是吴宇办的还差不多。”

我听了,连连点头附和。

不过,刘月脸­色­一沉,又说:“哼,你一向疾恶如仇,今天怎么对小偷心慈面软起来?是不是因为她是个小姑娘?”

我想了想,说:“可能吧,如果是个小伙子,我对他绝对不会手软。但对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儿,我还真就下不了手。”

刘月瞪了我一眼,说:“你啊,就是心肠太软,而且软得没有原则。”

我再看她,她又笑了。我就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本来也是,我就打算把这件事给忘了。不想再想它,只要想到因为这事赔了二百块钱,我就觉得堵得慌。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三天,那个小女孩儿竟然又来到我们的小店。

《孤儿寡母》第三部056

当时小店里一位顾客都没有,我正埋头看书。

她似乎在外面观望很长久了,最终鼓足勇气走进来,往桌子上放了点东西,随即转身离去。

我一看,是一叠钱。我把钱打开,一共是两百五十块。我赶紧站起身,追了出来。那小女孩儿正快步往前走,我在后面叫道:“等等。”

她回头,神­色­有些紧张。我忙解释道:“我要找你钱。”

她说:“不用了。”然后继续前行。

我快步赶上去,拦住她。她满脸通红,显得非常尴尬。我也无话可说,赶紧给她找零钱。结果,我摸遍所有的口袋,竟然一分钱都没有。我脸一热,说:“你等我一下,我回去给你找钱。”

她说:“真的不用了。”说完,又往外走。

我想拦住她,又觉得不合适。但要让她走了,该找她的钱又怎么办呢?我急中生智道:“等等,你看给我的钱数,多别扭啊?”

她愕然,道:“怎么了?”

我挥了挥手中的钱道:“二百五!”

她并没留意这个数目,听我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我便说:“要不,你跟我回去拿钱吧。”

她点点头,没说话。我往回走,她就跟在我身后。

回到店里,我找给她零钱。她一直都低着头,拿到钱,转身往外就走。等到了门口,她突然抬头道:“谢谢你。”说完,又快步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觉得这个小女孩儿本质还不错。等我和吴宇说了此事,吴宇颇感意外,说:“看来,她还不是惯盗。”

后来,这个小女孩儿就再也不来我们的小店了。但没几天我却再次碰到了她。

那天,吴宇值班,我去上自习。因为当时埋头背法条,我就忘了要去的楼层。结果,从一楼一直爬到了五楼顶层。我还想接着爬呢,可是眼前已没了楼梯。

我看看周围的环境才知道自己到了顶层,我自己都被自己愚蠢的行为气乐了。我就打算下楼,结果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是那个女孩子。她正躲在楼道的角落里看书,边看书边吃东西。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在啃­干­馒头。她一边吃馒头一边喝着水,眉头偶尔会皱一下。我就知道是难以下咽,因为那种­干­吃馒头的感觉我亲身体验过啊。

我上楼的脚步很轻,她看书又看得很投入,所以并没发现我。

我转身下楼,脚下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扭头,正看到我。而且她显然认出了我,顿时脸颊绯红。

我冲她点点头,有些不自然,而后走了。

我来到自习室,刘月正在做英语听力,听得非常入神。

我在她旁边坐下来,就见她穿了件白­色­的毛衣,下身是浅­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给人的感觉清爽利落,充满活力。我对她说:“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我小时候在贺卡里见到的一个人。”刘月听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那时,我就觉得她笑起来蛮可爱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对刘月说起那个女孩儿。

我说:“看样子,她挺困难的,自己一个人啃馒头。”

刘月却笑了,说:“你呀,真够傻的。估计人家小女孩儿在减肥呢吧。你以为女生都像你们男生那么能吃啊。”

我听了,觉得有道理。但一种潜在的直觉告诉我,事实并非如此。

十多天后,那个小女孩儿再次光临我们的小店。

当时小店里有好几人,但我立刻就认出了她。我对她笑笑,她也朝我点点头,神情自然多了。

她像以往一样,只是翻阅英语资料。

她一看就是很久,最后,看书的人都走光了。她扭头看看我,可能觉得不好意思。

我对她说:“看吧,没关系。”

她得到我的鼓励,继续看书。

我看她站的时间太久了,就对她说:“你坐下来看吧。”

可能真是累了,她对着我微微一笑,就坐在了我旁边。我们也没说话,都各自看书。

过一会儿,来了一个小伙子。他从地上拎起一瓶橙汁,径直问那小姑娘道:“多少钱?”看来,是把她当成老板了。

小女孩儿抬头,一脸愕然。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指了指我。

我收钱完毕,小伙子走了。她却对着我笑起来。说实话,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单纯的就像个孩子。

我就问她:“你叫什么?”

她说:“我叫徐晓蕾。”

就这样,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她是湖南人,99届的,也是法学院的学生。

说着说着,她想到那件不光彩的事,脸腾就红了,她吞吞吐吐地和我解释道:“那天,我就像中邪了一样,鬼迷心窍了。”

我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那件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吧。

我们正说着,刘月赶了过来。她捧着两个苹果,兴高采烈。她一见那个女孩儿,感到非常意外。她很快就认出了她,禁不住把眼睛睁的大大的。

徐晓蕾见我的朋友来了,赶忙起身走了。

我笑着对她说:“有时间就来这里看书吧。”

她也笑着对我点点头。

刘月见她走了,困惑地问我道:“你们居然成了朋友?”

我说:“说不上朋友,刚刚闲聊了几句。”

刘月说:“她挺漂亮的。”

我点了点头。

刘月哧哧笑道:“莫不成你对她有点想法?”

我忙说:“别瞎说。”

刘月说:“谅你也不敢。”然后话锋一转,道:“快去把苹果洗了。”

我赶紧去洗苹果了。

四级考试越来越近了,我也开始有些紧张。其实笔答题我一点都不怕,但听力却让我感到非常头疼。刘月则不然,她听力要强过笔答题。一套听力题下来,她近乎于能得满分。那时我就觉得乡村中学走来的学生在英语方面就像土八路,而刘月她们则是正规军。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有时,我显得很焦虑。刘月便安慰我道:“别急,慢慢练习。”她便把她的随身听借给我,我每天从早到晚光听英语了。

一天,我正在小店里练听力。徐晓蕾又来了。一来二去,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她见我听英语,顿时来了劲头。她接过随身听,自己听了起来,并连声说简单。我有些不相信,在我听来,里面叽里咕噜的就如鸟语一般。

徐晓蕾看出我有些怀疑,她开始做题。最后我对照答案,竟然没错几个。我看着她,目瞪口呆。她笑着对我说:“我妈妈是英语老师。”

我恍然大悟。不过,那时候我就觉得她挺奇怪的。看她的衣着打扮,她家境不应该特别困难啊。

后来,随着接触的增多,我逐渐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她家境原本挺好的,父母都是乡村中学教师。家里就她一个女儿,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但后来,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开始还坚持上班,等到她考上大学时就已经卧床不起了。父母都是民办教师,没有公费医疗。家里原本就没有多少积蓄,父亲这一病倒,立刻就家徒四壁了。妈妈终日以泪洗面,但在女儿面前还要表现出坚强的一面。

说到这儿,徐晓蕾的眼圈红红的。

我就觉得咱们国家的医疗保障体系确实有问题,而且医疗费用还如此昂贵,一个家庭,只要有一个人身染重病,这个家庭就会在瞬间破产。

徐晓蕾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例子。

她身上的衣服都是以前家里给买的。她这次开学,妈妈东拼西凑,给她带了五千块钱,交完学费就所剩无几了。妈妈几次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缺钱,她都说不缺。其实她知道,就是她缺钱家里也给不了她,只是凭空让妈妈感到心烦。

我听到这儿,觉得挺难过的。在我周围,贫困的同学实在是太多了。

徐晓蕾对我笑笑,道:“最让我难受的是我们宿舍攀比成风,大家都比着花钱。我用一些便宜的化妆品没少受奚落。我知道她们没有恶意,但她们那­阴­阳怪气的话让我听了就像刀子一样在扎我的心。”

我看着她,觉得完全能理解她的感受。我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动那盒化妆品。

她又说:“我现在都害怕回宿舍,害怕她们在我面前炫耀她们又买了什么化妆品……”

说着,她深深叹了口气。

我觉得特别压抑。我知道她为什么独自在顶层啃馒头了,她肯定是在嘴里节省那盒化妆品的钱。

也许我吃的苦比她要多的多,但我听她讲她的故事还是非常非常难过。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说她,我就想到了我。

那一刻,我特别想帮一帮她。

我没想到,过了没几天,我的愿望就变成了现实。

《孤儿寡母》第三部057

那天晚上,她又来到小店里,像往常一样看书。但我却发现她有些神­色­不安。我也不好意思问她。等到店里没人的时候,她扭头看着我,脸涨的通红。

我问她:“怎么了?”

她开始支支吾吾,但还是咬牙道:“你能借我点钱吗?”

我一愣,但很快说:“行,你要多少?”

她说:“五百块吧。”

我就觉得有些头晕,我原以为她没钱吃饭了,顶多借个百八十块的,没想到她竟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五百块。

她见我面露难­色­,便说:“没有就算了。”

我忍不住道:“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

她说:“我要回家。”

我说:“马上就期末考试了,你现在回什么家啊?”

她眼圈一红,眼泪掉了下来。她说:“我妈妈要我回家,可能我爸爸要不行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再抬头,她已泪如雨下。我同时也觉得心里一阵绞痛,这份疼痛似曾相识,她让我想起了爸爸去世时那悲惨的场景。

我忙安慰她:“你别瞎想,不会那么严重的。”

她哭着说:“会的,会的……”说着,哭声掩盖了她说话的声音。

我说:“你明天过来,我给你借钱。”

她冲我点点头,说:“我在这个学校一个熟人都没有。不过你放心,我回来就把钱还给你。”

我说:“我相信你。”

她把眼泪抹­干­净,准备离开。当她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对我说:“我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我说可以。她便对着我叫了声哥哥。我看着她那饱含热泪的眼睛,觉得这个小姑娘让人如此心疼。

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晚上,我和刘月说起此事。她警惕地对我说:“她不是想骗你吧。”

我说:“不会。”

她说:“人心叵测,这可没准。”

我说:“不会的,就算一个人再坏,她也不会那样诅咒自己的父亲的。”

刘月便不再说话。第二天,她把钱送到我手里。我没推辞,要靠我自己,根本就找不来这笔钱。我把钱给了徐晓蕾,她千恩万谢,买票回家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去了,她没有回来。

两个星期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回来。

我隐隐觉得自己可能上当了。

晚上,我回到寝室,和吴宇一说,他当即把我骂了一顿,然后非常肯定地对我说:“你上当了。”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通宵未眠。

第二天早起,我跑到学办,找到99届辅导员老师,问她是不是有徐晓蕾这个同学。

那是一个女老师,她听我打听徐晓蕾有些意外。

我问:“她是不是回家了?”

她说:“是啊。”然后看着我,好像怀疑我是否有所企图。

我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说:“最近这两天吧。”

我长长出了口气,然后向老师告辞,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老师突然说:“她父亲去世了。”

我一听就呆在那里。

那个女孩儿一直没有露面。很快就到圣诞了。

在大学里,圣诞应该是最为隆重的节日吧。过完圣诞马上就是新年。但新年过后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所以,这个节日远没有圣诞热闹。

那个时候,学校外面还比较荒凉。一到节日,有限的几家酒店就全被提前订光了。我和吴宇去晚了,在大街上急得团团转。说来也巧,正好有一家小店当天开业。我和吴宇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扑了进去。店面不大,但整洁利落。吴宇擅长讨价还价,店老板也急于开张,竟给了我们六折的优惠。我们看看菜单,物美价廉,再加上如此折扣,这顿饭吃的是值了。因而,我和吴宇当场把小店订了下来。

到了平安夜,我们组织全班同学出来聚餐。

同学们都神采飞扬,过节嘛,当然有过节的氛围啊。

在我们去饭馆的路上,吴宇对我说:“班费在我右口袋。”

我点点头,忍不住笑了。吴宇酒量小,又傻实在,每次聚会都要喝倒。他是生委,执掌班费,但一到结帐的时候,他一准儿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等我们把帐结了,还要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回寝室。现在可倒好,他有自知之明了,先告诉我钱放在了哪个口袋。

大学的聚会,喝酒总是在所难免。虽然有些颓废,但那也算大学生活的一个特­色­吧。

等我们到了小店里,把外衣脱掉,同学们就折腾开了。

大师带着一群人算命,吴宇叫了几个同学打牌。小店里热气腾腾,不时响起阵阵欢声笑语。我忙前忙后地跑着,等大家玩够了我们就开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在寒冬腊月的东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诱惑力的吗?

可是,玩着玩着,我突然发现少两个人:李松和孙莉。

我问吴宇:“通知李松了吗?”

吴宇正玩得入神,头也没抬,道:“通知了,打的他手机。”

我又问:“他怎么没来呢?”

吴宇说:“不知道,可能一会儿就过来吧。”

我隐约觉得他可能会不来。

等了一会儿,我又问孙莉宿舍的女生。她们都摇摇头,说什么都不知道。

再等等,很快就要吃饭了,他们还是没来。

我把吴宇揪起来,说:“走,咱们去找找李松。”

吴宇捏着牌,舍不得撒手,说:“爱来不来,别管他。”

我说:“那可不行,好歹咱们是过节啊。过节怎么能不团圆呢?”

吴宇没办法,只好把牌丢在桌上。

我们穿上大衣,准备出门。但刚一掀开门帘,冷风迎面扑来。我们被冻得直咬牙。别看屋里温暖如春,外面可是地冻天寒啊。

吴宇说:“咱们给李松打个手机算了。”

我说:“不行,去家里找他吧。”

吴宇看看我,有些不明白。我也没和他解释,李松和我的矛盾我从来就没和别人说过。

我们知道李松的住处。等我们跑到那里,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

我们使劲儿拍打房门。李松在里面问:“谁啊?”

我没说话,示意吴宇。吴宇说:“我。”

李松听出来了。一会儿,他打开房门,看到我,有些意外。

我们就进去了。到里面一看,房间布置还挺温馨。

李松一边让我坐一边飞快地奔向电脑,游戏正在进行中,他根本就没工夫理我们。孙莉就站在身后,看他打游戏,还时不时地进行点评。这可倒好,不但没有人管他了,反而有人给他助威。

吴宇有点不高兴,说:“我不是通知你了吗?今天咱们班聚会。”

李松头也不抬,说:“我不去了,我正玩到兴头上。”

吴宇说:“那怎么行,大家都在等着你啊。”

李松说:“你告诉他们别等不就行了?”

吴宇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松小声嘟囔道:“肯定有人巴不得我不去呢。”

我在旁边听着,觉得异常尴尬。

我并不想搭理李松,但自己又是班长,我总应该履行班长的职责啊。

我和颜悦­色­地劝李松:“回来再玩吧,好不容易同学们都聚在一起。”

李松眼睛盯着屏幕,手在紧张地­操­控鼠标,面无表情地说:“不去。”

孙莉看看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吴宇皱着眉头,说:“你有病啊。”

李松立即回应道:“你说谁呢?”

吴宇说:“说你呢。”

李松把鼠标一丢,站了起来。

我赶忙把吴宇拉开,道:“你们不去就算了。”说着,拉吴宇准备离开。

我们走到门口,吴宇回头,狠狠瞪了李松一眼。

就在这时,孙莉突然说话了:“咱们不能不去,班费里还有咱们钱呢。”说着就拉李松,李松还真听她的话。

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推门走了。

在路上,吴宇说:“李松发生么神经啊?”

我说:“他和我有矛盾。”

吴宇吃了一惊,说:“你哪儿惹他了?”

我说:“算了,今天不说这事儿。”

等我们回到小饭店,同学们都等急了。小老板忙迎上来,问:“上不上菜?”

我说:“上吧。”

全班同学围成三桌,很快菜就上来了,酒也打开了。还没开吃,气氛就起来了。

大家有说有笑,真就像一家人过节一样。

就在这时,李松和孙莉赶来了。大家见现在又冒出两位,先是有些意外,很快就鼓掌欢迎。

有同学赶紧给他们腾位置,让他们两个坐一起。

大家纷纷把酒水倒上,圣诞晚餐就算正式开始了。

依照惯例,由我提第一杯酒。我说着祝福的话,同学们纷纷把酒水一饮而尽。李松和孙莉总比别人慢半拍,我看着他们那唧唧歪歪的样子就心烦,也没搭理他们。

喝完第一杯酒,大家开始边吃边聊。男生不断地相互劝酒,氛围一阵比一阵热烈。

无论天南海北,哪里的同学,到了东北,很快就像东北人一样豪爽了。

吴宇就是最明显得例证。他酒量最浅,顶多两瓶啤酒,再喝就要浪费粮食了。可是他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逮谁和谁喝,完全把自己当成李白了。没一会儿他就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了。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倒在沙发上睡大觉了。

女生也都很兴奋。本来嘛,在大学里,我们一直上大课,一个班的同学平常也很少见面。全班一起聚会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个时候,氛围温馨的让每位同学都觉得感动。

吴宇有点晕了。他扭头,正看见李松。李松一直埋头吃饭,和谁都很少说话。

吴宇可能是想和李松缓和关系,他跑过去向他敬酒。

李松酒量更浅,还赶不上吴宇呢。他以往就很少喝,所以连连推辞。但这次吴宇把酒给他倒上,非要他喝不可。

李松有点为难。这时,孙莉向他使个眼­色­,李松顿时会意。

我也就明白了。以前,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们敬李松酒,他喝不动时,孙莉经常偷偷用茶水替换啤酒。我原本也没发现,但刘月却看的一清二楚。她便提示我,我从来没和李松计较。本来就是,酒量大小在最大程度上取决于遗传,人家不能喝,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这次,他们又故技重施。

吴宇和李松说着祝福的话,他说的很真诚,最后又为今天他和李松的冲突表示歉意。李松一句话没说,只是不住地点头。

吴宇说着说着,突然一扭头。孙莉抓住这个机会,把手中的茶杯递给李松,伸手要把他手中的酒杯拿走。

其实,这一切都天衣无缝。但倒霉的是,吴宇在瞬间就把头扭了回来,眼前的一幕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酒桌上偷­奸­耍滑最让人感到愤怒了。吴宇的脸顿时就变了颜­色­。

李松最不该还嘴硬,他说:“我换杯酒。”

吴宇二话没说,把他的酒杯夺过来,一闻,就是茶水。

李松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道:“我就是不想喝,怎么着吧。”

吴宇本来就喝多了,他见李松耍他,火顶脑门,扬手把一杯茶水全泼李松脸上。

《孤儿寡母》第三部058

孙莉吓得目瞪口呆。李松拎起地上一只瓶子照吴宇砸去,吴宇闪身躲开,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个人就往一起冲。

同学们正玩得高兴,突然见他们打了起来,都吓得不知所措。

我赶紧把吴宇抱住。李松还不依不饶,袁若海用力把他拖到一边。

有人就问:“怎么了?”

吴宇说:“我敬他酒,他竟然耍我。”

李松说:“我就是懒得和你喝。”

这时,孙莉在旁边说话了。她一边给李松擦脸上的茶水,一边­阴­阳怪气地说:“我们穷,平常都喝不着酒。不想某些人,天天在酒桌上喝的脑满肠肥。不过,你们也该悠着点,就算今天喝酒不花你自己的钱,好歹也是咱们班的班费吧。”

吴宇听了,脑筋蹦起来多高。

我看看孙莉,她说这些话就像没事人似的。我就想:这个女人真够毒辣。

等她把李松脸上的茶水擦拭­干­净,两个人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们这场聚会被中途打断,大家也没有再继续的兴趣了。结果,好好的一个圣诞晚会,不欢而散。

吴宇原本要一醉方休的,连“后事”都安排好了。却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他自己结的帐。我们回寝室,在路上被风一吹,吴宇反倒更加清醒了。

我们先把女生送回宿舍,然后无­精­打采地回到寝室。大家洗漱完毕,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升级啦。”结果,同学们凑到一块儿,玩起了扑克。

等到深夜,其他班的同学有说有笑地回来了。看样子,人家这节日过得都相当­精­彩。

大师把牌往桌上一摊,没好气地说:“不玩了。”然后,转身回寝室。边走还边嘟囔:“以后再有聚会就压根儿别叫那两个烂人。”

大家只好散了,回到宿舍,倒头便睡。

晚上,我失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肯定和班里这场风波有关吧。无论怎么说我都是班长,大家玩得不高兴会直接影响我心情。我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到了后半夜,竟然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雪。

其实,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平安夜啊。

第二天,很早电话铃就响了。大师睡得正香,他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接电话。

原来是刘月。

大师很快把电话给我,然后一头扎到床上,鼾声随即而起。

我问刘月:“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她笑着说:“还没起呢?”

我说:“是啊。”

她说:“快起来,昨天晚上下雪了。你看外面,多漂亮啊。”

我向外面看去,昨晚的雪还真大,枝头,地面,屋顶,都满是洁白的雪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刘月又催我道:“快点起床,咱们去照几张照片吧!”

我刚要答应,但又想到白天有课,便说:“咱们还要上课呢啊。”

刘月说:“今天就别去了,就逃一次课吧。”

我说:“那可不成。”

刘月说:“不成也得成。”

我一听,她明显在耍赖,但又不想拒绝她,于是道:“要不然咱们先上课,中午的时候再去照相?”

刘月说:“不行,中午的时候雪都被踩脏了。”

我有点为难。

刘月说:“你就为了我逃一次课吧,就这一次!”

她的声音很温柔,让我听了不由不心动。

她又说:“求求你了……”

说这些话时,她明显带有撒娇的口气。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觉得别扭。可是现在,我竟然觉得无法抗拒。我便本能地说:“好,我答应你!”

刘月听了,非常兴奋,道:“太好啦!”

我也禁不住笑了。现在好像她高兴我就会随着她高兴。

刘月说:“那你快点起,我在你楼下等你。”

我说:“你等我吧,我去你楼下。”

刘月说:“好吧。”随后,她又嘱咐我道:“叫上吴宇,让他给咱们照相。”

我说:“好的。”

挂上电话,我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砸开吴宇寝室门,伸手把他从床上揪起来。这小子真够没品的,睡觉还流口水。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不知其所以然。

我说:“给我们照相去。”

吴宇眨着眼睛,没听懂。

我说:“快点。”

他糊里糊涂地问:“你和谁照相?”

我说:“刘月。”

他一听刘月,立刻就兴奋了,说:“让我去当灯泡啊,哈哈,好。”说完,麻利地穿上衣服。

我看他如此痛快,有点奇怪。这不是他的风格啊,莫非他有什么企图?

我们来到刘月楼下,给她打电话。没一分钟她就跑了下来。

刚下过雪,外面可够冷的。我们先跑到食堂吃饭。然后满校园转悠。地上全是新鲜的雪花,整个校园一片洁白。如此壮观,如此美丽的雪景只有在东北才能欣赏到。

那一天,我们照了很多照片。

刘月在镜头前总是很有感觉,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同银装素裹的环境融在一起,显得婷婷玉立,楚楚动人。

叫吴宇来,是让他给我们照相。结果这小子是个人来疯,一见相机就开始喧宾夺主,完全把自己的责任给忘了。他这儿照一张,那儿照一张,没一会儿,一卷胶卷就用光了,他一个人就占了多一半儿。刘月又换了一卷。吴宇不照单人的了,又开始照合影。他把相机塞给我,拉着刘月四处转悠,不时地让我给他们拍照。而且,吴宇老是刘月身边靠拢,搞得他好像刘月男朋友似的。我看了那个别扭劲儿就甭提了。最后,刘月义愤填膺地把他推到一边,他还想了半天才醒过味儿来。

我们在雪地里玩了半天,照了将近三个胶卷。

我们从校里走到校外,那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让人看了心旷神怡。我们先是照相,而后便开始打雪仗。我和刘月一伙儿,追着打吴宇,把他收拾得哇哇直叫。我们便不停地疯跑,直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中午,艳阳高照。

冷风中寒意依旧,但有了阳光的照耀,我们的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我们在学校外面吃了一顿麻辣烫,整个身体热气腾腾。下午没有课,在刘月的建议下,我们坐车到了文化广场,在那里又玩了整整一个下午。等我们回到学校,天已经完全黑了。

主题: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林海 [zhangxiaochuan@sohu] 发表于2005-10-21 12:17:06 [回复] [发留言] [送礼物] [此贴发送手机]

我们跑到食堂,吃了碗拉面。

刘月问我们:“咱们晚上去哪儿玩啊?”

吴宇跑了一天,有点没觉得累,正兴奋着呢。他歪着脑袋琢磨道:“去哪儿呢?”

我突然想到晚上我们还要扫雪,不禁顿时紧张起来。

吴宇显然已经把这事忘了,他正琢磨着怎么玩呢。

我乘刘月不注意,对吴宇做了一个扫雪的姿势。他立刻就明白了。刚才他还兴高采烈,在瞬间就垂头丧气起来。也是啊,圣诞之夜,大家在一起开心地玩玩该有多好啊。在这么一个荡漾着浓厚节日氛围的日子里,跑到大街上去扫雪,想想都觉得辛苦啊。

我对刘月说:“一会儿咱们就散了吧。我和吴宇回去还有事。”

刘月大吃一惊,道:“今天圣诞,咱们一定要在一起玩个痛快,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我一时语塞。

吴宇Сhā话道:“刘月说的对,今天咱们就要玩个痛快。”

刘月得到吴宇的支持,觉得美滋滋的,然后看着我。

我看看他们,觉得“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地吸引着我。我下定决心,今天以玩为主。然后说:“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

我们一商量,觉得去练歌房唱歌。

当时,我们学校外面有两家小型的练歌房,针对的客户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条件比较简陋,价格也很低廉。平常好像一个小时二三十块钱吧。我想,这个价位我们还是消费的起的。

我们做了决定,便兴冲冲地离开食堂。等我们到了那里,一问价格,竟然涨到了一百一个小时。

我一听这价格,觉得汗毛根都冒凉气,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宰人啊。但那老板却说:“就这个价格,现在都人满为患了,你们要唱,还得等一会儿呢。”

我就准备走,刘月却坐了下来。我看看吴宇,他还在兴奋头儿上呢。我也只好留下来。

不一会儿,有包间了。

我们进去,刘月和吴宇开始选歌,唱歌,虽然只有我们三个,但包间里的氛围却也非常热烈。

在他们的再三怂恿下,我也唱了两首,但有些魂不守舍。

刘月问我:“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

刘月唱得高兴,也没继续追问。其实,我是担心钱,一小时一百,这钱花的也太快了。但我不能提这个,现在说钱那不是扫大家的兴吗?

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们:“咱们该走了吧?”

结果,他们都意犹未尽。

刘月说:“再玩一会儿。”

吴宇当即赞成。

我想:得,又一百块钱跟着没了。

刘月想了想,说:“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咱们叫孙文静他们过来吧。”

吴宇有点尴尬。

刘月看出来了,她说:“你别那么小心眼儿。”

吴宇不服气,大眼睛一瞪,说:“谁说我小心眼儿?叫她吧,我坦然着呢。”

说着,他们去吧台给孙文静打传呼。说来也巧,孙文静和柳东河正在另外一个包间唱歌呢。接到传呼,他们马上过来。我们合到一起,直唱了个昏天黑地。

别看孙文静平常很文静,但唱起歌来却异常疯狂。在这方面,她和吴宇绝对有共同语言。到最后,就他们两个在唱,而且是一首接一首的唱情歌。

我看着都有点别扭,但柳东河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最让人拍案叫绝的是,他还时不时给他们选歌。这个男人的心胸绝对够开阔,看来,他对孙文静和孙文静对他都一样,那就是:绝对信任。

在他们唱歌的时候,柳东河和我聊天。

他说:“林海,你没事看看《吉大青年》。”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解释道:“我现在是《吉大青年》的主编,你看看上面的内容,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

我点点头,说:“行。”其实,我更多的是在应付他,那份报纸以前我也看过,登的都是学校领导参加了什么活动等等,风格和《人民日报》差不多,但又没有《人民日报》那么有深度,看不看都没什么意思。

柳东河又对我说:“林海,你是好样的。我特欣赏你的­性­格,将来咱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

可能是受孙文静影响,柳东河对我印象一直都非常好。他还想和我说话,但包间里实在太吵了,只好就此打住。

那一天,我们直唱到凌晨才结束。就是到那个时候,吴宇还对话筒恋恋不舍呢。

等到我们出去结账,服务员说柳东河已经结了。我草草算了一下,我们最少花了五百多。

我对柳东河说:“回头我们再给你钱,AA制。”

柳东河说:“不用了,都是好朋友嘛。”他口气似轻描淡写,但实际却不容置疑。

我脑子里竟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有钱的感觉真好。

我们回去就已经很晚了。把女生送到寝室,我们三个也回到宿舍。就是这时,学校里面依旧热闹非凡。街上都是一对对情侣,他们偎依在一起,说话也是细语莺声。让人看了,莫名其妙就会产生一种感动。

回到宿舍,我们各回各的寝室。

吴宇拎脸盆就要去洗漱。我一把拉住他,道:“咱们先去扫雪吧。”

吴宇一龇牙,满面愁容道:“海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饶了我吧,咱们明天去。”

我说:“不行,今天已经逃了一天课了,明天绝对不能再逃。”

他挣扎着说:“那是命重要还是课重要?”

我说:“课重要。”

他说:“那你去扫吧,我可不去。”

我便松开手,自己向楼外走去。吴宇说归说,我还是了解他的。他见我走了,叹了口气,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跟在了我身后。

午夜,寒气逼人。我们两个扛着工具,生怕别人看出来,就像做贼一样偷偷奔向责任区。

一路上,我们看到很多彻夜狂欢的同学。他们一个个都激|情四­射­,有的还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对天高歌。就在那么一个隆重的节日里,在诸多同学纵情地享受着欢乐的同时,我和吴宇站在路边,哆哆嗦嗦地扫雪。

天很冷,我们又很困,但还是咬牙坚持着。说实话,我们都有一点点难过,谁不想在寒冷的夜晚躲在温暖的房间里啊。可是我们必须把这份工作做好。如果是平常,我们原本习以为常了。可能就是浓厚的节日氛围影响了我们的情绪吧。

我们扫了两个小时,终于把雪扫完了。好在这次只有我们这一块儿责任区。等完成了任务,我们也快被冻僵了。我们躬着身子,扛着工具,一路小跑回到宿舍。

班里大部分同学都睡了。我们蹑手蹑脚地进屋,拿出脸盆,洗漱完毕,爬到床上,倒头便睡。

当我钻到被窝里,觉得周身都很温暖。我就在想:今日事今日毕,虽然困点,累点,但明天又可以照常上课了。想到这儿,我安然入梦。

《孤儿寡母》第三部059

第二天早起,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吴宇突然跑了过来,使劲儿将我摇醒。我睁眼看表,刚刚七点,不禁勃然大怒道:“你小子是不是找死啊?”

吴宇嘿嘿笑道:“老子来找你们收租子了。”

我揉揉眼睛。他接着说:“这次聚餐,班费透支了。咱们算算每人补交多少钱。”

大师刚才还鼾声如雷,一听收钱,立刻在梦中惊醒,怒声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袁若海也翻身起床,哀号道:“你们杀了我吧。”

宿舍里顿时一片悲凉。也是,到了期末,谁手上还有闲钱啊。幸亏是提前预定车票,要不然,我这群同学非把回去的路费给花光不可。

吴宇看着我们痛苦的样子,一阵­奸­笑。

我只好起来,和他在宿舍算账。大师和袁若海听我们算着,真是胆战心惊。还好,透支不多,每人只需补交三块左右。

我想想说:“就这么点钱,咱们先给垫着吧,等开学后再说。”

吴宇面露难­色­,我就知道,这小子平日向来没有存钱的习惯,估计他自己也早就两手空空了。于是我说:“你不用担心,由我垫着。”

吴宇立即同意。大师则眉飞­色­舞地说:“林海,你太伟大了,真是我们英名神武的领袖啊!”自此,大师对我改了称谓,而后,“领袖”又被其昵称为“袖袖”,一气叫了我两年多,直到今日,我们通电话,他依旧习惯拉长语音,大叫我“袖袖——”让我听了,无比亲切。

但天公不作美。当天下午,教材科通知我们补交教材费,每人五十多。这下可要了我们的命了,大家纷纷四处借钱,我为了省事,告诉吴宇将亏空的班费一起收上来。

男生这边收点钱就够费劲的了,谁知孙文静在女生那边也同样遇到了麻烦。

原来孙莉竟然对班费提出了质疑。这大大超乎我们的意料,孙文静当时都有点懵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难道你认为有谁贪污了班里的钱?”

孙莉冷笑一声,说:“我可没那么说,那是你说的。”

孙文静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孙莉说:“我不是不交钱。书费我交,但是不把班费解释清楚,那钱我不能交。”

孙文静不解地问:“班费你有什么不清楚的?”

孙莉说:“不清楚的地方多了,班委一说就是组织什么活动花了多少钱,详细账目从来就没公布过。再说,开学初刚收了二十,现在就又没钱了?要我说,组织活动必须量力而行,怎么能透支班费呢?你们把钱花多了,现在让我补,我心里不舒服。”

看来孙莉对班费的怨气已酝酿许久,说起话来也气势汹汹。孙文静本来就不善言辞,她沉默一会儿,说:“要不然你先别交,回头我们给你解释解释。”

孙莉没说话,见孙文静走了,她在后面大声说:“哎,支书,我可不是针对你,我知道你不管钱。”

孙文静忙说:“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回到寝室。

刘月正躺在床上听音乐,一见孙文静就问:“孙莉喳喳呼呼地说什么呢?”

孙文静愁眉苦脸地说:“她说咱们班费有问题。”

刘月很诧异,问:“什么?说班费有问题?她可真有想象力。”

孙文静皱着眉头说:“学校也真是的,年底收钱,不是成心找事吗?”

刘月笑着说:“没事儿,她没钱李松也有钱,他们小两口儿谁跟谁啊!”

孙文静却说:“我看没那么简单。对了,孙莉好像对班委很有意见。”想到这儿,她停顿一会儿,继而很肯定地说:“对,没错!我看她拒交班费的目的根本就不在钱上。”

刘月反问道:“她还拒交班费?”

孙文静点点头,刘月觉得莫名其妙,道:“解释解释不就行了吗?还拒交班费,至于吗?”

孙文静说:“她说的也有道理,我看还是找找吴宇,把详细账目给她看看,她也就无话可说了。”

刘月只好点头。

因为要考试了,那段日子吴宇一直跟着我们上自习。中间休息的时候,孙文静把这事儿一说,吴宇立刻就急了,他瞪大眼睛,气呼呼地问:“她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我管钱,我贪了班费,对吧?”

孙文静一看他那火冒三丈的样子,不知说什么好了。孙莉虽然没明说,但傻子都知道她就是那个意思。

吴宇把袖子一甩,说:“我找她去。”

我赶紧把他拦住,道:“你老实会儿吧,先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吴宇横眉立目道:“我看她就是找茬儿,不就是我和李松闹了矛盾吗?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柳东河Сhā嘴道:“这事儿做的是有点过分,对班费有疑问你就问呗,钱都花了,再拒交班费就没意思了。再说,班费能有多少钱,说班­干­部贪污班费,没道理。”

吴宇见有人支持他,底气更足了。

我问孙文静:“咱们的班费不是向同学们通报了吗?她还有什么疑问?”

孙文静说:“她是要每次花销的清单。”

我问:“难道每次聚会,点的是哪道菜,哪道菜多少钱都要列举出来吗?”

孙文静点头道:“我看是这个意思。”

吴宇在旁边暴跳如雷,道:“找茬儿,明显是在找茬儿。”

我咬了咬牙,也说:“是在找茬儿。”

吴宇更来了劲儿,说:“我现在就去找她说理。”

我拉住他道:“不用你去,我去。”

吴宇道:“你去­干­什么?她是在找我茬儿,我管班费,我和李松闹的矛盾。”

我说:“你错了,要找茬儿也是在找我的茬儿。”

吴宇一脸愕然,继而又说:“是找我的茬儿。”说着,我们两个僵持在一起。

刘月忍不住笑了,说:“你们有毛病啊,争着抢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我看,是你们想的太严重了。孙莉不会有那么多事儿,就是到了年底,手头儿有点紧张,发发牢­骚­罢了。你们过去和她解释解释也就过去了。都是同学,因为这点事儿至于闹僵了吗?”

我们听了,觉得有理。我冷静下来想想,好像不止孙莉他们对我,就是我对他们也产生了很深的偏见。刘月说的对,一班同学,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彻底闹翻。

我问吴宇:“有前几次聚会的清单吗?”

吴宇问:“就是点了什么菜,什么菜花了多少钱的那种清单?”

他这样问着很别扭,我们听着更别扭。我说:“对,就是这种。”

吴宇说:“没有。再说,每次都是你结帐,你想想,除了上回,剩下哪次不都是你把我架回来的?”

我一想也是,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而且我们也确实没有那么详细的单据。但孙莉现在要的偏偏就是那种,这让我一筹莫展。

柳东河劝我道:“她就是那么说说,哪个班有那么细的单子啊。你和她解释解释就过去了。”

我虽然隐隐感到没那么简单,但也只好点头。我说着就要去找孙莉,我知道,她就在楼上看书。刘月在后叮嘱我道:“要注意心平气和。”

到了楼上,我找到那间教室,她正在里面看书看得入神。其实,我挺佩服这个小姑娘的。你看她男朋友,李松,整天蓬头垢面,就知道打游戏,可是她呢,天天晚上都来上自习,而且,看书还看得这么认真。真让我难以理解,他们竟然走到了一起。

我推门进去,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她抬头,见是我,吃了一惊。

我小声说:“出来一下,我和你说点儿事。”

她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没动身,很傲慢地说:“班长,我正看书呢。”

我有点生气,但也不好发作,只好说:“几分钟,就占用你几分钟。”

她很不耐烦地站起来,跟我走到外面。

到了楼道里,她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地说:“什么事儿,说吧。”

我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出来,她那态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很别扭。

我说:“我想和你解释解释班费的事儿……”

我话音未落,她即打断我道:“我觉得这事儿你们早就应该解释解释了,而且,你不应该只和我解释,你应该向全班同学解释。要知道,班费是大家的。”

说完,她盯着我,好像我做了件特见不得人的事儿。我强压怒火道:“是咱们班委工作有失误,以前我们太粗心了,再说,也没想过要留那么详细的单据,以后……”

我刚说到这儿,她再次打断我道:“你没有单据,怎么能证明班费没有问题呢?”

我说:“咱们每次搞完活动,班委也都公布花费啊。”

孙莉笑了笑,说:“那也叫公布?你们就说一个大数,吃饭花了多少钱,喝酒花了多少钱,那还不是你们说多少是多少?”

我问她:“你是怀疑我贪污了班费?”

孙莉没说话,脸上保持着微笑,那真是笑里藏刀。

我拍着胸膛道:“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班费没有任何问题。”

孙莉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把头扭向一边。我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也许在她眼中,我的人格本来就一文不值。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要回去上自习了。”说完,转身要走。

我说:“等一下。”

她回头,问我:“班长,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说:“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请你把欠的班费交了。”

她却坚定地说:“解释不清楚,班费我绝对不交。”

我问:“怎么才能解释清楚?”

她说:“那很简单,要想解释清楚,你就把详细的单据拿出来,我看看我吃没吃过那些菜,吃过的我交钱,没吃过的我当然不能交钱。”

我被她气得突突直颤,我说:“我说了,咱们班没有那么详细的单据。”

她得意地笑了笑,说:“那这事儿就解释不清楚了,钱,我绝对不交。”

我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心气平和了,问我道:“咱们中秋聚会花了多少钱?”

我说:“五百五十多。”

她又问:“这次圣诞聚会呢?”

我说:“三百二十多。”

她像抓住了把柄,质问我道:“为什么同样是咱们同学聚餐,两次花销会差那么多呢?”

我说:“圣诞聚会的时候,饭馆打折了。”说这些话时,我想到那天,吴宇我们顶着寒风在外面寻觅,目的就是找个物美价廉的地方给大家省钱。可是如今,我们的同学竟然怀疑我们贪污班费,让人想起来真是觉得可悲。

但我没想到孙莉竟然这样问了我一句,她说:“既然圣诞能找到打折的地方,为什么中秋就找不到呢?”

我完全被惹火了,愤怒地回应道:“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孙莉也不生气,笑着说:“班长,就算你解释不了我的问题,也没必要发火吧。”

我实在懒得理她,准备下楼。她却不依不饶道:“其实,你解释不了的问题远不止这些。”

我止住脚步,问她道:“那你说说,还有哪些?”

孙莉停顿一下,鼓足勇气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大家选你们当班­干­部是因为大家信任你们。可是自从你和吴宇当上班­干­部后,你们哪儿还像个贫困生啊。应该说,同学们都知道你们家里条件不好,大家也都很同情你。可是你看你们现在,你羽绒服也有了,皮鞋也穿上了,而且还配上了传呼,吴宇也一样,整天把皮鞋擦得锃亮,挎着个随身听,终日无所事事。即使我相信你们的人品,大家也难免会对你们议论纷纷啊。”

她说这些话时显得很随意,我也努力让自己做到心平气和,虽然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最后,我问她:“你说完了吗?”

她很轻松地说:“说完了,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你别生气啊。”

我说:“我不生气,只是我想知道,你觉得我们不像贫困生,那你认为怎么活着才能更像个贫困生呢?”

她瞥了我一眼,说:“这个我没经验,你那么聪明,自己应该知道。”

我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说:“幸亏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想,要不然我们还就没活路了。你太自以为是了,不错,我们是贫困生,可我们也是人,和你一样的人。谁说过我们家庭困难就要低人一等?谁说过我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难道就只许你穿羽绒服,穿皮鞋,听音乐?我想穿就穿,想听就听。你要记住,我只是暂时在物质生活上比你差些,而我在­精­神世界要比你富有很多。你不要觉得你这样对我谆谆教导我会对你心存感激,我认为你非常浅薄,非常非常的浅薄。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丝不挂地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当你自以为是地指责我的时候,我觉得我比你高尚很多。”

显然,孙莉没想到我会奋力反击,她一时间无话可说了。

我对她说:“你欠的班费必须交上。因为你参加了班里的活动,你吃了东西,你必须得为你的行为负责任。”

她骄横地说:“解释不清楚,甭想让我交班费。”

我说:“你必须交。”

她说:“我不交。”

我不想和她纠缠,便说:“你不交咱们就开班会,让全班同学评论评论,到底谁对谁错。”

她说:“开班会就开班会。”

话不投机,我转身便走。她竟然又在后面刺激我道:“有本事就把你们花的那些钱解释清楚。”

我不禁火冒三丈,真想拍着胸膛对她吼道:“老子的钱是深夜在街头扫雪赚来的!”但转念一想,这话我跟她说不着,便道:“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清清白白。”

说完,我高傲地下楼。在这种人面前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自卑。

《孤儿寡母》第三部060

我回到自习室,刘月紧张地问:“怎么样?”

我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沉着脸说:“一会儿回去和你孙文静说一下,通知女生,明天中午开班会。”

刘月有点吃惊,不解地问:“开班会?”

我说:“对,让全班同学评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刘月很困惑,道:“怎么闹到了这个地步?”

我心里很乱,什么都不想解释。现在想想孙莉说过的话,我还是觉得隐隐作痛。

晚上,我和吴宇一说,他当即表示赞同。看得出,他非常生气,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咯咯响。最后,他恶狠狠地对我说:“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儿,这是赤­祼­­祼­的污蔑。”

我完全同意,但又不能附和,于是说:“咱们工作也有问题,如果每一分钱的支出都有清晰的记载,那么我们就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而且,班费是全班同学的,每个人都有询问的权利。在这一点上看,孙莉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吴宇瞪我一眼道:“你真是疯了,还挺理解孙莉的。不过,你别骗你自己了。根本不是钱的事儿,她就是在刺激你,在报复你。她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最能伤害你。如果她还把你当成是同学,那么再大的矛盾,再大的误解都可以商量着解决。可是她却在给你出难题,即使证明不了你贪污,至少也要证明你这个班长不合格。”

吴宇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我的心里一阵痉挛。也许当班长并不是我的本意,而且在我眼里,作班­干­部本来就并不复杂。我一直尽心尽力地做好本职工作,直到今天,我才觉得就是这么简单的工作也让我如履薄冰。其实我明白,所有的矛盾都因我和李松而起。只是我没想到,孙莉一直在用刀子狠捅我的软肋。好像我的贫穷永远都是她攻击的重点。

我多想告诉她,我已经尽了全力了。教师节,张维班里送给辅导员老师一条皮带,童林班里送给老师一把剃须刀。吴宇也曾和我商量此事,我说:“什么都不买。”吴宇说:“那不好吧。”我说:“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不能动用班费一分钱。”吴宇怏怏而退。在礼尚往来与推杯换盏当中,辅导员老师和张维童林等人渐渐熟悉起来,直至最后称兄道弟。我知道,我很难,也不想融入到那个氛围当中。段老师对我一直不错,但有一天,他也对我说:“林海,你正直敦厚,但不够圆滑,不适合在学生会工作。”我红着脸点点头。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但却并不想和老师争辩。我只想把班工作做好,当初同学们投给我的满票,是对我最大的信任,而我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然而现在,我的同学却在怀疑我,而且是怀疑我“贪污”。只要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就在滴血。诚如吴宇所说,这绝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涉及到同学的信任和我自身的人品。

我虽然家境贫寒,可我始终保持着做人的尊严。孙莉对我无端的怀疑,带给我的是一种痛入骨髓的伤害。

我叹了口气,和吴宇默默分开。

回到寝室,我把开班会的事情简单说了说。袁若海Сhā嘴道:“海哥,不至于吧,好歹李松和咱们在一起住了一年多,这样不就闹翻了吗?”

大师却说:“甭理那两个鸟人,我看他们是有毛病。”

我没说话,心里却特别难过。其实,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到这个程度啊。

第二天,上午没课。我在宿舍琢磨着中午该怎么去说。虽然我们没有孙莉要的那么详细的单据,但每次班费的支出还是有清晰的记录的。我相信,大部分同学会理解我们。

刘月给我打电话,想叫我出去。我说不想去,当时我的口气很不耐烦,把刘月下面要说的话生生给顶了回去。她一赌气,便挂了电话。我给孙文静打电话,问她女生通知的怎么样了。她说都通知到了。我刚要挂电话,她又说:“现在孙莉就在她们寝室煽风点火呢,她说你昨天讲话特霸道。我看,至少她们寝室会支持她。”

我强打­精­神说:“甭搭理她,咱们班会上见。”

孙文静答应一声,挂了电话。

到了中午,我刚吃饭回来,刘月的电话就跟了进来。

她兴奋地对我说:“快到楼下。”

我问:“什么事儿啊?”

她说:“你快下来吧,是好事儿。”

我赶紧穿上羽绒服跑下去,一看,刘月正站在我们门口,小脸冻得通红,但眼睛闪闪发亮。她看到我,立刻跑过来问道:“你说,我找到什么了?”

我问:“什么好东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破烂的纸条,炫耀地对我说:“看,我把咱们中秋聚会时的菜单找到啦。”

我当时就傻了,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找到的?这帐又不是你结的?”

刘月瞪我一眼,道:“你怎么属猪的,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啊?是你结的帐,可你不是没留着那菜单吗?”

我说:“是啊,那也没给你啊。”

她说:“不是,咱们这儿没有,可是饭店里有存根吧。”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在酒店里找来的?”

她说:“废话。”

我赶紧把菜单拿过来,果然,上面写着德恒二班,没错,就是它了。刘月见我只顾看菜单,狠狠踢了我一脚,疼得我直咬牙,我看看她,不知何故。

她瞪我一眼道:“你就不想想我找它有多辛苦?”

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刘月有点生气了,抱怨道:“早起让你和我一起去吧,你比谁的脾气都大。你以为我到了酒店就找到了?哪有那么容易啊,这单子都几百年前的了?我是在库房里找到的,你知道吗?我蹲在冰冷的库房里翻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找到,你却连声谢谢都不说,也太没人­性­了。”

说着说着,她真的生气了。

我赶紧道歉。她一赌气,将冰凉的小手塞进我的袖子,把我冰得跳起来。她高兴咯咯地笑出声,问我道:“几点开班会?”

我说:“十二点。”

她看看表说:“现在都快十一点半了。”

我问她:“你吃午饭了吗?”

她说:“没有,我刚回来。”

我有点心疼,忙说:“走,咱们先去吃饭。”

她却说:“算了,来不及了,咱们先开班会,回头再去吃饭。”

我说:“不行,先去吃饭。”

她固执地不肯,最后说:“现在咱们手里有这个单子,到时非让孙莉难堪不可,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

不知为何,找到证据后,我的情绪倒平和了很多。我想了想,对刘月说:“我看,这个班会还是取消吧。”

刘月瞪大眼睛看着我,说:“怎么能取消?那这单子我不是白找了?”

我说:“当然不是,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证据,我们才不用开班会。等我把单子给孙莉看看,她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刘月有点丧气,道:“你真大度,要是我,我非让她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丑不可。”

我笑了,却笑得有点苦涩。

我在传达室给孙文静打了电话,和她一说我们找到了证据,她特高兴。

我说:“通知女生,班会取消吧。”

孙文静说:“好,因为这事开班会,对谁都不好。”

挂了电话,我对刘月说:“走,我陪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刘月蹦蹦跳跳地说:“咱们去外面吃,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面馆,咱们去那儿看看吧。”

我说:“好,你等我一分钟,我到楼上通知一下男生,马上就下来。

她乖巧地点点头。

我飞身向楼里跑,就在这时,刘月的传呼响了。我下意识地停下来,果然和我有关,刘月大叫道:“林海,文静让你快给她回电话。”我不知道什么事,答应一声,跑回寝室。

我先给孙文静回电话。她显得很生气,我问:“怎么了?”

她气鼓鼓地说:“孙莉不同意取消班会。”

我特奇怪,问道:“你没和她说我找到菜单了?”

她说:“我说了啊。”

我说:“那这班会还有什么意思?”

她沉默一会儿,说:“好像,她们不相信你找到了证据。”

我当时就火了,这真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说:“那好,咱们十二点准时开会。”

等我挂了电话,大师问我道:“你怎么一会儿一变啊?找到什么证据了?”

我说:“你甭管,一会儿开会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我叫上其他寝室的同学,浩浩荡荡地走出宿舍。

到楼下一看,刘月还在那儿眼巴巴地等我呢。她一见出来这么一群人就知道事情有变。我边走边和她简单说了说经过,又说:“你先忍一会儿,开完会我立刻和你去吃饭。”她一声没吭,我再看她,她的脸都气绿了。当然,我知道,她并没有和我生气。

进来教学楼,我看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一行小字:德恒二班同学请到二楼229教室开会。甭问,看看那些字横躺竖卧的姿势就知道是吴宇的真迹。

我们到了教室,吴宇果然在里面。大家找位置坐好,我和吴宇说了刘月找到菜单的事,他一听,两眼放光,大笑道:“苍天有眼啊,这下孙莉可死定了。”

说话间,孙文静带着一部分女生来了。我问:“孙莉呢?”

孙文静皱着眉头说:“她们几个人在后面呢。”

又过了一会儿,孙莉寝室四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还别说,人家还真团结,真亲热。孙莉冲我笑笑,我也想回笑一下,但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等同学们都坐好了,我问孙莉:“咱们谁先说?”

孙莉也不客气,道:“那就我先说吧。”

我说:“好。”

她微笑着,就像没事人似的,走上前台。

她看看大家,开始说道:“今天这个班会有点特殊,我往这儿一站,好像要对抗整个班委似的。其实,我可真没这意思,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请班长和生委跟我们解释一下班费是怎么花的。这绝对不过分吧,班­干­部是公仆,咱们同学是主人嘛,大家说对不对?”

她的口才不错,而且还很会调动氛围。这时,她寝室的同学纷纷响应她,说:“对!”不想大师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孙莉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继续说道:“我绝对没有任何难为班委的意思,只要班委能把每一笔班费的支持都算清楚,我绝对支持班委工作,肯定把班费交了。”说到这儿,她往台下看了看,随即转换口气道:“但是,如果班委只是拿大概的数字对付我,对付全班同学,那么我不管其他同学怎么办,反正这钱我是绝对不交。”

说完,她径直走下讲台,狠狠地瞪了大师一眼。大师悠闲地扭着头,毫不在意。

我真是佩服这小姑娘,说话条条是道啊。但我不想和她废话,我走上前,把这一学年的班费一笔一笔罗列出来,写到黑板上。我问同学们:“大家说,这个账目对不对?”

很多同学都在下面附和。班费本来就没有任何问题。

这时,孙莉站起身。我向她一摆手,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是要中秋节聚餐的清单吗?这个单子就在我手上。”说着,我把菜单拿出来。

她有点不相信。我没理会她,而是把上面的菜名一一写到前面,然后我问大家:“同学们想一想,咱们当时吃的是不是这些菜?”

同学们纷纷点头称是。孙莉看得目瞪口呆。

我把每道菜的价格写到菜名下面,加起来,同我原来报的数字分毫不差。此时,就是孙莉寝室的同学也都一脸尴尬。

我说:“班会就开到这儿,交不交班费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我决不强迫你们。”

一些男生哄堂大笑。孙莉脸上挂不住了,我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孔扭成一团。最后,她愤怒地对我说:“林海,你手上早就有这个菜单,可是你却骗我说没有,你真卑鄙。”

我冷笑道:“我今天中午才找到的,是因为你逼着我我才去找的,你去问问别的班,哪个班的班费记录的像你要求的那么清楚。你可以说我卑鄙,但你别忘了,我拿到这个菜单后就通知你班会不开了,是你非开不可。就算我确实卑鄙,可这也证明不了你的高尚。”

她气得直哆嗦,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语气平静地宣布:“散会。”

同学们纷纷离座。孙莉寝室的同学也都低着头走了,只剩下她孤家寡人。奇怪的是,今天李松一直都没露面。

我叫上刘月去吃饭,一路上,刘月都很兴奋,她笑着对我说:“你在台上的表现真酷。”

我摇摇头,虽然大获全胜,但我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而且我在想:是不是我对孙莉太过分了。

刘月读懂了我的心思,她安慰我道:“你别怪自己,你不让她尴尬,她就会让你尴尬。”

我想想也对,于是轻轻地说:“她这叫自取其辱。”

《孤儿寡母》第三部061

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英语四级,后是专业课。我们忙得晕头转向,但总算都应付过去了。待考试完毕,学校就放假了。

因为都是第二天的火车,同学们回到宿舍,百无聊赖,眼巴巴地等着天黑。

吴宇突然提议道:“咱们一会儿出去吃火锅吧。”

一说到吃,顿时群情激昂。只有大师撇嘴道:“火锅好吃,但钱从何而来?”

袁若海说:“吴宇提议,当然是吴宇请客了。”转而对吴宇说:“哥们,够意思,今天你请大家,开学后我请你。”

吴宇慌了,忙解释道:“我可没钱请客,我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凑份子。”

同学们空欢喜一场。但吃的欲望已经被勾了起来,再想压制就势比登天了。大家决定凑钱吃火锅。在吴宇的带动下,同学们纷纷翻箱倒柜,经过一通忙碌,全班十多个男生总共凑了不到一百块钱。我们看着那些零零散散的角币,都垂头丧气。

看样子吴宇是想吃火锅想疯了,他抓耳挠腮,不断地在屋子里转圈儿。最后,他惊呼道:“有钱了。”

我们狐疑地看着他。他兴奋地指了指书架,道:“又一个学期过去了,剩那么多旧书,摆在桌上占地儿。我们把它们卖了,岂不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一听,这简直是饮鸩止渴,刚要反对,周围同学却纷纷举双手表示赞同。

吴宇对大师说:“你们隔着窗户往下扔,海哥在下面捡,我去外面去找买主儿。”

我服从指挥,跑到楼下。外面冷风阵阵,残雪随风飘舞,寒气逼人。大师把窗户打开,一脸兴奋。袁若海更是手舞足蹈,他们将那些没用的旧书全都甩了下来。一时间,书和报纸漫天飞舞,让人目不暇接。虽然都已没用,但我看了,还是有点心疼。

这时,吴宇找来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儿。老头儿看到那么多书,眼睛都直了。大师等人下楼,我们帮着老头把书捆好,最后结账,竟然卖了一百八十多块钱。

我们把全班男生招集起来,浩浩荡荡地走出学校,去吃火锅。

那一天,我们吃得畅快淋漓,从下午三点直折腾到晚上十点。用大师的话说,那就是一定要把所有的钱都花个­精­光。最后,我们直吃得杯盘狼藉,喝得昏天黑地。有几分放荡,有几分颓废,但在那流金的大学时代,在那段充满激|情的岁月里,那种近乎放纵的生活,却也带给我们太多的欢乐。

后来,我去结账,竟然还剩下几块钱。吴宇要了十串羊­肉­串回来分发。同学们都已酒足饭饱,纷纷摆手表示不要。吴宇自己便照单全收了。我们走出饭馆,吴宇一手捏着­肉­串,一手拎着啤酒。边吃­肉­边喝酒,颇有古代酒仙的风范。肯定有朋友要问,他不是酒量不大,经常率先喝醉吗?其实,今天也是如此。只是时间较长,他先醉了,而后又醒了。

我们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倒头便睡。

第二天早起,吴宇要走了。我把他送到车站,塞给他五十块钱。他和我推辞道:“海哥,不用。”

我说:“昨天你把自己的口袋掏个­精­光,现在肯定身无分文了吧?虽然有车票,但路上你总还要吃饭啊。”

吴宇挠挠头,把钱收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上车前,对我恋恋不舍,道:“海哥,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我说:“好。给我带点咱妈最拿手的腊­肉­。”

他点点头,眼圈发红。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十八个月没有回家了。

我站在月台上,直到火车启动,最后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送走吴宇,我独自赶回学校。我早就和妈妈商量好了,这个寒假我们都不再回家。我想利用这个假期好好赚点钱。但只要想到这个春节,我们呣子三人不再会团圆,我的心里就会感到阵阵酸楚。

我回到宿舍,整个楼都已经空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第二天早起,我坐车到重庆路去找家教。当时我脑子里有一个特宏大的计划,那就是每天上下午外加晚上,我要做三个家教,一个月下来,怎么也赚他两千块钱。

应该说我还算幸运,当天就找到一份。没过几天,三份家教便凑齐了。这下我可忙活开了,天天围着这三家转,从早到晚,终日不得休息。好在我辅导的都是初中生,给他们讲那点知识毫不吃力。虽然做家教是我谋生的手段,但我教起他们来还是一丝不苟。我带的三个孩子都很好学,也挺聪明,每天给他们讲课,同他们一起做题,我倒也乐在其中。

唯一让我郁闷的是晚上那家。女主人很热情,但更爱占小便宜。说好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但只要到下班时间,那孩子就会缠上我,四处找题让我讲解,不拖上一个小时绝不罢休。

有一天,实在太晚了,都十点多了,可那孩子还是没完没了。我有点厌烦了,说:“就这样吧,我明天再给你讲,你先把我今天给你讲的好好消化一下。”

那孩子看看我,无奈地点点头。

我起身告辞,女主人有点不太高兴。我想,顾不了这么多了,就是现在走,等我回到学校也得十二点。我围上围巾,戴上手套,穿上羽绒服,待全副武装完毕,推门跑到楼外。那时是东北气温最低的时节,在晚上,是接近零下四十度的低温。我戴着皮手套,里面却凉得跟冰窖似的。我在楼下找到自行车,飞身骑上去,吸着冷气往回赶。

那天也倒霉,我骑着骑着,又下起了雪。这不奇怪,在长春,隔三差五就会下雪,而且往往都是鹅毛大雪。我缩着脖子使劲儿往前蹬,也着急也不着急,反正路还远着呢。好在天晚了,路上车辆行人都很少,我可以适当加快速度。

四十多分钟后,我骑到了前进广场。到了这儿,我感觉就像到了家一样,学校就在眼前啊。不过,这儿的路特别不好走,原本这个路段的雪是我们学校负责清扫的,但寒假同学们都回家了,再下雪根本就没人管。几场大雪过后,地面结了厚厚的冰层,汽车在上面驶过,把它轧得像镜子一样光滑。我每次从这儿走都小心翼翼,司机们也都非常谨慎。

那一天,我还特意下来,推车前行。但我刚走到马路中间,就觉得眼前一亮,一辆轿车飞快地向我驶来。我下意识地准备躲闪,但那辆车实在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它重重地撞在自行车上,自行车当时就飞了,我也被甩了出去。我只听见耳畔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而后就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苏醒过来。我努力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我想爬起来,全身都钻心般的疼痛。而且,我发现我的衣服已经同冰雪粘在了一起,摸摸我的脸,我的双手,上面粘糊糊的,肯定都是血迹。身边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呼啸的北风和迎风飘洒的雪花。偶尔有汽车在这里飞速驶过,它们的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车轮带起的积雪砸在我脸上,那种刺痛的感觉提示我还活着。

当时我惊恐万分,一种求生的本能支撑着我坐了起来,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的事情了。我小心翼翼地拽着衣服,虽然上面已经粘满血迹,但那毕竟是冬云送我的礼物。等把衣服从冰上揭下来,我开始举起胳膊,向过往的车辆示意,我希望它们能停下来,把我送回学校。但每一辆车都疾驰而过,他们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最后,我挣扎着站起来,但右腿疼得要命,根本就走不了路,而且我的右手掌肿得像馒头一样,稍微碰到它我就会出一身冷汗。我只站了一会儿就又趴在地上。我都快绝望了,感觉死神就在眼前。那一刻,我真是想了很多东西,甚至我都想到我已经死了,妈妈和弟弟对着我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想着想着,我掉下了眼泪。我咬着牙对自己说:一定要活下来。既然走不了路,那就爬吧。我伏在雪地上,艰难地爬行。我当时已经转了向了,根本不知道学校在哪儿,只是对着有亮光的地方爬过去。

我已经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我曾经觉得我独自骑自行车在雪地里卖人参就已经很苦了,但这次要比那苦上一万倍。而且,不止是苦,更是悲惨至极。我好不容易爬到一个路灯下面,仔细辨认了下方向,偏偏又爬反了。当时气得我直哭,但没办法,只好翻过来继续往回爬。特别是到了马路中间,黑洞洞的,我生怕过来汽车,想加快速度,却­干­瞪眼使不上劲儿。并不宽阔的马路,让我爬了整整二十分钟。但是,爬到对面又如何?那儿离着学校还远着呢。

就在我极度绝望之际,一辆出租车竟然神奇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走下一位司机。我借着灯光看了看,他二十左右岁的年纪,虎头虎脑的。他站在我旁边,问:“嘿,哥们,怎么深更半夜练上这个了?”

我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要是我身体好的时候非踹他两脚不可,我都这副德行了,他不但不帮忙,还在旁边看热闹。我没搭理他。他居然还问:“哥们,怎么了?”

我说:“你瞎了,我出车祸了。”

他说:“那车呢?谁把你给撞了?”

我说:“废话,车跑了。”

他问:“那车牌号你记住没?我帮你报警。”

我一听,这还算句人话,但摇摇头道:“没记住。”

他叹口气道:“那就没辙了。”说完,转身要走。我也没指望他能救我,只要别给我添麻烦我就念佛了。但他走了两步,却又回来了,问我:“你在哪儿住?”

我说:“在前面的学校。”

他惊诧地问:“你是吉大的学生?”

我说:“对。”

他又问:“你大晚上不在学校,跑这来­干­什么?”

我都快烦死了,我想这家伙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啊。我真想让他滚蛋,但又突然意识到可能只有他会救下我这条命了。我从骨子里不想听他说话,可那种求生的本能却使我哀求他道:“我都快死了,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学校啊。”

这时,他才醒悟过来,道:“对,对,对,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他跑过去,把车开过来。我一看他真要送我,顿时来了劲头儿。我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往车里钻。他却一把将我拦住,我愕然地看着他。他很认真地说:“等一下,出租车不能粘血,这是有讲究的,你上去的时候给我注意点。”我连连点头,又把衣服归整一下,小心翼翼地钻到里面,好在我的血迹已经­干­了。

他坐到驾驶座上,又回头,对我说:“是我救的你,可不是我撞的你,你别到时候倒打一耙啊。”

我连连点头。车开上了,我才发觉,司机身上,散发着淡淡酒气。我的心拧成一团,现在雪下的这么大,他们竟然还喝酒,真是漠视生命。

不过,这个司机还是非常不错。他问我道:“你回学校怎么办?现在你受伤了,先去医院看看吧。”

我忙说:“不去不去。”

他很困惑。我向他解释道:“我们学生有公费医疗,我要去校医院看病就能省很多钱。”

他看看我,说:“你都这样子了,还不去看病,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我没说话。

很快就到了学校,他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楼下。我对他连连称谢,要是没他,我可能真就没命了。他笑着说不用,最后也只收了我十块钱。等我把门敲开,他才开车离去。

值班的大爷一看我这样子就傻了,他胆战心惊地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把事情经过简单一说,他不住地大骂肇事司机该死。我已经无心去想那些,能活着回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一瘸一拐地走进楼道,里面温暖如春,想想刚才冰天雪地里的场景,真是两世为人。

在平地,我还能挣扎着走两步,一上台阶就彻底完蛋了。大爷那么大的岁数,都六十多了,硬是把我给搀到二楼,我进了宿舍,倒在床上就再也不想起来。

我检查一下伤口,好像并不严重,手上,胳膊上,额头有几道口子,但除了右手上的还在淌血外,其他的伤口都已经渐渐合拢了。我简单处理一下,和衣而睡。

《孤儿寡母》第三部062

第二天早起,我活生生被疼醒了。我挣扎着站起来,右腿还是疼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劲儿,我就知道多半儿骨折了。我不敢硬碰,只好把两根墩布杆捆到一起,做了个拐杖,驻着它下楼。我给110打了个电话,说了这起事故,他们一听我没死,而且现场已经被破坏,立刻就没了兴趣。也不能怪他们,在昨晚那场大雪中,这个城市一口气死了好几个人,我算是命大的,硬是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大爷见我出来,忙问:“­干­什么去?”

我说:“去医院。”

他问:“用不用我给你叫辆出租车?”

我忙说:“不用不用。”

我出了门,大爷不住地嘱咐我要小心。我谢过这位善良的老人,到学校门口去坐公交车。虽然吃力,但好在放假人少,有座,而且经过一晚上的摸索,我也知道了保持哪个姿势痛感最小。一个多小时后,我到了北区,找到校医院,挂号看病。

大夫一检查,我右腿小腿骨劈,右手拇指骨折。没什么说的,大夫立刻给我打上石膏,顺手把外伤也给包扎了。我走出医院,整个一前线下来的伤员。当时在校医院,我们可以报销95%的医疗费用,因此,我一共也没花几块钱。但花钱是小,遭罪是大,这下别说做家教,就是日常生活都难以自理了。

我先没回学校,而是挣扎着去了那几个学生家里,一方面是告诉他们我没办法给他们的孩子讲课了,另一方面也是领取我的报酬。前面两个家长都通情达理,询问完我的身体之后,痛快地付了酬金。到了第三家,我真是有点生气,要不是那个孩子死缠着我,我可能就赶不上那场大雪,也就不会出事了。女主人见我隔了一个晚上就变成了这副打扮,先是一通惊叫,然后关切地问寒问暖。我把经过简单一说,她连连告诉我以后再不要走夜路了。我频频点头,最后,她把钱交给我时,有意无意地说:“你看,你这一走,我们这儿就没老师了,从合同上讲,你可违约了。不过,该给你的报酬我们一定会给……”我只好不断称谢,等从她家里出来,都已经下午三点了。

再回到宿舍,真是百无聊赖。我努力去想那些开心的事,但心中还是郁闷得不得了。有时,我会和自己生闷气,最痛苦的时候,我使劲儿用拳头擂自己的脑袋。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废物了,做个家教都会撞车,我还能­干­点什么啊!不过,骂归骂,再怎么着自己也得好好活着啊。我现在身上两处石膏,晚上睡觉脱衣服都费劲,早起穿那就更别提了。我想在宿舍做饭,但手又动不了,总之,就是别扭,简直别扭死了。

要说楼底那大爷真是不错,也不知他从哪儿给我倒腾来一根拐杖,虽然有点细,但总比我自己做的那根强多了。我每天就驻着它往返于宿舍和食堂之间。除了吃饭就是看书。

那时,我最担心的就是妈妈知道此事。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否则,她一定会难过的要死。我撞车之前,没事就往林检家跑,和妈妈说会儿话,再帮她收拾收拾房间,那种感觉非常幸福。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我绞尽脑汁,直想得焦头烂额,却还是一筹莫展。最后,万般无奈,我只好和妈妈说谎。

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一听是我非常高兴。但我却对妈妈说:“妈,我参加了学校的实践活动,要去外地了。”

妈妈先是很高兴,问:“去哪儿?”

我说:“四川。”

妈妈的声音就是一颤,她说:“那么远啊,什么时候出发?”

我说:“明天就走了。”

妈妈问:“要去多久?”

我说:“三个月吧。”

妈妈吃惊地问:“那过年回来吗?”

我说:“不回来。”说到这儿,我鼻子有些发酸。

显然,妈妈感到非常意外,她问:“你们去­干­什么啊?”

此时,我正趴在床上,看着自己受伤的那条腿,我真得很想哭。我说:“妈,你别问了,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妈妈便不再问了,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我想打破僵局,却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中,我竟掉下了眼泪。

最后,还是妈妈说:“明天就走,那晚上你到这儿来吧。”

我强忍着悲痛,说:“妈,我不去了,我们现在正在封闭训练。”

妈妈说:“那我去看看你,给你带点东西。”

我忙说:“妈,你也不能来。你要是来了,我就要受处分了。”

妈妈再度沉默了。沉默良久,妈妈问:“你们要去­干­什么啊?怎么这么神秘?”

我说:“妈,你就别问了。”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我能感觉到她深深的失望。以前,我每次出门都是妈妈把我送到村口。她现在一定在抱怨,是什么事情,使她和儿子都不能见一面呢?

我没有办法和妈妈解释,只好转移话题。妈妈有和我说了很长时间,叮嘱我出远门应注意的问题,我连连答应。最后,妈妈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我仰卧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禁不住泪流满面。也许我不应该欺骗妈妈,可我就是不想让妈妈看到我那凄惨的模样。妈妈一生都在为我们­操­劳,我不想再让她对我们有哪怕一点点的担心。

等我情绪稳定下来,我又给弟弟打了个电话,把刚才的谎言重复一遍。弟弟很兴奋

那个寒假,我没赚到多少钱,但书却看了很多很多。我把大师和袁若海的书都翻了个遍,最后又通读了厚厚的一本《法律英语》。为了节约,我到外面买了很多挂面和白菜,一天三顿做面条。虽然手脚都不方便,但好在宿舍没有其他人,就我一个,敞开折腾。经常是一顿饭做好,宿舍已被我弄得是乱七八糟。天天吃面条,顿顿吃面条,最后吃的我都反胃了,只好像吴宇那样,拼命地加大辣椒的剂量,每次都吃得满头大汗,热气腾腾。

那种生活,在现在看来确实有些清苦。不过当时,我却觉得每天都很充实。做饭,吃饭,看书……虽然就我一个人,但每天也都忙得不亦乐乎。只是到了年底,我的情绪日益低落。

春节,对国人来说,始终是最重要的节日。

以前,无论我们的生活有多清贫,但至少除夕之夜我们呣子三人总是在一起度过的。而且,无论是快乐,是悲伤,只要到了除夕那个晚上,我们都会振奋起来,围坐一团,吃着饺子,相互鼓励,相互支持,即使平日为再大的忧伤困扰,经过那个夜晚之后,我们也会重新见到希望。

这是我们呣子三人首次在除夕之夜天各一方。

春节那一天我都郁郁寡欢。我们那个楼层就我一个人,平日冷冷清清,但那天总有人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我想睡会儿觉都不得安生。其实,我也睡不着,但我却宁愿闭上眼睛。黑暗中,我可以想象着自己正和妈妈,还有弟弟在一起。我宁愿不呆在这春意盎然的宿舍,我宁愿回到家里那四面漏风的房间。此时此刻,我人在他乡,身体又受了伤,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家,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白家对我们的意义。家,绝对不是一个具体的住所,它是一个你无论走多远,都因有亲情相伴,而让你魂牵梦绕,不离不弃的地方。即使我们在天涯,在海角,家都能以它特有的魔力,紧紧勾住我们的灵魂,并在­精­神上给我们以慰藉和支撑。家,无论它有多破多旧,它都记录了我们童年最真挚最淳朴的往事,点滴生活,让我们回忆一生,依旧觉得意味无穷……

其实,那天学校里面非常热闹。没有回家的同学都聚在外面放烟花,从早起一直放到黄昏。看宿舍的大爷也格外开恩,允许男女生互相串寝室,所有的人都笑嘻嘻的,整个校园里面洋溢着洋洋喜气。我想,如果身体好,我也许会和他们在一起吧。可是现在,我却孤独地呆在寝室,外面越热闹,我的心情就越落寞。

那一天,我几乎没怎么吃饭。中午,大爷特意上来嘱咐我:“林海,少吃点,晚上学校请你们吃饭,都是好东西,到时候再敞开肚子去吃吧。”

我谢过大爷,大爷笑呵呵地走了。

很快,夜幕降临。同学们都欢呼着冲向食堂,我们的学校在那里给留校的同学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而且,校领导还会来看望大家,据说还会给每位同学发点过节费呢。在那时,钱自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节日的氛围。到了这个传统佳节,每个身在外地的游子都会感受到背井离乡的孤独,没有亲人的呵护,他们更渴望一种节日的热闹,哪怕热闹得再夸张一些都无所谓。我后来听说,他们在食堂里开怀畅饮,然后纵情高歌,连过来看望他们的辅导员老师都被灌得一塌糊涂。他们酒足饭饱之后,冲出食堂,在­操­场上放起了烟花,将天空装扮得五彩斑斓,伴随着烟花在空中的爆炸声,地面的男孩儿女孩儿们传出阵阵惊呼。

那该是一个多么热闹的景象啊!而我却孤独地躲在寝室里。

我们整个楼层就我一个人,法学院律师学院没有谁知道我假期里出了车祸。辅导员老师在晚餐聚会上没有看到我的身影,他以为我去林检家里和妈妈一起过年去了。他把我那一百块钱过节费收好,直到开学后才给我。那时,他看我缠满绷带,不禁目瞪口呆。

《孤儿寡母》第三部063

除夕,午夜钟声过后,我接到了很多同学的电话。听着他们那热情洋溢的祝福,我竟然暗暗掉下了眼泪。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过,整个二楼空空荡荡,光线昏暗,我拖着受伤的身体,蜷缩在­阴­冷的宿舍里。那个场景,充满了落寞与凄凉。

我强烈地盼望着开学,让这个学校热闹起来,让这栋楼富有一点生气吧。我渴望早日回归集体,别再像现在,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当时,除了我的亲人,我最想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吴宇,与我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一个就是刘月,对这个女孩儿,我已经产生了深深的眷恋。可是,他们竟然谁都没有和我联系。吴宇地处边陲小镇,打电话不方便,但刘月怎么会把我忘得如此­干­净呢?

我躺在床上,电话就在身边,瞪大眼睛,盯着黑乎乎的房顶。电话几次响起,但都不是刘月。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倦意一波接一波地涌上大脑。我翻身起来,准备把电话线拔掉,好好地睡一觉。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我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抓起的话筒,要么就是极度惊喜,要么就是深深的失落。万幸,在我耳畔响起了刘月那熟悉而清脆的声音。

她笑着问:“刚从外面疯回来吧?”

我听了,觉得非常突兀,迟疑一会儿才回答说:“没有啊。”

她似乎很奇怪,问:“你没出去玩儿?记得去年吴宇快天亮才回来,而且喝得醉醺醺的。你怎么会一直待在宿舍?今天是过年啊。”

刘月显然正沉浸在浓浓的节日氛围中,她丝毫没有感受到我低落的情绪。不知为何,我竟然脱口而出道:“我被车撞了。”也许是这件事在我心中压抑太久,当我对妈妈和弟弟都要保密时,我真不知该向谁去倾诉。一听刘月的声音,这段日子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竟然在瞬间萌发了一种倾诉的强烈愿望。

只是,我这番话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刘月没有丝毫准备。她呆住了,半晌无言,但随后便像连珠炮一样发问:“真的吗?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夹杂着无限的焦虑与惊恐。那一刻,我的眼泪在眼圈里翻来滚去,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我忙对刘月说:“我现在好了,没事儿。”但她还是紧张地发问。我稳定下情绪,把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当刘月确定我最终没什么大碍后,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随即,她责怪我道:“你整天就知道赚钱,人都钻到钱眼儿里了,现在知道­性­命比钱更重要了吧。”

我呵呵笑着,不再说话。当一个人对你的责备都充满牵挂,那该是怎样一种幸福啊。

当晚,我们聊了很久。最后,我都要睡着了,刘月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挂电话。我们直聊到天亮,聊着聊着,电话那头悄无声息,我知道刘月已经睡着了。我也困到了极点,倒在床上,酣然入梦。

不知不觉,我进入了一个童话的世界。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整个校园被装扮得冰清玉洁。让人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冰雪的世界,却一点都不寒冷。我捧起地上的雪花,竟然还夹着丝丝暖意。不知何时,刘月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顽皮地将雪团塞进我的衣领,然后欢笑着跑开了。我拄着拐杖追她,追着追着,拐杖就被我甩到了一边。我们在雪地里你追我赶,纵情狂奔。终于,我追上了她,她止住脚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我,直盯得我不知所措。

那一刻,我是说不出的幸福,好像全部的身体都融化在了冰雪的世界里。

当刺眼的阳光把我灼醒时,已是正午了。我睁开疲倦的眼睛向窗外看去。那个洁白的世界就出现在我的睡梦里。的确有对儿顽皮的情侣正在追逐打闹,但那男孩儿不是我,女孩儿自然也不是刘月。

我呆呆地注视着窗外,感到阵阵失落。

接下来的几天,刘月总是不定时给打电话,而且一聊就是很长时间。我们平日在一起也没那么多话,但在电话里却可以敞开心扉,海阔天空地神侃。我渐渐发现,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还是挺多的,好像一刻不停地聊,就是聊上个三年五载,话题都不会重样。后来,和刘月电话聊天就成了我每天最为期盼的事情。

一天中午,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意外地在这个时间接到了刘月的电话。而且,她的话题也很古怪,开口即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本能地看看窗外,艳阳高照,便说:“天气不错啊。”

她笑嘻嘻地说:“我们这里红日当空,万里无云啊。”说这话时,她铿锵有力,豪气冲天。

我说:“我们这儿也一样啊。”

她却不再理我,而是哈哈大笑起来。我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而后六神无主。

她终于止住笑声,嗔怪道:“你这个书呆子,真笨。”

我顿时恍然大悟,赶忙翻身,推开窗户。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但我已顾不得这些,将头探出去,在外面细细地搜寻。

果然,刘月就站在楼下。她穿着那件红­色­的羽绒服,在冰雪的映衬下,红得是那么耀眼。她正仰脸看我,笑得是那么灿烂,右手握着一部小巧的电话,见我已经找到她,兴奋地将手机举起来,使劲儿地向我挥舞着。

《孤儿寡母》第三部064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刘月会突然出现在窗外。那一刻,我惊喜不已。

我们之间隔着两道厚厚的玻璃窗,刘月在外面手舞足蹈,她的声音却通过电话传到我耳朵里。她兴奋地说:“你不用出来了,我到你们宿舍去找你。”我说:“大爷不会让你进来的,我下去接你。”她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要连个大爷都不能搞定,我就不是刘月了。”说完,挂上电话,向楼门跑去。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但环顾左右,才发现周围一片狼藉。我已经两天没收拾房间了,反正就我一个人住,它已经被我睡得和猪窝没什么区别了。这样子让刘月看了可不好,直接影响我在她心中的形象啊,于是我开始手忙脚乱地打扫房间。

但我的手刚摸到笤帚,刘月已经来到门口了。

她踮起脚,红扑扑的小脸正好露在玻璃框外,乌黑的大眼睛还在顽皮地眨呀眨的。

我立刻满面通红,看看宿舍,再看看我自己,全部都是狼狈至极啊。我慢吞吞打开门,刘月噌一下就跳了进来。她瞪大眼睛左顾右盼,继而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男生宿舍就是这个样子啊!”我顿觉颜面扫地,在这个开朗率真的女孩儿面前,我开始说不出话来。

刘月把硕大的背包放下来,就要抓我手中的笤帚。我慌忙把手缩回去,说:“不用你,不用你,你挺累的,好好歇会儿,我来打扫。”刘月瞟我一眼,说:“切,一个病号,不好好将养身体,跟我争个什么劲头儿?快,把笤帚给我。”说着,一伸手,把笤帚抢了过去。我还要和她争,却被她一把按在床上。

她扭头看我一眼,眼神依旧是无比的顽皮,但在顽皮之余,却是不尽的温柔。我和她对视一眼,却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是无需语言来交流的。

刘月­精­心地打扫着每个角落,就像在照顾她的小家一样。我在旁边蹦蹦跳跳地给她帮忙,她看着我不停地哧哧发笑。确实,我那全身缠满绷带的样子简直就是惨不忍睹。我说:“你别笑了,笑得我心里发毛。”她便真的不笑了,这时,房间已经焕然一新了。她站在我面前,注视着我,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她问我:“你当时怎么那么不小心呢?”我挠挠头,不知说什么好。刘月不再问,转而抓过背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很多南方的水果,然后统统推到我眼前,说:“给你拿的,快吃吧。”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我在刘月面前就是一个小孩子。

整个下午,我们都呆在寝室。刘月­精­神状态很好,我们便不停地聊天。都说了些什么呢?现在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我却清晰地记得聊天时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啊,刘月安详地坐在我对面,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俊秀的面庞,她始终对我保持微笑,那淡淡的笑容让我感到无限温暖。

外面寒风凛冽,地冻天寒。宿舍里却生机盎然,温暖如春。我们聊得畅快淋漓,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黑暗中,刘月的面容渐渐模糊,但她的样子已深深融入我的灵魂。一种感觉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脑海,我倾尽全力将其压制下去,但它立刻又气势汹汹地反击过来。几个回合之后,我顿觉自己无力抗争。这种感觉无比清晰地告诉我,刘月已经完全扎根到我的生命里!

勿庸置疑,我已经爱上了刘月。或许在点滴生活里,或许在不经意地接触中,我对刘月的感情已经是如此真挚,如此深沉,简直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因为刘月一直都在默默帮助我吗?

不是,我的爱情没有那么功利!

是因为刘月外表漂亮,­性­格迷人吗?

不是,我的爱情没有那么肤浅!

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感觉,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就像我和刘月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质,而只是两个人的灵魂与灵魂在交流,在对话。你相信这样一种感觉吗?那就是你能完全钻进对方的心扉,你可以听懂他所有的声音,您完全能领会他全部的眼神,即使他不在你面前,你只要想想他的样子都会觉得无比温暖。

此时此刻,我对刘月就是那样一种感觉。也只有这种至纯至真的感觉,才配得上“爱情”这两个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字眼吧!

我的思维正在纵横驰骋,刘月突然把灯打开。我眼前一亮,好像猛得从睡梦中醒来。我看看刘月,她笑着说:“别说啦,呵呵,我们该去吃饭了。”

经过她的提醒,我才发觉肚子已经饿得呱呱叫了。我赶紧穿上羽绒服,驻着拐杖,跟在刘月身后。

去食堂的路上,灯光昏暗。刘月不时地回头,笑我道:“现在咱们在一起,可是地道的美女和野兽啊。”

我也不恼,陪着她呵呵直笑。

她是否已经察觉,我对她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应该没有,她还是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我没有勇气向她表白,但我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通过我的努力,让我所爱的人,包括我的妈妈,我的弟弟,还有刘月,让我所有的亲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在食堂,我们吃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准确的说,刘月只吃了半碗,而我则吃了一碗半。到最后,我吃得热汗淋漓,刘月双手托腮,对我面带微笑。不经意间,我偶尔和她对视,那是一种多么惬意的感觉啊。

我们从食堂出来,径直来到女生楼下。天已经不早了,我要刘月早点回去休息。她看着我,有点恋恋不舍。也许是放假归来第一次见面,也许是她已经察觉我对她情感的细微变化,也许是我在自作多情吧。总之,刘月看我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期待着她说些什么,但又害怕她真的会说出口。最后,我劝她道:“早点回去休息吧。奔波一天太劳累了。”

刘月点头,说:“好吧,不过,你是伤号,我先把你送回去。”

我笑了,说:“算了,让我有点绅士风度吧。我目送你回寝室。”

刘月不再坚持,她迈台阶,进楼,却一步三回头。到楼梯口,使劲儿向我挥挥手,然后快步跑上去。

我站在楼下,仰望那间熟悉的寝室,此时,那里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灯亮了。我知道她一定会在窗口向我示意,但我却没想到她竟然把窗户推开了,半个身子探出来,使劲儿地向我招手。外面是零下三十度的低温,她住六楼,开窗户,冷风灌进去,那该有多么的恐怖啊。我大声叫喊着,命令她关窗户,她却只顾咯咯发笑。我生怕把她冻坏,拔腿便走。却不想她笑得更加欢快了。我已经一瘸一拐地来到男生楼下,再回头,她那纤细的手臂依旧在迎风挥舞。

天很冷,我却觉得热血沸腾。是跑得激|情四­射­?还是我心中本来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那一夜,我睡得异常恬静。

从第二天开始,我几乎天天都和刘月在一起。因为打着石膏,我行动不便,我们便一直坐在食堂里。吃过饭,我们把餐桌擦­干­净,便在那里上自习,看书。现在想想,那是多么单调的生活啊。我这个人生­性­喜欢安静,读书入神了,就能忘掉周围的一切。而刘月从本质上说是一个非常活跃的人,但她却能一天一天地陪我看书。

我曾充满歉意地对她说:“我这人特没趣,你和我呆这么长时间还没烦我吗?”

刘月笑了,说:“嘿,你还行,真有自知之明。”

我说:“当然,人贵有自知。”

她笑得更厉害了,但随即很认真地说:“你不是没趣,你那叫上进。原来,我挺爱玩的,可是和你一起上自习后,我可比以前上进多了。”

我听她夸我,特高兴,问:“真的吗?”

刘月说:“当然是真的。我觉得你特明白自己想得到什么,你就是特别有目标,而且能脚踏实地,绝不夸夸其谈。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但你能做到这一点,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梦想和实践的结合者。”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我早就应该知道,在这个女孩儿心中我近乎完美。可能我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但有一点,我确实一直在努力。我说:“谢谢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刘月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她说:“我相信你,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你一定都能做好!”

我第一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刘月将她的手放入我的掌心,我们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刘月似乎也很动情,她说:“林海,你知道吗?你看书那投入的样子,就是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在这么一个浮躁的社会,有谁还能像你那样为读书而陶醉呢?你在小花园里读书的样子,简直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画面,那种踏实,那种勤奋,那一丝不苟、心无旁骛的神情,真的特别能打动人,震撼人。”

刘月说这些话时,眼睛里写满了真诚。我静静地听着,她的鼓励带给我无穷的动力。

她又说:“其实,我爸是一个特古板的人。他把我送到大学,临走时再三嘱咐我:上大学是来学知识的,不是来享受生活的。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直到我了解了你,我才真正理解了爸爸那些话的含义。现在多少学生终日沉浸在游戏里,沉浸在卿卿我我中,像你这样能安心读书的,在大学里简直就是另类。”

刘月说到这儿,顽皮地补充道:“所以,我和吴宇说过,你是一种稀缺动物。”

我笑了,她也笑了。

她接着说:“每个人的看法不同,但在我眼里,勤奋的人,执着的人,有梦想的人,那才是美丽的。”

她看看我,说:“你是美丽的。”

我又笑了。也许我笑得有些深邃,让刘月觉得有点困惑,但我自己却异常的幸福。在茫茫人海中,能找到这样一个懂得欣赏自己的知音,该是多么的幸运啊。

对于刘月,我没有只言片语的评价。她已经完全融入到了我的生命里,任何语言,都是片面的,肤浅的,多余的。

当我看书看累的时候,她会把耳机塞过来。我们一起听音乐,然后相互注视着,那时,她总会顽皮地眨着眼睛,让我看了,不禁怦然心动。

无数次,我都有一种冲动,那就是想大声对她说:我爱你!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生生咽下。我不否认,里面夹杂着深深的自卑。但更为重要的是,我一直都认为:说一个“爱”字简单,但要用全部身心去爱一个人却很难。

如果让我选择,我情愿把爱字深深藏在心底,然后用我的一言一行,让她体会到我对她深深的爱意。

《孤儿寡母》第三部065

一天晚上,我们正在食堂看书。突然,刘月的传呼响了。她看了看,把传呼递给我。我接到手里,上面一排小字:我明天早上七点到长春,告诉林海准时接站!署名吴宇。

我有点纳闷,抬头问刘月:“这小子平日总是嚷嚷想家,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刘月困惑地看看我,说:“很早吗?后天就正式开学了,他现在赶回来很正常吧。”

我觉得特意外,问:“后天就开学了?”

刘月说:“当然,我看你是过糊涂了吧!”

我木然地点点头。在我印象中,开学还显得很遥远。和刘月单独相处是那么惬意,要是这么惬意的生活能再多持续一段时间该有多好啊!

刘月对着我哧哧发笑。我问:“你笑什么?”

她说:“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去接站啊?”

我想也是,忙道:“那我们赶紧告诉吴宇,说我明天去不了了。”

刘月说:“咱们也没他电话,怎么告诉他?”

我急得抓耳挠腮,该怎么联系吴宇呢?刘月安慰我道:“我看咱也不用着急,吴宇也不是三岁小孩儿,他下车后找不到你就会自己回学校的。”

我想也只好如此。

晚上,我竟然梦到了吴宇。他从很远的地方跑来,样子有些模糊,但一如既往的张牙舞爪。我见了他非常激动,扑上去和他紧紧地抱在一起。虽然只分开一个多月,但我还是特别想念这个哥们。

在睡梦中,我为这种真挚的朋友情谊感动得热泪盈眶。突然,宿舍的电话响了。我睁开眼,天刚蒙蒙亮。是谁这么早打电话啊?我倒吸一口冷气,跳出被窝,接起电话。

我说:“喂——”

这个“喂”字刚出口,对方就骂上了:“畜生,禽兽,混蛋,王八蛋!”一口气给我扣了四顶帽子。

我一听就是吴宇,当即反击:“你被驴踢了还是让狗咬了?没事儿装什么狂犬病?”

吴宇好像真生气了,他继续咆哮道:“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千里迢迢从贵州赶来,给你带来数不尽的好吃的,你竟然连站都不肯接?”

我忙解释说:“不是我不去,是我去不了。”

吴宇立刻打断我,道:“住嘴!别跟我说你有事儿,妈的,老子的耳朵可不是摆设,我绝对能听出来你小子刚睡醒,­奶­­奶­个熊,有时间睡懒觉,没时间接老子!告诉你,所有的东西,没你的份儿了,闻闻味儿都跟你小子要钱。”

我活活被他气乐了。

他一听我发笑,更火了,连声和我强调道:“你还敢乐?我郑重的警告你,我可是真生气了,老子说话向来算数,一根腊肠毛你都吃不着了。”

我虽然看不到他,但想象的出来,这小子肯定在路边的公共电话亭子里呢。外面冰天雪地的,谁不急着回家啊,只有他才会抱着电话说的吐沫星子乱飞。

我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他喘息的机会,忙说:“我真去不了,我被车给撞了。”

他顿时愕然,继而问:“自行车撞的?还是三轮车撞的?”

我被他气得啼笑皆非,说:“汽车撞的!”

他有些怀疑,问:“真的假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干­什么?一会你回来就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

他开始着急起来,紧张地问:“海哥,你没事儿吧,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说:“你又没电话,我怎么告诉你?别废话了,赶紧回来,我还等着你的好东西呢!”

吴宇­干­脆地应了声:“哎!”然后又叮嘱我:“你呆在宿舍,等我回去,一定等我。”

我说:“好。”刚要再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结果这小子异常­干­脆地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钻回被窝,然后惬意地伸个懒腰,准备继续蒙头大睡。没想到电话竟然再度响了起来。我狂郁闷,被窝刚刚变暖。我暗骂吴宇,什么事儿不能一气说完?等回到宿舍再说也不晚啊。我怒气冲冲地接起电话,大声道:“喂——”

电话那头儿没声音,我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还要睡觉呢。”

对方还是没说话,我有些狐疑。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咯咯笑声。我不禁大惊失­色­,不是吴宇,而是刘月。

她边笑边说:“原来你平常就是这么打电话啊?”

我顿时羞愧得满面通红,讷讷地说:“我,我,我……”

刘月笑着说:“甭解释了,眼见为实,眼见为实。”

我只觉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实话实说道:“我以为你是吴宇呢。”

刘月一听我说吴宇,立刻问:“他回来了吗?”

我说:“没呢,就在刚才,他给我打的电话,还在车站呢。”

刘月说:“那好,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吃饭,给他接风洗尘。”

我说:“他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一会儿你来我们宿舍做客吧。”

刘月兴奋地说:“好!”

我们又聊了几句,放下电话,安心等待吴宇。

一个小时后,只听楼道里一阵躁动,我就知道吴宇来了。我识趣地打开门,吴宇像小旋风似的冲了进来。他满脸倦容,显得风尘仆仆,身上背着,肩上扛着,手里拎着,全是包裹,大包小包,让我看了眼花缭乱。我极为不解地问他:“你改行卖包了?”

他没理我,把东西胡乱往床上一堆,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哥哥,你真出车祸了?”

我说:“是,够倒霉吧。”

他说:“怎么搞的?”

我把经过简单地说了说。他听得火冒三丈,最后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那个司机简直就是个畜生。你记住他车牌号没?以后在大街上见到他,非把他打成汽车,咱俩开他……”

我说:“算了,能活着回来就万幸了。”

吴宇看着我,说:“以后注意点,别赚钱不要命,那么大雪天怎么不早点回来?真要把小命儿丢了,赚多少钱不都没用吗?现在想想我都觉得可怕。”

我连连点头。他又说:“钱是好东西,不过,赚钱哪有头儿啊,依我看,够花就行。”

我看看他,他说话时一本正经,这次回来,他好像成熟了很多。

他说着,过去整理他的包裹。我还是有些奇怪,就问:“怎么带着这么多包裹过来?”

他扭回头说:“不都是我的,很多都是我老乡的。其实,这次没回家的老乡挺多的,我把我们附近那几家都走了几遍,他们家里也没电话,我过去,替老乡向他们家人报个平安。这都是他们家里给带来的东西。”

我静静地听着,这小子什么时候都是个热心肠。

他又说:“那些家长都拼命往包里塞东西,我不住地说:象征­性­地拿点儿就成了,多了我就带不动了。就这些东西都把我累苦了,先做公交车,转火车,再倒车,特别是挤着上车时,我真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扔了。不过,总算熬过来了,到了学校就好办了,妈的,谁的东西谁自己来领,甭指望老子再往宿舍给他们送。谁要不来拿,老子给他吃个­精­光。”

他一边收拾,一边数落,有点婆婆妈妈。我没说话,安静地听着。这个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收拾收拾,好像突然醒过味儿来,他解开那最大的包裹,从里面掏出大块儿的腊­肉­,塞给我道:“吃吧,快吃,这都是我妈给我带来最好的东西。”

我接到手里,咬一口,味道相当不错。吴宇又递给我一罐啤酒,道:“吃­肉­,喝酒,这才是真正的爷们儿。”

我也不推辞,打开啤酒,猛喝一口。

吴宇问我:“味道怎么样?”

我说:“不错。”

他得意地说:“那当然,这是我们本地特产。”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了刘月,问我道:“刘月­干­什么呢?”

我说:“在宿舍等你电话呢,就等着你叫她来吃腊­肉­了。”

吴宇兴奋地说:“真的?”

我说:“当然,她对你的腊­肉­早已垂涎三尺啦。”

吴宇美的不得了,手舞足蹈地给刘月打电话。

刘月开口就问他:“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东西来了?”

吴宇说:“当然是我家乡特产,腊­肉­啊,呵呵,来吧,放开肚皮吃吧,都是瘦的,怎么吃也不长­肉­,不用担心减肥的。”

刘月听了狂郁闷,一点胃口都没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066

吴宇紧着嘱咐:“快来啊,别忘了给我带磁带,把寒假你听过的所有磁带都给我拿来,记住了!”

刘月来到男生楼,像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却不想被看门的大爷伸手拦住。刘月看看他,不知其所以然。大爷解释道:“小姑娘,开学了,女生不能随便进男生楼了。”

刘月说:“不是明天才开学吗?”

大爷说:“可是今天同学们都来了啊。”

刘月哀求道:“大爷,就让我再进去一次吧,最后一次。”

但大爷却连连摆手,一副铁面无私毫不通融的样子。刘月无奈,只得怏怏离开。她想乘大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来,所以,隔着窗户不住地向里张望,结果,她发现,大爷也正在充满警惕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刘月不禁感到万分沮丧。

她给我们打电话,说:“完了,大爷不让进啊。”

吴宇说:“你真够笨的,偷偷钻进来不就行了?那大爷眼神不好,看不到你。”

刘月气愤地说:“怎么看不到啊?他现在隔着窗户还在盯着我呢。”

吴宇小声嘀咕道:“大爷还挺­色­的。”

我说:“你别胡说八道了。”

吴宇对刘月说:“你在楼底下等会儿,我们马上去找你,肯定能把你带上来。”

刘月答应一声,挂了电话。

我说:“要不然,咱们把东西带到食堂?”

吴宇很不屑地说:“切,这点困难就让你低头了?”

我说:“那怎么办?”

他说:“你给大爷拿包腊肠,缠住他,待我把刘月护送上来。”

我说:“那行吗?”

吴宇说:“你就放心吧,如果连看门的大爷都搞不定,我就不是吴宇了。”

我一听,得,这口气,这话语,同那天刘月的同出一辙。

不过,说到给大爷送东西,我倒很高兴,毕竟在这个假期,大爷对我照顾颇多。

我先到楼下,把腊肠放到桌上。大爷看了,顿时眉开眼笑,问我道:“林海,这是哪儿来的啊?”

我说:“我同学从贵州带来的。”

大爷笑眯眯地说:“这可是好东西啊。”

我说:“嗯,味道不错,大爷您尝尝?”

他说:“不了,不了,拿回去吃,拿回去吃。”

看得出他非常高兴。我边和他聊天边偷眼向窗外观看。先是刘月一个人在外面徘徊,她见到我兴奋地直跳,我忙示意她冷静。过了一会儿,吴宇出去了。他对刘月窃窃私语,而后,他们飞快地换了衣服,刘月穿上了那件厚重的羊皮大衣,吴宇则裹上了那件火红的羽绒服。也不知吴宇从谁那儿找来一顶破旧的棉帽子,扣在刘月头上。看样子刘月不想戴,她摘下来,吴宇则又给她扣头上。她再摘,吴宇再扣,这样反复好几次,刘月屈服了。

我看着看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大爷茫然回头,问我道:“你看什么呢?”

我一阵紧张,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大爷看到了吴宇和刘月,但他们已经化装完毕。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大爷瞪大眼睛,却浑然不觉。

我一看目的已经达到,顿时心花怒放。赶紧和大爷告辞,走出传达室,追了上去。刘月见到我,立即把帽子摘下来,使劲儿扣在我脑袋上,我顿时感到一股登峰造极的汗臭如泰山压顶般砸了下来。

我终于理解到她刚才的痛苦。

进了宿舍,刘月迫不及待地把羊皮大衣甩掉。吴宇凑上来,麻利地将刘月口袋里的磁带搜走,然后躺到床上听音乐去了。

我把腊­肉­递给刘月,她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尝了两块儿,然后皱着眉头问吴宇:“你就光带了这些东西?”

吴宇回头,说:“这就是我们那里最好吃的东西了。”

刘月摇摇头,显然不太满意。吴宇翻身起来,从包裹里找出厚厚一叠照片,摔给我们。我拾起来一看,全是他小时候的经典老照片。刘月顿时来了兴趣,她把照片抢到手里,津津有味地翻个不停,且不时地品头论足。

吴宇听着音乐,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

我看着那些照片,看着里面的山山水水,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回到了我的家里,既熟悉,又温馨。

我们认真地看着,一边看还一边小声地评论。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下来,照片上的风景也渐渐模糊。我打开灯,叫醒吴宇,一起去食堂吃饭。

吴宇睡得晕头转向,晚饭破天荒没吃多少东西,然后和我们匆匆告辞,给那些没回家的老乡送东西去了。

我和刘月在食堂坐了一会儿,也各自回寝室。今天开学,总要早点回去,看看分别多日的室友啊。

我刚到二舍,在门口看到一群熟人。他们见我现在这怪异的样子,都非常吃惊。童林赶紧迎上来,问:“林海,你怎么了?”

我说:“前些日子出车祸了。”

童林关切地说:“我扶你上楼。”

我说:“不用,不用,谢谢你。”

童林嘱咐我道:“注意点,上台阶小心一些。”

我说:“谢谢,谢谢。”

我真没想到童林在这个时候会这么热情,我们已经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平日街头相遇,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就例行公事般地打个招呼。我们都认为童林的心胸不够开阔,但是今天他却显得非常大度。我相信他对我的关心是真诚的,本来嘛,同学之间,又有什么矛盾是永远也化解不开的呢?

我一边上楼一边想:明天见了童林,我一定非常自然地和他打招呼。

我回到寝室,大师和袁若海正满屋子折腾呢。原来,袁若海从家里带来一架相机,正拿大师练手。大师美滋滋地摆出各种造型,袁若海一通狂拍。他们一见我,都大吃一惊。大师惊呼道:“头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我前些天出车祸了。”这是开学初我见每个同学必先说的一句话。

大师愕然地点点头。等我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他立刻扑上来,强行把我搀住,命令袁若海道:“快给我和班长来张合影,题目就叫:大师学雷锋做好事,热心帮助残疾人。”袁若海一阵狂笑,对着我们开始猛拍,搞得我哭笑不得。

晚上,大家都睡不着,一群人围在楼道打扑克。先打升级后画王八,一直折腾到午夜两点。最后,同学们都累得东倒西歪,饿得饥肠辘辘。

吴宇突然大呼道:“我这里有腊肠。”

众同学纷纷抬头,先是一脸愕然,继而如潮水般涌进宿舍。那根本就不是人,简直就是一群恶狼。他们抓起­肉­就往嘴里塞,吧唧吧唧嚼得特响亮。不知是谁把剩下的几罐啤酒也打开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真是豪气冲天。

不知是谁开口道:“柳东河那儿有白酒。”

顿时有人催促道:“快拿来。”

那人答应一声,跑下楼,没一会儿,拎上来两瓶白酒。我接到手里一看,居然是闻名海外的红星二锅头,有名的酒­精­酒。我心里有点犯怵,但吴宇径直就把瓶盖拧了下来,仰脖灌了一大口,然后牛哄烘地说:“有什么啊?是爷们儿就来一口。”当时群情激昂,被吴宇这么一刺激,大家一激动,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两瓶白酒消灭了。酒足饭饱之后,同学们纷纷散去。

此时的吴宇已经面颊绯红,趴在桌上故作可爱状。我就知道他又喝多了。我把他搀起来,送回寝室,帮他把衣服脱了,把被子盖好,然后回到自己床上,倒头便睡。

我也喝了不少酒,脸上阵阵发烧。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虽然我们的生活依旧贫困,但毕竟妈妈和弟弟都有了相对稳定的落脚点。我再不用为我的亲人而忧心,我的亲人们暂时也不用再为我的学费而发愁。同学们在一起也有说有笑。如果生活永远像现在这样轻松该多好啊。

《孤儿寡母》第三部067

我想着想着,渐渐睡着了。

突然,我在睡梦中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此时,大师和袁若海都醉醺醺的,睡得非常深沉。我挣扎着从上铺爬下去,开门。吴宇只穿了一件内衣,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

我惊问:“你怎么了?”

吴宇脸上惊魂未定,道:“妈的,我刚才做梦梦到鬼了。”

我听了,简直不知所云。

楼道里冷风阵阵,他被冻得不行了,飞身钻到我们寝室,战战兢兢地说:“我梦到鬼了,太可怕了,我不敢自己睡了,我要和你一起睡。”

我狂晕,他也不等我同意,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床,钻到了我那温暖的被窝里。

我万般无奈,只好和他同床共枕。这小子晚上没刷牙,偏偏还要拿脸对着我,他打鼾我也就忍了,但呼出的那浓浓的酒气实在是折磨人。

我实在受不了了,把他捅醒,他迷迷糊糊地问我:“­干­什么?”

我说:“你脸朝墙睡。”

他坚决地说:“不行,我要看着你,要不我害怕。”

我简直要撞墙了,这小子长得五大三粗的,平日打架也不要命,竟然怕鬼,天底下哪有鬼啊。我说服不了他,只好转变策略,道:“别睡了,咱们聊天吧。”

一听聊天,吴宇顿时­精­神起来。他说:“好,那就聊天吧。”

其实,我也不想说话,这只是退而求其次,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越说越­精­神。他突然问我道:“哎,海哥,聊聊感情吧,你和刘月的关系确定了吗?”

对这个问题,我没有一点准备,要在以往,我肯定会回避,可是今天,我竟然第一次想面对这个话题。我说:“也确定了,也没确定。”

吴宇很糊涂,他想了想,问:“你向她表白了,她在考验你?”

我说:“不是。”

他又问:“那就是她向你表白了,你还没明确态度?”

我说:“更不是。”

他问:“那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我们谁都没表白。”

吴宇听了,很泄气,道:“那还确定什么啊,不是扯蛋吗?”

我说:“虽然我们没有明说,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吴宇说:“得了,别和我酸了。你们之间真够邪门的,我看都怪你,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连个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啊?”

我没说话。

吴宇看着我,说:“我看,你根本不爱刘月。”

我忙说:“别胡说。”

他反问我:“那你爱她吗?”

我又沉默了。

他说:“海哥,刘月肯定喜欢你,大家都知道。但你是不是喜欢刘月,那就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了。”

我轻轻地说:“我也喜欢她。”

吴宇盯着我的眼睛说:“真的吗?”

我说:“真的。”

他又问:“你确定是喜欢,不是感激吗?”

我说:“我当然确定。”

吴宇好像还是不太相信,他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我一直都认为你对刘月从来没有爱情。你们之间的交往太平淡了,一点儿激|情都没有,这怎么会是爱情呢?”

我说:“爱情本来就应该有千万种风貌和诠释,谁规定爱情就必须轰轰烈烈了?也许,平平淡淡才是真吧。”

吴宇充满向往地说:“我只相信一见钟情,我不相信爱情能够慢慢培养。所以,我不相信你对刘月是爱情,那只是一种感激之情,最多也就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亲情。”

我无奈地笑了,说:“是你了解我,还是我了解我?我们之间并不是在培养感情,而是在相互交往的过程中加深了彼此间的了解。”

吴宇对我说:“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敢说出来?要是真爱,你就在这里大喊一声!”

他说着说着,有些激动,语调也扬了起来。我紧张地看看大师和袁若海,好在他们睡得正香。我瞪着眼睛对他说:“我有毛病啊,大半夜地叫唤。”

吴宇却说:“要是我,我就大喊,而且我要站在行政楼顶上大喊。”

我点点头,说:“佩服,佩服,可是我没你那么富有激|情。”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但我们都睡不着,平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想着各自的心事。也许只有爱情,才会让我们这些年青人想得如此执着吧。

这时,我突然特想刘月,那种思念,发自肺腑。我觉得感情真是奇怪,当我确定我爱上一个人时,那种思念竟然如此牵肠挂肚。此时此刻,只要想想刘月,都会让我觉得异常温暖。她竟然如此神奇,神奇到能温暖我的心。

我想着想着,嘴角挂上了笑容。

吴宇捅了捅我,我看看他,问:“­干­什么?”

他嘿嘿­奸­笑。我说:“你有病啊。”

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欢人家,人家可不一定喜欢你啊。”

我心头就是一颤。是啊,虽然我们经常在一起上自习,但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承诺。刘月喜欢我吗?即使现在喜欢,那么她会永远喜欢我吗?我突然觉得自己一向坚硬的心此时却变得异常脆弱,好像在瞬间自己就变得儿女情肠起来。当我意识到我爱上一个女孩儿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幸福,但在幸福之余,我又感到非常恐慌。这是我梦想中的爱情吗?她真的会陪伴我走过一生吗?我不知道,在我的想象中,爱情就是情感与情感的汇合,就是心灵与心灵的交融。我相信刘月就是值得我信赖一生的女孩儿,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向她表白我的感情呢?我现在一贫如洗,前途依旧虚无飘渺,我又如何能带给她幸福呢?

那一刻,我非常痛苦。我特别想向刘月表达,但心头的自卑又死死控制住了这份冲动。我突然觉得心乱如麻,辗转反侧,一直折腾到天亮。

《孤儿寡母》第三部068

第二天,期末考试和英语四级成绩同时公布了。我和刘月的四级都是优秀,吴宇正好六十,刚刚及格。分数最低的是李松,居然考了三分。据说他只答了三分钟,然后埋头睡觉。半小时后从梦中醒来,起身交卷。整个过程,惬意而流畅,同学看了,啧啧称奇。得知成绩后,他潇洒如故,依旧天天沉浸在游戏中。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女友,孙莉,竟然考了年级最高——96分。

大师用东北话感慨道:“同是生活在一起的小两口儿,这四级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他的语气很幽默,可我却笑不出来。

我们统计了期末考试成绩,结果让我很振奋。我总分全班第一,而且领先第二很多。刘月笑得合不拢嘴,翘大拇指道:“林海,你就是厉害!”

我对着她握紧双拳,一副再接再厉的样子。但当我看到第二名的名字时,还是有点别扭。那就是孙莉。我并不是对她有偏见,就是觉得,她成绩这么好,而李松那么差,真不应该。既然她很上进,为什么不带带李松呢?

一天,我在楼道里碰到孙莉。她看我一眼,没说话,埋头进教室。

我叫她一声,道:“孙莉。”

她抬头,问:“有事吗?班长?”口气显得非常生疏。

我看看她,那张脸冷若冰霜,刚准备说的话立刻被我咽回肚子里。她见我不说话,转身就走。我鼓足勇气道:“李松英语底子薄,你多帮帮他吧。”

孙莉瞥我一眼,特不屑,说:“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平常没见班长你这么热心啊,还是先把你的腿养好再说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进了教室。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无趣。

因深受考试成绩的鼓舞,我学习的热情被完全激发出来。只要保持下去,这一学年我肯定能拿到一等奖学金。对此,我坚信不移。

但问题是那段日子我身体极为不方便。腿也就算了,关键是右手整个手掌打满石膏,根本没办法做笔记。这让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我就忍着。刘月记得很认真,但我怎么看别人的笔记怎么别扭,在思路上和自己截然不同。最后,我一咬牙,把手上的石膏解下来。刘月看了,大惊失­色­,她瞪起眼睛,就要朝我呐喊。我忙指指台上的老师,她才勉强镇静下来。

我抓起笔,要记东西。但刘月死死抓住我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让我动。我小声说:“别捣乱。”

她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只手不想要了?”

我说:“没事儿,上完课我就把它包上。”

刘月气得脸­色­发青,说:“你混蛋,都被你解开了,再包上还有什么用?”

我从来没见她生过这么大气,她眼睛鼓鼓着,盯着我的手。我低头看看,拇指尾骨向外突出,确实很恐怖。我也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但事已至此,只好把笔记做好。

我使劲儿将手抽出来。刘月瞪着我,我表示着歉意。但她不再理我,把头扭向一边。我把笔抓起来,手指间是钻心般的疼痛。我咬紧牙关坚持着,以最快的速度记录着老师讲述的内容。渐渐的,疼痛已为麻木所掩盖,我手下的文字也慢慢工整起来。我记着记着,明显感觉刘月在注视着我。我抬头,发现她眼圈红红的。

下课后,同学们都走光了。我拄着拐杖,每天都走到最后。

今天,刘月把我堵在座位上。我刚站起来,她便伸手将我按到椅子上。我再站起来,她再按。最后,把我气乐了。我说:“没你这样的啊,欺负残疾人。”

她原来眉头紧蹙,现在也被我逗乐了,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哭笑不得。她说:“我想揍你一顿。”

我说:“为什么?”

她说:“你怎么那么混账?怎么能把石膏解开呢?走,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把它重新包扎好。”

我说:“我不去。”

她问:“为什么?”

我说:“我要记笔记。”

她气呼呼地说:“那是你的手重要,还是考试重要?”

我说:“考试重要。”

刘月听了,觉得不可理喻。

我说:“我们有这么一句口号:宁可累死,也不悔死。如果因为手上的伤影响了考试,我肯定会悔死的。”

刘月皱着眉头说:“什么破口号啊?”

我沉默一会儿,说:“你不懂,对于我们来说,考学就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刘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站起身,她小心翼翼地帮我把散落的石膏裹好。

我对她说:“谢谢你。”

她却说:“不用谢我,但除了上课记笔记,你平常再也不能把它解开了。”

我使劲儿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对我来说轻松而寻常。但柳东河却在学校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吉大青年》风。开始,我每天呆在自习室,对此浑然不觉。

我和刘月同孙文静和柳东河在同一楼层上自习,中间休息的时候经常会碰到一起。柳东河特健谈,上到天文,下到地理,简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特别是说到哲学,他能站那儿和你狂侃三天三夜不睡觉。

我挺喜欢这个大男孩儿的,朝气蓬勃,健康阳光。看得出,他对我也颇有好感。在很多话题上我们都能达成共识,有时,我为了回去看书而和他匆匆告辞,他总是显得意犹未尽。

他曾再次问我:“最近看过《吉大青年》吗?”

我充满歉意地说:“还没呢。”

他有点失望,说:“我建议你看看,内容同以前完全不同了。”

我答应道:“好。”

说来也巧,晚上,我去了趟小书屋。徐晓蕾正在很聚­精­会神地看报纸。

开学后,她便加入到我们这个经营队伍中来。那段日子,她显得非常忧郁,尚沉浸在丧失父爱的巨大悲痛中。吴宇对她的加盟曾持否定态度,毕竟这个小店的收入维持我们两人的生活就不宽裕,再加上她更显得很艰难了。但当时我态度很坚决,一听说她爸爸去世,我对她便充满同情。类似的生活总会带给我们一些共同的情感,帮助他人,也就是帮助我们自己。

我走过去,她抬头看我,脸上竟挂着难得的笑容。

我问:“有啥好事儿?”

她挥挥报纸,说:“我觉得上面写得挺好玩的。”

我好奇地问:“什么报纸那么有吸引力?”

她说:“吉大青年。”

我一愣,随即说:“我看看。”然后接过报纸。徐晓蕾坐我旁边,不时地指指点点。待我把整页报纸读完,顿时感受到它那巨大的魔力。里面的内容太贴近我们生活了,而且报道都很尖锐,比如浴室里出现了蟑螂,米饭中吃出了石块儿,绝大部分都在揭露问题,完全成了同学们的代言人。这样的报道能不受欢迎吗?

徐晓蕾笑呵呵地问我:“哥,你平常在哪个食堂吃饭?”

我说:“C食堂,离宿舍最近。”

她大吃一惊,道:“报纸上说了,C食堂的米饭里吃出了铁丝,你看这张照片。”

我一看,可不是嘛,那根铁丝被放大数倍,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徐晓蕾问我:“你还去C食堂吗?”

我连连摇头道:“不去了,说啥也不去了。”

她笑着说:“咱们去D食堂吧,《吉大青年》经过调查,认为它是最好的食堂。不就多走几步路吗?”

我点头同意,她得到我的赞同,笑了,而且笑得非常开心。我暗自赞叹《吉大青年》的影响力,而徐晓蕾更是把那位主编当作了偶像。

不知不觉,我们这些人便走到了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团队。其中有我、刘月、柳东河、孙文静、吴宇、徐晓蕾、邹然等等。我的成绩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我的朋友。特别是徐晓蕾,她现在家境困难,我曾想过向辅导员老师反映情况,看能不能给她减免部分学费,但她却非常坚决地拒绝了。

我说:“你不能光考虑自己,还要考虑考虑妈妈。人活着是要有自尊,但也不能太虚荣。”

徐晓蕾则说:“哥,我不想减免学费,我要自己挣钱。就算把我累死,我也一定要拿到奖学金。”

我看看她,她使劲儿咬着嘴­唇­。

我说:“我相信你。”

现在想想,那真是一段富有激|情的日子。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上自习,最后,­干­脆大家全搬到同一间教室。在很多人眼里,大学生活就是无所事事的代名词,但我们那时的学习热情却近乎疯狂。每个人都目标明确,而且都在踏踏实实地努力着。柳东河在大一就组织了“德恒学术研讨会”,借此机会,把我们全部发展成会员。经常是窗外大雪纷飞,而我们则聚在教室里高谈阔论。每个月大家都相互推荐好书,那时,看书已经完全成为了我们的乐趣。在这个群体里,有知识、有思想的人是最受尊重的。当度过四年难忘的大学生活,蓦然回首,那段日子紧张而忙碌,充实而难忘。

与此同时,学生会也开始了新学期的活动。

此刻,张维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大有一种下届主席非我莫属的气势。童林虽然和现任主席是老乡,但他知道张维的父亲在长春颇有人脉。老爷子对孩子非常看重,专门来学校两次,连主管学生工作的副院长见了他都非常客气。在童林眼里,张维成为下届主席是板上钉钉的事。因而,他在第一时间向张维表示:绝对支持他,肯定不和他竞争。

邹然私下问我:“师哥,你想争主席这个位置吗?”

我笑了,反问他:“你觉得我可能争的上吗?”

他不说话了。

我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怕什么?”

他挠挠头,讷讷地说:“我觉得不太可能。”

我道:“那你还问什么?”

他想想说:“师哥,你要是不想争就先和张维表个态吧。省得他把矛头针对你。”

我冷笑道:“我怎么表态?让我向他表示我会对他忠心耿耿?这不可能。”

邹然脸一红,说:“师哥,我是为你考虑。”

我说:“我知道,但那种事我做不来。”

邹然沉默了,继而对着我嘿嘿傻笑。

《孤儿寡母》第三部069

时隔不久,学生会集体聚餐。最初,我并不想去。一是我腿脚不方便,二来我也不喜欢那种觥筹交错的氛围。但主席却非要叫上我不可,大概是为了证明学生会很团结吧。众所周知,学生会里明争暗斗还是很厉害的。吴宇也在旁边怂恿我:“你­干­吗不去?这种大锅饭又不花你的钱。你看咱们平常连份­肉­菜都舍不得打,眼前有白送的大鱼大­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冒傻气。这种机会,百年不遇。”

他说得特认真,一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嘴脸。我直想笑,他见我态度软化,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也许只有我和吴宇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吃上吧。我们坐在一起,因为我右手不方便,吴宇便不住地帮我夹菜。那次聚餐堪称丰富,­鸡­鸭鱼­肉­堆得满满当当,吴宇吃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而更多的同学则把这次聚餐当成了交流感情的机会。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吃点菜,然后端着酒杯四处敬酒。一时间,偌大的包间里热闹非凡。昔日无论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彼此都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一个个聊得热火朝天。

我抬头四顾,觉得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及其虚伪的世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在这个场合,真正的朋友是没有必要故作亲热状的,比如我和吴宇。我看着那些人,剥下虚伪的外衣,一个个都在拉拉扯扯,做着见不得阳光的交易。我相信周围的世界确实非常复杂,但我们这些学生有必要过早地卷入到那是非漩涡中去吗?在学生时代,保持一份学生的纯朴,保持一份读书人的清高又有什么不好呢?然而,在当今的高校里,在学生会中,拉帮结派,尔虞我诈已经是极为寻常的事情了。最可怕的是,在这个群体里,是非观念经常是颠倒的。比如趋炎附势、溜须拍马、口蜜腹剑、见风使舵等等这些我们平常所不齿的行径在学生会里竟然都是正常的。懂得这些就显得成熟,不懂这些就会被归为另类。如果一个人被归为另类,行为不符合其中的潜规则,那就一定会被人奚落,受人鄙视,甚至会被定­性­为傻B。其实,我们所有的努力还不都是为达成一个目的?那就是在激烈的竞争中保全自己坑害别人?说不清为什么,平日我们谈论起学生会的弊病,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大有一种忧国忧民的觉悟,然而身处其中,却都又随波逐流,甚至还在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我感到阵阵可悲,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张维身边高朋满座,我们不能说此时和他套近乎的都是势利小人,应该说依附强者有时就是人的本­性­。张维和他的支持者也是频频举杯,脸上自然是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情。

童林就坐他身边,两个人似乎融为了一体。小师弟小师妹们在敬过张维酒后也免不了要和童林喝一杯,童林也总是笑脸相迎。不知为何,我觉得童林其实挺可怜的,他空有一身才气,却没有交下任何朋友。

我正在胡思乱想,邹然悄悄走了过来。他和我说了会儿话,我对他说:“去和其他同学聊聊吧。”

他皱着眉头说:“太假了,没意思。刚才看了两个人,说着说着好像动了感情,都哭了,仔细一看,全是­干­嚎,没掉一滴眼泪。”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还是说:“去和他们多说说话,对你将来有好处。”

邹然摇了摇头,倒了两杯酒,对我说:“师哥,我敬你一杯。”

我举杯,将酒一饮而尽。经过我再三催促,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我们这张桌只剩下我和吴宇。我们两个人也不说话,都只顾埋头大吃。我们正吃着,张维不声不响走了过来。他坐我身边,先给我倒了一杯酒。

我冲他笑着点点头。他也同样微笑着回应我。但他明显已经喝多了,眼神迷离,脸颊绯红。他把酒杯推过来,二话没说,先将自己杯里的酒喝个­干­净。我紧随其后,也把酒喝了。

他的眼睛更红了。我说:“吃点东西,别喝太猛了。”

他说:“没事儿。”脸上继续保持微笑。他意味深长地说:“林海,童林已经表态,不和咱们竞争,看来,现在就剩咱们两个了。我以前一直都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哥们儿,我相信咱们哥俩儿肯定是君子之争。”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他可能喝得有点多了,而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我知道,他说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只是客气话而已,而且,他说和我竞争也只是在试探我的底细,应该说在他心里,他从来就没把我当作竞争对手,就像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和他竞争什么一样。他和我说这些话,更多的是期待着我对他有所承诺,就像童林对他的承诺一样。

但我却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对他微笑着。我不想对他有什么承诺,我没有实力对他构成威胁,但我更没有必要对他表示忠诚。在此时此刻,让我保持缄默,也保持一份人格的独立吧。

就这样,我们之间沉默了,沉默得有些尴尬。

吴宇翻着眼睛看看张维,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张维也许是喝酒喝多了,说话有点语无伦次,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林海,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我期待着和你竞争。”

对这番话,我有些反感。但没等我说话,吴宇却腾得站了起来。他开口道:“你什么意思啊?”

张维耸耸肩膀,说:“我没什么意思啊。”

吴宇撇撇嘴道:“对,人贵有自知。我看你也不一定就能当上主席。”

张维说:“我没说我能当上啊,这都是你吴宇说的。”

吴宇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张维话锋一转,说:“不过,万一我当上主席,那你可就要小心了。”

吴宇一听张维在赤­祼­­祼­地威胁他,禁不住一阵冷笑,道:“你要当上主席,我第一个辞职。和你共事,有辱我的人品。”

张维气得额头青筋绽起,一甩袖子,转身离去。我再看吴宇,他显得气定神闲,那才叫:无所求,无所畏。

张维走后,吴宇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劝他道:“别喝了,对身体不好。”吴宇却把我面前的酒杯也倒满,态度强硬地对我说:“你和我一块儿喝,咱们一醉方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