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陪着他,源源不断地喝着闷酒。最后,他把酒杯一推,对我说:“走了,咱哥们回去睡觉了。”
我们和谁也没说,推开门,向学校走去。此时,包间里正一片欢声笑语,没有谁在意我们的离去。吴宇已经喝多了,他走路摇摇晃晃,但还固执地要搀扶我,而且不时地叮嘱我道:“海哥,你小心点,小心点……”
我答应着,心里阵阵感动。
当我们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吴宇实在顶不住了。他面部表情狰狞,我对他说:“想吐就吐吧,吐出来会好受些。”但他却瞪大眼睛把酒劲儿强压下去。过了好半天,他才缓过气来,然后对我说:“我他妈一年也吃不上这么一顿好东西,打死我也不吐。”我听了,真得想哭。
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回到宿舍,我大叫着让大师过来帮忙。大师显得有点冷酷,完全不像平日那么热情。我有点奇怪,但来不及多想。我们把吴宇搀到宿舍,这个败类强忍半天,最终还是在宿舍吐得一塌糊涂。我把他拖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将地上的秽物清扫干净。
突然,大师说:“班长,小酒儿喝得不错啊!”
我觉得他的声音阴阳怪气,非常刺耳。我最听不得这种口吻,皱着眉头看他一眼。大师似乎并未发觉我异样的神情,而是继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吃得喝得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我说不出话来。当我和吴宇一身酒气归来,在我们和大师之间顿时就产生了一种隔阂。我不怪大师,即使他话说的再难听我都不会怪他。相反,通过他那怪异的口气,我更加清醒地知道,我们这些“小官僚”的行径是多么的不得人心。
《孤儿寡母》第三部070
到了三月,天气日益温暖。虽然偶尔也有雪花飘落,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场接一场,下个没完了。
一天晚上,我在水房碰到了柳东河。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主动和我提起了刘月。
他说:“现在刘月每天早起都去跑步。”
我哦了一声,这一情况我早就了解。
他问:“你怎么不去?你应该陪着她啊。”
我没说话,使劲儿自己受伤的大腿,他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我忘了这茬事儿了。”
我说:“没事儿。”只是我奇怪,他今天怎么这么儿女情长起来?
就在我狐疑之际,他冷不丁地说:“现在每天早起都有个家伙和刘月一起跑步,我看那小子没安好心。”
我原本心不在焉,一听这话,不禁打个冷战,忙问:“谁?”
柳东河说:“童林。”
我的心稍微宽慰一点,还好是童林,他对我似乎威胁不大。柳东河可能觉得不该背后说人长短,显得有些局促。他沉默一会儿,说:“我是觉得你和刘月在一起特合适,所以提醒提醒你,当然,可能是我多事了,你别介意,也别瞎怀疑刘月。”说完,拎起盆往外就走。
我忙说:“谢谢你。”
他回头,道:“都是好朋友,说不上谢字。”他犹豫一下,还是说道:“林海,拿出你的勇气,敢爱敢恨,那才是真正的热血男儿。我相信你是最棒的。刘月是个好女孩儿,但好女怕缠郎,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啊。”
说完,他走了。我已洗漱完毕,却在水房里默默发呆。他说过的话在我耳畔回响,吴宇也曾用同样的话警告过我,“好女怕缠郎”,难道真能有人把刘月在我身边抢走?想到这儿,我心里竟然涌起巨大的惊恐。
第二天上午没课,我在宿舍一直睡到中午。草草吃点东西,我和吴宇等人相拥着去模拟法庭听课。
等到门口,我们发现里面已经人满为患,特别是前排座位,早被占了精光。经大师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一位美女教师授课。我抱着侥幸心理往前看看,如果刘月来的早,没准儿已经帮我占好了座。但看了半天,根本没有她的影子。我只好见缝Сhā针,找个地方先坐下,然后焦急地四处观望。我在找刘月,她来了,这个座位先给她。
突然,有人大叫:“刘月。”
我抬头,刘月刚刚走进教室。我兴奋地向她挥手,但她根本没看到我,而是沿着叫她的声音向前面看去,在最前排,有人示意她快点过去。
我一看,正是童林,心中不禁燃起一股无名大火。我想叫刘月过来,但嘴巴也张开了,话也被我咽回了肚子里。
我坐下,独自生闷气。
年青漂亮的女教师开始讲课,教室里鸦雀无声,众多男生贪婪地盯着老师,恨不得把她吞到肚子里。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我不想看刘月,但眼睛却老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去。
童林显得很活跃,一直小声地和刘月说着什么。刘月则不断地环顾左右。我后来干脆直盯着刘月看,过了老半天,她总算看到了我,虽然距离很远,但我看得出,她非常兴奋。
这时,童林也发现了我。他头一低,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堂课,我上得魂不守舍。
中间休息,刘月跑了过来。
她问道:“你一向坐前排,今天怎么这么靠后啊?”
我说:“今天来晚了。”我不太想说话,因为我看到,童林就站在她身后。
刘月笑了,说:“不是你来晚了,是那些男生来太早了。平常没见他们这么积极,还不是老师漂亮的缘故?所以,今天坐在前排的男生,没一个好东西。”
童林当即Сhā嘴道:“别把人一竿子打死,我也不是好人吗?”
刘月没想到童林会跟过来,一听他声音,吓一跳,赶紧回头道:“嗯,你原来也不是好人,但给我占座后就是好人了。” 说完,哧哧笑了起来。
童林也笑了,但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刘月看我有点不高兴,便对童林说:“你再看看,前面还有没有座位,有的话让林海也过去。”
童林说:“天,你以为占座那么容易?今天为了给你占座,我差点没让那群如狼似虎的男生给打成残废。早就没有了。”
刘月无奈地看看我。
我说:“没事儿,后面听得挺清楚的。”童林在前面,打死我也不想跟他坐到一起。
很快,第二堂开始了。刘月跟着童林,伴着拥挤的人流走向前排。我注视她的背影,不禁阵阵发呆。我突然觉得童林很残忍,他把我的心都给带走了。
下午只有两堂课。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刘月却对我说:“一会儿我去找一个师姐,现在研究生楼装了宽带,我去帮她调试网络。晚上可能在那儿多玩会儿,不去上自习了。你和吴宇去吃饭吧。”
我点点头,感到万般失落。一年前,还是她缠着我上自习,而如今,一分钟我都不想和她分开。她把书包背好,看看我,那时,我的眼神一定恋恋不舍。她那原本寻常的表情也渐渐温柔起来,说:“就今儿晚上有事,你千万好好吃饭。”我说:“知道了,好像我平常都不吃饭似的。”她瞪我一眼,不再说话。
我们走出教室,外面阳光明媚,阳面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在二舍门口,我们分开了。我站在一棵松树下,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期间,她几次回头,顽皮地向我做着各种表情。我想,她一定捕捉到了我对她深深的感情。
我正在失神,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头,是柳东河。他汗流浃背,满脸泥污,左手抱着篮球,右手拎着一瓶矿泉水。
我冲他点点头。他嘿嘿笑道:“怎么?刚把刘月送走?”
我说:“是啊。”
他喝口水,说:“哥们,不是我三八,这两天早起,童林一直都陪她跑步,今天上午,他们还在一起听课了。我看童林是下定决心要和你打持久战了。”
我真不想听他说这些,听了,我的心理压力就会骤然增大。好在他是点到为止,说完就上楼了。只是他到了楼梯口,回头对我说:“听说你林海是海量?等你有空了,咱们在一块儿喝点小酒儿,正宗的红星二锅头,到时一醉方休。”我当即点头同意,他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里。
我和大爷要了张废报纸,往地上一铺,就坐在台阶上。空气微凉,但阳光照在身上,非常温暖。我默默坐着,想着心事。
想想刘月,想想童林,我还是有些焦虑。最后,我想到了自己受伤的这条腿。它可真够耽误事的,要不是因为它,我早飞到操场上陪刘月跑步去了。
我算了算,离医生说拆卸石膏的日子只剩下一个星期了。我便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一个星期后,我非把童林从刘月身边赶跑不可。但想着想着,我竟然觉得一个星期的时间都无法继续容忍了。我轻轻敲了敲受伤的那条腿,完全正常,没有丝毫疼痛。我顿时做出一个英名神武的决定,那就是:立即上楼,拆卸石膏。
我把拐杖往腋下一挟,三步化作两步,窜上楼梯。周围的同学看了,都瞠目结舌。
闯进宿舍,我的样子把吴宇吓了一跳。他慌忙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要把石膏拆了。”
他问:“到日子了?”
我说:“到了。”
吴宇刚凑过来,我已经三下五除二把石膏拆卸完毕。吴宇有点不适应,但我已经活灵活现地站立在他面前。
吴宇眨眨眼睛,突然说:“你重获新生了,但饮水思源,别忘了这段日子一直是我在照顾你啊。你好了,是不是要照顾照顾我?”
我想了想,说:“好。”
吴宇听了,大喜过望。我一把抓住他胳膊,说:“先打残了,然后照顾你一辈子。”吴宇大惊失色,忙落荒而逃。
我把石膏和绷带都丢进垃圾道,回到寝室,重重地倒在床上。原想给刘月打个电话,但还是决定明天早起给她一个惊喜。
我想我干什么?去吃饭?为时尚早,看看书?有没什么心情。我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像模像样地洗个澡了。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地洗个热水澡。
我推开隔壁寝室门,吴宇、大师等人正在里面打牌。大师见我恢复了健康,满脸惊喜。其他同学把牌一丢,纷纷嚷嚷着让我请客。我愕然道:“有什么理由吗?”
其中一人说:“当然有,我们要庆祝你重新站起来了啊。”
我刚要答应,大师却说:“算了,要因为这个请吃饭,明天准撞车。”
我差点没趴到地上,忙说:“打死我也不请了。”
其他同学一听,气得要对大师进行群殴。
吴宇一边催大家出牌一边说:“得了,没的吃也比我强,我辛辛苦苦照顾那小子,结果他竟然卸磨杀驴,说是要好好报答我。”
大师说:“要报答你是好事啊?”
吴宇说:“那你怎么不问是怎么个报答法啊?”
大师便问:“怎么报答?”
吴宇愤愤地说:“打残了,然后照顾我一辈子。”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我也笑了,我过去抓吴宇,那小子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紧着躲闪。我说:“我这次真要报答你,我请你去洗澡。”吴宇看着我,将信将疑。我说:“真的。”他这才把牌一丢,变得眉飞色舞。
我们把东西收拾一下,急匆匆赶往浴池。
路上,吴宇兴高采烈地说:“这次,我一定好好蒸蒸桑拿。”
我说:“我也是,一定蒸个够。”
吴宇美滋滋的,竟然还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按理说,学校的浴池不贵,三块钱,包括了淋浴和桑拿。但对我们来说,那还真是一笔负担。三块钱,相当于一顿丰盛的午饭啊。所以,我和吴宇很少去浴室洗裕。平常都是自己打热水,在洗手间的淋浴室冲冲就算了。只是偶尔踢足球,回来后,浑身上下沾满泥污,碍于情面,才会和同学们一块儿去浴室洗个澡。每到那时,我和吴宇就赖在里面,又是淋浴,又是桑拿,直到同学们再三催促,我们才会恋恋不舍地从里面走出来。
这次我们一进浴室,吴宇简单冲了个淋浴,便迫不及待地把我拉进桑拿室。里面温度已经很高了,蒸着的人个个都大汗淋漓。但吴宇还是不过瘾,他跑过去,大瓢大瓢地往炭盆里面加水,不一会儿,温度骤然升高。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都快要暴皮了。但吴宇还往里面加水,里面的人都抗不住了,接二连三地往外跑。吴宇用湿毛巾堵着嘴,拼命坚持着。我终于受不了了,等我跑到外面,汗水还大滴大滴地往下滴落。又过了老半天,吴宇才窜出来,脸色鲜红。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我凑到他身边一闻,都快被烤熟了。他却神采飞扬地说:“过瘾,过瘾……”旁边地人投来鄙夷的目光,好像在小声地嘀咕:“真没素质,好像一辈子就能蒸一次桑拿似的。”吴宇没听见,他还沉浸在蒸桑拿的喜悦中。
那一天,吴宇循环往复蒸了四五次。最后我们走出浴室,他连声对我说:“咱们这三块钱可花值了。”
我点头附和,此时的吴宇显得非常快乐,他那兴奋的表情,让你看了,觉得又感动,又心疼。
回到寝室,我们休息一会儿。我说:“走了,吃饭去。”
吴宇有点不适应,道:“你不等刘月了?”
我说:“她有事,咱们去吃。”
吴宇哈哈大笑,道:“现在想和你在一块儿吃顿饭够不容易的啊。”
我说:“也容易,只要你肯出血,我绝对给你面子。”
吴宇很豪爽地说:“那好,今晚我请你。”
他这么痛快一答应,我倒有点不自在,说:“算了,还是我请你吧。”
他想了想,说:“好,你请我吃饭,我请你上网。”
我对上网没兴趣,他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也就过去了。但吴宇却认了真。吃完饭,我准备回寝室,吴宇瞪大眼睛说:“不是说好了吗?咱们去上网啊。”
我说:“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寝室睡觉呢。”
吴宇数落我道:“你也太落伍了,现在大学生谁不会上网啊,你真是个老古董。”
我不管他怎么说,只顾往回走。他却一把拉住我,我说:“我真的不想去,不正好给你省点钱吗?”
他却说:“你不用上网,跟我去玩玩总可以吧。”
万般无奈,我只好点头同意。
《孤儿寡母》第三部071
我们从西门走出学校。这时,太阳西垂,已是黄昏。气温骤然下降,冷风吹在身上,我感到阵阵发凉。吴宇精力充沛,昂首阔步走在前面,不时地回头催我。
我赶上去,问:“你上网都干什么啊?”
他说:“发邮件,聊天。”
我自言自语道:“网上聊天多慢啊,而且谁都不认识谁,能聊点什么呢?”
吴宇不屑地说:“正因为陌生,才聊得有感觉呢。不和你说了,你不懂。”
我没反驳他,或许真是我不懂,至少我没有吴宇那么狂热。
走出校园,我突然提醒他道:“上网太费钱了,注意节俭点。”
吴宇挠挠头,说:“也是。不过,我每星期只上两次,而且每次都不超过一小时。再说,阿姨对我好,我办了会员卡,五十块钱她给我四十小时,算算也没多少钱。”
我想也是,但又想说:你申请了减免学费和助学贷款,要注意影响。可是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外界给吴宇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我又何必再去刺激他?再说,谁又能没有个人爱好呢?
走着走着,吴宇对我说:“从去年上网开始,我一直和这个网友联系着。”
我说:“谁?”
他说:“就是我今天要去找的。”
我有点好奇,问:“男的,女的?”
他说:“女的。”
我忙问:“你不是在网恋吧?”
吴宇哈哈大笑,对我说:“真没想到,你还知道网恋?”
我说:“废话。我什么不知道?只是我没想到网恋会发生在我朋友身上。”
吴宇使劲儿摇晃脑袋,道:“我可不是网恋。那是我上网认识的第一个网友。当时我打字速度特慢,根本没有人和我聊天。在我最郁闷的时候,是她一直帮助和鼓励我。”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吴宇说:“她告诉过我她的真名,可是我忘记了,她的网名叫苗苗。”
我问:“你的网名叫什么?”
吴宇刚要开口,但看看我,又不说了。我有点奇怪,问:“怎么?这还要瞒着我?”
他嘿嘿笑道:“你还是别问了。”
我说:“这也是秘密?”
他说:“那当然,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我更好奇了,便不停地追问。他见瞒不下去了,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要保证,绝不盗用。”
我说:“我保证,你快说吧。”
他凑上来,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在网上,我叫黔之驴。”
他话音未落,我差点吐血而亡。我不解地问:“就你这名字,还有人和你聊天?”
吴宇特神气地说:“网上的名字,讲究的是个性。你叫林海,那显得俗气,我叫黔之驴,那才是真正的有个性。”
我听了,哈哈大笑。
我问吴宇:“你和苗苗是不是在网恋?”
他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连声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最开始,我一直把他当成男的聊的。那时,我们经常发电子邮件,每次我都称呼她为苗大哥。聊了快半年了,她才告诉我她是女的。”
我说:“你真够憨的。”
他却说:“网络本来就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性别根本就不重要,大家泡在网上,同陌生人海阔天空的聊天,就是在寻找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吧。比如对苗苗,我可以敞开心扉,说出我所有的心里话。”
我静静地听着,似乎开始有点理解吴宇此时的心情。
他话题一转,说:“网络的风行,造就了无数场姻缘。当痞子蔡遇到轻舞飞扬,立刻成就了一段经典的网恋。人生一世,如果能那样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死又何憾?”
吴宇说这话时,显得无比深情,我都被他深深打动了。我说:“也许苗苗就是你的轻舞飞扬。”
吴宇叹息道:“绝对不可能。真正的爱情就应该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像你和刘月,绝对不是真爱。”
我非常不爱听,但又不忍心打扰他自我陶醉的雅兴。他继续说:“真正的爱情就应该是一见钟情。这种缘分是前生注定的,当你看到她第一眼,你一定会被电流击中。那种一见倾心,那种触电的感觉,虽然我没经历过,但只要想想,都会觉得妙不可言。”
吴宇纵情地抒发着内心的情感。我专注地倾听。最后,他看着我,我衷心地对他说:“你小子应该是个诗人。”他听了,哈哈大笑。虽然他故作豪爽,但根本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儿女情长。我清晰地感知到他对爱情无比渴望。
我们再抬头,已经到了红箭网吧。我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光是门牌就气派了很多。
我跟着吴宇走进去,发现里面几间屋子都被打通了,显得宽敞而明亮。而且,机器都换了新的,四周还装了空调。看来,阿姨的生意是越做越大,越来越兴隆了。
我在为阿姨感到由衷的高兴。而阿姨在柜台前一眼就看出了我,她高兴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跑过去,阿姨一把拉住我的手,说:“你这孩子,怎么走了就再也不回来看看了?”
阿姨语气里充满责备,我也感到了深深的内疚。但随后阿姨又热情起来,不停地问这问那,我都一一回答。最后,阿姨注视着我,说:“你这孩子,总这么瘦,再困难,也不能难为那张嘴,身体要紧啊。”
我鼻子有点发酸,差点没在阿姨面前掉下眼泪。
好在吴宇过来解围,他兴奋地说:“有机器了,咱们快过去。”说着,拉起我就走。阿姨嗔怪地瞪了吴宇一眼,但眼神里却充满了长辈特有的疼爱。
我和阿姨告辞,被吴宇一口气拖到最里面的房间。
吴宇找了个机位坐下,我就坐他旁边。他把电脑打开,刚要上网。突然,对面有人叫我:“林海。”这声音是那样熟悉,我抬头,看见对面坐着的竟然是童林。
我忙站起来。童林旁边就是张维,在他们中间坐着一个女生。张维和童林也起身和我打招呼。吴宇看到是张维,坐在那儿没有说话。然而,等我再坐下来,却发现吴宇有点魂不守舍。
我小声问他:“是不是跟他们坐对面不舒服?咱们换换机子?”
他木然地摇头。我很奇怪,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他还是不说话,但脸颊绯红,呼吸急促。我简直以为他突然生病了。在我再三追问之下,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他妈的,我触电了。”
我大惊失色,以为他脚底触到了电源线。但再仔细一看,他却面目狰狞地对我使眼色。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张维与童林之间的女孩儿恰巧抬头。她没有看我,正专注地盯着屏幕。我也呆在那里,我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因为,我看到了一张最为精致的面孔。我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如果非要强人所难,那只能用这四个字:绝色倾城!
《孤儿寡母》第三部072
吴宇完全被那个女孩儿迷住了。虽然他一向很情绪化,但我从未见他如此冲动。他的手指突突直颤,我想,他的心也一定在剧烈地抖动。
那个女孩儿确实太漂亮了,而且相当孤傲。当童林和张维同时站起来和我打招呼时,她竟然纹丝没动。在我印象中,张维从来都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而如今,他却满面陪笑地守在她身边,连注视她的眼神都迷漫着无限的温柔。
我想吴宇注定会倒霉,他喜欢上了一个最不适合他的人。而我同时也知道,以吴宇的性格,以他对爱情的强烈渴望,只要他认准自己找到了一见倾心的人,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果然,他立刻采取了行动。他先对我挤眉弄眼,我识趣地附耳上去。他说:“你去看看他在哪个聊天室。”我不明白什么意思,稍有迟疑,他恶狠狠地踩我一脚,疼得我龇牙咧嘴。这个禽兽,要知道,我的腿刚好啊。我瞪着他,他却示意我到对面去。而且,那眼神,不容置疑。
我站起身,走过去。谁让吴宇是我的好兄弟呢?
童林见我过来,忙拉把椅子,让我坐他旁边。他一边上网一边对我说:“林海,你不怎么上网吧,我很少见到你。”
我说:“我半年都不来一趟网吧。”
他笑着说:“听说你曾在这儿打工?是不是上网都上腻了?”
我也笑了,说:“可能吧。其实,我一直对聊天不感兴趣。”
童林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聊着,我的眼睛却紧着盯着那个女孩儿的屏幕。她是那样专注,好像我,包括她身边的童林和张维,都好像不存在一样。
屏幕上的字很小,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看清,她在高山聊天室,网名叫“小花儿仙子”。我自觉大功告成,忙和童林告辞,眉飞色舞地跑回去。
此时,吴宇面带焦急。他眼睛看着显示器,但心却完全扑在了对面女孩儿身上。我看看他的聊天记录,苗苗不断地问他:“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再看吴宇的回答,那才叫前言不搭后语。他见我回来了,忙急切地问:“看清了吗?”我实在不忍继续看着他那百爪挠心的样子,便把偷窥来的情况都和他说了。吴宇立即和苗苗说再见,一刻不停地杀进高山聊天室。
只是,当他看到“小花儿仙子”这个网名时有些迟疑了。
我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不用你的黔之驴了?那不是你的得意之作吗?”
吴宇白我一眼道:“你真是猪头,和这样一个仙女似的女孩儿聊天,怎么能用那么粗俗的名字?”
我不敢招惹他,他现在神魂颠倒,我知道,我真把他惹着,他揍我一顿都极有可能。于是,我便一声不吭地盯着屏幕,倒看他能想出一个怎样神奇的名字。
结果,吴宇思前想后,还是举棋不定。时间慢慢流淌,却也在无形中掏着我们口袋里的钱啊。
我忍不住问:“不就想个名字吗?至于那么费劲吗?”
吴宇对着我皱皱眉,极不耐烦地说:“你不懂……”但当他看到我时,突然灵机一动,兴奋地说:“有了,名字有了!”
他说完,抬手把名字敲了上去。我好奇地一看,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原来,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名字竟然是“林海”。
我当然不能善罢甘休,抢键盘要把名字改掉。吴宇却一把将我的手死死抓住。
我恶狠狠地说:“你这混蛋,我不顾生命危险深入敌后,给你提供情报,你小子竟然坑我。”
吴宇则说:“我怎么坑你了?我这个人向来知恩图报,等回去我请你吃麻辣汤。”
我说:“麻辣你个头啊,你用什么名字不成?非要用我的名字?”
吴宇却毫不妥协,道:“用你的名字恰当,她是小花儿仙子,就生活在林海中。”
我听了,哭笑不得,坚持着要他改名字。吴宇却死活不肯,我们四只大手纠缠在一起。他没我劲儿大,当我即将占领键盘时,他突然哭丧着脸求我道:“海哥,咱们是好兄弟,就把你的名字借给我用用吧。”我刚才还义愤填膺,但现在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在瞬间就软了。
吴宇选好名字,立刻去和花仙子套近乎。我确信这臭小子一定会碰一鼻子灰,那小女孩儿,多清高啊,我在这房间里呆了足有半个小时,她竟然都没抬头看我一眼。她就在那儿盯着屏幕,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就是那样一张冰冷的脸,竟然散发着摄人魂魄的魔力。而我们的吴宇,已经完全陷在其中。
但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么孤傲的女孩儿,在网上表现出的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热情。吴宇只是简单和她打个招呼,她立刻便把信息回了过来。吴宇开始有点拘谨,但很快就放松起来。他本来就天资聪颖,何况又对这个女孩儿倾注了全部感情。所以,他使出浑身的解数,将她哄的异常开心。那个女孩儿似乎上网不久,吴宇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一个个字句连窜带跳地跃上屏幕,小女孩儿明显力不从心了。但她嘴角露出了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聊到高兴处,竟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很奇怪,吴宇在和她聊什么呢?我好奇地凑过去,吴宇使劲儿将我推开。但在瞬间我看到,他们竟然在玩猜谜的游戏。两人互相猜想对方是什么样子,如此简单的游戏,他们竟然玩的乐此不疲。很明显,双方地位极其不平等,吴宇在明处,而小女孩儿在暗处,每猜一次,吴宇都要抬头,他先看清楚对方的特征,再把特征打到电脑的屏幕上。如此猜谜,自然是百分之百的正确。只玩了一会儿,小女孩儿便禁不住啧啧称奇。我再看吴宇,他一脸得意。
张维心不在焉地上网,几次想看小女孩儿的屏幕,都被她坚决地推过去。但张维却不死心,还是继续偷窥。特别是小女孩儿开心的笑声,带给他强烈的刺激,他倒想知道,究竟是谁把他身边的小姑娘哄的如此开心。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张维终于看到和花仙子聊天的名字了。然而,不看还好,一看,他立刻呆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却把目光转过来,死死地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发毛,却又不知其所以然。
张维对童林挤挤眼睛,童林看看屏幕,也瞪大眼睛,盯着我看个不停。直到这时,我方才明白,他们是奇怪,和“小花儿仙子”聊天的人竟和我是同一个名字。
我先是有点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反正那个人又不是我,我犯不着难为自己,便又轻松起来。
张维和李松交流一下眼神,张维继续上网,但偷窥小女孩儿屏幕的频率更高了,而童林则离开座位,倒在墙边的沙发上。我无意间瞄他一眼,却见他正在拼命地对我做着手势。
我悄悄站起来,走过去。吴宇和花仙子都沉浸在二人世界,正聊得热火朝天,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我坐在童林旁边。他狡黠地对我笑笑,说:“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又故作神秘道:“想知道吗?”
我还真想知道,便问:“她是谁?”
童林炫耀地说:“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王芳。”
我有点泄气,道:“可能是我孤陋寡闻,这个名字我还真没听说过。”
童林圆睁二目,似乎觉得非常惊奇。我实事求是道:“我真没听说过。”
童林极为不解地问:“难道前两天我们演出的《哈姆雷特》你没看?”
我说:“我看了啊。”
那场演出是在上周日,当时逸夫报告厅里人满为患。这台演出的组织者是旭日戏剧社,那是我们吉林大学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人才最集中的戏剧组织,童林则是戏剧社的社长。我去看了,而且看得非常认真。倒不是给童林捧场,而是我本来就非常非常喜欢莎翁的作品。实事求是的讲,他们演的相当不错。而且,当时场内气氛极为热烈,掌声雷动,好评如潮。只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儿和那场演出又有什么关系呢?
童林见我还不开窍,便挑明道:“你面前的小姑娘就是《哈姆雷特》中王妃的扮演者,她叫王芳。”
我的眼前一亮。我清晰的记得,当王妃身着华丽的服饰一出场,报告厅里便一阵阵躁动。当时刘月坐我旁边,她极其羡慕地对我说:“你看,那真是绝世美女。”
我放眼望去,王妃浓妆艳抹,正在台上纵情地表演。我觉得我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而且,我固执地认为长相再一般的人经过化装师精心地打扮也会变成美女,所以,对刘月的话很不以为然。但刘月却非常肯定地对我说:“她卸了妆会更漂亮。”如今一看,果然被刘月言中。也许,女孩儿对美的直觉永远比男孩儿更敏锐。我根本无法将眼前的小姑娘同舞台上那个王妃联系在一起。我偷眼看她,她正和吴宇聊得兴起。此时此刻的她,衣着简单,神情自然,这才是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也许是我想得失神了,我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王芳身上。童林不失时机地问我道:“怎么样?小姑娘长得漂亮吧?”
我情不自禁地说:“漂亮,确实漂亮。”
童林嘿嘿笑道:“能让你林海心动的小姑娘不多啊,是不是触电了?”
一听这话,我笑了,我想说:是有人触电了,但不是我。可是想想,彼此关系一般,话到嘴边,还是保留几分吧。
童林又说:“在咱们学校,追王芳的男生都可以组成一个集团军了。”
我没说话,但我相信。漂亮的女孩儿无论走到哪里都格外受人青睐。而且,事实就在眼前,吴宇对她一见钟情,说白了,还不是直接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童林当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接着说:“张维自从看了那台演出,回到寝室就魂不守舍,天天缠着我给他介绍认识。这不,我正在给他们牵线搭桥呢。”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倒不是为我,而是为我最好的朋友——吴宇。你看他现在极度兴奋的样子,他已经毫无保留地陷入了情网。我之所以担心他,是怕他在感情上受到伤害。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张维注视着王芳的眼神充满深情。但一经童林确认,我还是有些许的紧张。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本能地认为,无论从哪个方面,吴宇都竞争不过张维。
我神情的变化被童林看在眼里。他说:“张维和王芳的感情进展良好,看来,你林海是没有希望了。”
我听了,极度愕然。原来童林是以为我喜欢上了王芳。他口气非常怪异,似乎有点冷嘲热讽,那意思是你根本就不是张维的对手。但我细细品味,却又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是在暗中撩拨我,话里的潜台词分明是:你要是个爷们就去和张维竞争啊,看看你们到底谁更强。想到这儿,我笑了。我知道童林对刘月一直都念念不忘,他巴不得我转过来去追求王芳呢。于是,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除了刘月,我对谁都不会多看一眼。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坚信我和刘月的心是息息相通的。”我的声音很低,却带给童林最为强烈的刺激。我偷眼看他,他的整张脸都绿了。
话说到这里,我们陷入了沉默。最后,童林强颜欢笑道:“咱们去上网吧。”
我回到吴宇身边,他已入无人之境,根本没意识到我回来。王芳同吴宇一样投入,傻傻地盯着屏幕,喜怒哀乐都浮在脸上,表情异常丰富。
我看看墙上的表,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在我再三催促之下,吴宇才和 “花仙子”恋恋不舍地道别。分手之际,王芳打字问道:“你是学生吗?”
吴宇道:“是。”并反问:“你呢?”
王芳道:“我也是。你是哪个学校的?”
吴宇打道:“吉林大学。”
王芳随之一声惊呼:“天啊,他竟然也是吉大的。”随后,又问:“你是哪个专业的?”
吴宇答:“德恒律师学院。”
王芳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此时,她已完全不像刚来时那么冷酷无情了。她在网上快乐地问吴宇的真名。吴宇正沉浸在极度兴奋当中,他看看我,有点得意忘形,结果手敲键盘,一排小子显示在屏幕上面:我的真名就是林海。我差点没晕倒,王芳倒很诚实,打道:“我叫王芳。”随后,两个人都留下了联系电话。
吴宇是那样儿女情长,居然还要和她依依惜别,最后被我扬手从椅子上拽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红箭网吧。
回去的路上,天已大黑,都晚上九点钟了。夜风吹来,夹着东北残余的严寒,我裹紧上衣,加快了脚步。而吴宇还是一脸兴奋。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对他说:“刚才童林说了,张维现在也在拼命地追王芳。”
吴宇低头不语。我以为他有点担心,但他却突然抬头,看看我,说:“从我决定追她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张维的存在。既然我现在没有丝毫退让,就是说我根本没把张维当作威胁。”说完,他撒开两条长腿狂奔。那一刻,他精力充沛,充满豪情。
《孤儿寡母》第三部073
第二天早起,一阵急促的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抓起电话,问:“请问你找谁?”
那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她说:“我找林海。”声音不大,甚至有点疲惫,却又无比悦耳。我阵阵惊奇,有些陌生,却又非常熟悉。
我说:“我就是。”
她显得很兴奋,竟然笑了,问:“你昨天是不是去上网了?”
我说:“对啊。”
她自我介绍道:“我就是王芳,网名叫花仙子。”
吴宇刚才还满脸睡意,一听王芳二字,顿时精神百倍。
我忙说:“不好意思,昨天和你聊天的不是我。等我给你找一下网络上的林海。”说完,我把电话递给吴宇。
吴宇兴奋地接过来。他的手竟然在微微地哆嗦。昨晚他还信心百倍,此时却开始紧张地冒虚汗,而且一开口就语无伦次。
王芳先问他:“你是林海?”显然,她被我搞糊涂了。
吴宇说:“是。”但很快又否认道:“不是,我是吴宇。”
王芳有点儿不高兴了,说:“我找林海。”
吴宇忙解释道:“我在现实中叫吴宇,网名叫林海。”
王芳冷冷地说:“我找昨天和我聊天的林海。”
吴宇说:“那就是我。”
王芳却说:“他说他现实中就叫林海。”
吴宇手足无措地解释道:“那是我和你开玩笑呢。”
王芳不再说话,显然非常不高兴。吴宇急得满头大汗,普通话都说不好了,夹着浓浓的贵州口音,他还要解释,却不想王芳已经悄然挂了电话。
吴宇呆呆地看着我,都要哭了。
大师早被吵醒了,只是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愣头愣脑地问:“是谁啊?怎么了?”
我边穿衣服边说:“都怪你昨天恶作剧,非要留我的名字,现在麻烦了吧。”
吴宇可怜巴巴地对我说:“那可怎么办啊?”
我有点哭笑不得,安慰他道:“放心吧,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吴宇无奈地点点头,趴到床上,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毫无精神。
我穿上运动服,连窜带跳地跑到楼外。早春,空气冰凉,却无比清新。我直奔操场,只见那里热闹非凡。
我站到看台上,放眼四顾,却没见到刘月的身影。我坐下来,准备一会儿给她个惊喜。
时间不长,刘月来了,而且是一路小跑跑来的。她步履矫健,体态轻盈,而且,穿着那一身火红的运动装,绝对是偌大的操场上最为亮丽的风景。我在台上看得如醉如痴,但不想她刚入跑道,童林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们并排前进,而且有说有笑。我刚才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似乎在瞬间便极度压抑起来。
很快,他们便跑了过来。我抢先下台,在前面慢跑。他们很快追了上来,就在他们在我身边跑过的时候,我叫了声:“刘月。”
刘月扭头,看到我,瞠目结舌。
我笑了,目的已达到,绝对是天大的惊喜。我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刘月拼命地眨着眼睛,半晌才道:“你的腿好了?”
我说:“当然。”
但她想想,皱着眉道:“不对啊,应该是一个星期之后才拆石膏啊。你怎么不听医生的话?”
她的语气夹着责备,我却不想和她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加快脚步跑到前面,回头,笑着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完全好了吗?”说完,脚下发力。
刘月紧紧跟了上来。我知道她的耐力,这个速度对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但童林却有些跟不上了。他平常很少锻炼,现在天天过来跑步纯属别有企图。我偷眼看他,他开始吁吁直喘。我暗中使坏,再次提速。刘月以为我刚刚恢复健康,有些兴奋,便一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童林可倒霉了,他明明体力不支,却更不想在刘月面前显露出一副窝囊样,于是咬紧牙关,紧紧跟随。我侧目看他,他早已经汗流浃背,我再次加快速度,想甩下他,他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了我身上。我有些恼怒,近乎撒欢儿似地奔跑,刘月有些跟不上了。她大叫道:“林海,慢点儿。”我毫不理会,反而跑得更快。此时,童林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儿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他一言不发,但脚上却毫不松劲儿。刘月看看我们,似乎有点明白了。但我们两个心里早就叫上劲儿了。我想把他比下去,但他却非要往死扛着。结果,就见操场上我们三个你追我赶,好像并不为锻炼身体,而是在参加什么竞争比赛。
跑着跑着,我开始觉得心里发闷。不由暗想:爱情的力量真是无穷啊。再看童林,他不但没被甩下,反而突然发力。我大惊,就见他甩开两条小短腿儿,像一阵旋风似的在我面前闪过。我稍微迟疑,他已跑出去很远。我拼命追赶,但他却像疯了一样,速度越来越快。我吃惊地看着他,真担心他的身体化成燃料,会疯狂地燃烧,甚至会突然爆炸。
我回头看看刘月,她头发凌乱,显得疲惫不堪。我刚要和她说声对不起,却见她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我的心一沉,不知不觉,速度有些放慢。
就在这时,突然前面传来一阵惊呼。我抬头,不禁大惊失色,不知何时,童林竟然瘫软在地。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童林在疯狂地透支着体力,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我赶紧跑上去,童林正在草坪里痛苦的翻滚。
我想把他扶起来,他却愤愤地把我的手甩到一边。
我问:“你怎么了?”
他先对我怒目而视,继而拼命地抱住自己的左腿。我不顾他的拦阻,一摸,他小腿的肌肉拧成了一团。原来是抽筋了。我紧张的情绪顿时舒缓下来,帮着他活动活动,等刘月过来,他总算能挣扎着站起来了。
刘月没理我,关切地问童林:“怎么了?”
童林满脸痛苦,却还在假颜欢笑道:“没事儿,一不小心抽筋了。”
刘月说:“现在好了吗?”
童林说:“好了,完全好了。”
我夹在当中,有点尴尬,Сhā嘴道:“你最后跑太猛了。”
童林和刘月不约而同地瞪了我一眼。我却又忍不住想笑,因为他刚爬起来,浑身是土,头上,眉毛上,还挂着大量的枯枝败叶,同往日那个风流倜傥的乐队队长判若两人。
但童林的厄运远没有到此为止。他经历了最为猛烈的运动,突然停下来,五脏六腑都在肚子里翻腾。别看他故作平静,那完全是自我控制的结果。
我就发现,他的眼睛不断地翻翻,眉头在剧烈地抖动。我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还很难受。”
童林固执地说:“不用你管。”但他话刚出口,却突然弯腰,疯狂地呕吐起来。
看得出来,童林多么不想在自己心仪的女孩儿面前出丑啊。他在拼命地控制,但到现在,却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不断地呕吐,因为是早起,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他吐到最后,竟然吐出了绿色的胆汁。刘月不时地帮他敲打后背,他直吐得精神疲惫,满脸泪痕。
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坏事。
刘月真的生气了,而且童林越难受,刘月就会越怪我。最后,我自己也后悔不迭。
终于,童林再度站直了身子,但那幅模样,狼狈至极。
刘月对他说:“走,我陪你慢慢跑跑,恢复恢复。”
童林点点头。他们没有理我,两个人并排着向前面跑去。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挠挠头,不住地发愣。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吴宇还在床上躺着,没精打采。我把他揪起来,一同去水房洗漱。
吴宇看出来我有点郁闷,便问:“你怎么了?大早起是不是去找刘月了?”
我点点头,把刚才的事情一说。吴宇哈哈大笑,连声说:“干得好,要是我,他既然叫劲,我非让他吐血而亡不可。”
《孤儿寡母》第三部074
那天上午,刘月和童林坐在一起,而且是在第一排最为显眼的位置。我在最后面,想和往常一样听课,但情绪却很是低落。吴宇坐我旁边,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等他一觉醒来,那位枯燥的老师还在前面喋喋不休。吴宇快疯了,拎起书包决定逃课。
我也无心再听,跟在吴宇后面,在老师转身做板书的瞬间,冲出后门。我第一次逃课,出了后门才发 现外面竟是如此“凶险”:说是后门,其实只是阳台,而且是地处三楼的阳台。我看看下面,有些眼晕。吴宇笑了笑,对此早已轻车熟路。他扒着阳台,双腿悬空,先落在一堵矮墙上,然后跳向地面。
他站稳后,向我挥挥手。我学着他的样子,也跳下来。
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真得跑出来后却也不知该干些什么。我们坐在路边的草坪里,慵懒地看着四周的风景。长春的天空总是湛蓝湛蓝的,几片洁白的云朵悠闲地飘来飘去。偶尔掀起的冷风还夹着残冬的余寒,但温暖的阳光却预示着春天正悄悄走来。我们能清晰地嗅到泥土的芬芳,枯枝败叶下面,新生的小草倔强地挺起柔弱的躯体。春天,总是带给人勃勃生机,总是带给人无限的活力。坐着坐着,我的心情很快明朗起来。
我站起身,看看吴宇,他竟然一脸忧郁。
我问:“怎么了?”
吴宇没说话,站起来,指了指后面的逸夫教学楼。
我顿时恍然大悟。近年来,随着南校区学生规模不断扩大,萃文楼早已显得捉襟见肘。一栋崭新的现代化教学楼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现在,新教学楼主体工程已经竣工,待装修完毕,同学们就可以搬到里面。据说,该教学楼能同时容纳万余名学生同时上课,各种硬件设施国内一流。几乎所有的同学对此都充满憧憬,只有我和吴宇忧心忡忡。因为我们知道,当同学们离开了萃文楼,我们所经营的小店铺就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萧条。
在吴宇的苦心经营下,目前的小店的营业额已经达到了巅峰。除了卖书、租书,我们还提供各种日用品,小食品,元旦卖贺年卡,情人节卖玫瑰花,阴天卖雨衣,晴天卖遮阳伞,在满足同学们各种需要的同时,我们也赚取了不菲的利润,至少维持我们三人的日常生活问题不大。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安宁的生活,只要想一想,我们可能再度回到大一那种衣食都没有着落困境,我竟然觉得自己的手都在突突地颤抖。
吴宇说:“走,咱们去小店里看看。”
我点头。
来到小店门口,就见徐晓蕾正在里面安静地看书。她的样子很专注,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却固执地不肯抬头。直到确定我们走进屋子,才放下书,一看是我,惊讶地叫道:“哥哥。”
她叫我哥哥总是充满感情,让我不自觉地就会把她当成我的亲妹妹。我拾起书,一看,竟然是《吉林大学学生守则》。晓蕾看出了我的困惑,红着脸解释道:“我想看看咱们学校有多少奖学金。”
我顿时明白了,笑道:“争取得一等奖学金。”
她没说话,但使劲儿点点头。
我对她充满信心,这样一个聪明勤奋的小姑娘,这样一个甘于寂寞,刻苦读书的小姑娘,她不得奖学金,谁又能得呢?
晓蕾又笑着说:“哥哥,今天早起卖了二十多盒饼干和三十多瓶矿泉水呢,都是那些吃不上早饭的大懒蛋们买的。”
我说:“是吗?”
晓蕾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堆零钱,抓在手里,炫耀道:“你看,咱们发财啦。”
她说着话,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显得非常漂亮,更显得无比纯洁。
吴宇嘿嘿笑着,说:“我还没吃早饭呢。”伸手抓起一盒饼干,丢给我,自己又打开一盒,嘎巴嘎巴地嚼了起来。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饿,不仅是早上没吃早饭,而且在和童林叫劲儿的过程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昨天晚上吃那点东西早就消化殆尽,此时,肚子已经瘪得前胸贴后背了。我也打开盒子,大吃起来。吃着吃着,我突然想起徐晓蕾,忙问:“你吃早饭了吗?”
她说:“没。”但很快解释道:“我不想吃早饭,我在减肥。”我分明在她的眼神里察觉到一丝言不由衷。
我递给她一盒饼干,道:“你又不胖,别瞎减肥,身体太瘦抵抗力就下降了。”
她没有接,讷讷地说:“我不吃。”
我说:“吃吧。吴宇请客,对这种土豪劣绅不必心存善念。”
徐晓蕾笑了。吴宇一边吃一边也笑着说:“吃吧,吃吧,给咱点面子。”她这才去接,一片一片,很文静地吃起来。
从小店出来,我不禁一阵惆怅,这种平静的生活要是能一直持续到毕业该多好啊。
对面就是图书馆。我去阅览室看书,吴宇则到机房去上网。那段日子我正酝酿着写论文,今天正好查资料。只是我们来得太晚,只看了一会儿书就中午了。
吃过午饭,我躺在床上休息。吴宇坐在旁边,不断地缠着我说话。我烦他,但怎么赶也赶不走,最后只好起来道:“咱们去补鞋吧。”
吴宇不想动,但我可着劲儿怂恿他,最后他终于同意了。那时我们经常组织足球赛,我们两人的球鞋早就千疮百孔了,但还是舍不得丢掉,补一补总比买新的要便宜很多啊。
说来也巧,那天我们刚来到学校门口,竟然碰到了张维。他正往学校里面走,看到我后,大声叫道:“林海!”
我礼节性地问:“你干什么呢?”
他说:“出去买了点东西。你干什么去啊?”
我说:“我去补鞋。”
他听了,有点尴尬,连声说:“哦,哦!”本来也是,补鞋对他来说就像远古的传说一样久远。就在这时,我发现在他旁边站着一位小姑娘。她始终保持微笑,体态优雅而高傲。我的心一阵痉挛,她就是我们在网吧碰到的王芳。
她对我点点头,眉目间传递着友好的信息。
我说:“你是王芳?”
她说:“你是林海?”
我说:“对,我看过你的演出,非常棒!”
她听了,特别高兴,道:“谢谢!”
但接下来,我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我看看吴宇,他一言未发,却满脸通红。我刚要介绍他出场,张维却说:“林海,去忙你们的事吧,我们要回去了。”
我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回肚里。
张维说完,和王芳一起向学校走去。
我忍不住回头,恰巧王芳也在看着我们。她微笑着向我摆手,我本能地将手举起,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悬挂着两只破烂的球鞋,顿时觉得羞愧难当。
就在这时,吴宇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恼羞成怒道:“都是你非要补鞋、补鞋,丢死人了。”说完,把鞋重重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我拾起鞋子,看着他那如旋风般消失的背影,先是有些发愣,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来!
我和邹然出门,这时我才看清店名:学人书店。
当天晚上,我们按照约定把协议起草完毕,直等第二天早上去书店签合同。
第二天是星期一,但我已经顾不得这些。只有把协议签完,我那颗悬着的心才会放下来。偏偏第二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那是这些年来最罕见的恶劣天气之一。
我和邹然裹着雨衣,跑到门口去坐公交车。天上闪着一道道刺眼的闪电,而后是轰鸣不断的巨雷。狂风把松树都吹弯了腰,豆大的雨点死命地砸在我们身上。等车的功夫,我们浑身上下全湿透了。我把盖好院章的协议装在塑料袋里,紧紧地贴在身上。好不容易坐上车,一个小时后来到了学人书店。
当我们湿漉漉走进店门,王经理被我们那狼狈的样子惊呆了,不住声地说:“哎呀,这么糟糕的天气,实在没想到你们会来,实在没有想到……”
我们对着王经理一阵傻笑。王经理感动之余,让我们坐下,给我们砌上热腾腾的茶水,然后很快在协议上签字,并冒雨把钱转到我们的账户。
完成任务,我们起身告辞。王经理说:“坐坐吧,等雨停了,至少是小一些后你们再走。”
我说:“不了,今天不是周末,我们回去还要上课呢。”
王经理听了便不再挽留。我不断地和他说着感激的话,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俗。是啊,那些俗套的客气话又怎能表达我对这位长者的敬重?我暗暗发誓:回头一定帮他好好宣传!
我们到站牌下等车,雨更大了,风更猛了,似乎雷声也更响了。地面上水流汹涌,淹没了我鞋子,我只觉得四肢发凉,全身抖成一团。看看邹然,他的脸扭曲得狰狞可怕,整个人惨不忍睹。在我们的千呼万唤之后,公交车终于缓缓始来。我们跳上去,坐下来,虽然椅子冰凉刺骨,但我们都再也不想动了。
好不容易回到学校,邹然说:“我要回去睡觉,不上课了,否则我会死的。”
我对他充满愧疚,看着他跌跌撞撞走回寝室。
我没回宿舍,径直去了教学楼。到了大门口,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里焦急地四处张望。是刘月,没错,就是她!我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暖意。这时,她也看到了我,顿时疯狂地向我挥手。我快步向前,却发现她的神情异常慌张。我的脑海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征兆:可能,可能出事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082
我进入大厅,刘月立刻跑过来。我紧张地问:“怎么了?”她说:“快,老师正在点名呢。”她说话时一脸严肃,但我却长长地出了口气。她有点小题大做了,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看她那焦虑的神情,我吓出一身冷汗。很多同学怕点名,那是因为他们老缺课。我不怕,几乎每个学期我都是全勤。再说,偶尔被老师点次缺课也无所谓,一学期缺课三次以上才会影响成绩。想到这,我越发安然了。
刘月还是很紧张,小声提醒我:“今天是院长的课!”
我匆匆换下雨衣,道:“没事。”
她又说:“不是院长点名,段老师从学办跑来点名了。”
我听后更觉得没什么了。段老师和我们这些班长特熟,就差称兄道弟了,他点名肯定没事。我看看刘月,她还是那么紧张,我不禁好笑,拉起她向教室跑去。
到了七阶门口,我有些吃惊。那是一间能容纳五百多人的阶梯教室,此刻却鸦雀无声。不,有声音,是段老师的点名声。但这声音却同教室里那份安静互不干扰。那份静是如此独特,独特中暗含着千层杀气。
我感到一种恐惧,推开门,和刘月悄悄走进去。我没敢看段老师,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素日那张和蔼的面孔一旦沉下来竟如此可怕!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来。段老师继续点名。很快点到我们班,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同学都被点到了,但恰恰没我!我不禁一阵狂喜,也不奇怪,刚才段老师见到了我,再点我又有何意义?这时,旁边一同学提醒我道:“段老师点名伊始先点了你们十个班长。连点三次你都没到,一会解释一下吧。”看眼前这阵势,我也紧张起来。
点名完毕,段老师合上花名册,极为严肃地说:“今天点名绝不是因为是院长的课。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身上这些臭毛病。怎么?下点儿雨就不来上课了?你们看,三百多人只来了二百多,就这精神状态还想成才?我看你们是白日做梦!凡是今天缺勤的,每人给一个警告处分,没到的班长,每人一个严重警告!”说完,段老师气愤地离开了。
我冲动地追出去。段老师回头看看我,没说话。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老师,我来了,您看到了。”
段老师皱着眉头说:“我看到了。你顶着大雨来的吧,是不是刘月给你打的电话?看你那模样就知道你前一节课没来。我一向觉得你好学,但没想到你今天这么不争气。回去上课吧。”
我想继续解释,老师却大踏步地走了。
我失神地回到教室,觉得这个处分挨得真亏。一学期就逃这么一次课,偏偏就撞到枪口上了。
刘月小声嘟囔道:“你真冤!”
我说:“不冤,只是有点亏,毕竟是我没来。”
刘月说:“没来的又不是你一个。”
我没说话,看看周围,大片的座位都空着。一场大雨,就有这么多人逃课,我是段老师也要来点名了。刘月看懂了我的神情,道:“看什么?段老师刚来的时候人比这还少呢!这都是后来大家用电话叫来的!”她问:“你知道当时张维和童林在干什么吗?”我摇摇头。她气愤地说:“他们正在二楼阅览室打电子游戏呢,是我用短信把他们叫来的!凭什么他们都不挨处分,就你挨处分?你是去做学生会工作了啊!”她声音很大,附近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我赶紧把她拦住。她还是气呼呼地说:“早知这样,我就不给他们发短信了,至少要让他们和你一样!”听着她孩子样的气话,我忍不住笑了。其实警告说是处分就是处分,说不是也就不是,毕竟它不像记过什么的要记入档案。但我还是想找个机会向段老师解释一下。我想了想,突然意识到明天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明天上午,我们这些拟发展对象要接受组织谈话。谈话完毕,正好和段老师聊聊,聊一聊这事,再聊聊助学基金的事,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第二天早起,我穿戴得整整齐齐。我对这次谈话非常重视,因而显得有些紧张。我问刘月:“他们提的问题不会太难吧?”刘月边帮我整理衣领,边哧哧笑道:“不会,估计是一些特白痴的问题,很容易应付的。”我“哦”了一声。她又哧哧笑道:“谈话过后,你就要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共党员了,我们群众的队伍也会更加纯洁了!”看着她那狡黠而可爱的样子,我也笑了。
组织谈话在行政楼十二楼,隔壁就是我们院学生工作办公室。我去的不算早,张维和童林早就到了。排在前面的已经开始谈话,我们站在楼道里静心等待。
很快就轮到我了。我的心突然紧张起来。我整理整理衣服,刚要进去。段老师猛地从前面走来,正好与我碰个面对面。他吓了一跳,问我:“你们干什么呢?”我说:“今天不是组织谈话吗?”他似乎恍然大悟,要进办公室。就在刹那间,他突然回头,说:“林海,你不用参加谈话了。凡是上次点名没到,受到处分的同学一律取消入党资格!”
他的声音不大,但对我来说却如五雷轰顶!我急切地解释道:“老师,你听我说。我昨天去拉赞助了。”段老师黑着脸说:“那也不能逃课,我说过多少次,你们做学生工作辛苦,但绝不能以这个为借口逃课!你们是学生干部,要给同学做表率,别个个都跟个小官僚的,做点工作就处处享受特权。如果因为你是学生干部就不给你处分,那么其他受处分的同学能服气吗?林海,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但这次你要理解老师,别说了。”
段老师声音柔和,却不容更改。我知道,事已至此,再无回天之力了。我不想再和老师解释,但我心里充满了委屈。老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在建立这份助学基金中面对过多少困难,你也永远不会理解我们当时那种焦虑的心境。一次又一次受挫,我们都怕了,而且是怕得要死。当时学人书店一同意赞助,我们恨不得在瞬间便把钱拿到手里,只有这样,我们的心才会完全踏实下来!
我再没同老师说一句话,黯然离开了行政楼。组织谈话还在继续,我却没有机会了。
三天后,“学人”助学基金成立大会在汇报厅隆重举行。它因为是全国第一家由大学生自己组织的助学基金而受到广泛关注。当时汇报厅里挤满了各大媒体的记者。我们院长也赶过来,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会后,院长对我说:“林海,我最近才了解你的家境。你确实很优秀,作为一个贫困生你能想到做这件事,并能把这件事做成,你就是咱们院的骄傲!”他又对学人书店的王经理说:“我们院有着一系列奖助学金,从数额上讲,你们的基金不大,但你们对贫困生的关注让我非常感动。我代表所有院里所有的贫困生对你们表示感谢!”王经理使劲儿和院长握着手。
我们把那一万元钱分成十份,当场发给全院生活最困难的十名同学。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些学生接钱的手都在颤抖!这些贫困生很多人成绩并不优异,他们往往与奖学金无缘。我力主把这些钱发给他们,是因为我觉得这些普通平凡的学生更需要我们的关怀!其实,这些贫困生大都怀有一颗感恩的心。那天,他们认识了我,后来,我们在路上相遇,他们都会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只要他们知道你帮助过他们,那么他们便会永远记住你!
刘月非常机灵,她见院长心情不错,立刻抓住时机说了我因拉赞助而受处分的事。院长听后连连摇头,道:“小段工作认真,但太僵化!林海这是做好事,如果做好事还挨处分,那以后谁还敢做好事啊?没事,等我回去和他说一声,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院长说话算话,第二天段老师便告诉我说我的处分取消了!
我这个处分一共持续了不到一个星期,是多么短暂啊!但就是因为它,我与入党擦肩而过!
其实,我建立这项基金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反倒让我失去了入党的机会,也让我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我以前说过,在拉赞助的过程中,光是请记者吃饭就花了我好几百块钱。当我们拉来一万元赞助,邹然觉得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院里报销我们这几百元的支出,但段老师却说报不了。我理解老师的说法,我们这种餐饮的支出确实不好下账。我没有再坚持,本来我也没有奢望能报销。段老师觉得我给同学拉来赞助,自己反倒赔钱,有些过意不去,建议我在基金里把自己的支出冲掉。我立刻拒绝了。我知道,虽然这笔钱是我拉来的,但人家不是给我的,如果我不能把这笔钱用好,那么我就辜负了王经理的信任。要知道,那是一个多好的人啊!
我坦然,对这件事我有想不开的时候。当我和刘月抱怨时,她笑了,说:“让你再次选择,你一定还会去做。”我摇头叹息,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是太了解我了。
一天,她在我笔记上写了这么一段话:这个世界上惟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心灵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这是著名思想家康德的名言,就是这句话让我那颗一度浮躁的心渐渐归于平和!
《孤儿寡母》第三部083
我们建立助学基金的事经过媒体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学生会组建了勤工助学部,我任部长。似乎在一夜之间,我由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卒成为了下届主席最热门的候选人。有人惊呼道:林海发力了。
张维也开始重新审视我。
邹然是我最坚定的支持者。他四处活动,在他周围渐渐聚敛了一批支持我的人。我很快察觉了,警告他道:“别搞小动作,你们那是在害我。”一向听话的他这时却变得桀骜不逊起来,他强硬地说:“师哥,你要不当主席,我立刻辞职。”
天地良心,我真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卷入到了这场“权力斗争”中来的。
邹然对我的支持让我非常感动,甚至可以说是感激!吴宇倒很冷静,他说:“邹然一方面是支持你,另一方面肯定有他的私利。你是他的靠山,你要倒了,他也就没依靠了。所以,他帮你就是在帮他自己。”
我听不太懂,确切的说是不想听懂。这种争斗过于复杂了。
那段日子,吴宇非常快乐。自从和王芳在一起,他的生活始终被温暖的阳光环绕着。白天,我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晚上,他也要很晚才回来。以前,他一回来就要抢大师的电脑,现在则倒在床上,捧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
袁若海一直以为他在看小说,结果一天一不小心发现那竟是本法学教材。老袁吓一跳,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吴宇,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学习了?”
吴宇很蔑视地瞅他一眼,道:“看你这点出息,少见多怪。”
袁若海傻傻地站在宿舍中间,喃喃地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吴宇自吹自擂道:“别看我平常大大咧咧的,我内怀锦绣。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型的。”说完,白了老袁一眼,见他那愣头愣脑的样子,又补充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老袁被他骂得一头雾水。
我简直想笑。不能怪袁若海,他又怎么能知道吴宇这是在积极备考,他很快就要去当枪手了。
时间不久,吴宇神秘失踪。三天后,突然出现在我们小店。当时我和刘月正在和徐晓蕾聊天。
他风尘仆仆,但眼角眉梢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见了我们,二话不说,先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老人头,点出六张,塞我手里道:“老大,这是我今年的保护费,小小意思,请您笑纳。”然后看着刘月和徐晓蕾,一本正经地问:“你们的保护费交了吗?”
我狠狠给了他一拳,道:“你就整天没正型吧。”
刘月和徐晓蕾没说话,互相看一眼,呵呵地笑着。
我把钱递给刘月,转脸问吴宇:“都挺顺利的?”
他眉飞色舞道:“顺利,顺利,太顺利了。”他看看两位女士,觉得这件事应该保密,便对我说:“具体的事晚上我和你说。”
我说:“行。”
接下来,我们继续闲聊。但吴宇这个人肚子里不装事,他看我们一会儿,觉得百爪挠心,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反正都不是外人,我干脆就和你们说了吧。”
用吴宇自己的话说,这两天他过得简直就是人间天堂的生活。我们在前面说过,吴宇替考的对象是一位县委副书记的儿子。他到了人家,享受得至少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待遇。为了照顾好他,那一家子可谓是不遗余力。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鸡鸭鱼肉,蛋奶海鲜全部管够。而且为了让他在考场上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每次在饭桌上全家人都拼命给他夹菜。吴宇可享福了,他从来没有吃过那么丰盛的东西啊!第一顿饭的时候,他眼睛都直了,口水差点淌到餐桌上。他使劲儿吃,拼命吃,到最后饭菜都顶到嗓子眼了,他还硬是又补充了一碗海鲜汤才算罢休。
吴宇讲得手舞足蹈,说到那些好吃的,他现在还不住地咂嘴,涂抹星子乱飞。徐晓蕾都听得入神了。
我听着听着,心里有点难受,打断他道:“你这个人就是没一点长劲。”
吴宇也不顶嘴,憨厚地笑着。
我又问:“你和那小子长得很像?”
他听后,很生气,道:“你才和他长得像呢。”
我愕然。他说:“也奇怪,他家里条件那么好,他却没长开,整个一经过压缩的小黄鼠狼!”
刘月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太损了,说人家是黄鼠狼就损的了,居然还是经过压缩的?”
我问:“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就没有人怀疑你?”
说到这儿,吴宇顿时兴奋起来,道:“查什么啊,市教育局的人都和他们家熟悉的很,早就沟通过了。”
我的心一颤。吴宇又说:“就是怕省教委检查组的人。还别说,检查组的人还真去我那间教室了。当时我吓得心突突直跳,生怕他们看我准考证和身份证,一看立马露馅。可是他们刚要看,市教育局的人就先把我的证件抓在手里,假装检查,这样一来,省里的人也不好看了。我就安然无恙地逃过了这一劫。”
哎,我无语。这样无耻的事情可能每天都在发生。吴宇代人考试完毕,领了一千块钱就回来了。他显得很兴奋,一点做错事的愧疚感都没有。我们不能过分指责他,因为源头本不在他这儿,即使他不去,也会有别人去。
我没想到的是,徐晓蕾竟然充满艳羡地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一定要记得带上我啊!”
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期间又穿Сhā着英语四六级考试。这次我没报名,同样没报名的还有吴宇和李松。我并不是怕六级,我要是好好准备,过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我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期末考试上。这半年我事比较多,拉赞助那段日子基本上没好好自习。我的目标就是得一等奖学金,说心理话,我最看重的是钱,我希望通过学习使自己在大学里自立起来。所以,我觉得放下一切负担,轻装前进,全力准备期末考试。
吴宇之所以没六级,是因为他觉得对自己有个正确估计。四级他刚好考个及格,要想一次通过六级考试基本不可能。
有人劝他报一次试试,他特不屑地说:“我傻吗?白白浪费二十五块钱报名费。”
劝他的人道:“才二十五块钱!”
吴宇道:“二十五怎么了?二十五不是钱吗?二十五够我吃一个星期的饭了。”
听着他那连珠炮似的问话,劝他的人硬是给气走了。开始,吴宇准备在六级考试这天好好地休息休息,但上次替人考试让他尝到了甜头,这次不知他怎么搞的,竟然又找到了一份做枪手的美差。不,不只是一份,他居然特够意思地帮徐晓蕾也联系了一份。徐晓蕾刚上大一,但我们都知道,以她的英语水平,别说四级,就是过六级都没什么问题!
当他美滋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几乎震惊了。随后,我愤怒地质问他:“你疯了?你这不是往邪路上走吗?”
吴宇没想到我反应会这么强烈,他惊恐地看着我:“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
我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你真是个垃圾,连起码的是非观念都没有,就算不出事,你不觉得自己丢人吗?”
吴宇被我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抽个空子偷偷溜走了。我赶紧去找徐晓蕾,对小女孩儿我当然不能太凶,我翻来覆去地和她讲道理,但她死活听不进去,反倒劝我:“哥哥,这种事多了。现在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被她这谬论呛得说不出话来,但看得出,她是王八吃秤砣,铁心了。
那段日子,吴宇学习特认真。他自己准备四级考试都没这样用功过。只是他怕见我,见我后话也少了,我们原本亲密无间的两兄弟彼此间竟然有了隔阂。
吴宇这个人一大缺点就是嘴快,说得好听点就是豪爽过头了。他替人考试的事原本就我们几个人知道,但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渐渐大家都知道了。就说他这次替人考四级吧,原本应该保密的事,竟然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只要大家见他看英语就笑着问:“要替人考试啊?”他倒坦诚,点点头,承认了。在他心里,他压根就没觉得这事丢人,或者说,根本就没拿这当回事。
再说李松,他没报名,我们觉得太明智了。他上次考了三分,这次再考,三分都不一定能得。他在外面租房,很少和我们联系,我们都快把他给忘了。但谁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变态了。
那天,四六级考试正式开始。段老师一个人在学办忙得不亦乐乎。他得知我没报名,特别高兴,把我叫到办公室给他帮忙。
就在开考前不久,段老师接了个电话。里面声音很大,我一听就是一惊,是李松的声音。
他说:“段老师,我向您举报,咱们法学院有人当枪手,替人考英语四级。他叫吴宇,所在的考场是……”
我几乎惊呆了。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李松做出这种事情。但话筒还在段老师耳边,他沉着脸,甚至有些狰狞。李松最后强调道:“段老师,希望你能严肃查处这件事!”说完,挂了电话。
《孤儿寡母》第三部084
段老师盯着我问:“吴宇是不是你们班生活委员?”
我点头说是。
他气愤地说:“这种人怎么能当班干部?”
我心里异常紧张,但表情却出奇的平静,此时绝不能承认吴宇做了枪手,否则就全完了。我反问:“举报信息一定准确吗?”
段老师道:“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我得通知考试中心去查一查。如果属实,一定严厉处分,绝不姑息!”
他说着,拿起电话。我在站在旁边直冒冷汗。他连打两个,都没人接,最后气呼呼地坐椅子上,紧皱双眉。我大气都不敢出,真替吴宇担心!
过一会儿,段老师指着桌上的一份文件,说:“林海,你把它送到实验楼,交给周老师。”
我如释大赦,飞快地跑出去。当然,我没去实验楼,而是直奔四级考场。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吴宇给揪出来。等来到考场外面,我跑得满头大汗,但清醒过后,我又傻了眼:现场戒严,根本进不去!再说,我也不知道吴宇在哪间教室啊!
我像个白痴一样在萃文楼外面转悠,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毫无办法。以我对段老师的了解,他肯定会给考试中心打电话,只要考试中心来查,吴宇绝对死定了。我甚至想到吴宇被抓到后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做这种事没有永远不被发现的。只要被逮着就会很惨。大学里两件事万万不能做:一是打架;一是作弊。否则面临的就是留校查看以上的处分。
我不断地埋怨吴宇,甚至想左右开弓抽上他几个大嘴巴。如果被抓,代价是多么惨重啊!我就这样走来走去,明知帮不了他,但就是不甘心这样离去。结果,走着走着,我意外地发现,吴宇就在对面教室,靠窗坐着,和我只隔一堵墙和一条警戒线,近在咫尺!
天下竟然有如此凑巧的事,随便走走都能找到他!看来,他真是命不当绝!
吴宇正在答题,没看到我。我不急,因为我知道,他在考场上向来没耐心,一会儿就会动一动。但那天真邪门了,他是那么认真,半天都没抬头。就是他自己考试也没如此投入啊!渐渐地,我开始焦躁起来,要知道,每过一分,他就会多一分风险啊!
他几次抬头,甚至向窗外看了看,但就是没见到我。当时我都要急死了,真有一种冲动:窜进去,将他拖出来。
终于,他看到了我。我面目狰狞地向他招手,他满脸困惑。我又不能明说,只好拼命做手势。很快,他醒悟了,迅速起身交卷。直到他走出教室,我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吴宇跑过来,急切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瞪他一眼道:“有人把你举报了。”
“把我举报了?”他重复着我的话,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我没搭理他,转身去实验楼,段老师交待的活儿还没做呢。吴宇半天反应过来,在后面追问我道:“谁举报的?”他的声音里夹着重重的火药味。我没敢告诉他,他要知道是李松,非拿着砍刀去追杀他不可。
回去的路上,我感到些许轻松,又感到有些沉重。虽然吴宇的行为不够光彩,但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抓。我帮了吴宇,究竟是帮还是纵容?或者说是助纣为虐?我说不清楚,是非界限分明,可此时我竟有些糊涂了。我想到了李松。举报本来光明磊落,但他却夹着个人恩怨,明显带有报复的成分。对他,我只有不解与鄙视。不过本来也是:人,有时真的很可怕!
考试结束,我去接刘月。她喜气洋洋地走出来。
我笑着说:“看样子答得不错啊。”
她却说:“没感觉。”
我疑惑地问:“那你这么高兴?”
她反问:“高兴不对吗?难道我还要哭?”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笑嘻嘻地说:“哎,没什么,大不了下次再来嘛。”
我点头,考后如此放松也真算难得了。我们随着大群的考生赶往食堂。在日晷广场碰上了邹然。他当时脚步匆匆,心事重重,在我身边经过竟没看到我。
我使劲儿拍拍他肩膀,他吓了一跳,赶紧停了下来。我发现他脸色不对,问道:“你又没考试,发什么愁?”
他却顿足垂胸道:“师哥,出事了!”
我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强烈,有点发懵,忙问:“怎么了?”
他极为痛苦地说:“徐晓蕾替人考四级,被抓了!”
我脑袋“嗡”一声就大起来,光顾担心吴宇了,没想到徐晓蕾竟出事了。
我焦灼地问:“她人呢?”
邹然道:“我们正找她呢,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师哥,你和老师熟,给说说好话吧。这事儿处分是很重的!”
我刚才还很轻松的情绪一下乱成一团。我强作镇定道:“咱们先去找找她吧。”
我们找了一个下午也没见徐晓蕾的影子。直到晚上,她舍友才告诉我们她已经回去了。我给她打电话,她死活不接。连续三天,她都没出现。第四天,我在教室门口发现一份针对英语四六级考试作弊的处分通知。上面赫然印着徐晓蕾的名字。处分内容如下:一、留校查看;二、记入档案;三、毕业取消学士学位。
《孤儿寡母》第三部085
虽然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但我看了还是觉得阵阵心痛。我多想帮帮那个可怜的孩子,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找老师也没用,段老师不会因为我和他熟悉就对我的朋友网开一面。再说,处分是校学生处做的,就是段老师真动了恻隐之心也已爱莫能助了。那么柔弱的小女孩儿该如何承受这份打击啊!
去食堂的路上,刘月一直说:“晓蕾真可怜。”说得我更加心酸了。
下午没课。刘月要去税务学院看她高中同学。我看看天,阴沉沉的,劝她改天再去。她却说:“那不行,我们都说好了。”我不好再拦她,便把她送到门口。等她上车,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宿舍。天阴得越发厉害,一如我当时的心情。
寝室里,吴宇蒙头大睡。我趴在床上,失神地盯着窗外。很久之后,突然狂风大作。冬日残留下的枯叶被掀了起来,满天飞舞。吴宇惊醒了,睁大通红的眼睛。高空划过两道炫目的闪电,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
电闪雷鸣,风沙漫天,却没有一滴雨水落下。那个天气真是糟透了。
我赶紧给刘月打电话。她笑嘻嘻地告诉我晚上不回来了。
我放下电话,坐在吴宇床头。突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砸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不一会儿,地面水流成河。这是入夏以来首场暴雨。
在这最糟糕的天气里,吴宇挑起了一个最糟糕的话题。
他问我:“海哥,你看到徐晓蕾的处分通知了吧?”
我点点头,没说话。
他又说:“都怪我,是我把她坑了。”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可怜巴巴地注视着我。
他也许想让我安慰安慰他,但我却极为冷酷地说:“对,就是你把她坑了。”
吴宇听后,很是吃惊。他没再说话,但我心中的怒火却突然爆发了。我质问他道:“你真是个白痴?你自己去就去了,干吗非要带上她?你上辈子和她有仇啊?”
吴宇的嘴唇哆嗦着,想解释,但没说出口。我继续骂道:“我怎么会交你这么个朋友?你看你替有钱人考一次试把你给美的。不就是人家给你点好吃的,好喝的吗?值得你四处炫耀吗?现在你是不是巴不得天天替他们考试啊?你是不是觉得当枪手是太阳底下最光荣的职业啊?”
吴宇被我问得脸色铁青,我还是觉得不解恨,追问道:“你现在满足了吧,把徐晓蕾推到火坑里,你觉得过瘾了吧?”
我知道自己的话过于尖刻,可还是情不自禁就说了出来。吴宇傻了,半天醒过来,道:“海哥,你听我说……”我打断他道:“你叫我林海,我可没你这兄弟,我丢不起这份人。”
外面狂风骤雨,寝室里也火药味十足。
吴宇终于受不了了,他先是沉默,而后愤怒地叫道:“好,我叫你林海!你可以不把我当哥们,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当时是为了帮徐晓蕾!我是觉得那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凡是有好机会,我都会和我的朋友分享!我确实没你那么高尚,但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卑鄙。我就是一个俗人。我没钱,我就要挣钱。我还是那么认为,我不去,别人也会去。不是我不做枪手,整个世界就太平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歪理。他道:“我对不起徐晓蕾。但我没想到会这样……”说着,重重地垂下头。
我突然觉得吴宇也很可怜。有些话他没说出口,而是咽到了肚子里,那就是:我们的生活实在太困难了。真正促使他们做枪手的第一动力是钱!他们不至于连这点起码的是非观念都没有,他们也不是没意识到被抓后的严重后果,之所以还这样做,就是在钱的刺激下铤而走险!我的心变得异常矛盾,无论怎么说,他们的行为都是错的,可我却不想再加指责。
我说:“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他抬头,无力地说:“打死我也不做了!”
寝室里一片昏暗,吴宇那张脸异常苍白,他那颓废的样子让我感到非常恐怖。他问:“到底是谁举报的?”我不说。他没追问,但他的表情却灼伤了我,那分明是一种失望,一种对我,对友情的深深失望。可我不能说,我一说,矛盾就会进一步激化。吴宇突然问我:“是不是李松?”我大吃一惊,他的直觉竟然如此灵敏。我不置可否,但同时也就是默认了。吴宇先是愤怒,而后是冷笑,最后一脸不屑,他说:“我知道是他,他就是个畜生!”我紧张地说:“你别犯混。”他轻松地抖抖肩膀,道:“放心,我不会蛮干,但也绝不会放过他,他早晚会遭报应!”
雨渐渐小了,到了晚饭时间。我们两个撑着一把破伞去食堂吃饭。走到徐晓蕾楼下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等等那个倒霉的小女孩儿吧。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整个校园湿漉漉的。色调有点暗,氛围也很压抑。我们站在花池子上等,有点傻。可我又不能打电话,生怕她接到电话更不肯下楼了。就这样,我们一直等了三个多小时,天完全黑了,路灯也亮了,就在我们觉得她可能不下来吃饭的时候,她偏偏就出现了。
几天不见,她憔悴了很多,也瘦弱了很多。她撑着一把花格子雨伞,蜷缩着从楼里跑出来,直接奔赴食堂。她个子本来就不高,腰再弯下来,显得那么单薄。伞遮住了整个头部,估计,她眼前只有巴掌大的天地吧。她可能在刻意回避别人,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叫道:“晓蕾!”她止住脚步,回头,看到我,满脸惊讶,问:“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我说:“路过,正好碰上了你。走,咱们一起去吃饭。”她有些怀疑,但还是温顺地点点头。
那顿饭吃得异常压抑。我们都想制造一种轻松的氛围,但说着说着就会陷入更大的尴尬。最后,我们干脆就沉默了。饭后,我们送她回楼。即将分别的时候,我说了句:“凡事想开点,不要自己难为自己!”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寻常,我不想让她从中读出太多的关切。她已经准备上楼了,她一直都表现得很坚强,但在听完那句话后,她突然就哭了。
也许是那分情绪在心中压抑太久了,她突然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我一把将她抓住,使劲儿把她扶起来。我不想让她看起来如此可怜。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满脸泪痕。她充满忧伤地对我说:“哥,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我妈伤心。”我听后,特别难过,想安慰她,又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词汇。倒是她很快又变得非常坚强,她抹掉眼泪,强颜欢笑道:“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自暴自弃,我会继续努力的,我还要拿奖学金呢!”不知为何,我听后反倒更加难过了。她脆弱时让我心痛,坚强时又让我心酸。但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只属于生命的顽强:只要有一线希望,绝不轻言放弃!
回宿舍的路上,冷风阵阵,我却在被我的朋友们感动着。我突然觉得非常对不起他们,因为我想到了不久前我们拉到的那笔助学基金。其实,最需要那笔钱的就包括我这些朋友们。可是,他们谁都没要!他们都很坚强,都在固执地打拼着自己的生活。其实,他们究竟吃了多少苦,也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我不能对他们求全责备,在生存都面对威胁时,原则与是非就会显得很脆弱。现在有刘月帮我,我已经渐渐脱离了那种极端困难的生活,但我毕竟经历过,我永远无法忘记:冰天雪地里,我驮着人参,孤单地骑车行驶在尚未竣工的高速公路上,饥寒交迫,却连三毛钱一个的花卷都舍不得吃,最后竟落到啃地上的积雪!吴宇目前的生活大体如此,现在小店日益凋零,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吴宇要解决掉每天的吃饭问题就需要最大的智慧!除非有人帮他,否则没准他又会想出什么鬼主意!毕竟,他必须活下去!
我把我饭卡递给他,他很意外,道:“干吗?”
我说:“你先用着。”
他特不屑地说:“看不起我?以为我没钱了?”
我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把卡塞进他口袋。他掏出来,想还我,但犹豫再三,还是装了起来,并自我解嘲道:“不愧是我哥们,真了解我。”说完,笑了,只是笑得非常不自然。
《孤儿寡母》第三部086
吴宇是一个生存能力很强的人,而且颇有商业头脑,只是那段日子运气不佳,英雄无用武之地。他深知再好的朋友也不能依靠一生,于是一直在找赚钱的路子。
好像大学生最普遍的赚钱方式就是做家教。吴宇曾很瞧不起做家教的同学,觉得那份工作只是简单地出卖脑力,对提高自身能力不会有任何帮助。但现在他极为落魄,已经没了选择,不得不投身到做家教的汹涌的队伍中来。长春高校云集,做家教也没想的那么容易。为了提高身价,吴宇挖空心思给自己做了数个东北师范大学的学生证,上面填着各种专业。但凡别人需要什么学科的家教,他就会拿出什么专业的证件。硬件设备准备好了,他开始找工作,舍不得花那五十块钱的中介费,便像以前的我一样,举着自制的牌子,到繁华的重庆路去站街。
找到工作后,他开始忙碌起来。每天都很晚才回宿舍,一回来就显得疲惫不堪。
我问他:“是不是特累?”
他摇摇头,道:“讲课倒不累,就是路上来回奔波太辛苦。”为了节省路费,他一直坚持骑他那辆破自行车,每天从城南骑到城北,再骑回来,真是很叫劲。
我问:“你教什么呢?”
他倒在床上,懒洋洋地说:“数学。”
我大吃一惊,数学是他高中最糟糕的科目,现在他竟然敢教数学?胆子不小啊。我好奇地问:“几年级?”
“高二。”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道:“你行不行啊?就你,教高二?你能教得了吗?”
他尴尬地挠头,说:“教不了,我上高中时那些题都不会,别说我都两年没看书了。”
我问:“那你怎么办?”
他从被子底下抽出一本书,道:“我只给他讲书上的题,每天光备课都要花两个小时的时间。”
我问:“他要问你别的问题呢?”
他很霸道地说:“不许他问,只要把我讲得弄明白就不错了。”
我想谁要找这样一个老师只好自认倒霉,纯属误人子弟。吴宇全力支撑着,但不到两个礼拜就被家长解雇了。他回到宿舍,唉声叹气。我只好安慰他,他不时地感慨:知识真是不能作假啊!
而后,他又去竟聘英语家教。高中时,他英语和数学一样烂,好在大学有个四级考试,这才逼着他没敢把英语彻底丢下,此时,身上那点英语知识就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只是吴宇自幼在农村长大,发音及其不标准,而且夹着浓浓的贵州口音,让人听了就想发笑,没魄力的家长绝对不敢用他。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他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
每天一放学,吴宇便跨上自行车,奔波在城市的两个极点。深夜归来,马路上空旷无人,带给人的是一种孤独、落寞、萧条、凄凉的感觉。那时,人的心情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我们都在承受着生活的压力,脊背稍微弯曲一下就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的生活状态好些,但我同样也会经常感到阵阵焦虑。刘月对我的帮助是无私的,就是这最纯洁、最无私的帮助也会灼伤我的自尊。我必须自立。我在继续帮老乡收衣服,虽然那份收入很微薄。同时我近乎疯狂地学习,期末得到奖学金成了我最大的目标。当时我就是为了钱,有了奖学金,我下一年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朋友们曾多次提议,让我写写妈妈和弟弟的生活,其实,这段日子妈妈生活得很好,这也是我没有多用笔墨的缘由。没有那超负荷体力劳动的折磨了,饮食质量提高了,生活也有规律了,妈妈的身体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着。我经常去看望妈妈,几乎每次妈妈都有所变化。她的脸色红润起来,脸颊也渐渐饱满起来,走起路来精神十足,让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每次见到妈妈,我的心都会变得异常平和,再大的困难在我眼里都不能称为困难了,只要妈妈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将有勇气去面对生活中再大的挑战!
四月间,林检的母亲突然病逝,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妈妈当时非常紧张,林检却对妈妈感激不尽,因为她发现,她母亲的遗容面带微笑。妈妈担心老人不在了,林检会让她回家。她是舍不得这份工作,舍不得这份收入,但更舍不得的是我!她不知道,她通过她勤奋的工作,已经让林检一家人都严重依赖上了她,甚至,林检她们早就将她,将她的儿子都当成了一家人。
林检对妈妈关心备至,甚至会考虑妈妈的私生活。有一次,林检把我叫到身边,面带难色,欲言又止。我以为妈妈出什么错了,赶紧说:“您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林检鼓足勇气道:“林海,你是一个大学生,也是个有文化的人,有件事我和你商量商量。”我一时有些糊涂,就问:“什么事?”林检说:“你看,你妈身体也不太好,将来你和你弟弟都成家立业了,她一个人可怎么过啊?我看不如这样,要周围有合适的人选,我想给你妈找个老伴儿,你有没有意见?”我当时有些意外,哑口无言。我一直对爸爸怀有深厚的感情,我曾说过,在我眼里,爸爸永远都是唯一的。就是这份对爸爸的深深眷恋,使我小时一直强烈反对妈妈改嫁,因而耽误了妈妈后半生的幸福。现在我长大了,妈妈也变老了,为我和弟弟,她牺牲了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我们再也不能阻碍妈妈自己的幸福了。虽然我并不情愿,但还是对林检说:“我会尊重妈妈的一切选择,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我最爱的妈妈!”林检满意地点点头。
那段日子,我陷入了小时候才有的惊恐:既盼着妈妈幸福,又生怕妈妈真得改嫁。直到有一天,林检又单独对我说:“你妈妈和我说了,她说这么多年她都自己过来了,现在她眼里就她两个儿子,她想得最多的就是你们将来长大了,她帮你们带孩子,让你们在外面自由自在地去发展,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林检的话没说完,我的眼泪滚滚而下。
这就是我的妈妈,我平凡而又伟大的妈妈!
后来,我曾亲自去鼓动妈妈,妈妈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道:“我儿子真得懂事了,但妈妈早就没有那份心了。你们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啊!”
我又一次掉下眼泪。
为什么每次写到妈妈都会让我热泪盈眶?我们的生活分明是变得越来越好了啊!
那时,妈妈还像以前一样,整月整月地不花一分钱,她兴奋地对我说:“海海,你不用发愁,下学年的学费妈妈很快就给你攒出来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虽然物质生活如此清贫,但只要一看到妈妈,一想到妈妈,我就会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段日子,我一直想带刘月去见妈妈,我想妈妈一定会立刻喜欢上这个漂亮阳光的女孩子!当我告诉刘月妈妈就在长春时,她显得特别高兴,质问我道:“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呢?”而后,她兴冲冲地就要去找妈妈。但我思前想后,终归还是没带她去。这让她非常郁闷,她不解地问:“难道你怕我会让你没面子吗?”我连连摇头,带着刘月,无论到那儿,我都非常非常有面子。她又问:“那为什么?”我说:“还是等我们毕业后再说吧。”她特别失望,可能她是怕我觉得她会嫌弃妈妈,道:“我特别想见见阿姨,我对阿姨充满了感激,因为是她为我养育了你这只小羊!”因为我属羊,小羊就成了刘月对我的昵称。可我还是不敢带她去见妈妈,因为我生怕毕业后我们会分开。我相信妈妈一定会喜欢刘月,万一我们以后不在一起,妈妈一定会非常伤心。
我从来不惧怕生活中的任何困难,可是在感情上却总是有一点点不自信。
《孤儿寡母》第三部087
很快就期末考试了,原本热闹非凡的校园一下肃静起来。教室里黑压压地全是人,连大厅的窗台上都坐满了,一个个摇头晃脑地背着书。那架势,不仅让人感动,更让人震惊。我丝毫不敢懈怠,每天很早就起床,和刘月一路小跑着去占座。除了吃饭,在教室一坐就是一天。
那段日子,刘月受苦了。她生性好动不好静,每天上晚自习就够她受的了,现在白天晚上连轴转,她可受不了了。但她绝对不会打扰我。经常是我看书看得异常投入时,她在听音乐,或者干脆对着外面的风景发呆,如果实在无聊,她会悄无声息地走出去,到小花园里散散步,再慢慢走回来。
说来也怪,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相处得竟也如此和谐。
一天晚上,我正在看书。教室里非常安静,大家都在抓紧每一分钟进行备考。突然,门被撞开了,发出“咣”一声巨响。我抬头,定睛一看,是吴宇。他毛毛愣愣地四处看看,见到我后,飞快地跑了过来。
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忙问:“怎么了?”
天气比较热,他跑得又急,于是满头大汗。他边擦汗边说:“海哥,把笔记给我用用,我复印一份。”
我一听是这事,才算松了口气,把笔记给他,他又风风火火地跑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无奈,马上就要考试了,他竟然连笔记都没准备好。
没一会儿,门又被撞开,他再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我有点吃惊,道:“印这么快?”
他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记那么多?全印下来要二十多块,我钱不够,你先借我点儿。”
我只好乖乖地掏钱,他装上钱又跑了。刘月在旁边哧哧发笑,道:“吴宇真是个活宝。”
我说:“没辙,看来是我上辈子欠这小子的。”
半小时后,他神采飞扬地跑回来,把我的笔记往桌上一丢,手舞足蹈。我赶紧拉着他走出教室,再待一会儿,估计看书的同学连砍我们的心都有了。
吴宇边走边兴奋地喊道:“海哥,我发现一个生财之路!”
到了楼道里,我问:“你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他白我一眼,道:“什么叫馊主意啊,肯定赚!”不等我问,他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道:“咱们可以卖你的笔记,你记得真全!”
我被他气乐了,道:“你真是想钱想疯了。”
他见我不为所动,也有点泄气,但很快又说:“你不卖,我可卖了啊,到时别说我侵犯你知识产权。”
我现在就想让他走,连连说:“随你,你去卖吧。”
他充满同情地看我一眼,道:“木头脑袋。”说完,摇头走了。
当晚,我回宿舍时,在教学楼门口习惯性地看看公告。一则广告当即引起我的注意。该题目为:出售法学院笔记!!!看清了,光标题就有三个感叹号。下面写道:同学们,期末考试迫近,你们是否和我一样面临着没有笔记的尴尬?或者虽有笔记,却面临着记录不全的苦恼?为了给大家解除后顾之忧,我们整理了林海的笔记。林海的笔记可以说是法学院最全、最权威的笔记!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选择林海的笔记,必将在考试时祝您一臂之力。后面留着我们宿舍电话,联系人写的是吴同学。
刘月看后,在我身旁笑得都直不起腰了,我则越看越郁闷。这个混账小子,把我的名字用大号黑体标注,而他连真名都没留。不知什么时候张维挤了过来,笑着说:“林海,卖笔记了?生财有道啊,我先预订一套。”我忙指指广告,道:“联系人吴同学。”然后拉着刘月,灰溜溜地跑了。
到刘月楼下,我发现那里也贴着一张吴宇的广告。回到二舍,那份广告同样醒目。进宿舍,大师笑嘻嘻地和我提起此事,让我很没面子。吴宇倒好,正蹲床头整理笔记呢。他一口气印了十多套,五十多本,堆在一起,颇为壮观。
我揪住他质问道:“你干吗把我名字写那么大?”
他瞪大眼睛看看我,说:“废话,我这是在树立你的品牌。如果这次卖得好,我准备年年卖你的笔记。”
看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此时,我就想把窗户打开,一脚将他踢飞。
没办法,让吴宇随便折腾吧。可没想到那份笔记竟然卖得出奇的好!当天晚上印好的就都卖光了。第二天吴宇又赶印了二十多份,很快又都卖了。两天多一点的时间,吴宇纯赚三百多块!他美得不得了,我也为他的商业头脑所折服。
我害怕有人指责我钻到钱眼儿里了,连笔记都卖,可没想到凡买我笔记的都对我都非常尊重,并叮嘱道:“林海,以后全靠你了,我就再不做笔记了。”我听后一阵苦笑。
《孤儿寡母》第三部088
临近期末,吴宇的日子特别紧张,所以他格外珍惜卖笔记赚的那三百块钱。他专门跑到银行,将零钱换成三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往柜子里一锁,准备做暑假的生活费。他早计划好了,到时找份兼职,最好是进律所,实在不行做推销都成,反正是不干家教了。这段日子他干家教干得头都大了。
他计划得挺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过三天,那点钱就被他花了大半。原来他和王芳约好去逛街。出发前,他犹豫再三,还是把柜子打开,将钱装进口袋。平常两人上街,王芳很少让他花钱,她也知道他没钱。但男人,口袋里总不能空着,万一遇到点紧急情况,身无分文,岂不是要出丑?所以,吴宇带上钱时是想怎么带去就怎么带回来的。可偏偏王芳在长百看上了一个手包。如果她看上后当即买下来,也没吴宇什么事。可王芳偏偏又舍不得买。她是那么喜欢,可以说是爱不释手,但最终还是把包放回原处。这一切吴宇都看在眼里,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要了?”王芳说:“太贵了。”吴宇毫不迟疑地说:“我给你买!”王芳赶紧说:“不用,我觉得它不值。”吴宇说:“怎么不值?只要你喜欢,卖多少都值。”说完,不顾王芳阻拦,叫服务员开好小票,当即就把钱付了。王芳感动得都要哭了。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花了吴宇两百多,可只要自己心爱的女孩儿高兴,就是倾其所有他也觉得幸福啊!
只是回到宿舍,不得不面对生活的压力时,他才有那么一丝后悔。讲完自己的“壮举”,他使劲儿拍拍脑门,不住声地说:“有点太冲动了,有点太冲动了……”
我们在旁边看着,想笑又不敢笑。
其实,我们不应该笑他。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人啊,他爱得那么无私,那么执着,没有一丝杂念。在他的眼里,爱人远比自己更重要。二十岁的时候,我们都很纯真,心灵尚未受到世俗的浸染,爱还只是爱本身。虽然校园里的爱情大部分都无果而终,可多年以后,再想起那段纯洁的感情,还会让我们无比心动!
在王芳面前,吴宇总是很男人,他就像一座大山,让自己的爱人可以尽情依赖。
有一次,天降暴雨,很多同学被困教室。王芳混在人群里,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天晴。就在这时,吴宇顶着大雨走来。他一眼就认出了王芳,跑到近前,说:“走,咱们去食堂。”王芳极度意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吴宇得意地说:“你们什么时候上什么课,我心里记得滚瓜烂熟!”王芳特别感动,在一片羡慕的眼神中穿上吴宇带给她的雨衣,然后钻进他的小伞里。路上,吴宇不断把伞向她靠拢。她说:“不用,我有雨衣。”吴宇却说:“你的头发,不能让雨淋湿了你的头发!”等到了食堂,王芳头发一点没湿,而吴宇的半个身子都湿透了。合上伞,吴宇帮王芳脱下雨衣,然后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她的手冰凉,而吴宇的手则热气腾腾。那股暖流直刺王芳的心脏,她突然就哭了。吴宇有点吃惊,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了?”她使劲儿把手抽出来,蹲在地上,放肆地哭出了声。吴宇把她拉起来,紧张地帮她抹着眼泪,她早已哭得一塌糊涂,半晌才说:“我特别害怕,害怕你将来会离开我!”吴宇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说完,他们的手又一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后来,吴宇对我说:“苍天可鉴,我若辜负王芳定不得好死!”我不解地问:“干吗发这毒誓?”他说:“因为我若辜负了她,她一定特别难过!”
那时,我觉得吴宇特别有责任感,成为他的女朋友,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把钱花了,吴宇再度陷入困顿。他并不紧张,因为大学里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种困顿中度过的。贫困曾带给我们巨大的压力,而压力到了极点就会引起强烈的反弹。我们一时无法改变它,就只好去漠视它,走一步算一步吧!吴宇想得很开,虽然他是个十足的穷光蛋,却经常豪气冲天。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困窘的生活反倒擦亮了他的眼睛,让他时刻留意周围是否有来钱的途径。
说来也巧,就在考试前夕,一个民间组织“电子竞技联盟”组织了一场电子游戏比赛。这个组织名不见经传,但它设置的奖项却很诱人:第一名奖金五百;第二名三百;第三名二百。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比赛赶在考试前几天,但报名的人还是很多,其中就包括吴宇。
后来我们才弄明白,这一千块奖金是天宇网吧的老板出的。这个网吧新开业,硬件一流,但位置有点偏。老板为了宣传,这才又出机器又出钱,通过“电子竞技联盟”这个组织搞起了这个活动。
吴宇报名纯属为了奖金。比赛的游戏是“帝国时代”,我们宿舍电脑上装有这个游戏。最初是大师玩,但他玩就是为了消遣,输赢无所谓。可吴宇却把它当成了挑战,每次输了,都要想尽办法再赢回来。玩着玩着,一个人竟然可以打败三家极难电脑,这让大师崇拜得五体投地。所以,大师一看到那则公告,立刻就想到了吴宇。他和吴宇一说,吴宇听到奖金那么高,眼睛都冒绿光,当即跑去报名了。等他回到宿舍,大师一反常态,不再和他抢电脑,让他专心致志地练习。那天晚上,吴宇打到深夜,大师和袁若海也聊到深夜,他们商量着吴宇获奖后一定好好出去吃一顿。吴宇特大方地说:“只要我得奖,最少拿出一百块钱请你们吃饭!”
到比赛那天,大师他们都跑去给吴宇助阵。我在自习室有点身心不宁,刘月问我怎么了,我一说比赛的事,她立刻来了精神,道:“走,咱们去看看。”
等我们到了天宇网吧,发现里面热闹非凡,几乎我们学校所有的游戏爱好者都赶了过来。比赛正进行得热火朝天,观众把选手们围得水泄不通。
我想知道吴宇成绩如何,踮起脚往里看,看看吴宇在那儿,可找半天硬是没找到。这时,刘月捅捅我,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吴宇竟然和我一样,正伸着脖子往里看呢。我赶紧过去问他:“你怎么没比赛啊?”他脸一红道:“初赛就被淘汰了,这群家伙太厉害了。”我听后特泄气,早知这样,我就不急急忙忙赶过来了。我和刘月一说,她哧哧笑道:“正常!打游戏靠时间磨,你们不是那没正事儿的人,我原来也没琢磨吴宇能得奖。”但我还是很失望,准备回去。吴宇却一把将我拉住,道:“别走,别看我不行,李松来了,我看这小子可能得第一!”
我又往里面看去,可不是嘛,李松正坐在中间。自从他搬出宿舍,我们已经很少见面了,就是在路上相遇,他对我也是极力回避。在我的记忆中,最近他很消沉,也很颓废,衣服总是脏兮兮的,胡子老长,头发也不梳理,沧桑得像一名流浪歌手。可这个来自上海的高高大大的男孩儿,就是那么不修边幅的样子也给人一种别样的味道,那种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可是今天,他穿戴得非常得体,其实也很休闲,洁白的衬衫,深蓝的长裤,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刚打完一场比赛,稍事休息。很多女孩儿都在看他,在这个场合他实在太引人瞩目了,他那么出色,又那么帅气,周身上下充满了活力。他靠在椅子上,抽出一支烟,很随意地点燃,火光照亮了他白皙的面庞,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有的女孩儿看呆了,像吸烟这种不良习惯在李松做来都显得异常优雅!刘月说了声:“李松真帅!”我没说话,心里酸酸的。
很快,比赛开始了。李松把刚刚吸了几口的烟掐掉,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他的实力太强大了,一切操控都有条不紊。他的对手手忙脚乱,头顶都冒了汗,可是李松却显得那样轻松,好像在无意间就赢了。所有的选手都败在他的手下,而且输得心服口服。很快,李松成了当之无愧的冠军!
刘月兴奋地叫了声:“李松!”李松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奇妙的热情。但很快他又看到了我,顿时变得冷冰冰。
最后,主办方给获奖者发奖金。吴宇看着李松接过装着五百块钱的红包,羡慕得不得了。李松则非常沉稳,本来也是,这点钱对他算不了什么,比钱更重要的是人们对他的认可,得奖就意味着大家都承认:你行,你是最棒的!李松没说一句话,但脸上始终保持着灿烂的笑容。那一刻,他充满自信!我同时发现,一个人,在他最自信的时候,他才是最精神,最帅气的!
可惜的是,李松的这种自信只出现电子游戏赛场上。等到了考场上,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低微而又卑琐。同样是这身打扮,却让我觉得他异常陌生,甚至都不敢认他了。他高大的身躯趴在桌子上,眼睛四处乱转,就像作贼一样,乘老师不注意,偷偷地从袖子里掏出小纸条,紧张地抄上一阵子。老师过来后,他赶忙把纸条藏好,伺机再次作弊。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我突然特别难过。我猛地意识到,其实李松长久以来就是我心中的一个梦,那个梦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起。我对大学生活充满了无尽的梦想,而在我心目中,大学生的样子就应该像刚入学的李松那样,青春而阳光!那个时候的李松多么让人羡慕啊,可是他现在竟然堕落到这个程度!他多一份卑琐就让我多一份难过,那种感觉就是自己的梦破碎了!
我不想在看他,自己专心答题。
就在这时,吴宇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对老师说:“老师,有人作弊!”
不仅老师,所有的同学都极度意外。在考场上,向来都是同学们“团结互助”的时刻,此时,竟然有人举报?监考老师先是愕然,很快走过来,问:“谁?谁作弊?”
吴宇指着李松道:“他,他抄小纸条!”
老师认真地翻了翻李松的试卷,什么都没有。他看看吴宇,吴宇说:“纸条在他手里。”
老师命令李松把手展开,他却固执地不肯。老师有些急了,李松一扬手,把纸条塞到嘴里,生生得吞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似乎只能出现在小说里或电影中的一幕在现实中出现了。老师有点不知所措,李松像个慷慨就义的烈士一样交卷,然后大踏步走出教室。到了门口,他回头狠狠地瞪了吴宇一眼,充满了敌意。吴宇则一阵冷笑,道:“报应!”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拔凉拔凉的!
《孤儿寡母》第三部089
有了吴宇这个“克星”,李松再没回到考场的勇气。接下来的几科,他全部缺考。我不禁替他担心起来,因为这将使他面临退学的危险!
考试完毕,我们都一身轻松,依照惯例,又到外面大吃一顿,以示庆贺,等回到学校天已经黑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我们就要去靖宇参加暑假“三下乡”活动,也就是把捐款给那些孩子们送过去。
那次,我很荣幸地做了一回领队。原本领队是张维,但碰巧我们学校同时又和香港某大学有个交流活动,张维直飞香港了。秘书处开会时他建议童林做领队,我们都同意了。就在这时,邹然突然站起来说:“我觉得应该让林海做领队。”我感到非常意外,不知他为何要提这个建议。张维有点尴尬,解释说:“谁去都是为了工作,我之所以建议童林做领队是因为他去年去过,这次去轻车熟路,林海去年没去,我怕他人生地不熟啊。”邹然却固执地说:“林海是勤工助学部部长,这次收集捐款的工作都是勤工助学部做的,就应该他去。别人去,名不正言不顺。”往日邹然在学生会很低调,这次却一反常态,说话不但硬气,甚至有些霸道。张维没料到这个情形,有点不知所措了。我赶紧说:“张维说的对,我没去过,还是童林做领队吧。”童林也紧着说:“林海还是你去,我去了,名不正言不顺!”本来很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凝固了。
这次开会主席特意没来,专门让张维主持,偏偏邹然给他出了个难题。张维厌恶地看他一眼,没再计较。最后,他拍板道:“林海做领队。”我还要推辞,童林却俏皮地对我重复那句:“我去名不正言不顺!”害得我无话可说,只好同意。
散会后,邹然跟在我身后。我不解地问:“你出这头干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他心事很重,说:“师哥,这个领队很特殊,它就是下届主席的风向标。”我有点厌烦他老是和我提这个话题,道:“你想得太多了。”他却锲而不舍地说:“是师哥你想得太少了。张维已经透露了,他做主席后童林做秘书长,难道师哥你就甘心只做个有名无实的副主席吗?”我忍不住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他语气坚定地说:“和张维去争,他觉得稳操胜券了,我倒觉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我突然发现,眼前的邹然再不是刚入学时我带的那个懵懂少年了,那个时候,他傻乎乎的,凡事都要我来照顾,受了什么委屈也会来找我倾诉。现在,他成熟了很多,同时欲望也多了很多。他有了自己的目标,再不甘居人下,而是要站出来争一争。说实话,他的勇气让我很钦佩,年青人就是要有自己的棱角与锋芒。只是,他所追求的,却并不是我想得到的。我对他说:“下次再做什么决定,和我相关的,记得先和我商量下。”他听后有些失落,问:“师哥,你是不是在怪我?”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没有。坚持做你想做的事!”说完,我回宿舍。他站在后面,突然大声说:“海哥,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做事!和你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都特别有意义!你从来不向困难低头,而且凡是你认准的事都达到了目标!我就是支持你,支持你当主席!”他说得有些悲壮,我都不敢再回头看他,只好加紧脚步走进楼道。到了寝室,站在窗前,我看到了邹然黯然离去的背影。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我当主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邹然喊出那些话更多的是一种心情的宣泄!
领队的身份定下来,我便一边考试,一边做下乡的准备。邹然给我帮了很大的忙,包括定票,购买统一的服装,这些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童林因为不做领队,也不想去了,他对这类工作本身就不感兴趣,他联络好乐队的朋友,打算一放假就直奔长白山。不看看那奇异的天池,简直是白来一次吉林。
刘月打算同我们一起去靖宇。她一直资助着一个孩子,早就想去见见她了。我有点为难,这本是工作上的事,却要带着女朋友,感觉太好。她瞪我道:“就知道你肯定不答应。我又不用你们花钱,只是和你们坐一趟车罢了。”我只好说:“那行吧。”她却撇嘴道:“看你那不情愿的样儿,我还不希罕和你一起去呢!”其实,她本来等我再次盛情邀请,我却一声不吭了。这让她大失所望,最后只好气呼呼地把头扭向一旁。过一会儿,我问:“什么时候回家?”她说:“没定呢。”我说:“我明天要出发了,到时你自己回去,要注意安全。”她乜我一眼道:“哼,少来,假惺惺的。”我尴尬地笑了。
第二天早起,我们整装待发。大二的就我和吴宇,大一的学生跟了一大群。八点钟,我们坐上大巴,经过六个小时的奔波,终于来到了靖宇。
那是我们伟大的抗日英雄杨靖宇将军的牺牲地!到处是高山峻岭,古木松林连绵不绝。一路上看不尽的奇花异草,真可谓是山水如画!就是这片美丽而富饶的土地,六十年前却处在日寇的铁蹄践踏之下。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奉命撤到关内,东三省顷刻间沦陷。但我们中国,从来就不缺乏有骨气的人!一些满怀报国之情的东北军军人固执地留了下来,他们同那些不甘沦为亡国奴的有志之士团结起来组织成立了东北抗日联军!这些让我们至今想起来依然会忍不住热泪盈眶的先辈英雄们,用最简陋的武器,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同惨无人寰的侵略者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究竟有多少人在这场保家卫国的战争中牺牲了,也许永远都无法考证了,但他们永远都活在我们的心中,他们永远都不会被他们的后人遗忘!杨靖宇将军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到最后时刻,他吞咽着棉絮,还在坚持战斗!可惜的是,将军牺牲的地方到现在经济还很落后,特别是在大山里面,很多孩子还都面临着读书的困难。关心英雄的后代本就是我们分内的事,他们的先人曾为我们的民族淌过鲜血!
然而,让我难过的是,毕业后的一天,我意外地在央视《共同关注》栏目里看到靖宇县发生了我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卖官案。当时看到那条新闻,我真得出离愤怒了。我实在弄不明白,那些在英雄流过血的土地上尽情贪污敛财、卖官鬻爵的腐败分子们,他们还有一点起码的人性吗?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到县城后,我们换上另一辆公交车,直往大山深处开去。路上我说:“一会儿就到了,王校长会在路口接咱们。”吴宇当时睡得晕晕乎乎,把王校长听成了“王县长”,顿时来了精神,道:“县长都要来接咱们?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儿呢!”我们也不解释,背着他偷偷发笑。
到站后,来接我们的王校长非常热情。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知识女性,衣着简陋,却气质不俗。她和我们挨个握手,到吴宇时,这小子紧张地手脚没地方放,嘴里不住地叫着“王县长、王县长……”直把王校长叫懵了。等我们解释完毕,王校长哈哈大笑:“我这辈子是当不上县长了,小伙子你倒是还有机会啊!”吴宇羞得满脸通红,气咻咻地瞪着我。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路边站着三个人,虽然看不到他们正脸,但那身影竟让我如此熟悉。我分开人群跑过去一看,果然就是他们:刘月,柳东河,孙文静!
刘月哧哧笑道:“这样都能被你看出来?”
我目瞪口呆,半晌才问:“你们怎么来的?”
柳东河很得意地说:“我们早就酝酿好了今天来,只是碰巧和你们赶到了一起。”
哎,这真是个典型的社会活动家,想到哪儿就能做到哪儿!原来他们坐更早的班车赶过来的,现在连住的地方都联系好了。我把他们介绍给王校长,王校长热情地邀请他们和我们一起先去吃饭。柳东河很绅士地拒绝了。他来找我是想下午一起去看那些孩子,他们怕自己突兀的到访会给学校增添麻烦。
中午,其实已经下午了,我们在校长的安排下,在一家街头小店吃了一顿颇为丰盛的农家饭。而后,她又把我们带到旅馆,安顿我们住下。我们又碰上了刘月,原来这是全镇唯一的一家旅馆。虽然经历了长时间的奔波,但看得出来,同学们都非常兴奋。大部分都来自城市,见到这种毫无掩饰,纯天然的农村生活景象让他们异常新鲜。我们吃饭的时候,街头牛车马车不断,老农赶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同学们不断向窗外望去,充满了新奇。我觉得就像回到了童年,那些老农,身上粘着草叶,鞋上挂着泥土,精神抖擞,来去匆匆,这副忙碌而充实的劳动的画面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不仅这些,街头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都让我如此熟悉,到了农村,就像到了家一样!旅店不大,但很干净,没有床,只有炕。同学好奇地坐上去,对他们来说这次扶贫更是一次难得的生活体验。
那次下乡如同一次公费旅游,在轻松而愉快的氛围中开始了。直到当天下午,我们见到那些贫困的孩子,心里才感到一丝触动,而等在那儿待上三天,我们每个人都受到了深深的震撼。我意外地发现:我一个自幼在农村长大的人对农村的了解都是如此肤浅!
《孤儿寡母》第三部090
我们先和贫困孩子代表座谈。刘月和孙文静在见到孩子之前都很激动,她们通过书信联系快两年了,可到今天才真正见面。当她们兴奋地找到自己资助对象后可能有点失望。孩子们特别拘谨,说话前脸红红的。气氛并不像我们期待的那样轻松。王校长走后把门带上,屋子里反倒更尴尬了。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啊,说什么呢?例行公事地问问他们的学习、生活情况?他们不开口我们也知道会说些什么!这时,吴宇提议道:“咱们一起唱首歌吧!”然后,他问:“你们会唱什么歌?”孩子们先是有点懵,后来有胆大者回答道:“学习雷锋好榜样。”就这样,我们近乎荒唐地以这首歌作为了谈话的开场白!
那些孩子唱得很认真,可唱完了,我们不禁哈哈大笑,每个人都觉得有点傻!气氛缓和了许多,座谈会正式开始。刘月她们有很多问题要问,她们对那些孩子的关心绝对发自内心。可不管她们多么主动,孩子们就是活跃不起来。刘月无奈地看看我,我说:“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同学们也该去上课了。”刘月很是不解,她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孩子们倒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的任务。在这个场合,没有人比我和吴宇更了解他们的感受!每个人对他们的关心都是真诚的,可是我们这样居高临下的谈话只能让他们更尴尬!这种感觉用语言难以描述,也许只有受过资助的人才能体会清楚吧!如果我们真得关心那些孩子就尽量不要干扰他们,最好是帮他们淡化贫困的感受,还他们一种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有点沉默,眼神里有一丝忧郁。我觉得这都是正常的,甚至是应该的!如果他们都很开朗我倒觉得是不正常的!平日,他们就是很特殊的一个群体,虽然这个地方整体都很贫穷,但他们同周围的人比更贫穷!而且,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家庭都不完整,有的单亲,有的甚至父母双亡,正是如此,他们才会贫困,才会需要我们资助,需要我们关心!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的性格。如果他的童年始终生活在贫困中,时不时要面临饥饿的困扰,只有靠他人的资助才能维系最基本的生活,那么他有些内向,有些暗弱,有些敏感,都是最正常不过的!通常来说这些孩子是不幸的,毕竟能将生活的压力转为动力的人是极少数!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我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在咱们这些人里我家是最穷的。”说这话时,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孩子们非常吃惊,瞪大眼睛看着我。我继续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这么多年就我妈一个人带着我和弟弟生活!我妈捡过破烂儿,给人擦过皮鞋,直到现在还在做保姆!我弟弟为了供我读书辍学了,这个世界上最苦最累的活儿他都干过!我也没钱,以前经常会吃不上饭!我们一家人吃过的苦可能你们想都想象不出来,但现在我考上了大学,我弟弟在当兵,虽然日子同样挺苦的,可我们的生活正一天天地好起来!”
我说得很动情,那些孩子听得也很投入。他们专注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已经被深深地触动了。吴宇敏感地意识到我的用意,很配合地“吹捧”我道:“在我们这些人里,林海是最穷的,但他更是最出色的!所以,他是我们的领队,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受他领导!”说完,用力拍拍我肩膀。孩子们都笑了,但那笑声里却又别有一番滋味!吴宇接着打趣道:“你们看,这位姐姐长得漂亮吧,她就是林海的女朋友。将来你们和林海大哥一样出色就会找到和刘月姐一样漂亮的女朋友!”同学们哄堂大笑,气得刘月狠狠踢了吴宇一脚。吴宇却在我耳边小声道:“这叫喻以义、诱以利!”真让我哭笑不得。
就在那一天,对着那些孩子,我第一次说出这两句话:“所有困难都是暂时的,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战胜的!”我又对他们说:“只要你们足够勤奋,足够自信,在你们这个年龄,你们足以改变你们的命运!”说那番话时,我非常激动,因为在这群孩子们身上,我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过去的身影!我的同学都聚拢在我身边,他们在烘托着我。我并不是想炫耀自己的成功,特别是回想过去还会带给我阵阵酸痛,我之所以挺身而出,是我想让那些孩子在我身上看到希望,毕竟我们的生活是如此相似!
我能看出来,那些孩子们被打动了,但他们还是不爱说话,也是啊,性格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改变?只要他们能有所触动我就很知足了。而且我始终认为,同物质资助相比,重新点燃他们对生活的希望更重要!
大部分孩子都走了,只有一个小女孩儿留了下来。开始我们都没留意到她,因为在这群瘦弱的孩子当中,她显得更加单薄。当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发现她是如此瘦小,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异常干瘪,就像个做工极其粗糙的玩具人一样!因为瘦削,她的眼睛看起来越发的大,而且非常有神。
她很突兀地问我:“大哥哥,你认识孙秀丽姐姐吗?”
我说:“认识,她是不是96届的?”
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她今年要毕业了。”
我说:“就是她,她工作特别好,到沿海特别美丽的一个城市的海关了。”
说到秀丽姐,她眉飞色舞道:“我知道,我知道,秀丽姐姐在信里都告诉我了!”
谁说她们不善言辞,只是没说到她们感兴趣的话题罢了。你看,她现在说话像蹦豆一样,说得自己都高兴了。我笑着看着她。她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说:“这里面是木耳,都是我从木头上摘下来的,可好吃了。你能帮我把它带给秀丽姐吗?我想寄给她,可是邮寄费太贵了,比木耳都贵!”说完,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我。那双大眼睛是那么清澈,看得我竟然想掉眼泪。这是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她虽然没说,但我一想就知道秀丽姐肯定资助过她。她一直把那位大姐姐记在心里,自己摘下点儿木耳都还想着她,那是一颗多么纯洁、多么善良的心啊!
我接过木耳,分量很轻,但我也明白,那代表着一颗知道感恩的心!其实秀丽师姐已经毕业了,此时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我并没有她的地址,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联系上她,都会把东西给她寄去,都会再告诉她,她资助的孩子是如此的可爱!
我问那个小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谢婉莹。”
我顿时意识到:她就是我在大一献血后捐助过的那个孩子!
《孤儿寡母》第三部091
长久以来我一直特别渴望见到她,因为她是那么坚强,不仅让我感动,更让我心生佩服!她父母双亡,是个地道的孤儿,但她从未放弃读书的梦想。就是在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逆境中,她竟然被评为省级三好学生!这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孩子啊,可是现在我每看她一眼就多一分心酸!她不仅身体羸弱,而且衣服也实在太破了!一个小女孩儿,以这样的打扮出现在校园里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我都不敢去想她该怎样面对同学们惊诧的目光!我有点怨恨她的小姨,虽然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但同你的骨肉又有多大的区别?你会给你自己的孩子穿如此破烂的衣服吗?我觉得这个孩子远比我更可怜,虽然我也曾饱受贫穷的困扰,但至少我还有妈妈对我深深的爱!可是属于她的只是寄人篱下的酸楚!
我不敢再看她,否则我真的会掉眼泪!我掏出一百块钱,现在我只能用这种最俗气的办法表示我对她的关心!但她却死活不肯收。她两手攥成拳头,拼命推辞道:“大哥哥,我不要钱,我知道你也没钱!”听着这稚嫩的声音,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样。我用力掰开她那干枯的手指,把钱赛给她。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而我却要哭了。我对她说:“等以后你有能力了再去帮那些需要你帮助的人。”她把钱装好,使劲儿点点头。
等她走出教室,我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但心里就像压了块儿石头,再也轻松不下来。
我们又和王校长聊了会儿,到放学时间后起身告辞。王校长很真诚地再次请我们吃饭,我们婉言谢绝了,还是尽量给老师们减少点儿麻烦吧。
吃过晚饭,我们回到住处。当时正是七月的天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们也像那些下地归来的老农一样,沿街找片树荫坐下聊天乘凉。开始我们自己说话,没一会儿就被农民大军给包围了。他们叼着旱烟,讲着方言,无所顾忌地大声说笑着。
一个满脸胡子茬的老农问我:“你们是省城来的大学生,你说是城市生活好,还是农村生活好?”
我反问:“你说呢?”
他似乎就在等我这句话,立马道:“我觉得农村好!别看我没去过省城,但我在电视上看过。那大城市有什么好?住得挤不说,厕所的门还专对着厨房,你说那做出来的饭还能吃得下?”
他一番话把人们说得哄堂大笑,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很得意地说:“农村多自在啊。你们城里人上班,刮风下雨都得去,可我呢?一年四季,我想什么时候下地什么时候下地,我要乐意,天天可以过礼拜天!谁也管不着我!天是王大,我是王二!你说,是不是比你们自在?”
我笑着说:“是!可我不是城里人,我也是农民!”
他更高兴了,卷好一支旱烟,美滋滋地点上,刚要吸,却不想旁边伸过一只手,一把将烟抢走了,且狠狠地骂道:“还是接着吹你的牛吧!我看你一天不吹你就活不下去!”
他不服气地问:“我哪句话吹了?”
那人眯着眼,先吸了一大口,道:“你是能天天过礼拜,可你过礼拜谁给你开钱啊?你还和人家城里人比?人家休礼拜国家给拿钱,等老了不上班也有国家养活着。就是人家生病,国家也管!你和人家比?你当你是谁?我看你连个屁都不是!你就会吹,我怎么没看你待过礼拜?一年四季都爬在地里干活,下雨天我也只看你窝在家里包玉米。还说人家不卫生,你干净?你干净你在大街看到堆狗屎还抢着扔自己粪筐里?”
那人嘴皮子可不饶人,几句话把老汉呛得哑口无言。我忙打圆场道:“城市农村各有好处。”
那人却说:“农村没什么好处。你要出生在农村,那这一辈子都要倒霉了。他刚才说那些话都是扯淡。你说你们城里人多好,天天按点上班,按点下班。我们呢?农忙的时候,天不亮就走,天都漆黑了才回来。你们城里人多干净,天天都能洗个澡,我们每天吃完饭,躺在炕上就想睡觉。农民就是穷命,我奔命一年,挣的钱都赶不上你们一个月的工资。这日子,可怎么比啊?话再说回来,要是家人都没灾没病,日子苦点就苦点,可万一要有人闹点毛病,那这个家就要完蛋了。”
我静静地听着,话题有点沉重。但他很快又说:“不过,现在人们有病也都不去看了。小病就忍着,真要得了大病,那就躺炕上等死了。”
我的心一颤。他接着说:“咱们村老刘前年检查得了癌症,一听结果就瘫在医院了。大夫说是早期,治疗及时还有救。他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不过一听医疗费的数目就又趴下了。那么多钱谁治得起啊?他要治病,他们家就得把房子卖了,还不一定够。他活了,那全家人还活不活?”
开始,这里很热闹,到现在就他一个人说了。
“那老刘头回到家里,先是哭,大老爷们天天在家哭,哭了一个星期,哭明白了。再上街就不哭了,开始笑,笑得让人发毛。他说什么?哪个人不死?他活了五十多了,死了不亏了!想开了就又像以前那样下地干活,而且拼命地干,他怕死了就再也干不了了!”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他像个天才的演讲家,一脸忧伤的表情,略带悲怆的口气,把我们的心紧紧地揪住了。我忍不住问:“他还活着吗?”
他摆摆手,道:“死了,今年过完年就死了。他临死的时候不断地说值!又过了一个年,又多活了一岁!他得了病,不但没花家里一分钱,反而拼命给家里挣钱。就是身体快不行的时候,他好好地吃了一个月,天天喝点酒,弄盘猪耳朵、猪肝什么的当作下酒菜,一喝就喝多了,喝多了就又哭又笑。他说不能亏待自己,自己这辈子就喜欢吃这些东西,临死前一定要吃个够,等真快死的时候,想吃什么都吃不动了!”
我闭上眼睛,一个临死前疯疯癫癫的形象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语气本就不高,这时更低了,道:“他只吃了一个月,就真得吃不动了。然后瘫在床上,挣扎半年,瘦得脱了形,死了。”
事情说完了,我再也坐不下去了,所有的人都站起身,他们都一脸悲怆。这不是某个人的命运,而是某个群体的共同命运!天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准备回住处休息。
这时,路上走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谢婉莹!
这么晚了,她怎么刚刚回家呢?她推着一辆大自行车,背着一个大书包,连她身上的衣服也是大的,反衬得她更加的单薄。对了,车把上还挂着一个硕大的篮子,我们走进一看,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野菜。
刘月关切地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去?”
她见是我们,有点意外,很腼腆地说:“我先写作业了,然后挖了点野菜。”
刘月心疼地问:“家里还吃野菜吗?”
她红着脸说:“不是。我小姨家里养了十几只鸡,我给它们挖来野菜,小姨就不用再喂它们粮食了。”
一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啊!我催她道:“快回家吧,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她答应着,然后很有礼貌地和我们说再见。她走了,我却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她没骑车,却还在推车。那么一个小孩儿,推着那么大一辆自行车,摇摇晃晃的,让我觉得她可能随时都会摔倒。我跑过去问:“你怎么不骑上?”
她极不好意思地说:“车子没闸,下坡,我不敢骑,怕摔跤。”
我不解地问:“你不骑,推着它,还不如你走着快啊?”
她解释道:“因为离家远,早上赶时间,我就骑车。来是上坡,没闸也没事。而下午回家不急,我就慢慢把它推回去。”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寻常,而我心里却如同倒了五味瓶,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吴宇傻不喇唧地问:“你怎么不修一修呢?”我没搭理他,接过小女孩儿手中的车,道:“走,咱们把闸修一下。”小女孩儿还要固执地推辞,我却直接把车拉到了街道对面的修车铺里。老板本来要关门了,一看来了生意,特高兴地接待了我们。
直到这时,我才认真地看了看这辆车。我无语了,实在没法形容这辆车有多破!车铃的盖儿和链子的壳儿都没有了,轮胎上的纹络都磨平了。车子上的金属漆早已脱落,上面锈迹斑斑。我敢说,我们学校车棚里任何一辆被遗弃的破车都要比它好上百倍!师傅一边修一边笑道:“这车子破的可以进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小女孩儿的脸又红了,一天下来,她的脸已经不知红了几次了。她还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我说:“把书包先放下,省得太累。”她听话地把书包放下。我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足以让我惊呆了。
那辆车已经破得登峰造极了,而她得书包比车子还要破百倍!
不要再说那个书包了,它破的程度绝对超乎任何人的想象!凡是连接处都用粗粗的黑线缝过,上面的拉锁坏了,是用铁丝把书包口拧在了一起。在现在这样一个年代,有人还用这样的“书包”,堪称奇迹!
不止是我,我所有的同学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都不会相信会有这样残忍的贫穷!刘月拉起她,到一家商店里给她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书包!又给她买了很多的本和笔。等回来的时候,小女孩儿的眼里湿湿的,刘月的眼里也是湿湿的!我们把东西装进新书包,她那旧书包简直就是个百宝箱:有书本,还有很多很多短小的铅笔头!在最里面竟然还有两个易拉罐!肯定是她捡来准备卖钱的吧!刘月细心地将旧书包叠好,塞到新书包里面,两个易拉罐就再也没地方放了。吴宇自作聪明,拿过一个,用力一拍,“砰”一声,拍扁了,然后炫耀道:“好了,这下不占地方了!”小女孩儿的嘴却咧得大大的。吴宇不解地问:“怎么了?”她无奈地说:“好的一个一毛五,扁的一个一毛!”吴宇吐吐舌头,懊恼地拍拍脑袋。哎,这个冒失鬼!
很快车修好了,我又让师傅给链子加了点油。等一切忙完,天已经黑了,我们决定送这她回家。
此时,气温已经降了下来,晚风时起时落,树叶随之发出哗哗的声响。在这条漆黑的乡村小路上,我们说说笑笑,向小女孩儿的家中赶去。可能是熟悉了吧,小女孩儿开始活跃起来,和我们讲她在农村的故事,又问我们在城里的生活。一大群人簇拥着前进,竟是如此的热闹!
走到中途,迎面赶来两个步履匆匆的身影。他们先是和我们擦肩而过,随后听到小女孩儿说话,立刻回头叫道:“莹莹!”天太黑,我们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小女孩儿顿时听出了亲人的声音,兴奋地叫了声:“小姨!”原来她小姨姨夫见她那么晚不回家,担心她出事,沿着这条路来接她。
小姨一把抓住她,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都不回去?都把我和你姨夫急死了。”
姨夫见到外甥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把妻子拉到一边,道:“别吓着孩子,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他又转过脸对小女孩儿说:“以后别去挖野菜了,放学就回家。家里不用你干活,你只要好好学习就啥都有了。”
他们只专注于外甥女,好像我们这些人不存在一样。我没说话,但被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打动了。可能我对小姨有点误解,现在通过她的口气,我相信她对外甥女的爱是真挚的!
这时,姨夫才看到我们,很警惕地问:“他们是谁?”等听完外甥女的介绍,这位壮实的汉子一下也变得腼腆起来。他不停地搓着大手,连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就是我们的恩人啊!”小姨也在旁边紧着说:“是啊,你们可给我们帮了大忙了。要不我说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他们如此客气,我们不知说什么好了。这对朴实的农民夫妇极其真诚地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但天太晚了,他们劳累一天,该好好休息了。
临分开的时候,我对他们说:“好好培养你们的孩子,这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小姨伤感地说:“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可也太懂事了!她在家里一刻都不闲着,不停地帮我干这干那!我说过多少次不让她去挖野菜了,可她就是不听!我们说给她买件新衣服,她死活不要,可知道为我们节省了呢!”
我默默地听着,这个小女孩儿带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感动。
小姨又说:“我们全家都在节省,能不花的每一分钱都存了起来。这个孩子学习好,将来很肯能考上大学,我们全家现在都在为那一天做准备呢!只要她争气,只要她能考上,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把她供下来!”
这个柔弱的农村妇女说起这番话显得铿锵有力。她丈夫接过话题道:“听说现在上大学学费很贵,一年要好几千,我们必须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啊!”
我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他们,只好说:“别人有万贯家财,却不一定有你们这样出色的女儿。你们这个可爱的孩子就是你们最大的财富!”
他们不断地点着头。小女孩儿偎依在小姨身旁,那个女人单薄的身躯却能给带给她最大的力量。
回到住处,已经深夜了。可我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我们在这个小乡村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都浮现在我眼前,和我以前所了解的农村生活没有半点改变!当我们感慨于我们国家翻天覆地的变化时,其实共和国的某个角落却被人忽视了,时间在那里近乎凝固,贫困和闭塞成了永恒。
我偷偷爬起来,走到院子里,在一个小木凳上坐下。夜凉如水,我越发的清醒了。不知何时刘月来到我的身边。我们都没说话,各想心事。
过了很久,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地说:“小羊,我更加了解你过去的生活了。你一路走到现在真是不易,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棒的!”
我说不出话来,内心深处百感交集。刘月把我抱住,在她那里我突然感到一种女性的光辉。我说:“等以后我有能力了,我一定会帮帮那些可怜又可敬的孩子!”她坚定地点点头,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三天后,我们要回学校了。那是早上六点的车,王校长风尘仆仆地赶来给我们送行。在我们上车时意外地发现谢婉莹和她的小姨姨夫正在车下使劲儿地向我们挥手!那一刻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他们的心灵就像这大山深处的水一样纯净,你对他们有一点好处,他们就会铭记你一生。车子缓慢地启动了,我也用力向他们挥手,当我要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时,我却在为他们的生活而担忧。所幸的是,在那个小女孩儿灿烂的笑容里,我看到了一种无比坚定的神情,这让我相信她不会向命运屈服,不会向困难低头,她会一路高歌着走下去,一天比一天更出色!
《孤儿寡母》第三部092
暑假,我的朋友们都和刘月一起去深圳的一家律所实习了。我也特别想去,因为刘月一直和我说:深圳就像我们这些学生,年轻且充满朝气!人们都说特区是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的窗口,能到那里看一看就是一种收获啊。可是我却不能去,因为我不能把妈妈一个人留在长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是妈妈唯一的亲人,如果我走了,她一定会特别孤单。
刘月很失望,但她并没难为我,只是拉着我拍了很多照片,洗出来后,她收好一部分,把剩下的全贴在我床边的墙壁上,很认真地对我说:“你每天都要想我!”
我使劲儿点点头,看着她那挂满孩子气的脸,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她又把手机摘下来,递给我。我连连摆手道:“我不要。”她却硬塞给我道:“你每天都要二十四小时开机,要确保我每时每刻都能找到你!”
此时,我不敢再看她,因为她的眼圈已经红了。在别人眼里,刘月是不会哭的,自她走入我们视野的第一天起,她就那么自信、那么乐观,而且她一向都很有主见,凡事做起决定来总是那么坚决、那么果断。但她在我面前却总是那么脆弱,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
她终归是要回家了。
有一天,我们在食堂吃饭。柳东河对刘月说:“明天上午我去订票吧。”
刘月问:“什么票?”
柳东河说:“机票啊,去深圳的机票,还能是什么票?”
刘月笑道:“去深圳你要坐飞机啊?好奢侈啊!”
柳东河不解地问:“什么?说我奢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哪次回家不是坐飞机?”
刘月狡黠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们,突然很郑重地说:“现在我宣布,从这次开始,以后我回家改坐火车啦!”
我们听后都非常意外。孙文静问了句:“为什么?”
刘月特轻松地说:“我要省钱。”
吴宇差点没喷饭,结结巴巴地问:“你要省钱?”
刘月乜他一眼,兴奋地说:“不但我要省钱,你们也要省钱,咱们要用省下的钱做一件大事!”
我们都被她那神秘兮兮的样子弄傻了。她得意地看着我们,半天才说:“我想利用咱们自己省下的钱资助几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不是把钱给他们,而是利用这笔钱资助他们来咱们学校参观!让他们看看省会长春,让他们看看咱们这所重点大学!让那些大山里长大的孩子们亲眼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不但会开阔他们的眼界,更会激发他们读书的热情!”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问:“你们说,我的提议怎么样?”
我真没想到,从靖宇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她心里竟然还在想着那些贫困的孩子,我更没想到,一个城里长大,自幼衣食无忧的女孩儿竟然如此了解农村孩子的需求是什么!
吴宇一拍大腿,道:“高,实在是高,好主意!”
刘月听有人夸她,呵呵地笑了。
柳东河也说:“亏你能想得出来,确实不错,这可比直接捐钱有意义多了!”
刘月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忍不住问:“这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说:“还不是受你启发?你以前不是说,在你考上大学前,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大学里看看吗?”
她说得那么随意,却带给我说不尽的感动!我说过那些话吗?我自己都忘记了,可她却记得那么清楚!我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当时的心情,那要怎样一种爱,才能让一个人把对方每一句不经意间说出的话都牢牢地记在心中啊!透过她对孩子们的关心,我体会到的是她对我深深的牵挂。
孙文静突然提醒刘月道:“现在机票打折打得厉害,火车的卧铺比机票省不了多少钱啊?”
我们一想也是啊,都看着刘月。她很不以为然地说:“谁说我要坐卧铺?我要坐硬座!”
她话一出口,我们大吃一惊。我说:“你疯了?从长春到广州要四十多个小时,两天两夜,你要坐硬座?”
刘月说:“怕什么?吴宇不是更远吗?可是他一直都坐硬座,而且每次回来都那么精神。”
吴宇撇嘴道:“你能和我比吗?”
刘月特不屑地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
柳东河与孙文静都不说话了,显然刘月的这个决定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我说:“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在火车上颠簸两天两夜,你非虚脱了不可。要么坐飞机,要么坐卧铺,决不能坐硬座。”
刘月却比我更坚决,她说:“我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得了!柳东河,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怕了吗?”
柳东河把头一扬:“切,我怕,我怕你到时候受不了!”
刘月笑笑,又问:“文静,你怕了吗?”
孙文静脸一红,道:“嗯,我怕了。”
刘月一听这个泄气就甭提了,激将法对这个文弱的小姑娘没有作用。刘月也不强求,道:“那就这样,柳东河你明天去订票,三张硬座,一张卧铺!”
我还想劝她,但看她坐在那里气定情闲的样子就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几天后,我把他们送上了南下的火车。刚到车站时,刘月还很新鲜,等一进候车大厅,她就有点傻眼了。到处是拥挤的人流和污浊的空气,不断有人大声说话,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大厅里闷得厉害,很多人都汗流浃背,腥腥的味道弥漫在每个角落,刘月不禁皱起了眉头。
吴宇幸灾乐祸地笑着:“嘿,谁让你自己找罪受啊?”
刘月瞪他一眼,没说话。我心里很是心疼,这只是大厅,谁知道车上是怎样的场景呢?
很快,我们开始上车。刘月看着我的眼睛开始难过起来,但粗鲁的人群根本容不下我们有片刻的温柔。我倾尽全力,张开手臂为刘月圈出一块儿空间,护送她登上火车。等我们上去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塞满了人。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刘月艰难地挤进去,坐在那儿就再也出不来了。这是我第一次送她回家,虽然只是短暂地分别,却让我无比难过。在过去的半年里,我们已经完全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别说分开一个月,就是分开一天都是一种折磨啊!我傻傻地盯着她,她也不说话。最后,她把手伸出来,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也许是我们过于缠绵了,后面有个小青年咳嗽一声,色迷迷地盯着刘月,不怀好意地笑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很不服气。吴宇腾得站起身,握起了拳头,他见我们要动真格的,把头低了下去。我松开手,说:“我要下车了!”刘月点点头,又开始眼泪汪汪了。我艰难地向出口挤去,几乎是一步一回头,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离别的苦楚,真是辛酸无比。
等我下来,火车就要启动了。刘月把手贴在车窗上,我的手也贴了上去。那时,我觉得我们的手又握到了一起,就像我们的心始终都在一起!
接下来的两天,刘月一直用柳东河的手机和我短信联系,我对他们的一切行动了如指掌。第一天夜里,他们三个通宵打牌。等到天亮的时候,刘月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她挣扎着跑到卧铺车厢,把孙文静赶到硬座席,美美地睡了一觉。下午她醒了,柳东河、吴宇两个人倒在一张卧铺上,转眼就睡着了。那份辛苦,相信很多朋友都有所经历吧。
终于,他们到了广州,再换公交,最后来到了深圳。
刘月给我打来电话,兴奋地尖叫:“我们总算到家啦!”
吴宇Сhā话道:“海哥,你不知道刘月现在有多狼狈,你要知道了,肯定不要她了。”他刚说完便受到了重重的打击报复,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想想刘月那疲惫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她却很自豪地说:“两天两夜,说过去就过去了!”那口气,就像她刚刚完成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虽然很辛苦,但她却很快乐。那是一种帮助他人的快乐,那是一种自私者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快乐。刘月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她不仅能带给你感动,更能带给你力量!
我又在长春找了两份家教,都是晚上的,白天我要去林检所在检察院实习。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司法实践工作,从那时起我就和检察院结下了不解之缘。林检一直都很关心我,她不断地鼓励我写一些调研文章,后来,我的一篇关于相对不起诉的文章终于发表在吉林省检察系统的内部刊物上。林检读后,赞赏有加。
假期里,我有更多的时间和妈妈待在一起。妈妈的身体越发地好了,她的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因为能赚钱了,她再也不觉得自己是孩子的负累,所以脸上也开始出现了笑容。
有一天,妈妈悄悄对我说:“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了,妈妈已经把你的学费攒够了!”
妈妈说这话时,显得特别自信,那份神态,分明是许多年前妈妈所常有的。那时,对于孤苦伶仃的我和弟弟来说,妈妈就是我们的一切。可是现在,妈妈再这样呵护着我们,却让我想掉眼泪,因为我们已经长大了,而妈妈却老了……
在妈妈心中,占据着重要地位永远都是她的两个孩子。以前弟弟在妈妈身边,她更多地是在想着我,而现在我在妈妈身边,她时不时地就会和我说起弟弟。弟弟已经好长时间没给我写信了,我知道他前一段时间过得并不好,但我却不能这样对妈妈说。直到有一天,弟弟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高兴地说:“大哥,我当上通讯员啦!”
《孤儿寡母》第三部093那个寒冷的冬天,弟弟乘坐一辆载满新兵的列车,来到了呼和浩特。那里的气温可能比东北都要低,弟弟刚一下车,迎面而来一股狂风,他激灵灵打个冷战,直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很多新兵都在抱怨:“真倒霉,竟然被分到这个鬼地方!”弟弟笑了笑,他完全理解战友们的心情:同样是当兵,要是能去北京,能去上海,那该多么幸运啊!可弟弟却不会和他们一起抱怨。呼和浩特是赶不上北京,赶不上上海,但来这儿总比去新疆、去西藏强吧。再者说了,既然选择了当兵,如果国家需要,就是上战场、挨枪子那不也一样得去吗?弟弟把很多事都想得很开,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以前那些苦难的生活让他比同龄人更加懂得珍惜机会。这里条件再差,还会比家里差吗?虽然这里很冷,但屋子里有暖气;虽然这里的伙食一般,但总会让你吃饱肚子;虽然这里的服饰单一,但毕竟自己又有新衣服了!所以弟弟很知足,他看到的永远都只是美好的东西,正是在这种无限的希望和憧憬中,弟弟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活。
火车抵达呼和浩特时是晚上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灯光昏暗,半空中洋洋洒洒地飘着鹅毛大雪。月台下的积雪足足有一尺厚了,现在还在以明显的速度增加着。弟弟不知道,就在那一年,我国西北部牧区遭了受一场百年不遇的雪灾。大量牧民被困在帐篷里,成千上万头牛羊因冻饿而死。弟弟只是觉得很冷,尽管他们紧紧裹着优质的军大衣,但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们在车站的出口等了不到十分钟,却觉得时间漫长得像十年一样。在万众瞩目下,那辆绿色的军用卡车终于驶了过来。新兵们一看,顿时失控了,他们完全不再听带兵的指挥,一窝蜂似的爬了上去。弟弟开始有些发呆,但随即也不甘人后地冲上去。在那样一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恶劣天气里,这些刚刚离家的孩子都感到一种空前的恐惧,似乎慢走一步就会被这个群体所抛弃。
经过半个小时的颠簸,总算来到了新兵营。车还没停稳,新兵们便争先恐后地往下蹦,看得两个带兵的心惊肉跳。他们跳下车,径直就往屋子里冲。屋子里闪烁着灯光,那就是温暖的象征啊!但他们刚到台阶下便被一群威武的士兵拦住。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准备硬闯,只见一个又黑又壮的士兵把眼睛一瞪,怒吼道:“回去!”躁动的人群止住了前进的步伐。还有几个还不服气,那个士兵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又吼了一声:“回去!”人群开始退缩。在那些士兵的怒视下,这些松松垮垮的新兵们退到了院子中央。
弟弟一直湮没在人群当中。虽然还是冷,但他却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在那几个雕塑一样的士兵身上,他看到了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和威严。
随后,人群安静下来。一位连长在前面讲话。他说些什么,弟弟记不清了。大雪一阵紧过一阵,没多久,所有的人都成了雪人。新兵中不断传来漫骂声:“太没人性了,这么大的雪都不让进屋!”连长听到了,但他面无表情,继续讲话。
气温越来越低,弟弟觉得从头顶一直凉到脚趾尖。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胳膊腿渐渐失去了知觉。但他却不想退缩,他也不会抱怨。他读懂了连长的眼神:一点暴风雪算得了什么?它对一名军人来说根本构不成丝毫挑战。连长还是纹丝不动,那是一种对困难的蔑视,他带给弟弟以无限的力量!
连长讲话完毕,雪好像也小了,但他们还是不能进屋。指导员开始点名、分班。弟弟被分到了二排一班。他们班的人刚出队列,一个高高大大的士兵便迎了过来。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李鹏,是你们班的班长。在集训的三个月我会和你们同吃同住,一直到你们每个人都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弟弟有些紧张。李鹏豪爽地拍拍他肩头。那一刻,弟弟觉得他颇有亲和力。
总算可以进屋了。等弟弟他们来到宿舍,他有些吃惊。宿舍真大,简直就像个大仓库,两排上下铺的床位。弟弟找到自己的床位,是上铺。要不是班长在身边,他真想一头扎进去,美美地睡一觉。班长又把新兵集中在一起,要大家做了自我介绍。他们班一共七名战士,河北、北京、山西各两个,浙江一个。大家都被冻傻了,自我介绍时都有气无力。班长很体谅地说:“今天不早了,大家早点洗漱,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六点半听到号声准时起床,开始训练。”弟弟的下铺,一个胖乎乎的北京籍兵听后差点没哭了,道:“班长,一天都不让我们休息啊?”班长一连严肃道:“怎么?现在就受不了了?告诉你,这仅仅是开始,你们记住,从你们入伍的第一天起,你们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你们到部队来,不是享受来了,也不是休息来了,而是接受锻炼来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来当兵,但不管你们是何种动机,既然选择了参军,就要担负起军人的职责。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但只要国家需要,人民需要,我们必须敢于用鲜血和生命捍卫军人的尊严和荣誉!”班长说这番话时慷慨激昂,到最后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所有的新兵都感到很奇怪,这位人高马大的班长感情也太丰富了吧,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多愁善感?班长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眼圈红了,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他说了声:“我去趟厕所。”大踏步走了出去。
新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那个北京籍兵道:“我只说了一句,他足足说了一百句,真是强人!”大家都没说话,隐隐感到班长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很久,班长回来了,他恢复了常态,开始宣布新兵营的生活作息时间:6:30起床;6:40跑操;7:00洗漱,整理内务;7:30吃早饭;8:00-12:00队列训练。
这只是半天的时间表,但新兵们听后已是怨声载道。又是那个北京籍兵,他愁眉苦脸道:“班长,不会是天天都这样吧?”班长道:“除了周末,天天如此!”新兵们都痛苦地垂下头。班长笑道:“慢慢你们就会适应的,为什么你们现在只有军装,没有肩章,没有领花,没有帽徽?因为你们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军人。等三个月的集训结束了,到给你们授衔的那一刻,你们才会真正体会到作为一个军人是多么的光荣!”说到这儿,班长又有点动容。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身份充满了感情。
洗漱完毕,熄灯的号声也响了,大家都上床睡觉。不一会儿,下铺的北京兵发出了细微的鼾声。弟弟却睡不着,他注视着窗外,若有所思。他开始觉得他对军队,对军人的理解竟然如此狭隘,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参军的动机就不纯。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想过作为一名军人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自己从想当兵的第一天起就只是把它当作了改变自己命运的一种手段。以前,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可现在,他却开始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羞愧了。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功利了。他要争取成为一名优秀的解放军战士,因为今天的所见所闻虽然非常琐碎,但却直触他的心弦:军队、军人本就如此神圣!
To:所有的朋友们
上面的内容都是刚刚写的,原来想贴的内容被推迟到了后面。直到现在我也有些犹豫,单从精炼的角度,似乎不必对弟弟的心理描写如此之细,可是大幅度地带过,直接讲述弟弟在部队中的故事,总让我觉得缺点什么。可能因为爸爸也是军人的缘故吧,我们一家人都对军队,对军人充满感情!在这里,大家就宽容一下,让我写得再细一点吧!
《孤儿寡母》第三部094
早上六点半,嘹亮的军号声准时响起。弟弟从梦中惊醒,睁大惺忪的眼睛,贪婪地打着呵欠。被窝里那温暖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他真想蒙上脑袋再睡一会儿,别说一会儿,就是再躺上一分钟也好啊!但他往床下一看,顿时睡意全无。下面站着两人,都已穿戴整齐。一个是班长,另一个是新兵。那个新兵叫什么?弟弟记不起来了,好像是浙江的,个子不高,文质彬彬的。一看新兵都这么积极,弟弟立刻跳了起来,军营生活刚刚开始,他绝对不能落后!想到这儿,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拎起脸盆跑向水房。班长没走,他正在叫弟弟下铺的那个北京兵。那个孩子真够神的,如此清脆的号声对他竟然毫无影响,他趴在床上睡得那叫一个香!
弟弟洗得比较仔细,等他洗到一半儿,班长来了。班长不但长得人高马大,而且举手投足都带着虎虎生气,三下两下就把脸洗了,把牙也刷了,等弟弟擦脸的时候,他都拎起盆要回去了。这时,那个北京兵才慢吞吞地赶来,他一手拎着盆,一手拎着暖壶。班长把眼睛一瞪,问:“拿暖壶干什么?”他迷迷糊糊地回答:“洗脸。”“什么?还用热水洗脸?”班长叫了起来。北京兵把脸一扭,道:“我在家一直用热水。”班长上前,劈手夺下暖壶,训斥道:“热水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洗脸的。”北京兵刚要分辩,班长拎着壶就回去了。弟弟洗完了赶紧往回跑,就听那个北京兵气愤地骂道:“屁军队,简直就是白公馆、渣滓洞!”弟弟听了想笑,但他没敢停下来,他生怕第一天就迟到。
等他们出了宿舍才发现大雪依旧。外面一团漆黑,耳畔是呼啸的北风,大片的雪花迎风飞舞,落到脸颊上,刺骨冰凉。三九天气,地冻天寒。新兵们排成一排,弟弟因为个高,站在了最右侧。威武的班长用雄浑的声音喊道:“稍息,立正!”新兵们紧张地动作着,虽然有些凌乱,却很庄严。
这时,从宿舍又跑来一位。他急匆匆跑到训练场,紧张地四处观望。天太黑,训练的人又多,他看不清,睁大眼睛努力寻找自己的队伍。可他在亮处,弟弟他们却看得非常清楚,他就是那个北京兵。班长扭头,也看到了他,大声把他叫过来。他惊恐地来到队前,准备接收惩罚,却不想班长只是瞪他一眼,道:“归队。”他赶紧在弟弟身边站好,小声说了句:“谢天谢地!”
报数完毕,班长开始带着新兵绕操场跑步。气温实在太低了,真是滴水成冰。他们站了一会儿,被风一吹,从头顶凉到脚趾尖。现在跑动起来,反倒温暖了许多。一圈,两圈……五圈,六圈……已经八圈了,班长好像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那可是标准的四百米跑道啊!弟弟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但他还在咬牙坚持着。他偷偷回头,发现那个北京兵早已不见了踪迹,不仅是他,好多战士都掉队了,只有那个浙江兵还在一步不舍地跟着他。弟弟鼓励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又是两圈。弟弟已经虚脱了,身体早先出的汗都已结了冰,又凉又硬,贴在身上,那个难受劲儿就甭提了。弟弟实在坚持不住了,他放慢了速度。很快那个浙江兵和他并肩而行,他鼓励弟弟道:“别松劲儿。”弟弟痛苦地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觉得嗓子眼儿火辣辣地疼,肚子里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浙江兵超过了弟弟,弟弟很不服气,他想加快脚步,但腿上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班长总算停了下来。等弟弟追上他,一头栽到雪地里,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一刻,他认为自己可能都要“牺牲”了。班长过来,一只手将他拽起,另一只手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下道:“好样的!”弟弟疼得直咧嘴。班长又命令:“再慢慢跑跑,不然非抽筋不可。”弟弟只好再度动起来,说是跑,其实比走都慢了。
剩下的兵陆陆续续赶了上来,那个北京兵居然排在前列,但已经是口吐白沫了。他刚要停下来,班长黑着脸道:“你还差一圈,接着跑。”北京兵急了,边喘气边道:“没有!”班长的眼睛又瞪了起来,道:“别废话。”北京兵自知理亏,只好继续前行。
新兵们现在都七扭八歪,班长命令他们重新站好队。有人乞求道:“班长,让我们休息会儿吧。”班长道:“挎立休息。”新兵们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都苦不堪言。
北京兵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赶了过来。他刚要归队,班长突然冷着脸道:“第一天早操就迟到,罚加跑两圈。”北京兵当时就傻了。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样子,新兵们都有些同情,这个班长的心也太狠了点儿吧。北京兵睁大眼睛,先是愤恨,后是哀怨,可怜兮兮地说:“老大,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新兵们哄堂大笑。弟弟却笑不出来,他真想替他说句好话,他那么胖,能坚持着跑这么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班长的眉毛都竖了起来,他大声质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北京兵惊恐地回答:“我叫您……”他突然意识道老大这个词具有黑社会的嫌疑,忙改口道:“我叫您班长!”班长非常生气,道:“你要记住,我是你的班长,是你的上级,我对你说的话就是命令,你必须执行,决不能讨价还价!”北京兵道:“是!可我实在……”班长看都没看他,道:“再废话,加跑两圈。”北京兵不敢多说,几乎是含着眼泪又跑了起来。
新兵们再不敢说话,都直挺挺地站着,任凭大雪落到身上。
早操总算结束了,回到温暖的宿舍,大家真想趴床上歇会儿,但还要洗漱,还要整理内务。大家不得不提起精神,因为班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呢。
到了吃饭的时间。班长带着大家来到食堂,命令大家在一张木桌前做好,点名要弟弟和那个浙江兵同他一起去打饭。弟弟很高兴,这也是班长对他的一种肯定吧。
路上,浙江兵问弟弟:“你是不是叫林江?”
弟弟点点头,他实在记不起对方的名字,有点不好意思。
浙江兵很大气自我介绍道:“我叫朱海涛,浙江金华人。”
弟弟说:“我是河北唐山的。”
朱海涛友善地笑了笑,道:“你比我小吧,我80年出生,属猴儿的,你呢?”
弟弟说:“我82年的,属狗。”
“啊,那可是小弟弟了。”朱海涛说着,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李鹏班长也回过头,微笑地看看他们。那一刻,弟弟觉得非常温暖,特别是朱海涛,虽然个子不高,比自己要矮上半头,但就是给自己一种兄长般的感觉。
早餐很简单,就是馒头、粥和咸菜。可是弟弟经过一个清晨的剧烈运动,早已饥肠辘辘。他端着粥盆,那诱人的饭香和腾腾的热气一股脑钻进鼻孔,他的口水都要流了出来。可是新兵们好像并不买帐,特别是那个北京兵,病恹恹的,吃了半块儿馒头,喝了半碗粥就把筷子放下了。
班长瞥他一眼道:“现在不吃饱了,饿了可没零食吃。”
北京兵没说话,但看得出来他憋了一肚子气。
弟弟大口地吃着,雪白的馒头,脆生生的咸菜,嚼在嘴里,那个滋味真是棒极了,再喝上一口热乎乎香喷喷的米粥,那个舒服劲儿真是难以形容啊!吃了自己的两个馒头,弟弟觉得意犹未尽。班长拿过北京兵的馒头,命令弟弟道:“吃了。”弟弟推辞道:“我吃饱了。”北京兵偷偷白了班长一眼,班长假装没看见,继续对弟弟说:“赶紧吃了。”弟弟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班长看了看北京兵,北京兵把头扭向一边。班长指了指他吃剩的半个馒头,道:“把它吃了。”他委屈地说:“我吃饱了。”班长重复道:“吃了。”他没动。班长严肃地说:“这是命令。”北京兵没办法,只好吃了起来,你看他那不情愿的样子,吃个馒头竟然像上刑场一样。
《孤儿寡母》第三部095上午,所有的新兵都在宿舍整理内务。班长命令大家把叠好的被子摊开,教大家如何把它叠成豆腐块儿。大家看看班长的被子都惊叹不已,不仅是被子,就连班长的毛巾都叠得那么棱角分明,那边线简直就可以削铅笔了。
看似简单的叠被,大家练了两个多小时还是一团糟。只有朱海涛的被子还可以,方方正正,虽然赶不上班长的,但和新兵相比已是一支独秀了。
弟弟惊奇地看着他。他笑笑说:“我以前练过。”弟弟更糊涂了。他解释道:“我以前参加过军训。”弟弟这才明白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雪停了。班长组织大家去扫雪,借着这个机会大家好好放松了一下。扫雪归来,又要吃午饭了。
午饭是四菜一汤。四个菜是:土豆炖牛肉,西红柿炒鸡蛋,尖椒土豆丝,芹菜炒肉。汤是西红柿鸡蛋汤。弟弟胃口一向很好,午饭吃得同样很香。对他来说,这四菜一汤的待遇就和下馆子一样啊。可是那几个城市兵却只是飞快地夹走了牛肉,然后就是蜻蜓点水地尝了尝其他的菜。北京兵小声抱怨道:“怎么搭配的?两个土豆,两个鸡蛋西红柿,做菜都这么农民。”弟弟有点不高兴,他最烦那些城里人动不动拿农民说事,但他没表现出来,自己埋头吃饭。不管别人怎么说,弟弟觉得每一道菜都很好吃。要是让他放开肚量,他能一个人把整桌子的菜都吃光。但他不能那么做,这是个集体,他必须考虑到别人,所以,尽管他很爱吃,但只吃了有限的菜,就着这些菜,他吃下两大碗米饭,然后喝下一碗汤,那汤,真得好香啊!
下午户外训练,练站军姿和三大步伐。弟弟吃饱喝足,显得生龙活虎。那个北京兵可惨了,不一会儿中午吃的东西就消化没了。人要是饿了,就会手足无力,精神也低靡。训练中他老出错,班长喊向左转,他向右转,班长喊向右转,他又向左转,错得还很准,气得班长直怀疑他是不是成心。寒冬腊月,他额头竟然滴滴答答淌汗。那是焦虑的汗,更是虚脱的汗。最后站军姿,站着站着,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弟弟吓了一跳。班长也很吃惊,命弟弟把他背回宿舍。一杯热水下肚。北京兵清醒过来。弟弟问班长要不要送他去医护室。班长瞪眼道:“去干什么?现眼啊?老实待着吧。”北京兵一声不响,等着挨骂。班长看着他,非常无奈地说:“见过孬的,可没你这么孬的?新兵晕倒不新鲜,但你第一天就晕倒也算是破纪录了。”
班长走了,弟弟留下照顾他。他抱怨道:“我都晕了,他还说风凉话,真没人性。”
弟弟笑了笑,没说话。过一会儿,问:“喝水吗?”
他摇摇头,道:“不喝,我现在饿,想吃东西。”
弟弟说:“现在哪儿有东西吃。谁让你中午只吃那么一点儿?”
他叹气道:“那么难吃,怎么吃啊?”
弟弟又不说话了,他并不觉得午饭难吃。
北京兵追问:“你不觉得吗?”
弟弟摇头道:“不,比我在家里吃得好多了。”
他惊讶地问:“那你家里都吃什么啊?”
弟弟低头,沉默着。
那个孩子太直率了,近乎于莽撞,他不依不饶地问:“你家是不是农村的?”
弟弟点点头。那人自言自语道:“农村很穷的。”他的话就像一根锋利的针,深深地刺痛了弟弟的心。对面这个人肯定是城市的,说话间他内心那份优越感很自然地流露出来。虽然他没说出格的话,但还是让弟弟有些不舒服。
他问弟弟:“你叫什么?”
弟弟说:“林江。”弟弟没问他,和他没有一点亲近感。
他等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弟弟只好问:“你叫什么啊?”
他说:“我叫李强。”
弟弟嗯了一声。他却豪爽地说:“有时间去我家玩。我带你去八达岭长城,带你去龙庆峡,带你去滑雪……”
他说得眉飞色舞,让弟弟也不由不心动。最后,他补充道:“我爸是乡长,他能找到票。”
弟弟真想笑,乡长官儿很大吗?值得那么自豪?
晚上,全班集体看会儿电视。回到宿舍,班长把一天的情况做了总结,表扬了弟弟,批评了李强。弟弟有点不好意思,李强倒是满不在乎。睡前,他叮嘱弟弟道:“明天早起叫我,不管我怎么反抗都要把我拖起来。”弟弟答应了。果然,第二天早起,李强还是赖在床上,弟弟硬是揪着耳朵把他揪了起来。本来弟弟对他并没有特殊的好感,但几天下来,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越来越依赖弟弟了。
军营的生活紧张有序。一个星期之后,新兵们都渐渐适应了。宿舍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所有的物件都摆放的非常整齐。刚来时松松垮垮的新兵们现在都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同一个星期前相比完全变了模样。最显著的变化还是他们的饭量。开始饭总剩,现在经常不够吃。每次去打饭,后面总有人提醒:“多打点儿,多打点儿,省着费二回事!”每天都要跑上五公里,至少要做几百个俯卧撑,饭量能不长吗?
时间一长,新兵们就熟了。李强虽然比弟弟大一岁,却总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弟弟身后。弟弟则更喜欢和朱海涛在一起。这段日子朱海涛表现得非常出色,似乎从进入军营的第一天起,他就迅速融进了这种生活。全班他最大,而且他也很有老大风范。每次训练回来,大家都懒洋洋地倒在床上,只有他悄悄地扫地、打水、倒垃圾,一个人忙个不停。后来弟弟和他一起干,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很熟了。
有个战友对弟弟说:“朱老大是一名大学生!”弟弟很惊诧:大学生怎么会来当兵呢?那人见弟弟不信,又说:“现在班长写思想汇报都找老大帮忙呢。”弟弟信了。前两天班长确实塞给朱海涛一堆报纸,让他帮他写一份材料。那份材料弟弟也看到了,他没留意内容,但那苍劲有力的字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一手漂亮的书法,比很多字帖都好看。以前,弟弟对这位老大哥就很尊敬,现在一听他还是大学生,更近乎于是崇拜了。
弟弟对李强说起此事。李强嘴一撇,道:“哼,大学生?肯定混得不咋样。混得好能没工作?有工作他能来当兵?”
弟弟不满他的口气,可想想他说得又不无道理。但不管别人怎么说,弟弟对朱海涛都充满好感。无论是站军姿还是三大步伐,他总是那么标准,而且他为人低调,待人谦和,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让人觉得容易亲近。
一个周末,朱海涛把弟弟叫过来,要给他画像。一听说老朱会画画,新兵们都凑了上来。大家围城一圈,弟弟坐中间,有点不自然。朱海涛倒很轻松,悠闲地削着铅笔,然后不紧不慢地画了起来。看着看着,有人哧哧地笑开了,道:“妈呀,你画得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朱海涛不理他,铅笔继续在纸上游走。画着画着,头像的轮廓就出来了,五官渐渐明晰,最后,连每一丝头发都看得那么清楚。李强惊叹道:“真像!”朱海涛听后很不以为然,说:“像是最低层次的,重要的是传神。”弟弟接过一看,真是栩栩如生。
李强哀求道:“给我也画一张吧,回头给我女朋友寄过去。”
朱海涛说:“等你长林江那么帅再说吧。”
李强气得不再说话。弟弟则看那幅画看得入了神。他突然想到了在北京结识的那个女孩儿——何琳。她也曾给自己画像,画得也是这样传神。他们分开已经将近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弟弟经历了很多事情,那个女孩儿在他心中已经悄然淡化,可现在一看这幅画,她的模样猛得清晰起来,想到她那坎坷的身世,弟弟不觉阵阵辛酸,再记起后来她自甘堕落,弟弟感到剧烈的绞痛。自己的生活已步入正轨,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呢?她现在还好吗?
朱海涛关切地问了声:“林江,你怎么了?”
弟弟突然醒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他把画像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心想:一定要好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和在北京打工的那些朋友相比,他现在是多么幸运啊!他一定要加倍努力,让自己更加出色!
《孤儿寡母》第三部096一次闲聊,说到自己参军的动机。
李强很直率地说:“我这是曲线救国,我就想退伍后找个好工作,最好是进公检法。”
朱海涛皱皱眉,李强的直率在他眼里有些庸俗。他说:“我倒是想来体验生活,军营生活是人生一道独特的风景。”
李强撇撇嘴,他也看不惯朱海涛的穷酸样和假清高。是啊,每个人的家境不同,经历也不同,要彼此完全理解也是不可能的。当弟弟说:“我想留在部队,我想签成士官。”他们两个也都很惊讶,他们不明白,这片贫瘠的土地,这种单调的生活,对弟弟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李强的父亲有权力,他回去可以找个体面的工作;朱海涛的父亲经营着自己的企业,他回去可以子承父业,可是弟弟又有什么呢?他一无所有,所以,他的希望就根植在军营里。
因为看到了希望,弟弟周身上下充满活力。无论是训练还是参加学习,弟弟都非常活跃。在部队里,他吃得香睡得足,两个月下来他整整长了二十斤的体重。以前,朱海涛是他的榜样,而现在,不管是站军姿还是三大步伐,他都做得更标准。弟弟个子大,腿也长,穿上军装,真是英姿飒爽。就是动作一样标准,他的姿态也会比其他人更好看。
一个月后,新兵营举行了隆重的授衔、授枪仪式。弟弟兴冲冲地戴上帽徽,配上肩章、领花,本是同一身衣服,可一经妆饰,立刻威风不少。特别是拿到枪,这让弟弟着实兴奋一番。在他眼里,枪就是军人的象征,只有握着枪,才算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李强更兴奋,他刚领到枪便把它举起来,将冰冷的枪管对准朱海涛脑袋,大喊道:“不许动!”朱海涛吓得一ρi股坐地上了。不是夸张,那黑洞洞的枪口真是吓人啊。李强高兴地大笑起来。结果班长闻讯赶来,二话没说,上去先抽了他两个大耳光。李强被打得晕头转向。班长骂道:“发枪前我说什么了?绝对不能对着自己得战友,这是武器!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最少关三天禁闭!”李强摸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想想班长是说过这话,不过他一时兴起,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着班长走远了,他小声嘀咕道:“多大点儿事啊!”然后把枪重重地丢在地上。这件事直接影响了李强对枪的感情。瞄准训练中他再也提不起精神,经常瞄着瞄着就趴地上睡着了。弟弟把他捅醒,他不以为然地说:“都什么年代了?全是高科技战争,咱们还练三八大盖儿,等着当炮灰吧?”说完,又埋头睡着了。
弟弟心情复杂地看他一眼,有点羡慕,又有点同情。退伍后马上就能有一份好工作,他是多么幸运啊!可就因为有了这层保障,他在军营里再没有斗志,再没有激|情,如果两年的时光只是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度过,那该是多么的可惜啊。虽然自己没有他们那样优越的家境,可是自己心头同样燃烧着希望啊。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自己也就具备了追求幸福的资本。当他们消磨青春的时候,自己完全可以把握住时间,完全可能会迎头赶上,只要自己足够勤奋,自己就一定会走到他们的前头!想到这儿,弟弟有些激动,握着的枪手微微地颤了颤。但他很快集中精力,练习起来。
有一天,大雪纷飞。班长很残忍地命令他们原地练习。大雪很快将他们的身体和大地粘在了一起,到后来,积雪都要把他们埋没了。四周很静,几乎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弟弟看着眼前这个洁白的世界,突然觉得对军营充满了感情。在这样一个萧条的季节,他并没有丝毫孤单,他不必担心自己的生计,他获得了一种难得的安全感。这里的生活虽然单调,虽然艰苦,可是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前程。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觉得雪花都是暖的,空气也是暖的。特别是他体内流淌的血液,热气腾腾。
生活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三个月的新兵营生活很快结束了,最后面对各项考核任务,弟弟充满信心。特别是最后一项实弹打靶,弟弟格外激动。他前面是李强,这小子五发子弹全部脱靶,灰溜溜退下来。弟弟跟上去,瞄靶,开保险栓,射击。五枪过后,全是十环。当时场上就沸腾了。弟弟傻乎乎地站起身,他旁边的老兵一把抓住他的手,连声说:“恭喜,恭喜!”弟弟听得糊里糊涂,他不知道,军营里明文规定,新兵实弹打靶满环者当场嘉奖!就这样,新兵营尚未结束,弟弟就得到了一个嘉奖,他刚走不到三个月,喜报就送回了家。村里人得到这个消息无不挑大指称赞:“林家二小子好样的!”
弟弟一下子成了新兵营里的新闻人物,连营长都拍着他的肩膀赞不绝口。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弟弟都有点不敢相信。星期六,趁着上街买东西的时间,他偷偷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对我说:“大哥,我现在就像做梦一样!”我听完这个好消息,对弟弟更是充满了信心。
考核完毕,他们马上就面临着下连队。大家都比较关心自己的去向,所有的人都希望留在城里,没有一个人想去边界和乡村。最好的单位是警卫连,能直接接触领导,最有前途;最差的部门是师部所辖的一个农场,在那里待两年,城市兵也会变成地道的老农。
弟弟也有些焦虑,但朱海涛和李强都觉得他是杞人忧天。李强甚至打保票道:“你,肯定是警卫连,现在你可是咱们新兵营里的头面人物,谁不知道你啊,神枪手。你去警卫连,领导也放心。”连李鹏班长也说:“林江的去向差不了,李强你可得小心了。就你那表现,铁定去农场了。”李强满不在乎,嘿嘿笑道:“去就去,熬完两年回家,全当体验生活了。”
很快结果出来了。朱海涛去了警卫连,李强去了防化连,最让人吃惊的是:弟弟竟然被分到了农场!
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极度意外。弟弟当时就傻在了哪儿。他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对这个结果他没有一点儿准备!班长也连连摇头,最后对弟弟说:“这次分配新兵,重点考查的是文化程度。你方方面面都很出色,但是你的学历太低了。”
那一刻,弟弟几近绝望。中途失学是他一生最大的伤痛,没想到此时又成了他前进途中最大的拦路虎。那个晚上,弟弟彻夜未眠。他辗转反侧,心乱如麻。第二天醒来,两眼布满血丝。班长安慰他道:“到农场也一样有前途,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弟弟机械地点点头。班长又说:“我听说了,那里的场长也是唐山人,你到了哪儿机会可能更多!”弟弟还是点头,别人在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就像一个噩梦,弟弟挣扎着又过了两天,在一个清晨,坐上了下连队的汽车。
《孤儿寡母》第三部097汽车出了市区,拐进一条笔直的公路,开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急驰。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就像一块儿巨大的质地优良的羊毛地毯,白得那么扎眼,那么鲜亮。太阳缓缓地向头顶移动,光线渐渐强烈起来,经过雪地的反射,强度增加数倍。弟弟坐车厢里,不敢向外张望,他稍一抬头,眼睛就会被白光所灼伤。
偌大的车厢里只坐着七个新兵,他们无一例外都低着头,满脸愁容。哎,被送到农场实际上就等于被宣布在新兵营的竞争中他们是被淘汰的,不用别人说,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劣等兵。通过几句闲聊,弟弟调查清楚了,这七个人全是农村兵,都只有初中学历,在部队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前程了。
有个新兵盯着弟弟看了半天。弟弟问:“你认识我?”他怯怯地说:“你是不是叫林江?”弟弟点点头。他吃惊地问:“实弹打靶中你不是得了嘉奖吗?怎么也被分来种地了?”弟弟万分尴尬,此时此刻他宁愿没得过那个嘉奖。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一阵傻笑。他想到三个月来自己在新兵营的种种努力,不禁感到阵阵悲哀。那一百个日日夜夜,自己过得非常勤勉。几乎每一天他都鼓励自己:好好干,生活会越来越好!他倾尽了全力,也做到了最好,他不仅赢得了荣誉,更赢得了尊严。可是最后,他还是落得了个种地的结局。刚来部队时他心里就燃烧着希望,而且那份希望日益膨胀。在他获得嘉奖时,那份希望膨胀到了极点。可是现在,希望突然破灭。当他知道自己下连队的结果时,真不亚于冷水泼头。此时,他有些心灰意冷了。也许当兵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家里非常困难,在部队这两年要是外出打工该能赚多少钱啊!他有些责怪自己,自己总是有那么多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一个农村孩子,又没有什么文化,他就应该安于现状,他的生活本就是命运规划好了的。
想到这里,弟弟的头垂得更低了。天很冷,弟弟蜷缩一团,手脚冰凉。他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好像已经死了。
四个小时的行程,他们没见到一户人家,没看到一个行人。空旷的世界让人倍感孤独。
中午,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镇。镇子不大,有些破旧,但总算看到人的踪迹了。汽车在中心街道驶过,不用减速,因为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突然,从拐角里窜出两头大黑猪,它们撒着欢儿地往路中间跑。司机紧急刹车,在剧烈的颠簸中,弟弟定睛一看,旁边一个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某某县民政局。弟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地方竟然不是一个镇,而是一个县。
出了县城,又跑了四十分钟,这才来到他们要去的农场。
大门口,几个老兵裹着大衣,哆哆嗦嗦地四处张望。直到汽车停下后,他们才慢吞吞地走过来。弟弟第一个跳下车,友好地对他们笑了笑。可那几个人就像木头一样,毫无表情。弟弟有些尴尬。一个老兵冷冰冰地说:“都跟我走。”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弟弟背着行李,跟在后面。他觉得脖颈发凉,大家都说下了连队就天天过年,再不像新兵营那么辛苦,可他现在却没有丝毫兴奋,看着老兵那冷若冰霜的脸,他觉得这农场之门简直就是地狱之门。
不过走着走着,弟弟眼睛一亮。他看路边堆着很多机器,有拖拉机,收割机,播种机,还有好多机器他都叫不上名字。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咦?即使不能留在部队,要是能学会用这些机器,学会机械化种田,将来回到家里岂不是大有所为?弟弟越想越兴奋,最后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了。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老兵把他们领到一间大房子,指着几张布满灰尘的床铺说:“先整理内务,然后吃饭。”
刚吃过饭弟弟就想往外面跑,他是想去看看那些机器,刚才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头呢。结果两个老兵伸手把他拦住。弟弟不解地看看他们。一个又矮又胖的家伙说:“跑什么?一会儿司务长过来给你们分配工作。”弟弟只好留下来。
十分钟后,司务长来了。他是个大高个儿,尖脑袋,小眼睛,一笑起来两只小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线。他长得有些滑稽,却显得慈眉善目,非常带人缘儿。他第一个就点了弟弟的名字:“林江。”
“到!”弟弟马上立正。
司务长笑眯眯地看看弟弟:“你叫林江?”
“是!”弟弟铿锵有力地回答。
“你是唐山的?”
“是!”弟弟回答完这个问题,感到非常欣喜。他想到李鹏班长对他说的,农场的场长就是唐山人,对老乡肯定有点额外照顾吧。
弟弟万万没有想到,司务长说:“从今以后,你和刘新一起负责喂猪。”
弟弟有点发懵。司务长问:“怎么,不愿意?”
弟弟赶紧说:“不,不,愿意,我愿意。”
司务长点点头,说:“坐下。”
弟弟极度失落地坐下。几个老兵嘿嘿干笑,弟弟没看他们,他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了。
司务长继续慢条斯理地分配任务。有点人去学机械,有的人去学修理,最差的去了炊事班。但给人做饭总比给猪做饭高级吧。所以虽然那个新兵有点不乐意,但看看弟弟,还是高兴地接受了任务。弟弟待在那儿,如坐针毡。他简直想骂人,他仔细地把所有的新兵都打量了一遍,他们哪儿比自己出色?为什么这个最烂的差使偏偏分给了自己?
司务长走了。那个又黑又矮的老兵对外面喊道:“老狗,老狗。”
一个高高大大的老兵快步跑到门口,把头探进来,操着浓浓的地方口音,问:“啥事儿?”
那个老兵道:“以后你解放了,给你分了个新兵蛋子。”说完他朝弟弟努努嘴道:“你,跟老狗走。新兵就得有个新兵样儿,少说话多办事儿,夹着尾巴做人。”
弟弟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听他说话那么不客气,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那老兵一见弟弟这么不老实,顿时火了。他叫道:“林江,你给我站住。”
弟弟止住脚步。那人充满挑衅地问:“你瞪谁呢?”
弟弟毫不示弱地继续瞪着他,没说话。那人蹦过来,扬手就要打人。被叫做老狗的刘新一个箭步窜进来,像厚厚的一堵墙,横在他们中间。那人不依不饶地叫道:“你闪开。”老狗忙陪笑脸道:“别和新兵蛋子一般见识,他刚来,不懂规矩。”说完,拉起弟弟跑了。
等来到猪圈旁站住,弟弟还有点不服不忿。老狗训斥他道:“你小子真狂啊,到部队第一天就想打老兵?往后和你在一起你还不欺负死我?”
弟弟听不出他是哪儿的口音,就像外国人说汉语那么生硬。弟弟说:“我不欺负人,别人也甭想欺负我。”
老狗特不屑地说:“过两天你就老实了。”
弟弟气呼呼地没说话。老狗问:“你真敢打老兵是怎么着?”
弟弟说:“他敢打我我就敢还手。”
老狗气得直摇头,道:“新兵蛋子就是新兵蛋子,你要是敢还手,一群老兵殴你。”
想想被一群人打,弟弟有点害怕,但还嘴硬道:“他们敢!”
老狗见劝不了弟弟,也就不说了。他领着弟弟来到饲料房,独自给猪配食。弟弟什么都不会,手忙脚乱地给他帮忙。老狗说:“你先歇会儿吧,明天我再教你干活儿。”弟弟固执地帮忙。老狗一把将他推到一边,道:“得了,还赶不上给我添乱的。”他手上力量很大,弟弟却觉得有些温暖。他发现,这个叫老狗的老兵和其他老兵完全不同。
《孤儿寡母》第三部099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呼啸的北风不知在哪个晚上不辞而别,连续数日都是艳阳高照。天是那么蓝,蓝得清新可人;云是那么白,白得赏心悦目。蓝天白云,相映成趣,让人看后不禁醉心其中。积雪在阳光的抚摸下悄然融化,地表湿乎乎的,散发着泥土的味道。士兵们甩下厚重的棉衣,换上春装,周身上下迸发出无限活力。
一场春雨过后,军营里沸腾起来,到处是春耕的繁忙景象。
现在弟弟对自己的工作早已是驾轻就熟。其实这个活儿并不累,而且相对自由。你看老狗,每天忙完便躲到饲料房,悄不声地在那儿看书。开始弟弟以为他在看武侠,后来才发现都是些科学养猪方面的书。老狗劝他道:“你也看看,学点知识有好处,艺不压身啊。”弟弟摇摇头,走开了。他坐到猪圈墙上,看看那些傻头傻脑的家伙,索然无趣,再看看不远处堆放的机器,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此时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上边。
每天,他都眼巴巴地看着播种机被开来开去。他真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那就是去找场长,他想告诉他:“我连汽车都会开,更别说这小小的播种机了!”可他不敢,他知道,现在场长对他意见大着呢。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也算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吧。
有一天,弟弟正独自郁闷,老狗走过来。他坐弟弟身边,四处张望。
弟弟问:“你找什么呢?”
老狗诡笑道:“你想什么,我就在找什么。”
弟弟特不屑:“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老狗道:“你天天盯着播种机,傻子都知道你在想啥。”
弟弟不再说话。老狗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林江,咱们认识也一个多月了,可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今天,咱们聊聊?”
弟弟看看他,那是一张很真诚的脸。弟弟点点头,他也想找人说说话,这段日子确实是太孤独了。
老狗细言慢语地问:“你也是农村的吧?”不等弟弟回答,他继续说:“我也是农村的。被分到这个地方来,不用问,你也没有多高的文化。像咱们这样的人,要想在军队混出个人模狗样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弟弟听着,越听越泄气。
老狗又说:“不管你当初抱着什么目的来的军队,现在都必须立足现状,脚踏实地。人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更不能贪慕虚荣。不管别人怎么看咱们,咱们都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确实,开播种机比喂猪风光多了,可咱就只能喂猪啊。”
弟弟原本就很烦,现在听着老狗教科书式的说教,更烦躁了。他起身要走,老狗一把将他拉住。弟弟用力甩手,没想到老狗的手指竟然像铁钳一样将他牢牢扣住。老狗皱着眉头说:“听我说完。”弟弟无奈,只好又坐下来。
老狗说:“咱们都是穷人的孩子,凡事都要靠自己。趁着在部队多学门技术吧,等将来回家,哪有那么多书看啊?我也想学开车,但不是没那机会吗?学养猪也不错啊,将来回家,我自己养猪。现在猪要是有个小灾小病的,我都能看,将来没准儿呀,咱们就能靠这个致富呢!”
听着听着,弟弟觉得老狗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他盼着老狗接着说下去,但老狗却不说了。他紧紧抓住弟弟的手,抬头道:“你看,这天气多好?不冷不热的,吹着凉风,再怎么说,咱们都应该高高兴兴的,你说对不?”
弟弟点点头,他真是由衷地感谢这位兄长。别看他平日里窝窝囔囔的,开导起人来还真有一套。老狗朝着西方看了看,说:“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新疆,去伊犁,我们那里的天比这里还要蓝,还要高……”
弟弟兴奋地说:“好啊,一言为定。”此时,他的心胸就像这天空一样开阔起来。是啊,喂猪怎么了?就如老狗所说,没准喂猪也会大有作为呢。他对老狗说:“新哥,将来咱们一起养猪好不好?争取成为全国、全世界最大的养猪专业户!”老狗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他充满豪情地说:“好,咱们一起干!”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老狗补充道:“听说咱们全国最有钱的人就是生产猪饲料的!”
当心头点起希望,枯燥的工作也变得快乐起来。碰巧一头老母猪最近临产。弟弟既激动又紧张,甚至还有点儿难为情。但老狗早是行家里手,据他炫耀,他已经有四五次为猪接生的经验了。那几天,他们日夜守候,两眼熬得通红,终于在一个深夜,那头猪生下了一窝雪白的小猪崽儿。
老母猪精疲力竭,趴在圈里一动不动。老狗给它端来一大盆香喷喷的小米粥,小心翼翼地喂它吃。弟弟兴奋地数着小猪崽儿,最后尖叫道:“天啊,它竟然生下了十二个!”老狗没说话,只是美滋滋地对他笑着。
有了这窝小猪儿,弟弟越发快乐起来。虽然增加了不小的劳动量,但也给他单调的生活带来了很大乐趣。那段日子,他开始不断地给老母猪加营养。老母猪每次都摇头摆尾,极度贪婪地吃着。弟弟坐在猪圈墙上,看着小猪儿跑来跑去,心情格外舒畅。有时,他会忍不住跳进猪圈,抓起胖乎乎的小猪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它那稚嫩柔软的毛毛,老母猪友善地看着他。或许是舒服了吧,小猪儿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弟弟相信,猪也是通人性的。
一个黄昏,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位体态优雅的中年妇女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中年妇女在后面指点,小孩子一路小跑着奔向猪圈。
弟弟正在猪圈墙上坐着,一看到他们,赶紧跳下来。来得正是场长的夫人和儿子。弟弟立正,敬礼。夫人笑道:“我不是你们的首长,不用给我敬礼。”弟弟尴尬地把手放下。小孩子迫不及待地问:“叔叔,叔叔,小猪儿在哪儿呢?”原来这个孩子太矮了,高高的猪圈门挡着,他什么都看不到。弟弟一把将他抱起,放到墙头,小孩子惊喜地叫起来,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窝白得一尘不染的小猪崽儿。
小孩儿蹲在那儿,背着双手,看的非常认真。弟弟一边伸手护着他,一边和夫人聊天。
听说夫人原来也没工作,就是一个农村妇女,后来随军才来到部队。可是现在,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农村人的痕迹。她很漂亮,保养的也好,每天晚饭后,她都会和场长一起散步。士兵们没少在私下议论,无非是“场长艳福不浅”云云。弟弟却想:这个女人命好,找个好丈夫,所以才能这样养尊处优。
场长很严厉,夫人却很随和。她对弟弟说:“小龙老师要他们写一篇关于小动物的作文。我家路路都被写了三遍了,小龙说啥也不写了,非要找个新鲜的。这不,我想到你们这儿刚添了一窝小猪儿,就把他领来了。你不用紧张,他看他的,一会儿我们就走。”
那个小男孩儿叫小龙,路路则是他家养的一只小狗。小龙听完妈妈介绍,兴奋地说:“妈妈,你看,小猪儿比咱家的小狗可爱多了。”
妈妈疼爱地看着儿子,说:“那一定要好好写,争取得到老师的表扬。”
孩子很乖巧地点点头,又背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猪崽儿。哎,他说小猪儿可爱,可在弟弟眼里,他比小猪儿更可爱。
他就是那天踢杜文龙的孩子。也许是对付过同一个敌人,弟弟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他好像也很喜欢弟弟,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着。
弟弟跳进猪圈,抱出一只小猪儿。小龙好奇地摸着它。小猪儿见了生人,有些害怕,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转来转去,就像两颗黑宝石一样。小龙摸摸它的耳朵,再摸摸它的嘴巴,最后乘弟弟不注意,竟然把胖乎乎的手指塞进它嘴里,小猪崽儿贪婪地吮吸起来。小龙被它吸得发痒,咯咯地笑出了声。
自此,这个孩子和弟弟成了好朋友。好几次放学回来,他都不回家,而是背着重重的书包,气喘吁吁地跑来看小猪儿。有一次,他稚声稚气地问弟弟:“叔叔,那天是你把那个坏蛋打倒的吗?”弟弟知道他说的是杜文龙,便点点头。他发狠道:“我早就想揍他了,就是打不过他。”弟弟听后想笑,问:“他哪儿惹你了?”他气愤地说:“他把我家路路扔池塘里,还砸石头,不让它上来。路路那么可怜,他还在岸上笑。”弟弟有些糊涂,杜文龙傻吗?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不过童言无忌,孩子显然不会说假话。再说,那个愣头青,凡事都不经过大脑,再傻的事他都能做得出来。
小龙背着书包,像个大人似的和弟弟聊天,直到妈妈喊他吃晚饭,他才恋恋不舍地走了。临走他对弟弟说:“明天我还来找你啊。”弟弟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他果然又来了,而且比昨天跑得还急,来到弟弟面前时已是大汗淋漓。弟弟想替他擦汗,他却使劲儿挣脱,在书包里一通翻腾,最后用滴着汗的手抽出一个本子,得意地对弟弟说:“叔叔,你看,我的作文得了第一名!”
《孤儿寡母》第三部100
弟弟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和小龙成为忘年交。那个孩子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却把他当成了最知心的好朋友。开始弟弟是把他当作不懂事的娃娃来哄的,可随着接触的增多,他发现一个只有八岁的娃娃居然也有着如此丰富的情感。
有一次,小龙背着一个大风筝,兴致勃勃地来找弟弟。弟弟内心的孩子气一下被勾了出来,他们跑到农场的一片空地里,疯狂地玩了起来。风筝越飞越高,弟弟越跑越快,小龙紧跟其后,却不想一跤摔在地上,摔疼了,哇哇大哭起来。弟弟急忙返回来,抱起他,他正哭得眼泪模糊。弟弟指指迎风飞舞的风筝,他立刻破涕为笑了。这个孩子在父母面前刁蛮、任性,但在弟弟面前却乖巧、懂事。虽然弟弟只是把他当成孩子,可在他眼里,他们是朋友,是平等的。
弟弟和小龙之间的友谊直接拉近了他和场长的距离。特别是场长夫人,见了他总是客客气气。弟弟的心已平静下来,过去几年,他已多次经受从饱含希望到希望破灭的打击,而这次打击则是最轻的。他现在根本不想签士官、留部队的事,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只想在部队学一两门技术,以后退伍回家也好用得上。所以,目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机会开上播种机、收割机。那机器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几个人几天的工作量,它一会儿就能完成。有时,弟弟会盯着机器发呆,他在想:将来自己买台机器,忙完自己家里的活儿,开着它在十里八村揽活儿也不错,那一定能赚很多钱吧。想到这儿,弟弟独自傻乎乎地笑起来。
几个月下来,弟弟不但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结识了几个好朋友。最初老兵对他心存芥蒂,但随着时光流逝,那点儿小小的不快渐渐淡化了。杜文龙见弟弟还是有些别扭,但两个人也开始说话了。人和人最怕接触,接触久了,我们会发现,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是非常善良的。新兵还是给老兵洗衣服,但已经从开始的“被强迫”变成了“半自愿”了,这都是老兵们谆谆教导的结果。老兵们不断在他们耳边吹风道:“我们都给老兵洗了一年了,所以你们给我们洗绝对是应该的。等我们退伍了,你们成了老兵,新兵也会给你们洗的。”在老兵们苦口婆心地灌输下,新兵们对他们的话都深信不疑。原本很受气的一件事现在做起来也觉得心甘情愿了。就这样,一个非常恶劣的习俗并没有随着一茬又一茬老兵的退伍而消失,反倒日益巩固起来。原本极不合理的现象反倒理直气壮起来。没有老兵和弟弟说这些话,因为弟弟根本不给他们洗衣服。偶尔弟弟听到他们对别人这么说,他会气愤地骂一句:“屁话。”说来也怪,弟弟的这种特立独行在某些时刻反倒为他赢得了额外的尊重。其实老兵新兵在年龄上又差多少呢?有些新兵比老兵还大。弟弟虽然年纪小,但他块头儿大,往哪儿那么一站,活像一尊铁塔,不要说欺负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在一片忙碌声中,春天悄然而去,没有任何征兆,夏季骤然降临。似乎就在那么三两天,气温一路高涨,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突然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后来弟弟才知道,呼和浩特的春秋两季是那么的短暂,一年当中绝大多数时间或者是炎炎酷暑,或者是凛冽寒冬。军营里没有空调,只有几台破风扇。士兵们从田地里干活归来,累出一身臭汗,回到宿舍,脱下上衣,光着膀子,挽起裤脚,把风扇调到最高档,使劲儿地吹啊吹。这些年轻的棒小伙儿身体就是好,怎么吹都不会生病。
农场的外面是一条省际公路,公路对面是成片的沙地,那里种满了西瓜。现在瓜都熟了,瓜农们在公路两侧搭起帐篷,摆起地摊,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瓜果市场。那诱人的瓜香随着暖风飘飘荡荡,飘到军营,我们这些年青的士兵闻后馋涎欲滴。于是,有那胆子大的,三五成群,跳出院墙,去外面偷偷地买瓜吃。
有时他们会叫弟弟,弟弟便叫老狗。老狗慌忙摆摆手,道:“这是违反纪律的,千万不能去。”弟弟看着他那紧张的样子,觉得很可笑,道:“偷偷去,不会被发现的。再说,那么多人一起去,被发现了又怎样?法不责众嘛。”老狗却只是摇头,重复着他那句:“千万不能去。”别人催弟弟了。弟弟说:“你要不去我可去了。”但老狗一把将他拉住道:“你也不能去。”弟弟只好苦笑。等他的人撇撇嘴,都跑了。
老狗中规中矩地生活着,不会有太大的起色,但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对这种平静的生活,他是知足的。可弟弟不一样,除去偶尔会短暂的沉寂外,他的心始终在飞扬着。对生活,对未来,他有着无限的憧憬,即使面临一系列的打击,他都不曾彻底灰心丧气。那颗年青的心一直在乐观地面对生活,是啊,我们还年青,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即使别人都可以放弃,我们也没有理由后退一步。年龄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只要我们自信地面对生活,时间会证明我们这些年青人有多么出色!
弟弟几次想往外面跑,都被老狗拦住了。
弟弟郁闷地问:“难道我连人身自由也没有了吗?”
老狗说:“被发现是要挨处分的。”
弟弟道:“不会的。”
老狗问:“万一呢?”
弟弟只好无奈地低下头。老狗又安慰他道:“很快就周末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我请你,让你吃个够!”
弟弟点点头。眼前这个战友虽然婆婆妈妈,但对他的关心却是发自肺腑的。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兵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其实弟弟并不是特别想吃东西,他是想去外面看看,在军营待久了,终日看着橄榄绿,他觉得有些压抑。
于是,他开始盼着周末,三天的时间竟然漫长得像三年。总算到了周六,上午他洗衣服,顺便把老狗的也洗了。老狗跑去请假,吃过午饭,两个人便跑了出来。
外面的景致还不如军营,一条公路,两排白杨,没车时冷冷清清,有车时尘土飞扬。老狗拉着弟弟就要去瓜摊,弟弟去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的风景。他暗自嘲笑老狗太没情趣了。老狗却像个仆人一样跟在他身后。他们现在很少说话,弟弟知道,他一开口必谈他们民族的血泪史。老狗是锡伯族的,用他的话说,他们民族也曾人口众多,但大部分都被异族屠戮了。可能是他家境贫困,也可能和他民族的多灾多难有关,他给弟弟的感觉就是在忍辱负重地活着。他很沉稳,也很勤奋,却不乐观,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弟弟看了他就会心情沉重。
弟弟特别想让他快乐起来,却没什么好办法。
路边是大片的瓜地,碧绿滚圆的西瓜躲在叶子下面,煞是好看。弟弟叉着腰看着。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个瓜农。他拉着满满一车西瓜,步履艰难地走着。土路与公路的交接处是一个上坡,而且坡度很大。在平地他都已经很吃力了,更别说上坡了。他固执地往上拉,结果越走越慢,不到一半儿的位置,车子便停住了。他咬着牙,脸憋得通红,腿上肌肉凸起,青筋清晰可见。头顶是毒辣的太阳,额头淌满汗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在用力,车却纹丝不动,不但不动,渐渐开始向后滑落。
弟弟赶紧跑上去,用力一推,老农这才顺利地把车拉了上去。他喘着粗气,扭头说:“谢谢啊。”弟弟笑着说:“不用谢。”他甩掉头上的汗珠儿,把脸在背心上蹭了蹭,继续赶路。弟弟道:“歇一会儿再走吧。”那人却说:“没事儿,公路平坦,路也不远,就在前面。”他嘴硬,腿却有点发软。这么热的天,弟弟真担心他会中暑。他回头对老狗说:“新哥,咱们去他那里买瓜吧。”老狗点点头。两个人追上去,帮他推车。
瓜农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们。弟弟笑着说:“走吧,我们要去你那里买瓜吃啊。”
瓜农听后特兴奋,道:“好啊,我的瓜啊,在这十里八村都是最有名的。”
不一会儿,来到路边一帐篷前。瓜农把车停下,先喘会儿气,然后老练地拍拍瓜,挑出一大个的,道:“就是它了,拿回去吃吧,小心把你们的牙齿甜得掉下来啊。”
弟弟笑着说:“不用拿回去,我们就在这儿吃。”
瓜农却说:“这是你的,你们拿回去。在这儿你们是客,我请你们吃我的。”说完,对帐篷里喊道:“菡,出来算帐。”话音刚落,从里面走出一个穿花格子衬衫的小姑娘。她熟练地称瓜,算帐,道:“一块二。”那么大一瓜只要一块二,真便宜!弟弟尚未反映过来,老狗已经把帐结了。
这时,瓜农从旁边水桶里捞出一瓜,熟练地切成小块儿,热情地说:“来,尝尝我这瓜,吃过一次,保证你们下次不买别人的!”
弟弟接过一尝,真甜,经凉水镇过,口感更佳。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躲在树荫下吃瓜,真是莫大的享受啊。
瓜农又对着帐篷叫道:“菡,出来歇会儿,来吃瓜。”
那个小姑娘收完钱立刻钻回了帐篷,听到叫声,走出来,坐在旁边,安静地吃瓜。
弟弟一边吃一边问:“老伯,今年瓜收成不错,看来您要发财了啊。”
瓜农笑呵呵地说:“收成是不错,可是运不出去啊。我听说呼和浩特的瓜卖到五毛钱一斤,可我这儿顶天只能卖到两毛。要是有人把我的瓜送到呼和浩特去卖,那我才真正算是发财了。”
老农个子很矮,但声音宏亮,而且总是笑眯眯的,一副知足长乐的神情。他不断招呼弟弟和老狗吃瓜,自己却很少吃。这时,那个小姑娘捧着一块瓜,递给老农,道:“爸,你吃块儿。”老农推辞道:“你吃,你吃。”小姑娘却固执地塞到爸爸手里。老农接过来,幸福地咬了一口,感慨道:“哎,我这宝贝闺女,不但聪明,还孝顺,天底下难寻第二个啊。”小姑娘听爸爸在生人面前夸自己,脸腾一下红了。
弟弟抬头:啊!他看到了一张多么清秀的面容啊!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头发乌黑油亮,面颊如脂似玉。一件花格衬衫,一条米色长裤,一双农村最常见的黑色布鞋,鞋尖绣着两朵精致的小花。一身最寻常的行头,穿在她的身上,却迸发出奇异的光彩。这个无比简陋的帐篷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鲜亮起来。
弟弟只看她一眼,便记住了那张迷人的脸庞。漂亮的女孩儿千千万万,她却与众不同。那种美丽夹着浓厚的乡土气息,让弟弟看后如此熟悉。
弟弟垂下头,那女孩儿问道:“你是当兵的吧?”
弟弟很诧异,自己分明穿了一身便装。他抬头,一脸困惑。小女孩儿哧哧笑道:“只有你们练射击的才会这么亮的眼睛。”
弟弟感激地对她笑笑,她却又钻进帐篷。看着她的背影,弟弟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又回到外面,捧着本书看了起来。弟弟本能地瞄了一眼,惊叫道:“自考教材?”
小女孩儿微笑着看看弟弟,似乎觉得他少见多怪。弟弟伸手接过书,竟然还是本科呢。他由衷地赞叹道:“厉害,厉害!”
那瓜农刚点着一支烟,听了弟弟的话,狠劲儿吸了一大口,道:“我这闺女,当初我要供她读高中,她早考上名牌大学啦。”
小女孩儿嗔怪地叫了声:“爸!”
弟弟不解地问:“您为什么不供她呢?”
瓜农叹了口气,道:“没钱呗。她们姐弟两个要都考上大学,就是把我累死也供不起啊。为了她弟弟,只好委屈她了!”说完,心疼地瞅瞅女儿。小女孩儿没说话,只是手轻轻地颤抖一下,继续埋头看书。
弟弟的心一阵悸动。瓜农寥寥数语,让他联想到自己。那个小女孩儿和自己的经历实在太相似了。他对她的印象本就不错,而这种相似的经历更让他对她充满好感。
他真想好好和她聊聊,却觉得自己有点拙嘴笨腮。恰好老狗说了句:“咱们该回去了。”弟弟于是和瓜农告辞。小女孩儿很自如地向他摆了摆手。
老狗拎着瓜,脚步轻松。弟弟两手空空,却有点步履沉重。他走出去很远,终于忍不住回头:小女孩儿还坐在那儿看书,姿态优雅而恬静。
《孤儿寡母》第三部101 回到农场,弟弟有点心神不安,不知为什么,他经常会想起那个卖瓜的小女孩儿。好不容易又盼到周末,他迫不及待地叫上老狗去外面吃瓜。
老狗嗅出了点儿特殊的味道,他问弟弟:“你不是心里有鬼吧?”
弟弟反问:“我心里有什么鬼?”
老狗说:“没有最好。不过我要提醒你,士兵是不能和驻地女孩儿谈恋爱的,否则肯定要挨处分。”
弟弟气愤地反驳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去吃瓜,你却想哪儿去了?别看你平常老实巴交,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真不少啊!”
老狗被说得满脸通红,连连和弟弟陪不是。弟弟不再理他,大步流星向前走。可走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他觉得有点可怕:如果不是喜欢,自己为何这么想见她?如果是喜欢,这种感觉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
碰巧那天瓜农不在。小女孩儿接待得他们,她认出了他们,却没和他们多说话。当时,她的小瓜摊生意兴隆,前面停着几辆跑长途的大货车,五六个司机正在豪气冲天地吃瓜。他们每人消灭一个后又带了几个走,瓜皮丢得满地都是。
小女孩儿帮弟弟选好瓜,收好钱,问:“你们在这儿吃,还是带走呢?”
弟弟犹豫一下,道:“在这儿吃吧。”
小女孩儿很娴熟地把瓜切好,摆在他们面前,然后去捡那些乌七八糟的瓜皮。
弟弟友好地对她说:“你也吃点儿吧。瓜这么大,我们两个人吃不完。”
她却只是笑笑,没说话。等收拾完了,她又坐到凳子上看书,还是一言不发。弟弟真想和她说话,可她连头都不抬,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弟弟没办法,只好低头吃瓜。那个瓜实在太大了,弟弟本来就是照着三个人吃买的,结果只吃了一半儿他们两个就饱了,丢掉肯定浪费,拿回去?又都切开了。弟弟只好求那个女孩子:“你能吃点吗?就当给我们帮忙了。”她却淡淡地说:“我家里这么多瓜,我一点儿都不想吃了。”弟弟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和老狗一起努力,等把瓜吃完了,他们的肚子也要爆炸了。不过也好,现在撑得他一点儿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们起身离开,那个女孩子都没说一句话。弟弟气呼呼地想:她可真孤僻。
路上,老狗不断地咯咯发笑。弟弟不理他,觉得羞愧难当,他暗暗发誓:再也不去那个瓜摊吃瓜了。
虽然在这件事上遇到了点儿麻烦,但弟弟在农场里却迎来了一个重大的机会。场长的通讯员去军区学习了,而且一去就是数月,等他回来,或是签成士官,或是退伍,反正是不能做通讯员了,于是这个位置就出现了空缺。怎么说这个职务呢?说得好听点是通讯员,说得不好听就是场长的生活秘书,不仅场长的吃喝拉撒睡都要管,连场长家里的事也要管。军队里等级森严,且军官个个都是火爆脾气,这个活儿不好干,挨骂,甚至挨打都是经常的事。但它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接近领导。但凡好事,比如考军校、签士官、提干等等,往往轮到的都是领导身边的人。所以,尽管有些不如意,但综合评价,它还是利大于弊。
通讯员一走,很多人就盯上了这个位置。弟弟曾特别渴望过这个职务,但他知道自己没机会,当上通讯员的都是领导最赏识的人,自己?怕是领导最讨厌的吧。
因为没有欲望,他倒落得一身轻松。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场长主动找到了他。
那天弟弟正在喂猪,场长派人把他叫了过去。弟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进屋就开始心慌。场长很温和地让他坐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摞试卷,道:“这是我读函授的作业,答案书上都有,你帮我找找,把题做了。一个星期后交给我。”弟弟赶紧点头。场长又问了点儿他工作和生活情况,弟弟一一回答。他有点局促不安,场长看出来了,说:“拿回去做吧。”弟弟答应一声,站起身,直到走出屋子他才如释重负。
第一次和领导近距离接触他竟如此紧张。
接下来几天,除了喂猪他就在书上找答案。老狗看了,欣喜万分地对弟弟说:“啊,你要走运了,这都是通讯员干得活儿啊。”
弟弟也有点兴奋,他似乎看到希望在他面前闪动。可他又不敢有太多期待,他语气平静地说:“不就是给领导答一份试卷吗?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老狗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简单地重复道:“你要走运了,你要走运了。”最后他说:“你要不信,咱们可以打赌。”
弟弟格外珍惜这个机会,他认真找过了每一份答案,每道题都答得清清楚楚。三天后,他去给场长送试卷。场长先是惊诧于他的高效率,但随后问道:“这么快就做完了,不是在瞎糊弄吧。”可等他接过试卷,第一眼就被弟弟俊俏的笔迹打动了。他重新审视弟弟道:“没想到你的字这么漂亮!”弟弟还是紧张,他笑了笑。弟弟的字本来就好看,何况在新兵营的时候,他跟着朱海涛整整练了三个月啊。场长浏览一遍后非常满意,他拍拍弟弟的肩膀,说:“行,办事干净利落,有前途。”弟弟听后,心里那块石头才落地,来之前,他生怕场长不满意啊。
随后几天,场长有什么事都找弟弟。弟弟开始做事战战兢兢,但慢慢就放松了。领导也是个人,和他接触多了,严厉的表情少了,脸上的笑容多了。其实,他还是挺和蔼可亲的。士兵们开始对弟弟刮目相看,虽然他照样喂猪,但大家已经把他当成准通讯员来看了,说话时都客客气气。哎,人呐,其实弟弟做什么与他们有何相关?大概这也是人的本性吧。
又到周末。场长让弟弟去趟县城,他的一个亲戚的孩子在一中读书,他要给他捎些东西。弟弟高高兴兴地上路了,难得有一次去县城的机会啊。
说来那个县城很破,但同农场相比,已经是繁华得不得了了。弟弟到县城时已是中午,他连饭都没吃,急匆匆赶到一中,把东西交给了那个孩子。等他从宿舍出来,站在楼门口,正琢磨去哪儿吃饭时,突然发现就在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仔细一看,竟然是那卖瓜的小女孩儿。
她正在那儿和一个大男孩儿说话。那个男孩儿身材魁梧,皮肤黢黑,说话瓮声瓮气。说着说着,女孩儿把手中的东西递给男孩儿,依稀间,男孩儿叫了声“姐”。女孩儿无意间扭头,正和弟弟打个照面。弟弟对她笑笑,她却把头转了过去。这让弟弟觉得很没面子,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再没看她一眼,心想:你也太目中无人了。
弟弟在路边找个小摊,吃了碗面。事办完了,却不能回农场,因为下午只有一趟回去的班车,要等到三点半。怎么打发余下的时光呢?换了别的战士进城,或者去洗浴,或者去理发,有的人还会去网吧。可弟弟不想花钱,便沿着街道转悠。县城很小,只有一条主干道,走没一刻钟便到了路的尽头。弟弟转到街道另外一侧,往回走。走着走着,意外地看见不远处就是新华书店。百无聊赖,干脆去书店看看书吧。
书店不大,大部分都是工具书和少儿读物。弟弟开始觉得没啥意思,可看着看着居然上瘾了。等他再一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已是两点半了。弟弟赶紧站起身,往外走。到门口,他刚挑起门帘,从外边风风火火闯进一人,她满头大汗,差点撞到弟弟身上。弟弟定睛一看,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就是那个卖瓜的女孩儿。她充满愧疚地对着弟弟点点头。弟弟没理她,昂首挺胸地走了。
弟弟来到车站后有点后悔了。那辆破旧的公交车早已停在里面,上边挤满了人,现在连站的地方都不多了。弟弟一上车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儿。有几个乘客有点着了烟,油烟子味儿和香烟的味道混在一起,难闻极了。售票员一边打票一边叫着:“都把烟掐了,车上不许抽烟。”有的掐了,有的舍不得,把烟放在下面,偷偷吸两口。突然,有人尖叫道:“妈呀,烫死我了!”原来,那人一不小心,烫漏了人家的裤子,烫伤了人家的大腿。一个紧着陪不是,另一个却不依不饶。原本拥挤不堪的车厢沸腾起来,弟弟听着他们的争吵声,心烦意乱。
天太热了,车里又闷。所有的人都在淌汗,几个小伙子干脆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就见那汗水顺着毛孔涌出来,汇成小溪,或者掉在地上,或者渗到了裤子里。大家都在盼着开车,汽车动了总会有些凉风吧。
汽车终于启动了,但出了站门立刻又停下来。原来这里还等着一群人。车门打开,他们拼了命往上挤,那气势,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弟弟没想到,那个卖瓜的女孩儿也在下面。她拎着一个很重的书包,整个人完全是被人流裹了上来。等车门再关上,车厢变成了沙丁鱼罐头。
车摇摇晃晃地开动了。刚上来的人四处找着位置,那个女孩儿在一群“膀爷”中穿梭,苦不堪言。弟弟有点同情她,恰好她又停在弟弟面前。实在太挤了,人与人之间都是零距离接触。那种身体之间的接触让小女孩儿极为不自在。特别是有些轻薄的人混水摸鱼,趁机占姑娘便宜。弟弟张开手臂,一点一点将人流推开。确实很吃力,他一个人对抗的是一个群体。有的人开始对弟弟怒目而视,弟弟毫不理会他们。他用他那坚实的手臂为小女孩儿圈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接触到她的身体。小女孩儿感受到了弟弟对她的保护,她抬头,对弟弟笑笑。两个人都没说话,在这样污浊的空气里说话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一个小时后,有人下车。无数人都盯着他的椅子。他刚站起身,旁边的人就要往上冲。但弟弟用胳膊肘一顶便把他顶住了。
弟弟对小女孩儿说:“你去坐。”
小女孩儿却说:“你去。”
两个人一谦让,旁边的人可不干了,拼命往上涌。弟弟用一只胳膊挡住他们,另一只胳膊一推,把小女孩儿推到了椅子上。现在他总算可以喘口气了。刚才一直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两只胳膊早已酸疼得受不了了。
渐渐地,下车地人多了。也快到家了,弟弟总算有了个座位。他一坐下就不想再起来,可没几分钟就到站了。他疲惫地下车,小女孩儿跑过来,对他说:“谢谢。”
弟弟忙说:“不用。”
小女孩儿又说:“到我那儿去坐坐吧,我请你吃瓜。”
弟弟想拒绝,但实在太累了。而且她家的瓜棚就在前面,去休息一会儿也好啊。
瓜农见女儿和弟弟一起回来,很意外。小女孩儿见到爸爸,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起弟弟的“英雄事迹”。老农听后,感激不已。他请弟弟坐下,从水桶里捞出一瓜,切开,端到弟弟面前。一路颠簸,弟弟早已口干舌燥,他不再客气,接过后,大口吞吃起来。瓜农忙着照顾客人,两个孩子一边吃一边聊天。
弟弟说:“我发现你特别不爱说话。”
女孩儿眉毛一竖,反驳道:“我不爱说话?那你可错了,我是不说,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弟弟盯着她看看,摇摇头。
女孩儿问:“你不相信?”
弟弟点头道:“嗯。我前两次来你家吃瓜,都不见你多说一句话。”
女孩儿咯咯笑道:“那时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和你说话?你以为你很有魅力吗?”
弟弟挠挠头,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是自己错怪她了。过了一会儿,弟弟说:“今天在一中我就看到你了。”
女孩儿说:“我也看到你了。”
弟弟问:“那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女孩儿反问道:“你也没和我说话啊。”
弟弟沉默了。他吃了几口瓜,问道:“在一中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你弟弟吧?”
女孩儿很奇怪,问:“你怎么知道?”
弟弟说:“我听他叫你姐了。”
说到自己的弟弟,女孩儿特自豪,道:“我弟弟学习特棒,在一中都是前几名,明年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看着她那骄傲的样子,弟弟忍不住说:“我大哥已经考上重点大学了。”
女孩儿非常意外,问:“是吗?什么大学?”
弟弟说:“吉林大学。”
女孩儿小声说:“吉林大学?哦,我知道,好学校。”
听过她的夸奖,弟弟有些得意。
女孩儿又问:“你哥哥那么厉害,你怎么不考大学呢?”
说到自己,弟弟又沉默了。女孩儿也不说话,在等他回答。半晌,弟弟道:“我连高中都没上。”
女孩儿“哦”了一声,问:“你上的是中专?还是中师?”
弟弟的头垂了下去,他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我连初中都没有读完。”
女孩儿很吃惊,道:“你怎么那么贪玩啊?”
那一刻,弟弟特别难过。女孩儿的声音是那么刺耳,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
看着弟弟那低靡的神情,女孩儿自觉失言,她试探着问:“是不是你家也供不起你们两个一起读书啊?”
弟弟终于听到了一句理解的话语。他的眼睛有些发潮,道:“这就是我特别想和你说话的原因。”
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了,彼此有些同病相怜。
过了很久,弟弟问:“你去过大学吗?”
女孩儿摇摇头,问:“你呢?”
弟弟说:“我去过。我在吉林大学待过很长时间。”
女孩儿好奇地问:“大学里好吗?”
弟弟使劲儿点点头,道:“好!特别好!吉林大学可大了,差不多和我们农场一样大,不过比我们农场可好多了。学校特别漂亮,就像一个大花园。每天早起都有人在操场跑步,在小树林看书,可浪漫了。而且学校里经常有各种讲座、舞会和辩论赛。大学生活可有意思啦。他们每天都生活得意气风发,几乎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本来也是,大学生就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弟弟说着说着,便陷入了美好的憧憬中。
显然,弟弟眼中的大学生活是感性的,也是经过美化的。但女孩儿却听入了迷。她不断向弟弟提问,弟弟一一回答。弟弟在我们学校待了半年,虽然那段日子满是艰辛,但大学校园留给弟弟的却全是美好的印象。现在,他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讲给这个女孩儿听。讲得生动,听得入神。最后,女孩儿喃喃地说:“一辈子能上一次大学是多么的幸福啊!”弟弟点头,那是他们共同的心声。
女孩儿看看弟弟,说:“你也挺幸福的。”
弟弟愕然。
她解释道:“你看,你去过大学。可我,最远只去过县城,连呼和浩特都没去过。”
说到这些,弟弟兴奋起来,道:“啊,别看我年纪不大,可我去过好多地方呢!我去过山西、去过北京、去过长春,也去过呼和浩特!”
女孩儿羡慕地问:“你还去过北京呢?”
弟弟得意地说:“那当然!北京是咱们国家的首都,高楼林立,气派非凡!甭说别的,一到晚上,长安街灯火辉煌,车流不断,一眼望去,汽车的灯光就像一条舞动的火龙!”
女孩儿目光痴痴地听着。弟弟说:“光说你是体会不到的,等下次我给你带照片来,你一看就知道了。北京,那是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
女孩儿迫不及待地问:“你什么时候还来啊?”
弟弟说:“下个周末吧。”
时间不早了,弟弟起身告辞。女孩儿对他恋恋不舍,临了叮嘱道:“记得下次给我带照片来啊!”
弟弟使劲儿点点头。
《孤儿寡母》第三部102 回到部队,弟弟先找场长汇报。汇报完毕,又被小龙缠上了。他翻出一堆纸牌,要和弟弟玩“狮子吃老虎、老虎吃豹子”的游戏。弟弟开始应付他,可玩着玩着,童心大起,把小龙杀得一塌糊涂。这个孩子韧劲十足,越战越勇。两人一直杀到夜幕降临才在夫人的再三催促下收摊。弟弟回宿舍,小龙倚着门槛,意犹未尽地说:“明天接着玩啊。”弟弟痛快地答应道:“好。”场长看着夫人,啼笑皆非道:“你看,他们倒成了忘年交了!”
当晚,弟弟整理照片。有谁还记得那些曾经出现在弟弟生活中的孩子们吗?叶子、小虎、何琳、秋红。弟弟看着照片,很自然地就想起了那些朋友和过去的那些生活。他忘不了,在山西钢厂终日起早贪黑、挥汗如雨;他忘不了,在北京最繁华的街头,他蹲在树下号啕大哭;他忘不了,在长春,在那个寒冷的冬季,晚上和哥哥共挤一张狭窄的床铺,白天在雪地里赤手去攒破旧的自行车。原本逝去的一幕幕生活的场景再次涌现弟弟脑海,夹杂着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让他百感交集。
特别是看到王微,他的心一阵痉挛。对这个精灵的女孩儿,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刚入伍时,两人联系频繁,那个女孩儿的信件像雪片一样源源而来。弟弟快乐地讲述着自己的生活,女孩儿对军营也充满好奇。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的信开始越来越少,到后来,弟弟写给她好几封也不见她回一封。弟弟那颗火热的心逐渐冷却。他曾想过,时间空间真的很可怕。时间可以带走心头的伤痛,却也可以抹掉最为美好的记忆。在时间与空间的合力下,一些最最纯洁、最最真挚的感情往往会被撕裂,会被毁弃。你可以说经受不住考验的感情不是真感情,但问题是:在这样一个人情日益淡薄的社会里,又有几份感情坚如磐石?又有几人能为爱守候?即使结合时两情相悦,谁又能保证他们会厮守终生?
弟弟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感觉王微离他越练越远了。也许她已经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本来嘛,校园生活就是多姿多彩的。只要她不和自己联系,自己就不会去打扰她。她给自己的帮助够多了,而且她对自己的关心绝对发自肺腑。想到这些,弟弟觉得异常温暖。人生本就充满无奈。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前他们生活迥异,以后也会截然不同。即使那个单纯烂漫的女孩儿愿意和他交往,她父亲也始终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一座大山。
夜里,弟弟做了个梦。他又回到了长春,回到了王微所在的外国语学校。他看见了王微,她正在和一群少男少女尽情地玩耍。他们的笑声响彻整个校园。她看到了他,却假装没看见,现在她根本就不想理他。弟弟感到尴尬、委屈、无助,他后悔来到这里,他无法融进那个群体,命里注定,他就是个局外人。
清晨醒来,弟弟觉得特别难受。眼睛酸疼,枕巾发潮。啊,他居然掉眼泪了。
白天,忙碌的工作会让弟弟的心平静下来。既要帮场长做事,又要喂猪,稍得清闲,他就会躲在饲料房看书。
那些日子,老狗很高兴,他对弟弟说:“你不用看这书了,场长肯定要调你做通讯员的,好好努力,争取签成士官。”
弟弟对他笑笑。他又喃喃自语道:“签成士官是比喂猪有前途多了。”
弟弟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所有的征兆都在显示弟弟很快就要成为领导身边的人了,可他却没有特别的高兴,更说不上得意忘形了。曾经这是他来部队最大的梦想,可现在,再看这一切,他心平气和。一次次充满希望,一次次遭受打击,弟弟那颗心早已变得成熟而坚强。身处逆境时,他会乐观地生活,他会默默地努力,悄悄等候机会的来临。机会一到,他会敏锐地抓住它。当生活一帆风顺,他也不会有过多的欣喜。他渴望成功,但不奢望成功。以前,他是那样崇尚自我奋斗,他总是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天道酬勤。可是生活告诉他,一个人是否会成功还要受到方方面面因素的制约,毕竟我们是一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经过生活的历练,弟弟渐渐悟出了这些道理。他还是会充满自信地面对生活,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努力拼搏,但他不会再给自己定下生硬的目标。只要洒下辛勤的汗水,终归会有所收获,至于收获大小,却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只要没有虚度年华,只要没有浪费时间,他就有资格对自己说一声:我无怨无悔,我无愧青春!
啊,我们的江江终于一步步长大了!
临近周末,弟弟的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他特别想见到那个卖瓜的女孩儿,可一想和她见面,心底竟然又有些紧张。同何琳或者是王微相比,那个叫“菡”的女孩儿更贴近弟弟的生活。她的那份含蓄深深地打动了弟弟,而且,在她身上,弟弟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上进的精神。她,一个极为普通的农村女孩儿,为自己的弟弟作出了巨大的牺牲,连高中都没有读过,竟然通过自考拿下了大专的文凭,而且现在正在勇敢地向本科学历进军。生命的美丽就在于她的执着与顽强。那个女孩儿不仅让弟弟感动,更让弟弟钦佩,同时也带给弟弟以力量。弟弟也知道,她的努力未必有结果,但他还是愿意鼓励她,帮助她。
这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感情啊。如果说是爱情,那简直是对弟弟的亵渎。准确的说,那是一种惺惺相惜,是一种在共同生活经历下产生的深深的共鸣。
第二天,弟弟又去了瓜摊。小女孩儿早已在那里等候,一见弟弟便迫不及待地要照片。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一个专心地讲着,一个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她渐渐融入弟弟的生活,随着他的脚步来到山西,来到北京,来到长春……弟弟兴致盎然地讲着,讲他的朋友,讲他的工作,讲他最为自豪的哥哥。最后,弟弟不说话了,小女孩儿还坐在那儿发呆。她接过照片,自己又看了一遍,边看边说:“城市真好,北京真漂亮!”弟弟点头。她又说:“看你年纪不大,生活阅历可真丰富啊!”
这时,来了几个买瓜的,女孩子跑过去一会儿。再回来时,她对着弟弟坏坏地笑道:“啊,我发现你照片里女孩儿很多,让我猜猜,哪个是你女朋友。”
弟弟赶紧说:“我没女朋友。”
女孩儿显然不相信。她信手抓起一张,指着王微道:“她不是吗?”
弟弟连忙摇头。女孩儿撇撇嘴道:“不是才怪。看你们合影时那亲密默契的样子,再笨的人都知道你们的关系。”
弟弟的脸憋得通红,解释道:“真的不是,她爸爸是一个大富翁。”
“啊!”女孩子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你追她,她爸爸不同意啊?”
弟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女孩儿愤愤不平道:“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门当户对,真是迂腐。”
弟弟低头不语。女孩儿鼓励他道:“别理他,大胆去追,只要你们的心在一起,谁都没有办法阻拦。”
弟弟还是不说话。女孩儿只好转移话题,她指着何琳道:“这个女孩儿真漂亮,比演员都漂亮。”
弟弟骄傲地说:“那当然,这个是我姐!”
“亲姐姐吗?”女孩儿问。
弟弟摇摇头,说:“不是,是认的。”
女孩儿哧哧笑道:“那你也认我做你姐姐吧。”
弟弟的脸腾就红了,道:“看你挺老实的,没想到你这么贫。”
女孩儿咯咯地笑个不停,道:“我怎么贫了?你多大了?说说年龄,看我是不是你姐。”
弟弟不屑地说:“我都十九岁了。”
女孩儿有点不相信,问:“周岁?虚岁?”
弟弟说:“虚岁。”
女孩儿掐指算算,道:“那我知道了,你是属狗的。啊,你果然比我小,我是属鸡的,比你大一岁。”
弟弟愕然道:“不是吧,你那么小,我都觉得你没成年呢。”
女孩儿哈哈笑道:“我年青嘛,你想,我弟弟都上高二了,马上就高三了,我怎么能未成年呢?”
弟弟想想也是,便点点头。女孩儿道:“你真笨。”她又说:“以后记得叫我姐姐。”弟弟却拼命摇头。
女孩儿很认真地对弟弟说:“我发现你很有女生缘。你周围的女孩儿都很漂亮,很可爱啊。”
弟弟得意地说:“那当然,我魅力大嘛。”
“切。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女孩儿随即指着一个人说:“你看她,够土的了,不会也是你的姐姐吧。”
弟弟一看,是秋红,他立刻就沉默了。
女孩儿不解地问:“怎么了?”
弟弟叹了口气,道:“她,就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们差点就订婚了。”
女孩儿吐了吐舌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弟弟说:“没什么。我们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女孩儿问:“为什么?”
弟弟难过地说:“她说我蠢,嫌我不会玩儿,嫌我没有生活情调。”
女孩儿很吃惊,道:“说你没情调,说你蠢?她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啊。”
弟弟摇头道:“不是。她挺好的,都没嫌我家穷。那些日子,我天天忙着赚钱,没时间陪她。后来,她就跟个小痞子跑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怪她。”
“跟小痞子跑了?”女孩儿有些糊涂,但还是安慰弟弟道:“别想她了。说真的,我觉得她配不上你,你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比她更漂亮,更懂你的人。”
弟弟沉默一会儿说:“我没想过这些。我就想好好努力,将来让我妈过上几天好日子。”
女孩儿也沉默了。两个人翻着照片,想着各自的心事。
突然,女孩儿问弟弟:“对了,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弟弟道:“我叫林江。”
“林江?”她小声重复一遍,然后兴奋地说:“真好听!”
弟弟问她:“你叫什么?”
她说:“我叫李菡。”
“李菡?”弟弟也重复了一声。
“嗯。”她点点头,用小木棍在地上写出个“菡”字,问:“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弟弟想了想,道:“啊,我知道了,菡萏,荷花的意思!”
李菡满意地点点头,道:“真聪明。”
弟弟由衷地赞叹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李菡得意地说:“那当然,我父母是希望我能长得像荷花那么好看!”
弟弟轻轻地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就这样,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渐渐熟悉了。
一到周末,弟弟便去那个瓜摊。两个人好像永远都有着说不尽的话题,小到个人爱好,大到人生理想,一聊起来便滔滔不绝,即使聊了整个下午,再到分别时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有一次,李菡笑着对弟弟说:“你那见多识广的样子,可不像个初中都没读完的小士兵。”
弟弟也笑着道:“嗯,你呢,无论是你的气质和修养,都不像是街头卖瓜的小女孩儿。”
李菡瞪大眼睛道:“什么话?卖瓜的女孩儿就一定没气质吗?”
弟弟赶紧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两个都大有前途,都会超越现在的自己的!”
李菡道:“好,现在就开始互相吹捧了。”说完,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哎,那段日子,弟弟真得很开心。和李菡在一起,他感到一种青春飞扬的感觉。整个人越发的勤奋而上进了。在部队里,和那些士兵他无论如何找不到这种感觉。老狗对他是好,可以说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可他们之间却无法交心。其实,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心与心的交流,所有伟大的友谊都是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上的。弟弟清楚的感觉到:他和李菡,心有灵犀。
说到理想,弟弟总是情绪激昂。他对李菡说:“你要坚持,永远都不要放弃,你一定会成功的。”
李菡使劲儿地点头。弟弟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她,和弟弟在一起,她经常会很激动。她这样评价弟弟:“你是一个超级理想化的人。”
弟弟问:“不好吗?”
她说:“不,很好。因为你有比别人更壮丽的理想,所以,你注定比他们飞得更高!”
终于有一天,弟弟被正式任命为通讯员了。到了周末,他立刻跑去告诉李菡。李菡也特别高兴,开了一个大西瓜,两人好好地庆祝了一番。
吃完瓜,李菡说:“你看,昨天我爸把瓜藤都扯了,吃瓜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弟弟的心一颤,忙问:“那以后你还会卖瓜吗?”
李菡咯咯笑道:“你真是个大傻瓜。瓜藤都扯了,还卖什么瓜?”
“啊!”弟弟特别伤感,他睁大眼睛看着李菡,却说不出话来。
李菡瞪他一眼,道:“你傻看着我干什么?”
弟弟说:“那,那以后我怎么找你?”
李菡忍不住又笑了,说:“你真是一根筋。我只是说不卖瓜了,又没说我再不来了。每到周末我还会来这儿看书。”
弟弟这才再度高兴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每当弟弟遇到什么心烦的事,他都会告诉李菡。这个女孩子异常开朗,又是那么善解人意。她很少语重心长地劝人,却总能在不知不觉中把你哄得开开心心。
有一次,弟弟忍不住说:“你要真是我姐姐就好了。”
李菡瞥他一眼,道:“当初让你叫姐,你不叫。现在想给我做小弟了?我还不要了呢。”
弟弟委屈地问:“为什么?”
李菡咯咯笑道:“怕我亲弟弟吃醋哦。”
炎热的夏季很快就过去了,早晚间或已经能感受到一丝夹着秋意的凉风。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一天下午,突然狂风大作,近而乌云压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那场大雨直下得昏天黑地,一会儿工夫,农场里水流成河。
场长夫人趴在窗台前,看得心焦。原来这正是学生下课的点儿,小龙被困到学校了。
场长道:“没事儿的,有老师照顾他们,你怕什么呢?真是杞人忧天。”
夫人喃喃道:“这么大的雨,我怕他偷偷地跑出来。”
场长的心也一动,于是把弟弟找来,让他去接一下小龙。看看外面的架势,这场大雨一时半会还真停不了。
弟弟穿上雨衣,打开雨伞,一头扎进雨中。外面满是泥泞,有的地方还是没膝的积水,到处都是刮落的枯枝败叶。好在顺风,弟弟轻飘飘的,几乎是被风吹到了学校。他以前没来过,找小龙的班级号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他轻轻地敲门。屋檐上飞流直下的水柱砸在伞顶,发出巨大的声响。弟弟被冻得直发抖。“吱——”门开了,弟弟赶紧跳进屋里,把伞合上。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年青的女教师。弟弟刚要和她说找小龙,可嘴巴也张开了,却傻在那里。他万万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李菡。
《孤儿寡母》第三部103 李菡见到弟弟,同样意外。她本能地以为弟弟来找她,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弟弟抹下满脸的雨水,解释道:“我来接小龙。他是我们场长的孩子。”
李菡这才恍然大悟。小龙跑过来,大声叫着:“叔叔。”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都被家长接走,他早就想回家了。弟弟拿出雨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把他抱在怀里。李菡默默地看着他们,她不知道,弟弟的心在剧烈的翻腾着。这个变化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他没有一丝准备。那个卖瓜女孩儿的形象在他脑子里早已根深蒂固,再看看眼前这个年青、漂亮、气质优雅的女教师,她简直是由一个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客观地说,卖瓜的李菡也很漂亮,但当她脱下那身村姑式的衣服,换上一身正装,还是让弟弟一亮。现在,她少了几分土气,多了几分高贵,同那个瓜摊上的女孩儿相比,判若两人。
弟弟傻乎乎地看着李菡,李菡则得意地微笑着。弟弟突然气愤地质问道:“你怎么没和我说你是老师?”
李菡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道:“你问过我吗?难道我每见一人都要告诉他我是老师?”
弟弟无语了。过一会儿,他又美滋滋地说:“我说过,以你的气质和学识,根本就不可能是卖瓜的。我是不是说过?”
李菡没回答,只是笑,笑容里飘荡着得意的神情。
弟弟要走了。他都快出门了,又回过头问李菡:“你有伞吗?”
李菡摇摇头。弟弟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送回小龙,再回来送你。”不等李菡回答,他一头扎进滂沱的大雨中。
来的时候一帆风顺,回去则要逆风而行了。狂风夹着暴雨扑面而来,弟弟一手抱着小龙,一手撑着雨伞,每前进一步就要后退半步。路又湿滑,他几次差点摔倒,原本不远的路程竟然走了四十分钟。等回到农场,天已经完全黑了。
进了农场的家,弟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上,脸颊上,裤脚上,都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可等他把小龙身上的雨衣揭开,这个孩子立刻跳了起来。他的身上竟然一滴雨都没琳着。弟弟的精细让夫人特别感动,她大声地夸着弟弟,场长也不住地点头。他们让弟弟回去早点休息,小龙稚声稚气地说:“叔叔还要去学校接我们老师。”夫人哭笑不得,轻轻拍一下儿子的ρi股,道:“看看,为了接你,都把林江叔叔累坏了。”弟弟却说:“没事,他们老师没带雨具,我去把她送回家。”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就说这孩子懂事,可也没有接送老师的义务啊?他,是不是有点热情过头了?没等她想明白,弟弟早已披上雨衣,又钻进了大雨里。
他先回宿舍,带上老狗的雨衣,又拿了一把手电筒,急匆匆赶往学校。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手电筒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风大,雨急,路滑,弟弟几乎是在摸索着前行。他很焦虑,这么晚了,学生们肯定都被接走了,李菡一个人会不会害怕?这时,高空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随之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弟弟打个寒战,赶紧加快脚步。
快到学校,弟弟又有点担心。李菡父亲那么疼爱女儿,他会不会把她接走了?等进了大门,远远地看见那间教室的灯还亮着,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弟弟兴奋地往前走,离门越来越近,最后已是近在咫尺。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李菡正在焦灼地向外张望。她终于看到了弟弟,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采。她立刻开门,并一把将他拉进教室。
啊,她一直在等他,等他送自己回家!
弟弟站在她面前,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李菡心疼地用手绢帮他擦拭着脸上的雨水,责怪道:“你非感冒不可,这么大的雨,你跑来干什么?”
弟弟不解地问:“我不来,你怎么回家啊?”
李菡听了,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说:“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
弟弟很局促,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着李菡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样子,他真想说:“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只要你高兴,很多事我都愿意帮你做。”
也许在弟弟眼里,李菡完全成为了一种象征,那是一种青春的象征,一种生命的象征。她象征着一种朝气,一种活力,一种乐观,一种不屈。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经历,她就生活在自己身边,让弟弟看了,是那么真实,那么亲近,简直就是触手可及。
李菡看弟弟,大抵也是如此吧。所以他们相处,极为自然。那是一种超乎友谊的友谊,是精神与精神的对话,是心灵与心灵的交融。
李菡穿好雨衣,他们便出门了。
外面大雨如注,似乎比刚才更猛烈了。随着电闪雷鸣,校园或明或暗,带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李菡毕竟是女孩儿,她很害怕,路上始终紧紧挽着弟弟的胳膊。弟弟一手撑伞,稳健地前行。他轻轻地对女孩儿说:“别怕,很快就到家了。”女孩儿温顺地点点头,抓着弟弟胳膊的手更紧了。虽然狂风阵阵,可弟弟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吸,感受到了她的心跳。他把伞拢在她头顶,最大程度地为她挡着雨。他全身上下湿透了,撑伞的手都在瑟瑟发抖,可脸上却是一副无比刚毅的神情,在女孩儿面前,男孩儿就是要像山峰一样可靠,像磐石一般坚强。
总算到家了。弟弟用力敲门,“啪啪啪”,声音不小,但很快就被风声、雨声、雷声吞噬了。透过门缝,弟弟见里面灯光闪动,好像老两口正在看电视。弟弟有点生气,这是什么父母啊,女儿困在学校,他们不说去接一下,倒有闲心看电视。有了这种情绪,手上不知不觉就加了力气。“咚咚咚”,终于,里边有反应了。
瓜农大声问:“谁?谁啊?”
弟弟看看李菡,李菡回应道:“我,爸,是我,菡菡。”
老汉先是一愣,随即语无伦次道:“菡?是菡菡?你不在学校,怎么跑家来了?”
弟弟听得糊涂,不回家,难道在学校过夜?没等他反应过来,瓜农已经冲到了院子里,他连雨伞都没打,顶着大雨把院门打开。当他看到弟弟和他女儿在一起,更是目瞪口呆。
李菡赶紧把他们拉进屋子。她母亲已经迎到客厅,不解地问:“菡,你在学校不是有宿舍吗?怎么这么大的雨天还回家?都淋坏了吧?”说完,心疼地帮女儿掸着身上的雨水。
弟弟傻了,他结结巴巴地问李菡:“你在学校有宿舍?”
李菡一边脱下雨衣,一边点点头,“嗯”了一声。弟弟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超级白痴的事:人家明明可以住在学校,可自己硬是生生把她“送”回家。走了这么远的路,淋了这么大的雨,而且把人家父母也折腾个够呛。想到这儿,他顿觉羞愧难当。李菡看出来了,她笑笑说:“怎么啦?有宿舍我也不想住,这个鬼天气,一个人住,吓也吓死了。”听了这话,弟弟才稍稍有些欣慰。
直到此时,那个母亲才留意到弟弟,她问女儿:“这是你同事吗?”
李菡摇摇头,说:“不是,是咱们旁边农场的军人。他却学校接他们场长的孩子,然后又把我送回家了。”说到这儿,她伸手搂住妈妈的脖子,撒娇道:“妈,要没他,我今晚就只能住学校了。”当妈妈的听女儿这么一说,马上对弟弟充满了好感,紧着往屋里让弟弟。倒是瓜农很警觉,他端详端详,道:“啊,我看出来了,你在我那儿买过瓜,是不是?”弟弟赶紧点头,说:“您记性真好。”一听有人夸他,瓜农立刻高兴了,美滋滋地说:“那当然,我这个人的眼睛就是毒,无论是谁,只要让我看一眼,不管过多久,我都能把他认出来。”他老婆听不下去了,道:“吹,接着吹!你要有那本事你还卖瓜?你早去当警察了。”李菡听后,哈哈大笑。弟弟也跟着笑起来,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他心里暖暖的。
弟弟回到农场已是深夜。他躺下来,却无法入睡。外面不时传来风雨声,他的心也随之翻腾。那个女孩儿的影子就像精灵一样在他眼前晃动,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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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第三部104 标签: 弟弟 一中 中师 孤儿寡母 自考
天,一直阴沉沉的。周六上午竟还下起了阵阵细雨。吃午饭的时候,弟弟显得很焦虑,他不断地向外张望。雨,一点儿不见小,反倒更大了。
那顿饭弟弟吃得索然无味。回到宿舍,他爬到床上发呆。几个士兵在下铺下棋,有说有笑的。过了一会儿,有人叫弟弟:“林江,你来和老狗杀一盘。”弟弟摇摇头。那人又说:“来一盘,老狗现在很嚣张,你来灭灭他的锐气。”老狗玩得高兴,对弟弟招手道:“闲着也是闲着,来,杀一局。”盛情难却,弟弟只好下来。要在平常,他和老狗势均力敌,但那天他满腹心事,所以尽管好几个战友给他支招,他还是很快就被杀得一塌糊涂。战友们纷纷摇头,弟弟充满愧疚地看他们一眼,然后认输。老狗兴致盎然地要求再来一局,弟弟连声说:“不来了,不来了。”棋局到此结束。
弟弟站在门口,伸出手,如丝细雨落入掌心,是一种淡淡的清凉的感觉。其实,雨很小。不知是什么力量的推动,或者本就在不知不觉中,弟弟出了宿舍,沿着小路,向大门走去。
在很远的地方,弟弟便发现那里有一顶深蓝色的雨伞。它不断地在门口徘徊,遮住了撑伞人大半个身影。弟弟的心一阵悸动,没有任何依据,他突然冒冒失失地喊道:“李菡!”那顶伞应声滑落,一个俏丽的身影现身雨中,她的脸上夹着淡淡的笑容,真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瞬间,弟弟觉得双腿充满力量。他大步向前,感觉就像奔往自己的亲人。
雨很小,伞却很大。李菡握着有些吃力,弟弟接到手里,打开了一个二人世界。
他们沿着马路散步。弟弟问:“下雨天你怎么也跑来了?”
“我想你一定会来,所以我就来了。”
“啊?那我要是不来呢?”
“你会不来吗?”
弟弟沉默一下,道:“可能吧。”
“你要是不来就太让我失望了。”她声音很低,弟弟却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想让她有任何失望。其实,担心是多余的,他根本就没想出来,分明是两条腿自己走来的。
阴雨天气,温度很低。冷风阵阵,李菡不住地发抖。弟弟想送她回家,又实在舍不得。犹豫再三,他说:“你穿上我的军装吧。”说完,他有点忐忑不安。李菡没说话,没同意,也没拒绝。这就足以让弟弟欣喜若狂了。他用一只手脱下衣服,帮李菡穿上。衣服太大,简直成了连衣裙。李菡看着自己古怪的装扮,咯咯发笑。
她仰起脸,问弟弟:“冷吗?”
弟弟摇摇头。她俏皮地挽起他的袖子,粗壮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又问:“冷吗?”
弟弟还是摇头。
她便不再问了,帮他把袖子拉下来。两个人对视一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菡很自然地抓住弟弟的手,说:“走,我们还是去老根据地。”
弟弟顺从地跟着她。他没说谎,真的,他一点儿都不冷,不但不冷,他心头还在燃着腾腾火焰,让他觉得格外温暖。
瓜棚被琳得湿漉漉的,四角滴滴答答地淌着雨水。两个人寻觅半天,总算找到一块儿干燥的席子坐下来。不管怎么说,瓜棚总比雨伞大多了。
等坐下来,两人突然无话可说了。
李菡忍不住道:“平常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我能说?”
“是啊,每次你都滔滔不绝,像个雄辩的演讲家,今天怎么沉默了?”
弟弟的脸腾一下红了。他想到了以前,确实,在这个女孩儿面前自己总是口若悬河。那时,他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卖瓜的小贩,一个虽然上进却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女孩儿。他为她的执着而感动,甚至想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她。可是,他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只有给予她精神上的鼓励吧。所以,弟弟才会和她说理想,说志向,说那些人尽皆知的大道理。在这个女孩儿面前,弟弟充满自信,尽管自己也没什么文化,可毕竟多年来走南闯北,虽说不上见多识广,但同这个卖瓜女孩儿相比,视野还是开阔许多。尽管弟弟不愿承认,但实际上他在李菡面前还是很有优越感的,所以他才会夸夸其谈。可是现在,李菡突然成了一名教师,这让弟弟有点措手不及,不但优越感消失殆尽,甚至萌生了浓浓的自卑。想想以前自己摇头摆尾的样子,该是多么的可笑啊!
李菡微笑着催促他:“还像以前那样,说说你的故事。”
弟弟的脸更红了。李菡看着他,很是奇怪。弟弟再无心讲自己的过去,还没怎么说话,他已觉得口干舌燥。
“你怎么了?不舒服?”李菡关切地问。
弟弟摇摇头,他鼓足勇气,说:“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
“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我可不像你,生活那么丰富,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最远的地方只去过我们县城。”
“你说你没上过高中,那你怎么会是老师呢?自考的吗?”
“我没上过高中,可我上过中师啊!”
“哦!”弟弟恍然大悟,心中最大的疑团算是解开了。
气氛还是有点沉默,李菡好像对自己过去的生活并不满意,似乎并没发生过什么让她难忘的事情。弟弟不说话,他盼着她说,他现在对她充满好奇。
李菡终于还是开口了。开始的时候断断续续,但说着说着,她就有些兴奋了。虽然她很谦虚,但一提到过去还是能带给她不尽的骄傲。她的成绩一直很棒,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没有丝毫夸张,到初三,她已成了全校师生眼里不可撼动的力量。临近中考,别的同学都很紧张,只有她异常轻松。她对未来很是憧憬:先考上重点高中,再考上重点大学,一定要考到北京,一定要读全国最好的大学,或者是清华,或者是北大,虽然过程会很艰辛,但她对自己充满自信。
很小的时候,爸爸便鼓励她:“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现在她正一步一个脚印地奔赴自己儿时的梦想。
很快就报志愿了。她想都没想就报了重点高中。回到家,她兴冲冲地把结果告诉爸爸,她没想到,爸爸并没她期待得那么高兴,而是显得忧心忡忡。她有点发懵。晚饭后,爸爸眉头紧锁,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吸着吸着,他头一耷拉,好像睡着了。她很紧张,也不敢打扰他,正准备回自己屋看书,爸爸却猛地抬头,睁开疲惫的双眼,说了声:“菡,后年,你弟弟也要上高中了。”说完,头又猛地垂了下去。
他再没说话,可李菡的心在瞬间就凉了。
第二天,李菡悄悄把志愿改了,第一志愿改成了中师。
暑假过后,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她来到中师。可又有谁知道,接到通知书的那天,她躲在被子里掉了一晚上眼泪。中师和一中离得很近,开学那天,她经过一中门口,正看到一张张红得耀眼的“光荣榜”,上面写着某某人考上了某某大学,当她看到“清华、北大”的字样时,心都要碎了。那种感觉别人难以体味,上一中,就意味着她将会在更为广阔的空间翱翔,而读了中师,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辈子留在乡村了。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家乡充满感情,但那颗年轻的心却总是渴望能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在一个充满幻想,充满憧憬的年龄,当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已经规划好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人生,并意气风发,正准备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时,却不得不因自己的家境而放弃,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这样的事情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见得多了,我们的心也日益麻木了。而那些孩子中的绝大多数也停止了奋斗的脚步,他们开始满足现状,就此被生活,被家境所改变。
李菡是其中很特殊的一个。别看她外表柔弱,却有着一颗异常坚定的心。三年中师,她以超乎常人的毅力过着一种近乎于苦行僧般的生活。十五六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没有了学习的压力,那些中师的学生终日尽情玩耍,三年校园生活,过得像天堂一样。就是在这样一个浮躁的环境中,李菡一路坚持下来。等中师毕业,她已经取得了自考的大专文凭。没有掌声,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就是以一个普通师范毕业生的身份被分到了乡村小学,只是因为英语口语出色,她才有幸进了这所子弟学校。她苦读三年学来的大专文凭此时就如一纸空文。与此同时,一个她初中的同学考上了重点大学,他入学后频频给她写信,快乐地描绘着象牙塔里的生活。每一封信她都细细地读过,然而读过之后就是长久的失落。
虽然她很努力,但她却不得不承认:那些梦想,离她确实越来越远了!
她说不上喜欢自己的工作,却很喜欢班上那些孩子。和他们在一起轻松而快乐。可一回到办公室,面对同事,她就会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她的同事大部分都是中年妇女,她们早已告别了充满幻想的年龄,一个个都务实得不能再务实。对孩子,她们没有耐心,回到办公室,更是说不尽的东家长李家短,往往一些特别无聊的话题也会成为她们议论的焦点,而且一说就是一整天。李菡总是躲在角落里看书,看着她们叽叽喳喳的样子,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想到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和她们完全一样,她的心便一阵接一阵地痉挛。
生活总是试图改变我们。是消沉,是继续上进?李菡不得不做出选择。那颗年青的心越挫越勇,但在独自奋战中,难免会感到孤单。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她意外地认识了弟弟。她从未想过,一个外地士兵竟会如此触动她的心弦。在他身上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激|情,也看到了改变平庸生活的希望。因为喜欢和他聊天,她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人。
当然,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要用心去体味的。
弟弟静静地听她讲述,他完全融入到她的世界,他觉得自己能听懂她的一切。
后来,弟弟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大哥,我不会再回家了,我要在部队好好干,争取留在呼和浩特!”
我听后很高兴,弟弟终于再一次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那时,我们已经开学了。教务处组织各班的学习委员紧张地统计成绩。一天晚上,学委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班长,你得了一等奖学金!”
我顿时欣喜若狂。
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到学办去看成绩。路上,碰到徐晓蕾。她笑着说:“哥哥,祝贺你,一等奖学金啊!”
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我想深沉一下,可脸上的笑容却不争气地流露出来,只好说:“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徐晓蕾也不走,笑着看着我,不说话。
我忍不住问她:“你考得怎么样啊?”
她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美滋滋地说:“我也一等奖学金,而且是年级第一名!”
啊!真是厉害!我瞪大眼睛看着她,说:“祝贺,祝贺!”她笑嘻嘻地跑了。
我来到学办,里面已经挤了好多人。学委正在向段老师汇报统计结果。我拿过班里的成绩单,看看自己的,又翻刘月的。哈,几乎每科成绩我都比她高!我正暗自得意,突然听段老师说:“大家再受受累,把各班的获奖学金情况统计一下。记住了,凡是有处分的,一律取消评奖资格……”
他下面的话我再没听进去,我在瞬间就想到了徐晓蕾,想到了刚才她那灿烂的笑容。
这个可怜的孩子!!!
《孤儿寡母》第三部105 从学办出来,我给刘月打个电话,约好在教学楼见。
那天,她穿了一身休闲装,背着一个大书包,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灿烂的笑容。见到她,我赶紧跑过去,想把书包解下来,她机灵地闪开了。我很诧异,她哧哧笑道:“我要背。”我问:“不重?”她做个鬼脸道:“不重,背在身上暖和。”八月的天气,她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差点把我笑死。
她偷偷地看看四周,没人,于是像个孩子一样张开手臂。我轻轻地抱住她,她在我耳边呓语道:“小羊,你真棒!”
我双手抓住她的肩头,她深情地凝视着我。啊,那张脸,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兴奋地说:“我昨天晚上就给老爸打电话了。我说你得了一等奖学金,他特别高兴,把你狠狠表扬一通。他都没问我的成绩就把电话挂了。”说到这儿,她皱起眉头,似乎觉得爸爸有点偏心,自己被忽视了。
我笑着抚摸一下她的头发,没说话。那点儿委屈转瞬即逝,她又说:“我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小羊是最出色的!”
那一刻,我变得拙嘴笨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月正正书包带,道:“不看书了,咱们出去玩吧。”
我问:“去哪儿?”
“南湖公园。”
“好!”
说到这儿,她突然把书包解下来,塞到我手里。好重,我忍不住问:“什么东西?”
她坏笑道:“水果,饮料!”
原来她就计划好了。
我们疯狂地玩了一下午,差点错过末班车。等回到学校,天已经完全黑了。
去食堂的路上,刘月拉着我的胳膊道:“以后,咱们每个周末都出去玩,好吗?”
我笑着说:“好!”
她高兴地跳起来。
吃过晚饭,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突然就想起了徐晓蕾,便把学办的决定告诉了刘月。
她很意外,道:“你怎么没和段老师说说,因为一个处分就取消她的评奖资格,不太合适吧?替人考试是她不对,但总不能为此就把人一棒子打死吧?”
我郁闷地说:“这是学校的规定,又不是段老师定的。再说,段老师也不管她们年级,我说了也没用啊。”
刘月点点头,看得出她对徐晓蕾充满同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那个女孩儿说,或者,干脆就别和她说了。上个学期,我亲眼见证了徐晓蕾的勤奋和努力。她是那么刻苦,每个晚上都在小书店里看书。而且,她的目标明确,她就是要得奖学金,她就是想通过自己的付出减轻一点妈妈的负担。那个处分,差点就把她给击倒了。整整几个月的时间里,她总是那么犹豫,今天早上,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可以说,得奖学金,通过这个证明自己,是支撑她顶住处分压力,并一直坚持到现在的最大的信念。如今,奖学金没有了,信念也倒塌了,我真不敢想象,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能经受得住这一连串的打击吗?
晚上,我给徐晓蕾打了个电话,想暗示一下她。可一听到她的声音,到嘴边的话被我咽了回去。她还沉浸在幸福中,她快乐地和我说着话,那一刻,我难过得想哭。我不忍心告诉她,就让她再快乐一阵子吧。
可纸包不住火,她终于还是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和刘月在教室里填奖学金审批表。刘月很快就填完了,她只得了一个三等奖学金,而我面前则摆了一大堆。除了一等奖学金,还有一项校优干,一项单项奖,一项律师奖学金,一项东荣奖学金。我填表,刘月帮我算钱。她草草统计一下,兴奋地对我说:“将近七千块,你成了大款啦!”现在我已经能相对坦然了,前几天,一想到自己会拿这么多钱,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不怕朋友们笑话,大白天,我几次咬自己手指,生怕这不是真的。在这次评奖中,段老师给了我极大的照顾,凡是不冲突的奖项,他全都给我了。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却说:“理所当然的!你给全院的学生干部做出了表率!”我知道他意有所指,这次考试张然和童林都有挂科,让他极为恼火。
等我把报表填完,自习室也关门了。出了教学楼,迎面是清新凉爽的空气。我们大口地呼吸着,说笑着,往宿舍走去。经过月坛广场,我突然发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坐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徐晓蕾!直觉告诉我,就是徐晓蕾!
我拉着刘月走过去。只见那个女孩儿长发披散着,头深深地埋进了胳膊里。我们站在她身后,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也许,她在这儿已经坐了很久,或者,干脆就睡着了吧。这么凉的天,她只穿了件体恤,身子在轻微地颤抖,是身凉?还是心凉?
我轻轻叫了声:“晓蕾!”
她猛地抬头,昏暗的灯光下,她泪眼朦胧。
本已想好的安慰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了。那一瞬间,我只想陪着她一起落泪。
刘月傻乎乎地说:“晓蕾,你要坚强些。”
她看着我们,死死地咬住嘴唇。
我说:“太晚了,咱们回去吧。”
她摇摇头,一串串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试探着去拉她,她却固执地躲开了。她没说一句话,她早已泣不成声了。
我们尴尬地站在她身后。终于,她哽咽着对我们说:“师哥、师姐,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我们无奈,只好离开。但我们并没走远,而是坐到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默默地注视那个忧伤的女孩儿。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刘月几次想过去劝她,都被我拦住了。她不解地看着我。我说:“让她自己消化一下吧,我们谁也帮不了她。”
最后,在午夜时节,她终于哭出了声,哭得那么难过,几近于绝望。伴着她悲凄的声音,我和刘月都掉下了眼泪。终于,她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回宿舍。我们一直跟在她身后,目送她进楼。
刘月问我:“你说,她还会振作起来吗?”
我说:“不知道。”
《孤儿寡母》第三部106 标签: 张维 演讲 吴宇 学生会 孤儿寡母
第二天徐晓蕾给我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很忧郁,让我想起了昨晚她那伤心的神情。她告诉我她不来小书店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她要想办法多赚点儿钱。我不好再挽留她,就答应了。随后我又安慰她几句,她挂了电话。再后来,很长时间没她的消息。我给她宿舍打过几个电话,她都不在。一次,夜里十二点打,她舍友还是告诉我她没回来。我焦虑地问她去哪儿了,那个女孩儿只是冷冷地说:“不知道。”
我曾希望在教学楼,在食堂,或者是在路上碰到她,却一次都没有。一个月过去了,平日里忙忙碌碌,我渐渐把她淡忘了。期间各项奖学金陆续打到存折上,我花几十块钱请朋友们在川王府吃了顿火锅,热热闹闹地庆贺了一番。我周围的朋友都有所收获,孙文静和刘月自不必说,连吴宇也得了个院优干。那段日子,大家轮流做东去食堂吃小抄,一边吃一边高谈阔论,每天都特别高兴。只是当我想起徐晓蕾就会特别难过。她现在还好吗?如果奖学金不被取消,她一定会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相互鼓励着,相互影响着,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学年,我们一起洒下了辛勤的汗水,可是此时却不能一起分享成功的欢乐!
吴宇从深圳回来,变得踏实很多。特区律师的高收入让他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正好那段时间王芳在新东方学外语,他没什么事,开始跟着我们上自习。
一天晚上,我们从自习室出来,在门口发现两份公告。一份是为迎接新生,招募临时班主任的。吴宇眼睛一亮,道:“哎,当个班主任不错,反正没事儿,带群学生玩玩。”刘月撇嘴道:“就你?还当班主任?那不诚心误人子弟吗?”吴宇把眼一瞪:“我误人子弟?你就不误人子弟?”刘月笑嘻嘻地说:“我没说我不啊。”吴宇追问:“那谁不?”刘月指指我,不说话。吴宇一扭脸,道:“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
我虽然没说话,心里已经决定报名了。我又看第二份公告,是学生会换届选举的事。凡有意竞争学会主席的,要在二日内报名,周末就要选举。这事我原来就知道,扫了一眼准备离开。吴宇问我:“你报名吗?”我说:“哪个?”他说:“当然是竞选啊。”我连摇头带摆手道:“算了,算了。”他问:“为什么?”我反问:“就算我报名,能选上吗?”他说:“那可不一定。”我说:“肯定选不上。”刘月在一旁笑着打趣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吴宇紧着附和:“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我听着,真是哭笑不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就到大三了。去年选举,我亲眼见到两位竞争者在台上剑拔弩张地演讲,投票时,场内火药味儿十足,结果出来后,获胜者欢呼雀跃,落选方则有人失声痛哭,其激烈程度不亚于美国总统大选。那一幕好像就在眼前,可现在却已经轮到我们走向前台了。如今,张维在学生会里如日中天。童林已明确表态,他无意角逐“主席”这个位置。张维也有所承诺,等他当上主席,童林就是秘书长。我很看好他们,张维不但有能力,而且热情高,童林更是有文艺特长,他们堪称是黄金搭档。只是童林不去和他竞争,张维就失去了对手,那会不会有一种身在顶峰,孤独求败的感觉?我想他一定会有吧。
把刘月送回宿舍,我回寝室。一进屋,我意外地发现邹然在里面。
他一见我,立刻起身,叫道:“师哥。”
我赶紧让他坐下,拍拍他肩膀道:“一个暑假不见,比原来健壮多了。”
他笑着说:“干活干的。”
我给他倒了杯水。他没喝,直截了当地问:“师哥,你报名吗?”
我一听就知道他问选举的事,便说:“不报。”
他腾地站起来,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不感兴趣。”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又说:“再说,选也选不上。”
他说:“你选不上谁能选上?”嚯,听他的口气,好像张维、童林都不存在一样。
吴宇在一旁怂恿道:“选不上也要折腾折腾他们。”
我差点没被他气乐了。
邹然道:“怎么会选不上?论热情,论能力,你哪一点不比他们强?”
我忙打住他道:“你这么说就不客观了。学生会的日常工作大部分都是张维带人做的。”
邹然不以为然地说:“他的活儿你都能做,可是你的活儿他却干不了。”
我反问道:“我什么活儿他们干不了?”
邹然道:“比如给贫困生拉赞助,比如去靖宇扶贫。”
我说:“没什么活儿是咱们能干别人不能干的。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才会这么认为。”
邹然有点尴尬。我递给他水杯,道:“喝水。”
他接过来,又放到桌上,脸憋得通红,最后说:“师哥,反正我们支持你。你要不当主席,我就不在学生会干了。”
我笑着说:“你以为学生会是我们家开的啊。”
他不说话,却拿过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当晚,我失眠了。脑子里满是学生会的事情。从开始充满好奇地做宣传板,到后来带着一群小师弟四处去拉赞助。从我们组建勤工俭学部,到成立专项基金。还有去靖宇参加社会实践。好多好多的事情都让我特别难忘。在大二下学期,我充满悲情。我知道自己当不上主席,到了大三就要“退休养老”了,于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还好,我已经把想做的都做好了,即使现在就退下来,我也没有任何遗憾。之前,我真是觉得自己没有丝毫欲望,主席的位置对我来说遥不可及。可是现在,选举就在眼前,我原本平静的心突然躁动起来。是那争强好胜的性格在作怪?我竟然开始想:如果我真做了主席,会比张维做得更好吗?机会就在眼前,是抓住?还是让它悄然溜走?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我还是想放手一搏。凡事只有自己全力争取了,才会真正无怨无悔。可是一想到对邹然说的那些话,我觉得自己很虚伪。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似乎没多久,电话突然响了。是邹然打过来的。
他问我:“师哥,还没起吧。”
我看看表,已经是早上六点了,道:“没呢。”
他说:“师哥,我一夜没睡安稳,老是想着你的事,你去竞选吧,就当是一个锻炼的机会。”
我刚要告诉他我的决定,他又说:“你要是不去,那就证明你怕了张维。他是人,你也是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明显在激我,我有些好笑,道:“你说的对,就当是个锻炼的机会,我去竞选。”
他立刻高兴起来,道:“师哥,我支持你,你一定会成功!”
上午,我去学办报名。先是报临时班主任的,再报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段老师都有点吃惊,但还是愉快地把我名字写上了,并鼓励我道:“好好准备,祝你成功!”
真报上名了,我又开始有点失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而选举就在眼前,只剩下三天了。现在邹然天天忙前忙后,整个一选举办公室主任。他帮我动员着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最后连老乡都发动起来了。我真想劝他别忙活了,可又怕自己得票太少,三个年级,三百张票,万一只得个一二十张,确实有点下不来台啊。干脆就放手让他活动去吧,我专心写起了演讲稿。刘月、吴宇、柳东河都在帮我参谋,别看刘月自己对政治不感兴趣,对我的“竞选大业”倒是鼎力支持。最后也不知她从哪请来一位礼仪老师,专门对我演讲的动作和神态进行了一番辅导。好在时间短,要是准备的时间长,非折腾出病来不可。
很快就到了竞选时间。三百多人坐在一间大阶梯教室。因为是晚上,里面灯火辉煌。段老师主持选举。先是张维上台演讲。他一上台,下面的支持者掌声雷动,那气势让我看后有些吃惊。可张维自己有些紧张,可能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吧。他的声音有点儿小,而且几次忘了词,不得不翻出稿子来看。等他演讲完毕,满头大汗。随后我上场。下面也有叫好的,但稀稀拉拉的,我甚至能听出邹然或是吴宇的声音。这本在我意料之中,正因为没报希望,所以我也毫不紧张。吸取了张维的教训,我太高了音量。由于准备的充分,我演讲得一气呵成。在这里,我只想好好表现我自己,即使选不上,我也要让别人承认我是出色的。当我说到我们顶着烈日,跑遍长春的大街小巷给特困生拉赞助时,台下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当我说到我们在靖宇见到那一个个贫困但聪颖真诚的孩子们时,我发现下面闪烁着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此时,竞选已经变得不再重要,我仿佛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演说家,在用语言调动着大家的情绪,通过讲述传达着我的心声。大家是否选我也已不再重要,他们能这样认真地听我演讲,就已经让我非常感动。
当讲完最后一句,我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一躬,真诚地说了声:“谢谢!”我没想到,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走下台时,邹然兴奋地说:“师哥,你讲得真棒!”
很快选举结果出来,158:142,我竟然战胜了张维。
《孤儿寡母》第三部107 标签: 张维 老师 学生会 nbsp 孤儿寡母
那个晚上,吴宇吵着让我请客。我有点生气,不是怕花钱,而是不想太张狂。后来吴宇小声对我说:“大家给你捧场,请吃顿饭也是应该的。”我固执地摇摇头。对学生会里这股“吃喝风”我历来就看不惯,以前无力改变,只能去适应,现在我当上了主席,我就要在根源上清除它。有些学生干部越来越俗气,真本事没有,可一说拉帮结派,吃吃喝喝,比谁都强。他们除了败坏学生会的声誉,可以说是百无一用。虽然我不可能立刻将他们所有人都清退,但我会尽我所能改变学生会的某些风气。从我做起,从一点一滴做起。
那天张维情绪极度低落。他从我身边经过时和我握了握手,说了声:“祝贺你。”然后低头,迅速离开了。据说当晚,他喝了一斤多白酒,醉得人事不醒。
我很同情他,也很理解他。可是竞争就是这么残酷。
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近乎一夜未睡。第二天清晨,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是段老师的电话,要我去学办。我知道肯定是说学生会的事,于是赶紧起床,洗漱,然后一路小跑着奔向行政楼。
晚秋,一地落叶。小草顶着露珠,折射着朝阳的光芒。空气潮乎乎的,很凉。我下意识地裹紧衣服,头脑异常清醒。经过一整夜的思考,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因为是周末,行政楼里空荡荡的。我坐上电梯,径直来到十二层。
段老师一见我,特别热情。他让我坐下,然后笑眯眯地说:“林海,好样的。昨天晚上,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林海,不但勤奋上进,而且充满自信。”
老师的赞许非常真诚,这让我很不好意思。他话题一转,道:“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待这次选举的?”
我说:“我觉得我获胜挺偶然的,张维为学生会做了很多工作,再说,我们两人的选票也没差多少。”
段老师点点头,说:“确实,你们昨晚竞争很激烈,基本上是旗鼓相当。我想问一下,抛开选票,你觉得你和张维谁更适合做学生会主席?”
我一愣,老师的这个问题好像弦外有音。我看看段老师,他的表情很不自然。我说:“我觉得我们都胜任。”
段老师喝口水,停顿一会儿,又问:“那比较而言,你们谁更适合?”
这个问题让我极难回答,说自己适合,过于嚣张,说别人比自己适合,我又实在不甘心。我想躲过这个问题,可段老师就在对面笑眯眯地顶着我。他在等我回答。我心一横,实话实说道:“我觉得我更合适。”
段老师顿时很尴尬。我猛地意识道,可能段老师并不希望我成为学生会主席。果然,段老师说:“林海,你很出色,你当学生会主席我一百个放心。不过,你看张维,他家是吉林的,而且在长春有着广泛的人际关系。要是他当主席的话,将来咱们院里搞各种活动就会方便很多。”说到这儿,老师戛然而止。他似乎在等我主动表态。是啊,在这个时候,我主动退一步,说自己不想做主席是最好的结局。可我不会说这句话,我不会说任何违心的话。
我们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老师,是不是你觉得张维比我更适合做主席?”
段老师欲言又止。我气愤地说:“既然你们已经认定张维是最合适的人选,那么干吗又要费时费力地组织选举呢?”
段老师说不出话来。我说:“既然组织了选举,那就应该尊重选举的结果。”
段老师的脸色很难看。他叹了口气,道:“选举结果是一项重要的参考,但学办有最终决定权。”
我不说话了,我能说的已经都说了。
段老师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焦灼地踱步。最后他安慰我道:“林海,你和张维不一样。你们不同的家境决定了你们将来要走不同的路。有些事我现在和你说你不理解,但将来你都会慢慢明白的。你应该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在学生会里你已经做到最出色了。”
我也站起身,道:“是不是已经不可改变了?”
段老师点点头。
那一刻我特别委屈。我凭借自己的努力赢得了这场选举,却被轻易地否定了。我说:“我改变不了你们的决定,但我保留我自己的意见。你们可以不让我干这个职务,但在我心里我自己永远都是最出色的!”说到这儿,我眼睛一热。那种感觉,就如同被人欺负了一样。我不会说张维比我强的,永远不会。
说完这番话,我扭头离开了学办。
下到一楼,我意外地碰到了邹然。他见到我,高兴地说:“是不是老师找你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他奇怪地问:“怎么?你好像有心事?别怕,有我们呢,以师哥你的能力,肯定能做得很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他见我老不说话,关切地问:“到底怎么了?”
我说:“学办定的是张维做主席。”
邹然不相信,道:“不会吧?他选票没你多啊!”
我说:“是真的。”
他顿时发火道:“太欺负人了吧。我去找他们评理。”说完,就要上楼。
我忙一把拉住他,道:“算了。”
他气愤地说:“你没和他们讲理吗?”
我说:“学办已经决定了。”
他还要挣扎。我使劲儿拽住他道:“回去吧。”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说:“再说也没用了。”他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周一,学办的任命书下来了。张维是主席,我是副主席。很多同学都很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如果不是那次选举,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张维必将成为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
张维渐渐走出了竞选失利的阴影,开始拟定新一届学生会成员名单。那段日子,大二的学生很紧张,因为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去留问题。张维的电话终日关机,他和我、童林商量好留任的人选后,挨个找他们谈话。
那时,出了一个小Сhā曲。邹然本就是秘书处的成员,理所当然要成为副秘书长。虽然他一直都在支持我,但张维还是很欣赏他。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要辞职不干了。张维几次找他谈话,他态度都非常坚决。最后没办法,张维只好来找我。我开始觉得他是在耍性子,可一和他说这事,才发现他竟然如此固执。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回学生会。他说:“师哥,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你不当主席,我说什么也不干了。”最后我特别生气,道:“我最烦的就是你一身江湖义气。你要明白,你在学生会干,既不是给我干,也不是给张维干。你不是我的人,也不是张维的人,你是你自己的人。”那天晚上,我苦口婆心劝他很久,他才最终答应回到学生会。
很快新生就要入学了,学生会里紧张而忙碌。当时我还兼着临时班主任,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现在邹然成了副秘书长,开始独挑大梁,又是联系购买日常用品,又是带人布置寝室、打扫卫生,终日来去匆匆,忙得灰头土脸,几次在路上走对面都没认出我。特别是迎新那几天,我们住在值班室,经常有人深夜来报道,我们总是细心地帮他办好手续,再带他去宿舍。等这项工作做完,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血丝,走路时腿都软了。
段老师很体谅我们,他在学办申请了一笔资金,要请我们在外面大吃一顿。不过我当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想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于是推辞说不去了。这时邹然走过来,神色凝重地说:“师哥,你去吧。吃过饭我和你说点事。”我从来没见他这么严肃过,又不知道什么事,就答应了。
当晚我们喝了很多酒,一直折腾到11点多才回来。到学校门口,邹然把我拉住,道:“师哥,我带你见个人。”
我问:“谁?”
他醉醺醺地说:“见了你就知道了。”
我又问:“在哪儿?”
他一ρi股坐地上,道:“就在这儿,一会儿就来了。”
我听得特别糊涂。他不知怎么就从身后摸出一瓶酒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我最见不得一个男的如此颓废,抓过酒瓶,甩手扔到一边。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皱着眉头问:“到底是谁啊?”
他叹了口气,道:“徐晓蕾。”
“徐晓蕾?她怎么会来这儿?你和她约好了?”
他不说话,闭上眼,两只大手在脸上胡乱地搓着。
我急切地问:“到底怎么了?”
半晌,他的手从脸上滑落,道:“徐晓蕾,她,她在酒店唱歌。”
我的心一惊,不由自主地问:“你说什么?”
他痛苦地重复道:“她在酒店陪人唱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真的,确实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见到的!”
我无语,我根本不敢相信,也无法把把单纯的晓蕾同酒店里那些浓妆艳抹的陪唱女郎联系起来。
邹然又说:“师哥,你不知道,我喜欢徐晓蕾,我追过她……”
我的心又一惊,这事我也丝毫不知情。我问了句:“她答应了吗?”
邹然摇摇头,但又说:“不管她答应不答应,我都不想让她堕落下去。师哥,我劝她她不听,你帮我说说她吧。”
我点了点头。我有点埋怨那个女孩儿,她在我眼里,一直都聪明而上进,怎么能去酒店陪人唱歌呢?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我知道她是为了赚钱,但一个学生,怎么能用这种方式赚钱呢?
邹然满脸愁容,一言不发。这时,我们面前闪过两道耀眼的强光,一辆出租车驶来,停下,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儿。我定睛一看,正是徐晓蕾。
她低着头,径直往学校里面走。我忙拉起邹然,在后面叫了声:“晓蕾?”
她吓了一跳,扭回头,见是我们,又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说:“我们送你回宿舍。”
她点点头,路灯下,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想责怪她几句,却说不出口,就这样,从大门口到女生楼,我们竟然一路无话。她就要上楼了,我终于开口道:“晓蕾……”但她立刻打断我:“哥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什么都懂。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问心无愧。我只是通过我的劳动赚钱,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清白的。哥哥,我希望你相信我!”我还要劝她,她轻轻地说了声:“出淤泥而不染。我相信自己。”然后挥挥手,上楼了。
我站在台阶上,有些失神。我分明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亮光,那颗看似固执的心里掩藏着多少委屈和无奈啊。
《孤儿寡母》第三部108 标签: 姑姑 nbsp 妈妈 衣服 林海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忘不了徐晓蕾那忧伤的表情。好像那种忧伤一直伴随着我和她认识的全过程。她和我们一起走过了大学时代最为艰苦的日子,我们一直互相鼓励着,不断上进,不断努力,终于通过辛勤的付出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现在我们压力越来越小,生活越来越轻松,可是身边却少了一位曾与我们共患难的朋友,这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非常难过的事情。
奖学金陆续发了下来,我的帐户上一下有了六七千块钱。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我这存折里一有钱,心里确实踏实了很多。大家还记得我们那个小书店吧。经过一段日子的惨淡经营之后,它终于迎来了新生。开学后不久,北区的数学系和计算机系搬了过来,他们全被安置在萃文楼,这栋老楼重新焕发出光彩,我们小店的生意也日益兴隆起来。大三,大部分都是选修课,我们有了充足的时间照顾小店,在吴宇的主导下,我们购置了一整套电子产品,有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一台复印机,一台扫描仪。当然,全部都是二手货,但也花了我们好几千块钱。经营范围广了,顾客也多了,我们那个小店最后成了萃文楼的一个招牌。
那时,钱对我们已经不是问题了。平日,很寻常的一天,小店也会有近百元的收入吧。可以说那段日子我春风得意,学习上和生活上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就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内心隐藏的自卑一扫而光,开始觉得生活每天都充满了阳光。只是想到徐晓蕾我会有些难过,我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装作特别高兴的样子,对她说:“咱们小店的生意特别好,你要不要回来啊?”她先是对我说了一些祝福的话,然后说:“我走了就再不会回去了。”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很快就到十一了。之前刘月不止一次提出要去趟长白山,在吉林读书,竟然没去过长白山,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但终因我资金紧张而作罢。这次,她又故事重提。我有些犹豫,现在钱已经不成问题了,但穷惯了的我一想到花好几百钱出去游山玩水,还真是觉得不适应。不过怎么拒绝刘月呢?难道我能一直因为自己而压制她的兴趣吗?我正举棋不定,刘月说出了一个可以让我们公然游玩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姑姑十一来长春,我们陪她一起出去玩。
那时,我和刘月的关系有了相当深入的发展,如果不是还在读书,肯定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我们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而且我们从不吵架,每天都特别开心。这让我周围的同学非常羡慕,我们简直成了一对儿恋爱的典范。感情发展到现在,是该去见见家长了。我正准备带她去见妈妈,不成想她姑姑十一要来,那就先见见她的家人吧。
为了见她姑姑,我着实做了一番准备。就说衣服吧,我翻遍了衣柜,竟然没一件衣服可登大雅之堂。我们专门去了一次长百,刘月花五百多块给我买了一套西装。我当时一看价签,死活不肯试穿,刘月劝我道:“西装,就要买好一点的。这个价位只能算中档的,绝对说不上奢侈?”什么?五百多块钱的衣服还不奢侈?我严重不同意她的说法。她没办法,指指自己身上,道:“你看,光我这件上衣就三百多,而且我这是休闲装啊。”我说:“那是你,你是你,我是我。”她有点生气,道:“你啊,衣服买了又不浪费,反正穿你身上。再说,明年毕业,找工作时没有好一点的衣服怎么行?”我固执地说:“找工作时再说。”她拿我没办法,叹口气道:“让我怎么说你,原本不想告诉你,很快就你生日了,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是啊,很快就到中秋节了,那将是我21岁的生日。我刚一失神,刘月立刻叫过服务员。衣服已经取下来了,我不试明显不合适,只好去换一件换衣服。在换衣间里,我仔细地摸着衣服,什么料子,竟然如此昂贵?出来的时候,我一直祈祷衣服千万别合适,可等一照镜子,我却再也舍不得把它脱下来了。那一瞬间,我真正读懂了一句俗话:“人在衣服马在鞍,人不打扮不好看。”穿上那套衣服,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骨架比较大,人又瘦,特别挺衣服,之前我从未穿过西装,所以我也不知道,西装竟是如此适合我。衣服很薄,穿在身上特有质感,一点不热,价高就是有价高的好处啊。服务员帮我衣服整理好,问刘月:“您觉得怎么样?”刘月笑着说:“不错,不错。”转而问我:“你觉得呢?”我没说话,有意地挺起胸膛,崭新的衣服映衬得我那张脸容光焕发,那真是朝气蓬勃,活力四射。
我们当即就决定把这套衣服买下来。可买下西装后,又觉得没有合适的衬衣,等买下衬衣,又觉得皮带很是过时,干脆就再买条皮带。等皮带也有了,又发现皮鞋很不配套,最后,干脆连袜子都是买的新的。我第一次感受到购物的魔力,原来买东西也会带给人以巨大的快乐。当然,前提是有钱。我们那次总计消费了八百多,刘月跑去结帐,我固执地只让她付了西装的钱。
走出长百,我有点失落。商场里面那琳琅满目的商品恍得我晕头转向,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自己太奢侈了。刘月读懂了我的心思,她在旁边笑着说:“你呀,总会慢慢适应的,将来随着你的成功,你还会越来越奢侈。”她说的对,改变贫穷的生活状态,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不就是我原来最朴素的想法吗?现在我一步步地实现着自己的梦想,每一个成功都让我离儿时哺育我的那个群体越发的远了。可不管将来我有多大的变化,我都不会忘记他们,只要我有能力,我就会尽全力去帮助他们,我从他们中间走来,我的根永远在那个地方。
十一日益临近,姑姑很快就要来了。
一天我们在食堂吃饭,刘月笑呵呵地看着我。我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说:“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么事?”
“我姑姑有一个最大的特点。”
“什么特点?”
“嫌贫爱富。”
说完,她哧哧地笑了。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便说:“怕什么?我现在可不贫,我有钱,简直是腰缠万贯。”
她忽闪着大眼睛说:“我说的是真的,她要说什么话你可不能叫真啊。”
我很大度地说:“不会的,将来我们又不和她生活在一起。”
她瞪我一眼道:“看来你好像对我的家人有意见。”
我赶忙说:“怎么会,你放心,我会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
刘月这才高兴地说:“嗯,这还差不多。”
其实姑姑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当我们在机场见到她时,我简直被她那雍容华贵的气质所倾倒了。一个四十岁的女人,保养得那么好,头发油亮,肤色红润,而且衣服也非常得体,让人看了就觉得特别舒服。她对我的第一印象也应该很不错,她和刘月说的第一句话:“他就是林海吧。”
我们打车回学校,先把姑姑安排在天都大酒店,中午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们带着她在学校里参观。她不断地夸我们学校漂亮,说长春的天空真篮,空气也清新。总之,我们三人在一起,氛围祥和而快乐。姑姑显得平易近人,完全不像刘月说的那么虚荣。
晚上,我们请姑姑吃饭。在饭桌上,姑姑谈笑风生。刘月不遗余力地夸着我,一会儿说林海学习可好了,得了一等奖学金,一会儿又说林海工作能力强,是学生会主席。我在旁边更正道:“副主席。”刘月紧着说:“但选举时他比主席票还多。”姑姑听得高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伙子,确实不错。”听姑姑夸我,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姑姑现在对我兴趣很浓,笑着问我:“听刘月说你家是唐山的?”
我说:“是。”
“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
“不,我还有个弟弟。”
“有个弟弟?这好啊,将来你去深圳,父母还有人照顾。”
我一听什么?我将来去深圳,谁说我去深圳了啊?再说,就算我去天涯,去海角,我妈妈也得跟着我啊。我刚要分辩,就见刘月在旁边对我使眼色,我只好违心地点头。
姑姑又问:“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
一提到爸爸我就难过,“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姑姑很吃惊,看看刘月,又看看我,很明显,刘月没有和她说过我的家境。
“那你妈妈一个人供你们两个孩子读书肯定很辛苦啊。”
我点点头。
她又问:“你妈妈做什么工作?”
我如实说:“我妈妈没工作,是一个农村妇女。”
姑姑突然就不说话了。这个变化太意外,意外得让我没有一丝准备。刘月想转移话题,姑姑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承认我很敏感,第一时间我就洞察到了姑姑心理,我觉得特别尴尬,但为了刘月,我不得不绞尽脑汁去哄她开心。然而,她一下子就沉默下来,刚才还有说有笑,现在突然就一声不吭了。我努力挑了几次话题,她都不理会,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我突然特别憎恨这个外表华丽的女人,我心中那份自卑原本已然离去,但现在却再次被她勾了回来。她不说话,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们埋头吃东西,此时,再好的美食也失去了滋味,我真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许久,姑姑抬头,问我:“林海,你十一有什么安排吗?”
我吃惊!不是说好了一起去长白山吗?怎么这样问我?我又该如何回答?
刘月也很奇怪,道:“他和我们一起去长白山啊?”
姑姑愕然道:“林海也和我们一起去吗?”说完,盯着我。那一刻,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刘月已经很生气了,嘟囔道:“早就定好的事了。”
“哦,哦,哦。”姑姑好像才想起来,道:“我们可以再商量,再商量。”
现在,我已经冒汗了。我真想发火,可我不能,我不能再刘月面前表现的太没风度。
姑姑又问我:“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忙自己的事,去长白山那么辛苦,有刘月陪我就足够了。”
我强挤出去一丝笑容,道:“刘月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有点不放心。”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有我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真想大吼一声:“她是我女朋友,就算走,也该你走。”
刘月的表情也极为尴尬,我不能再难为她,毕竟一方是我,一方是她的姑姑,她很难取舍。
饭吃到这儿,已经没法继续了。
姑姑问我:“吃好了吗?”
我点点头。她叫人结帐,我要付钱,她把我拦住。趁这个机会,刘月给结了。
我强忍住怒火,和颜悦色地和她告辞。刘月一直把我送到楼下,连声说对不起。我说:“没事,与你无关。”可是我的心里特别特别的委屈。难道一个人的家境就如此重要吗?现在只是见了她的姑姑,将来见到她的父母,还会有多少麻烦呢?刘月确实善解人意,她安慰我道:“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今天是她没素质,一点儿不怪你。你放心,她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也不要说她,就是我妈妈也拿我没办法,我带你见她们,只是走个过程,不管她们意见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她这一番话让我特别感动,我只觉得眼睛一热,眼泪掉了下来。我一把抱住刘月,生怕她被人抢走。
她对我说:“你先回去,好好准备,明天咱们一起出发。”
我说:“我还怎么去啊?”
她盯着我的眼睛道:“你当然要去,你是主角,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你别听她说,我有办法劝服她。”
我没说话,经历这么一场风波,就是能劝服她我也不想去了。
刘月又说:“你不要太介意,她就是很浅薄。但你不能不去,为了我你也要去。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是一个有内秀的人,只要你和她待上几天,她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我点点头,为了我爱的人,我心甘情愿忍辱负重。
当晚,刘月给我打个电话,说姑姑的工作做通了。而后她用快乐的口吻说:“谁欺负我的小羊也不行,我不会让我的小羊受一点委屈。”我心里却只能苦笑。
第二天很早我就起来了。天刚蒙蒙亮,我跑去水房洗漱,等一回来,就听电话在拼命地叫。我笑了笑,肯定是刘月叫我起床的吧。
“喂!”我接起电话。
怎么没人说话?不但没人说话,反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是女孩儿的声音。
“是刘月吗?你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哥哥——”是晓蕾的声音。
“晓蕾,你怎么了?”我被她哭得心乱如麻。
“哥哥——”她抽泣着,半天才说:“哥哥,我被人给欺负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109 标签: 酒店 宿舍 孤儿寡母 看电影 开房
那个清晨阳光明媚,但它却是我开学以来最阴暗的一天。徐晓蕾出事了。电话里是她泣血的哭声,我握着电话的手随着她的哭声而颤抖。我问她:“你在哪儿?”她不停地哭,半天才回答:“我在学校门口。”我说:“你等我,我马上去找你。”然后挂上电话,发疯似地跑出去。
我在路上碰到了她。她衣着单薄,面容憔悴,宛如秋风中即将凋零的一片枯叶。她一看到我,立刻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我赶紧把她扶起来,焦灼地问:“到底怎么了?”我越问,她越哭,最后直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隐约间我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不再问,任凭她靠在我身上,纵情地哭泣。过了很久,大概是眼泪掉光了,她止住哭声,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可我刚要问,她又哭了。她边哭边说:“昨天,我陪两个客人唱歌。他们让我喝酒,我不喝,后来他们说喝一杯给我一百块钱,我就喝了。”
说这话时,她泪眼朦胧,特别可怜。我没有怪她,心里却特别难过。我这个好朋友终归在金钱面前低头了。
晓蕾解释道:“我不是为钱,我就是看不惯有钱人那嚣张的气焰。喝一杯给一百,我就喝他十几杯,几十杯,反正是红酒,也不会喝醉。”
她声音很低,却夹着浓浓的怨气。我听后想哭,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她还是个孩子,也只有一个孩子才会有如此单纯的想法。她竟然想通过自己喝酒掏光富人的口袋,幼稚得近乎可笑。可我却相信了她,相信她有足够的自制力,相信了她那句“出淤泥而不染。”如果当初我坚决地制止了她,那么下面的悲剧就不会再发生了。
她抽泣着说:“我一直觉得喝红酒不会醉,可我没喝上几杯就醉了。”
下面的事无须再说。她醉了,睡了。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她觉得头痛欲裂,想再休息一会儿,突然记起昨晚喝酒,顿时惊惶失措,再看看自己,身上没有一件衣服。
后来,她哭着走出酒店。那些工作人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此时,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在经受着怎样的痛苦和屈辱啊。
她说完这些话,泪如泉涌。那个清晨,她几乎流光了她一生的眼泪。
我快要疯了,身体在突突地颤抖。我一把拉过晓蕾,道:“走,去找他们。”
晓蕾说:“他们早就走了。”
那一刻,我欲哭无泪。握紧双拳,却没地方发泄,如果那两个混蛋现在出现,我一定会咆哮着把他们撕成碎片。
晓蕾紧张地看我一眼,说:“哥哥,我们回去吧。”
我说:“什么?回去?这件事就算完了?”
她木然地看着我,没说话。
我愤慨地说:“你要去报警!总有一天他们会遭报应的,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晓蕾温顺地点点头。哭过之后,这个原本非常聪颖的女孩儿好像突然就变傻了。
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白晃晃的,照得我眼前发晕。我在路边公用电话亭给刘月打了个电话。她一听是我,特着急,道:“你大早起跑哪儿去了?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找不到你。你什么时候过来啊?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我觉得特对不起刘月,忙说:“今天我去不了了。”
她很意外,道:“怎么了?”
我说:“发生了一件特别意外的事。”
她问:“什么事?”
我刚要回答,可一看晓蕾,只好说:“我没法儿和你说,总之是有事。要不然,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刘月不说话了,电话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猜想是刘月在往外面走,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是不是还在生姑姑的气?你没有那么小心眼儿吧?”
我说:“不是,真的不是。”
她有些生气,道:“既然不是,那为什么不去?已经说好了的事,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我都没有办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真的有事。”
刘月又很执着地问:“什么事?”
我说:“我没办法和你说。”
她气愤地说:“什么事?还不能和我说?”
都快把我急死了,情绪就有点焦躁。晓蕾站旁边,显得特别尴尬。于是我说:“你就别问了。”
刘月特别生气地说:“好,我不问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家人第一次来,你想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随你,反正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帮你了。”说完,挂了电话。
那是刘月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挂我电话,我有点吃惊。晓蕾问我道:“哥哥,你们是不是要出去玩?”我点点头。她说:“你去吧,我的事我能处理好。”我冲她摇摇手,道:“没事。”再给刘月挂电话,电话一通,刘月上来就说:“来不来随你,你今天要是不来,以后就别找我了。”说完,不等我讲话,“嘟”一声又把电话挂了。我有点发懵,刘月今天怎么了?
晓蕾愧疚地看着我。我说:“咱们走吧。”
等出了大门,我们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我和晓蕾商量:“不然咱们打110吧。”
她点点头。现在她早已是方寸打乱了。
半个小时后,一辆警车开到学校门口。我们上车,一位警察简单询问了事情经过,直接开车到酒店。酒店的人见到警车,都很紧张。两位警察抄走了开房客人的姓名、身份证号,又把我们带到公安分局的刑侦大队。我们吃了点东西,晓蕾被叫过去做了一份笔录。我则在一间办公室等她。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了,她才回来。这时,她显得特别疲惫,原本无比清纯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份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
她见了我都没说话。
一位陪她出来的警察说:“你们可以回去了。我们查了,开房的身份证是假的,所以短期内可能找不到他们。但你们也不要失望,我们已经从酒店把昨晚的录像调了出来。这个工作会继续做,一有情况我们就会找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听着警察例行公事的口气,我预感到这个案子侦查起来会遥遥无期。
等我们回到学校,天已经完全黑了。吃过晚饭,我想送她回宿舍,她却可怜巴巴地对我说:“哥哥,再陪我说会儿话吧。”我不忍心拒绝她,就在食堂和她聊天。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她给我触动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她问我:“哥哥,你说我还有未来吗?”说完,她用一种极其忧郁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当时特别激动地回答道:“有,为什么没有?你和我们一样,不,你比你身边很多人都出色。”
她笑了,笑得很勉强,其中夹着淡淡的忧伤。她好像思考了一会儿,说:“不一样。你们都会顺利地毕业,我却拿不到学位了。我和你们不一样。”她停顿一下,用一种特别悲凉的口吻说:“现在就更不一样了。”
她说得我直想掉眼泪。我安慰她道:“你别想那么多,不管什么时候都别自己放弃。不就是一个处分吗?毕业了肯定会撤销的,咱们刚多大啊?以后的路长着呢。”
她惨淡地一笑,说:“我就是特别后悔,特别后悔那次替考,它把我一辈子都毁了。”
那个晚上,我绞尽脑汁地劝她,她却再也听不进去了。当一个人经历了很多坎坷,遭受了很多打击,他或者是更加坚强,或者是日渐消沉。晓蕾明显是在向消沉的轨道滑落,让我难过的是:我想帮她,却力不从心。
后来,食堂关门了。她却还是不想回宿舍。同寝室的人或是回家,或是旅游,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对我说:“哥哥,一个人待在宿舍,我害怕。”
看着她那惊恐的眼神,我知道她又想到了昨天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我说:“咱们在学校里散散步吧。”
她使劲儿点点头。
那个晚上,安静而祥和。因为放假,路上行人很少。我们在住宿区不停地走来走去,最后绝大部分宿舍的灯都熄灭了。我没戴表,估计已经凌晨了吧。我走路很快,她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没有一丝回去的意思。我只好说:“要不咱们去看电影吧。”她又一次用力点点头。
说是看电影,谁又看得进去呢?我们基本上是在聊天,直到她聊困了,蜷缩在沙发上,悄然入睡。我看她一眼,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胳膊或是腿时不时地会剧烈地抽搐一下。
我也困了,倒在椅子上,两眼一合,睡着了。
早晨醒来,我感觉浑身发凉,怕把她冻感冒了,赶紧将她叫醒。她睁大眼睛,惊恐地四处观望。我说:“咱们该回去了。”她再次点点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路上,我问她:“冷吗?”她摇了摇头。
我想先把她送回宿舍,可在经过二舍时我意外地看到刘月站在那里。她没有去长白山?我大声叫道:“刘月!”她回头,见我和晓蕾在一起,很意外。等她快步走过来,我见她脸色铁青。
她先和晓蕾打个招呼,随即质问我道:“你昨天一整天,一个晚上跑哪儿去了?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她说这番话时充满了怨气。
我结结巴巴地问:“你们还没出发?”
“出发?没有你我们能出发吗?”
我一时语塞了。
刘月皱着眉头,问道:“大早起的,你和晓蕾去哪儿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实话实说道:“我们昨晚去看电影了。”
“看电影?你们两个看电影?还通宵看电影?”刘月吃惊地问。
我点点头。
“这就是你说的事?”刘月又问,脸上是啼笑皆非的表情。
我气愤地说:“你在说什么啊?”
她反问道:“我还想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晓蕾赶紧说:“刘月姐,你别误会……”
刘月道:“我没误会,我也没多想。我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月的要求并不过分,可是在这个场合我却没有办法向她解释清楚。
刘月狠狠地瞪我一眼,道:“看你吭吭哧哧的样子,我不问你了,我问晓蕾。”说完,转脸对晓蕾说:“晓蕾,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晓蕾的脸腾就红了。我赶忙说:“你就别问了。”刘月气得脸色发白,道:“我真不明白,你们能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我呢?”
晓蕾红着脸说:“刘月姐,我告诉你……”
刘月却很气愤地说:“不用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她看我一眼,道:“事情忙完了吗?什么时候和我走?”
我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早起刚醒,我有点笨嘴拙舌,这件事怎么也解释不清。我只是说:“我真的有事。”
刘月最后看我一眼,非常失望,道:“不去算了,我也没必要缠着你。那我走了,你自己别后悔。”
晓蕾道:“哥哥,你们一起去吧,我真的没事。”
我心里特别乱。我拦住刘月道:“你听我解释。”
她止住脚步,道:“你说。”
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直憋得大汗淋漓,最后叹了口气。刘月瞥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110 标签: 宿舍 孤儿寡母 林海 电话 学校
十一长假我一直留在学校陪晓蕾。我没有义务这样做,可我又必须这样做。电影院里晓蕾入睡时脸上残留的惊恐万状的表情深深地刺激着我。这种事带给一个女孩儿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或许会给她的一生留下阴影。在这个遥远的城市,我是她唯一信赖的人。我又怎能在她最为困难的时候离开?即使我帮不了她,能留下来对她也是一种安慰啊。
我曾劝她:“回来吧,小店里没有了你就没有了生气。”她却固执地摇摇头。我叹口气,也不好勉强。那些天我最怕看她的眼睛,因为里面充满迷茫。
假期很快过去了,刘月也该回来了。
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嘴里似乎在含着东西,说话有点含混不清。
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长春?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忙你的吧。”声音极为冷淡。
我坚持道:“我没事,我肯定要去接你。”
“真的不用。你还怕我找不到学校吗?就算真迷路了,我还可以给警察叔叔打电话啊。”
那是怎样一种陌生的口气啊,她像是在开玩笑,可我却听得全身发凉。
她又说:“我现在有点事,等回去联系你。”说完,挂了电话。
我握着话筒,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发呆。
第二天上午,我打她电话,关机,往她宿舍打,她的舍友接的电话。她一下听出了我的声音,道:“班长?有事吗?”
我问:“刘月在吗?”
她很惊奇地说:“她没和你在一起吗?她今天刚回宿舍,在宿舍停没一分钟就跑出去了,我们都以为她去找你了呢。”
我说:“没有。”等放下电话,我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我一直守在电话旁边,却没有任何她的消息。窗外,渐渐暗下来,最后,天完全黑了。我只好再次往她宿舍打电话。还是她的舍友接的电话,她告诉我,刘月一天都没回去。我开始发慌,甚至有点手足无措。我们之间从未闹过这么大的矛盾,我隐隐感到一种灾难即将来临。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穿上外套,走出二舍,急匆匆向女生楼下奔去。
外面阴天,甚至飘着零星的小雪。雪花落在地上,很快湮没在尘埃当中,洒在我脸上,是丝丝凉意。我中午吃了一包泡面,晚上什么都没吃,现在却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我迫切地希望见到刘月,我知道她还在生我的气,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见面彼此间的不快立刻就会烟消云散。
我站在一棵松树下,周围有好几个男同学。他们都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热切地盼望着女友出现,等她们走出来,两个人手挽手去自习、去散步、去幽会。我看着他们那幸福的样子,由衷地为他们高兴,可一想到自己,不禁有些黯然伤神。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食堂的灯关了,超市的灯也关了,那几对情侣也回来了。他们在楼下缠绵一会儿,女孩儿恋恋不舍地上楼,男孩儿一直目送她背影消失。可是,我等的人却到现在还没出现。
啊,传达室的大爷已经出来准备锁门了。就在这时,那个让我无比熟悉的身影终于现身了。刘月,她背着那个硕大的书包从侧面的甬路走来,不,确切地说是一路小跑。她没看到树下的我,一边上台阶一边叫道:“大爷,别关门,等等我……”
我上前,叫了声:“刘月!”
刘月跑得气喘吁吁,听到有人叫她,赶紧回头,见是我,责怪道:“吓我一跳。”
我问:“你去哪儿了?”
她说:“上自习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是冷漠。夜风习习,我感到阵阵寒意。此时此刻,刘月显得让人无法靠近。
我沉默一下,道:“不是说好了给我打电话的吗?”
她笑了笑,很轻松地说:“我忘了。”
我无语,她的这种漠视像是一把刀子在剜我的心。我盯着她很长时间,她却不肯抬头看我。传达室的老大爷识趣地回屋了。我们两个人像两尊雕像一样站在门口。后来,她开口道:“我要回去了。”说完,转身。
我伸手拦住她道:“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慢慢向你解释的。”
她看我一眼,道:“我没生气。”
我问:“真的吗?”
她“嗯”一声,很真诚地点点头。
我长长出了口气,道:“没生气就好!”
她却并不轻松,反倒很阴郁。
我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低头沉思一会儿,道:“林海,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我忙说:“你说。”
她犹豫道:“你能不生气吗?”
我说:“只要你不生气,我是绝不会生气的。”
她终于鼓足勇气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我的头“嗡”得一声,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我本能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她把头一垂,却更加坚定地说:“林海,我们分手吧。”说完,转身就要上楼。
我只觉眼前一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没想过要放弃这段感情,刘月对于我,已经不仅仅是恋人,她早已和我的亲人一样,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我们之间很少有矛盾,即使有,也不至于严重到这个程度吧?她提出分手,我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现在,我的方寸完全乱了,只是本能地抓住她的手。
她也很难过,但看得出,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她想掰开我的手,我却死死地抓住不放。她痛苦地说:“林海,你不要这样。”
我想让自己坚强些,可是眼泪在瞬间就涌了出来,我赶紧去擦眼泪。刘月趁机把手拿开。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窝囊的样子,可是泪水却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我两只手擦都擦不净。以前,我也在刘月面前掉过眼泪,那时,都是她一边温柔地安慰我,一边细心地帮我擦眼泪。可是现在,她却极为冷酷地看着我,同以前的那个她相比,判若两人。
终于,我止住悲声,道:“我不想和你分手。”
她却一点都不感动,像个局外人一样冷静。她劝我道:“我们性格不和,还是分开吧。你自己多保重。”说完,扭头上楼。
我没有再阻拦她,那样做只会自讨无趣。我擦干眼泪,走下台阶,感觉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楼上,绝大多数寝室的灯都熄灭了。我也该回宿舍了。可是走到日晷广场,我心头突然重新萌生起希望。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广场中间,遥望刘月寝室。可是,那扇无数次为我敞开的窗户如今却紧紧地关闭着。
《孤儿寡母》第三部111 标签: 分手 孤儿寡母 吴宇 对不起 第三部
当我再回到那间熟悉的自习室,坐到那张熟悉的课桌旁,才发现物是人非。不再有刘月的身影,连她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我的耳边回响的是她说和我分手时那坚定的口气,可眼睛里闪现的却是我们以前在一起时种种欢乐的场景。两种景象撕裂着我的神经,带给我无限的伤痛。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无论何时都不要说分手,那两个字伤人太深。
我从未想过和刘月分手,我也不相信她会离我而去。在我们相处的每一分钟我都投入了全部的感情,她也如此。这份感情对我而言就像钻石一样宝贵、纯洁、坚硬。它又怎么会脆弱到因为一件小事就分手呢?所以,我觉得刘月只是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所有的不快便烟消云散了。
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一连数日都在回避我。每天上课她都坐在离我很远的位置,且一眼都不看我。下课后,她总绕路而行,绝不在我身边经过。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早早地守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她。她万般无奈地走过来,我刚要开口,她却把头一低,对我视若无睹。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我追上去,大叫道:“刘月。”她停止脚步,扭回头,仿佛刚发现我。我跑上前,她不冷不热地问:“叫我干什么?”我强颜欢笑道:“怎么?叫叫你都不可以?”她眉毛一挑,说:“不可以。”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转身要走,我忙拦住她。她很不耐烦地问:“你干吗啊?”我也耐着性子道:“别生气了好不好?”她瞥我一眼说:“谁和你生气了?我要和你生气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我问:“那是什么样子?”她爱理不理地说:“不知道!”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没再拦她,站在原地生气。很快,她出了教学楼。我最终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她却看也不看我一眼。我气愤地喊道:“你真的要分手吗?”她没有停步,冷冰冰地答道:“是。”那口吻,如同室外的气温,寒气逼人。
十一月的长春,已然是冬季的景象。我身边是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但枝头空荡荡的,上面落着几只落魄的麻雀,发出唧唧喳喳的叫声。地表翻滚着落叶,草坪一片枯黄。气温很低,我穿得又少,站得久了,手脚冰凉。
不知吴宇从哪儿冒了出来。他猛拍我肩膀,道:“干什么呢?站在马路中间摆酷?”我气呼呼地说:“神经病。”他有点发懵,不解地问:“我拍你一下就神经病了?”我赶紧说:“没说你。”他追问:“那你在说谁?”我说:“刘月。”他嘿嘿一笑,道:“说刘月发神经我不信,说你发神经我看倒差不多。”我正烦着呢,没搭理他。他忍不住问道:“怎么?闹别扭了?”我点头道:“她要和我分手。”他听后脸上是极其诡异的表情,最后竟然笑了。我气愤地说:“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他还是笑,说:“你们要分手?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吧?”我说:“真的。”他特不屑地看我一眼,道:“她说分手?”我点头。“你就相信了?”我又点头。他很鄙视地盯着我,说:“你脑袋真是进水了,她说这话我都不相信,你居然相信?”我强调:“真的。”他立刻打断我:“我都不用问你为什么,下午我就去找刘月,保证你们和好如初。”我怀疑地看着他。他的神情特肯定。我现在真得很无助,希望他能帮帮我吧。
说完这件事,他拉着我去吃饭。我真得没胃口,他一路把我拉进食堂,且边走边说:“嘿,原来你们也会闹别扭啊,你不知道,平日你们形影不离的样子让多少人嫉妒啊。”
吴宇一直都很轻松,可我的心情却依然沉重。我隐隐觉得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刘月从未和我提过分手,但一经提出,恐怕就会非常严重。
下午,我有点身心不宁。一直没有吴宇的消息,直到晚上,很晚了他才回来,而且见了我躲躲闪闪的。我知道没戏了,好在有心理准备,也没问他。
等大师和袁若海去洗漱,吴宇凑过来,很严肃地问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没回答。他又问:“是不是你做什么对不起刘月的事了?”我依然沉默。他焦虑地问:“你说话啊!”我说:“我能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想想说:“也是。”我说:“你不要管这件事了。”他很为难地说:“我看她那神态,好像动真格的了。”我咬牙道:“没有谁我都一样活!”说完这句话,我觉得自己既悲伤又悲壮。吴宇还要劝我,但大师拎着脸盆回来了。他便不再说话,只是充满同情地看着我。
那个晚上,我很郁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真想不明白,一向善解人意的刘月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蛮不讲理。她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只是固执地要和我分手。分手确实简单,可我们能让之前投入的全部感情如此轻易地付诸东流吗?我真想让自己怨恨她,这样我就不会再想她。可是我却做不到,短暂地迁怒之后,更多的则是深深的思念。
开始,我不断地责怪她,可到了后半夜,冷静下来后,我渐渐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有很多问题,甚至,我的问题远比刘月更严重。是啊,我已经习惯了刘月对我的宽容,她对我一贯的理解与支持都被我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在无意之中,我漠视了许多她作为一个女孩儿应有的权利。在我面前,她永远都那么理智,那么懂事,一个在家里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宝贝女儿,在和我相处的过程中从未对我提出哪怕一件非分的要求。在我最潦倒的时候,她选择了我,她既不嫌弃我这个人,也不嫌弃我那个家,说到我的妈妈,她的脸上总是既同情又敬重的表情。无论我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都会默默地支持我,不但关心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而且在帮我的时候总会优先考虑到我那脆弱的自尊。我究竟该怎样形容她呢?那是一个无比温馨的女孩儿,在给你力量的同时又能让你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我觉得我挺对不起她的,作为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她理所当然地拥有发脾气的权利,别说发脾气,就算无理取闹也是可以理解的啊。但我却缺乏一种基本的耐心,她一生气,我没劝两句就也跟着生气,甚至比她脾气更大,到最后竟然还要她来劝慰我!坦诚地讲,我确实少有一种男孩儿的心胸和气度。和刘月相比,在彼此间理解与宽容上,我做得远远不够。
我开始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特别是想到十一长假的事情,我们之前准备了很长时间,刘月对那次远游充满了期待。特别是姑姑的到来,使她觉得那是我融入她们家庭的最好时机。虽然姑姑对我有所偏见,但刘月却没有丝毫动摇,而是始终坚定地和我站在一起。可我却轻易地取消了那次远行,都没给刘月一个耐心的解释,让我们之前的所有准备都白白浪费了。是的,我有一万个理由给自己,说自己不去是正当的,考虑到晓蕾的心情,我没有和刘月说起她的伤痛。我考虑到了我身边所有的人,却唯独没考虑我最亲近的人。我关切着我的每一位朋友,却唯独冷落了最关心我的人。如果我是刘月,我又该作何感想呢?
以前,我从未考虑这些问题,如今一想,觉得浑身发冷。我一直觉得自己对刘月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可我的行为又怎么能让她体会到我对她的感情呢?
外面,天色变浅。我一夜未睡,却没有丝毫困意,我盼着早点天亮,我必须去找刘月,无论她怎么对我,我都要向她道歉,我绝不能失去这个金子般的女孩儿。
那天清晨,我来到七舍楼下。对刘月的作息时间我很了解,一会儿工夫,她便背着大书包走了出来。我充满感情,热切地叫了声:“刘月!”她一看是我,却表现的非常冷漠。我走上去,说:“我知道我错了。”她愕然地看看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刚要和她解释,她却制止了我。我急切地说:“你听我说。”她却摇摇头。我都要急哭了,她却平静地对我说了句:“爱一个人的心是玻璃做的,破碎了就不可能再愈合!”说完,走了。
一种绝望的情绪涌上我的脑海。当我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正准备改正的时候,我却要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爱人。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残酷的事情吗?
《孤儿寡母》第三部112 标签: 武侠小说 吴宇 堕落 孤儿寡母 电脑游戏
从自习室搬到小书店,我变得沉默寡言。这不奇怪,和刘月的变故完全打乱了我的生活,一时间让我难以适从。刘月走了,晓蕾也走了,吴宇也很少回来,虽然来买东西的人不少,但我还是觉得冷冷清清。
那段日子很难熬。我心里还有一丝幻想,那就是时间久了,刘月的气消了,我们还会和好如初。所以,我盼着时间快点过。可每一天都很漫长,漫长到让我手足无措。我想多看看书,可心里有事,怎么也看不进去。那样的生活,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百无聊赖中我开始看武侠小说,直看得通宵达旦、昏天黑地,近乎痴迷。那些天,我眼圈发黑,脸色苍白。有一天柳东河在水房碰到我,他吃惊于我的样子,告诫我道:“别学得太苦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我听后,心里涩涩的。我又怎么能告诉他我是在疯狂地看小说?
我特别想把武侠戒掉,几次把书放回原处,但没过一会儿,手就再次伸了过去。内心的空虚让我无法集中精力,而看这种杂书成了消磨时光的最好方式。
晚上,躺在床上,心里会更加空虚。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好觉。每天早起,眼睛都布满血丝,全身乏力,脚底发飘。我经常会独自难过,难过于自己不再上进,甚至开始堕落了。
两个星期的时间过去了。期间,我和刘月没打过一次电话,没说过一句话。我惊讶于她对我的冷漠,每次我想接近她,她那冷若冰霜的表情都会拒我于千里之外。
时间长了,我不再奢望向她解释什么,也不再奢望我们会和好如初。看武侠小说已经成了我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我还在以一天一本的速度疯狂推进。金庸的我已经看完了,接下来要看古龙的。如果说这是一种颓废,我便已经习惯了颓废。好久不再看专业课,虽然不曾逃课,但课堂上已经基本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了。
我每天都沉浸在虚幻的武侠世界,为里面的人物或喜或悲。如此一来,时间过得飞快。长春下了一场又一场大雪,气温骤然降至零下二十度,我却浑然不觉。我们不再像大一大二那样去扫雪赚钱,那样极端艰苦的日子真得是一去不复返了,可幸福的生活却并没有如期而来。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刘月带给我的伤痛日渐轻微。后来我已经很少想到她了。只是在寂静的夜晚,当我的同学都已酣然入睡,我才会偶尔记起她,记起我们以前在一起快乐的生活。一个夜晚,窗外皓月当空,雪地被照得分外明亮。我突然就想起我和刘月,还有吴宇在一起过得那个圣诞。我们欢快地在校园里奔跑,照了数不清的照片。照片就在我的床头,触手可及,可我却没有勇气去碰。那个身影,那段记忆,留给我的是无限的伤痛。
此时,我已不再相信感情了。我清晰地记得我们在一起山盟海誓的情景。那一刻,我们绝对真诚,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我们说过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都要在一起,可是现在,一件不大的事情却导致了我们分手。我知道我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我再不好,也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好像没过太久,我把小店里所有的武侠小说都看光了。我开始后悔,自己看得太快了,全都看完了,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呢?
哎,那是怎样一段无聊的日子啊!
就是在那段日子,我又迷上了电脑游戏。我曾经对那些终日无所事事,沉湎于电脑游戏的人嗤之以鼻,可现在,我却成了一个为自己所鄙视的人。现在想想,那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啊。最初,我们只是在寝室里玩,先和电脑打,后和楼里的人联机打,最后开始去学校的计算机房和外面的网吧打。只有自己深陷其中,我才真正明白电脑游戏的魔力。以前,我那么看不起李松,可是现在,我对游戏的痴迷同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我们宿舍三个游戏迷,我、吴宇、大师。凡是有我的地方就有吴宇,或者说就是我把吴宇带坏了。当时他很关心我,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内心痛苦的人。每次他看我心情不好,都会叫我去打游戏,我们三个,历史系也有三个,我们六个人,在计算机房一呆就是一整天。那时,我们不仅在挥霍着青春,也同样在挥霍着金钱。以前,每花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而现在,每天都要在电脑游戏上浪费十多块钱。
我就像着了魔一样,一分钟不打游戏就会特别难受。大概吸毒也不过如此吧。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短暂的清醒,会让我万分痛恨自己,我不止一次在内心质问自己:我怎么会沉沦到这个样子?
想想妈妈,想想弟弟,他们依然在缩衣节食,依然过着无比艰苦的生活,可是我……我无数次流下悔恨的眼泪,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一个人,没有一个坚定的目标,没有一个牢固的信仰,真是太可怕了。
那时,我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吴宇是我的好兄弟,但他不会劝我,只会陪着我一起堕落。因为陪我打游戏,王芳几次都要和他闹翻了。
一天晚上,我们出去通宵。为了不被王芳发现,我们专门坐公交车去北区。在车上,他们一直高谈阔论,可我的内心却一阵又一阵绞痛。到达目的地,我们先去川王府吃了顿火锅,然后杀向一家网吧,整整打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起,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北区赶了回来,几个人在摇摇晃晃的车上都睡着了。
吴宇问我:“海哥,玩得高兴吗?”
那一刻,我看着他困倦的双眼,我真得好想哭。现在,我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我的朋友。
我说:“你以后别在玩游戏了。”
他很吃惊,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恶狠狠地说:“要因为这个和王芳分手,我和你没完。”
他笑笑,说:“不至于。”
但我还是警告他道:“你绝对不能再玩了。”
他反问我:“那你呢?”
我没有回答。我多想说我也不玩了,可是我又生怕自己管不了自己。
那一天,我们刚进校园,就听到一阵琅琅的读书声。那声音让我们特别熟悉。我顺着声音看去,柳东河,正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花园里,脚踏积雪,高声朗诵英语。他没看到我,我都不敢和他打招呼,灰溜溜地在他面前闪过。我的朋友,一如既往地上进,可是我却堕落了。一想到自己终将被自己原来的群体所抛弃,被自己的朋友远远地甩在身后,我的心开始阵阵痉挛。
回到宿舍,袁若海起床,吴宇和大师则倒头就睡。
袁若海小声对我说:“海哥,以后别通宵打游戏了,你看,你瘦多了。”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特别温暖,便点点头。他出去洗漱,我一扭头,突然在镜子看到自己的样子,不禁被自己惊呆了。现在的我真可以说是骨瘦如柴!每天洗脸,我是会感到自己日渐消瘦,可也没想到会孱弱到这个程度。面如死灰,两眼无神,再没有一点年青人的朝气和活力。此时此刻,我只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一个人物,那就是祥林嫂!说不清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我立刻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我不记得我说什么了,只记得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就哭了。
袁若海回来时,我刚挂上电话,还满脸泪痕。他吃惊地看着我,我赶紧把眼泪抹掉。
吴宇睡得迷迷糊糊,对我说:“海哥,你快睡吧。”
我记起上午有两节选修课,于是说:“我还得去上课。”
吴宇突然清醒了,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不要命了?”
我没回答,拎起书包,出门。
一路上,我特别伤感,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大一大二,我们的日子非常清贫,可我们却过得很充实。就是在冰天雪地里扫雪赚钱也能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张力。现在,我们在钱上宽裕了很多,却在精神上沦落了。感情上的一点挫折几乎彻底摧毁了我,我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
无论和刘月结局如何,我都不能再这样继续堕落下去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113 那堂课是什么我早记不得了。打了一晚上游戏,我现在已疲惫到了极点。在路上,被冷风一吹,还算清醒。等一进教室,暖气迎面而来,倦意立即涌上大脑,我看什么都晕晕乎乎,强打精神,找个角落坐下,掏课本时手竟然直哆嗦。
老师讲什么我没听进去,我正和自己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太困了,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合上,我咬牙睁开,再合上,再睁开。反复几次,我放弃了抵抗,头一垂,趴在桌上睡着了。
那一觉睡得真香。我身旁就是暖气,在源源不断地冒着热气。好舒服,我的身体几乎熔化在了热气里。
突然,一阵吵闹声将我惊醒。我抬头,发现眼前都是陌生人。
对面一个小伙子笑着对我说:“同学,你们已经下课了。”
我揉揉眼睛,略微清醒些,看看讲台上,果然换了一位新老师。不知不觉,我竟然睡了两个多小时。我赶紧把书塞进书包,给他们让位。人是来到了教室,但老师讲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样的来和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正懊恼地往外走,却听后面有人叫我:“喂,喂,你站住一下。”
我回头。那个小伙子挤过来,递给我一个苹果,打趣道:“睡迷糊了吧?别把你的苹果丢下啊。”
我很意外,道:“苹果?什么苹果?”
小伙子也糊涂了,他说:“你座位上的苹果,难道不是你的?”
我愣了一下,但马上想到了刘月。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放在我桌上的。我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暖流,一把抢过苹果,飞快地跑出教室。
我竟是如此激动,我甚至期待着在楼道里,或者是大厅中见到刘月。虽然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虽然我觉得我对那份感情已完全死心,可是一旦我知道刘月还在想着我,我依旧会欣喜若狂。只要能见到一线希望,我就不会彻底放弃。
楼道、大厅都没有刘月。我有些失望,站在门口,不住地发呆。冷风不住地灌进来,砸到我脸上,耳朵、鼻子都要冻僵了。我还在门口傻乎乎地站着,捧着那个鲜红的苹果。
她给我留下一个苹果能说明什么呢?说明她回心转意?不一定。也许她只是出于对我的一种关心,或者是想和我缓和关系,即使我们分手,也没必要像现在这样谁也不理谁啊。想到这儿,我那颗火热的心逐渐冷却下来。走出教学楼,我慢吞吞地向宿舍走去。
吴宇和大师睡得正香。我爬上床,也蒙头大睡。等我醒了,发现他们两个都走了。天已经黑了,我摸索着打开灯,精神极度空虚,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整整一天,水米未进。我却一点儿都不饿。眼睛酸疼,胳膊、腿也酸疼,全身乏力,脑子里一片混沌。睡了这么久,好像还是没睡醒。我又关上灯,想静一会儿。突然间一股悔恨涌上心头,我真想歇斯底里地尖叫。理智终于压制了这份冲动,但那抑郁的情绪却久久地徘徊在心底。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要憋疯了。最后,我实在控制不住,甩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抽完之后,我的头嗡嗡作痛,手和脸全都麻木了。我再次落泪,为自己的堕落而落泪。眼泪沿着我的脸颊流下,流到嘴角,被我用手轻轻擦下。我倒在床上,望着外面昏暗的天空,久久失神。
后来,我把灯打开,意外地发现手上沾满血迹。我抓过镜子,原来嘴角已经被抽裂了。然后关灯,我坐到冰凉的椅子上,又是长久的沉默。楼道里人来人往,我躲在黑暗的屋子里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似乎在想很多事情,似乎又什么事都没想。宣泄了,也轻松了,最后我打开灯,擦掉嘴角和手背的血迹,对着镜子惨淡一笑。笑得非常滑稽。我决定给刘月打个电话,然后去吃东西,上自习,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刘月接电话时,声音一如既往地欢快:“喂,请问你找谁?”
我还是有点难过,说:“找你。我是林海。”
她的声音顿时变了味道,只是“哦”了一声。
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我也只想对她表示一下感谢。我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似乎很糊涂。
“谢谢你的苹果。”
“什么苹果?”她立刻反问。
我也很吃惊,道:“难道上午我座位上的苹果不是你放的?”
“莫明其妙。我一上午都待在宿舍。”她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脸一阵发烧,赶紧说声对不起,挂了电话。我觉得自己真是无聊,甚至有点自作多情。可除了刘月,还会有谁送我苹果?我实在是想不通。哎,不想这件事了。我背起书包,准备出门,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我一接,是刘月。她的口气缓和了许多,问我:“你最近怎么样?”
我一听她那心平气和的口气,不禁有些难过,她已经好久没这样和我说话了。我说:“还行吧,一天一天过呗。”
她沉默一下,说:“对不起。”
我忙说:“别这么说,感情上的事没有对和错。再说,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你当然有权利提出分手。”
她说:“谢谢你。虽然分手了,可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勤奋上进的林海。”
我有些难过。她又说:“只是我们性格不合。”
我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否则我会更难过。我说:“算了,都已经过去了。要没别的事,我挂电话了。”
她先是沉默,在我挂电话的瞬间,她突然说:“你以后不要出去通宵打游戏了,对你身体不好。”
我一阵感动,她最后那句话让我知道她还在关心我。
吃过晚饭,我来到教学楼,走了几个楼层,每间教室都是人满为患。楼道里都很静,到处都体现着浓厚的学习氛围。看看这儿,再想想外面的网吧,那里烟雾缭绕,嘈杂声不断,再看看那些打游戏的人们,有敲桌子的,拍鼠标的,砸键盘的,动粗口骂人的,乌烟瘴气乱作一团。那些坐在教室里的人们,无论是精心思考还是奋笔疾书,都会带给人一种美感。而那些长久沉湎于游戏中的人们无不是两眼无神面色蜡黄,近乎于病态。游戏必须适可而止,如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这个人就毁了。它不仅让我们的心灵日益空虚,更会掏空我们的身体。
回到教学楼,一种久违的氛围感染着我。我那颗浮躁的心渐渐宁静下来。
突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以前和刘月一起自习的那间教室。我的心阵阵发颤,想转身离开,但终归没忍住,向里面看了一眼。在那个熟悉的课桌旁是一对儿亲昵的情侣。男孩儿坐得笔直,女孩儿则斜靠在他肩头。两个人都在看书,且都看得那么认真。我只看了一眼,随即下楼,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只好回到小书店看书。因为最近这段日子,小店关门多,开门少,顾客很少来了,如今倒落得个清静。开始,我有点失神,但很快就看进去了。最后在传达室老大爷的再三催促下,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教学楼。
回到寝室,这些天来,我第一次睡了个好觉。只有我感受到自己的上进,我才会看到希望。久违了,这种轻松幸福的感觉。
慢慢地,我开始走出这段感情的困扰,能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刘月了。由于前段时间的放纵,功课落下很多,我必须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到学习上去。我每天都看到很晚,在这种孤独的环境中,看书成了我最大的乐趣。
一天,我上完课出来,见门口站着位衣着鲜亮的小伙子。我在他身边经过,却下意识地回头,好像这几天他一直守在教师门口。可我一回头,正看到刘月走出来,他热情地迎上去。我赶紧把头扭向一边,那一瞬间,我闭上了眼睛。
等我走出教学楼,外面正下着大雪。凛冽的寒风要把我冻僵在这冰天雪地当中。我头也不回地往宿舍走,心里一阵又一阵地难过。我知道他未必是刘月的新朋友,可看到他们在一起我还是特别难受。我可以接受刘月离开我,却绝不能接受她和别人在一起。这对我来说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小伙子是刘月的舞伴。现在每天下午下课他们都要去体育馆学交谊舞。吴宇曾很严肃地和孙文静调查他和刘月的关系,孙文静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吴宇向我回报时补充了一句:“我看那小子对刘月有点过于殷勤了。”我没说话,现在我又有什么权利窥视刘月的生活?
那个晚上,又是个大雪天。东北,下起雪来总是没完没了。我非常郁闷,一个人在校园漫步,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体育馆外。外面又湿又冷,里面却灯火辉煌,温暖如春。我正好看到刘月,她和那个男孩儿一边跳舞,一边有说有笑。那个气氛好温馨啊。我虽然听不到音乐,却能看到他们在翩翩起舞,那优美的姿势,那恬静的神态,仿佛不是在学校,而是一场中世纪的贵族舞会。
我专注地看着,充满了羡慕。那就像是一个童话,比我想象的更加美丽。可是这种生活却离我很遥远,我看了良久,最终只能黯然离去。
路上,迎着北风,我想:属于刘月的本就应该是这种生活。
回到小店,自然心乱如麻,看不下去书。这时,历史系几个同学跑过来,一见面就嚷嚷道:“林海,好久没和你打游戏了,你小子天天躲在这儿啊!”
我一看见他们,游戏的欲望就涌了上来。他们更是急切地说:“走啊,上去打两局。”
我忙说:“不去了。”
他们却说:“不去?现在我们三缺一,加上你二打二,正好。”说完,抓住我的胳膊就往楼上拖。
当时我心情压抑,自制力本来就薄弱,他们再一劝,我半推半就便跟了上去。
最初,我想打两局就出来。结果,一直杀到计算机房关门。就这样,我再次沉湎游戏当中。
这次,我比以前更加堕落。我一次次告诫自己,却又一次次拿起鼠标。打游戏时,我忘记了所有的不快,走出计算机房,空虚的感觉接踵而来。清醒时,我极度痛恨自己,无数次用重拳敲打自己的脑袋,可一有人叫我,我还是会跟着他们去。最初在计算机房打,后来又去网吧通宵。那个时候,我学会了自欺欺人。白天打游戏,晚上在楼道看书。夜里通宵,白天还照常去上课。生物钟完全紊乱,且长时期缺乏睡眠,这让我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只有坐在计算机旁,整个人才会精神起来。
吴宇提醒我道:“你最好还是别去上课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一上课就睡觉,老师都认识你了,到时非给你不及格不可。”
我听后,出了一身冷汗。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不能克制自己了。我不仅认可了自己的堕落,同时也对自己失去了信心。那时,我甚至有个天真的想法:通宵达旦地打游戏,总有一天我玩腻了,也就彻底把它给戒了。可那款游戏却很神奇,纵然我天天打,它依然对我充满了吸引力。
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人聚在计算机房厮杀。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个人,忙里偷闲,抬头一看,竟是刘月。
《孤儿寡母》第三部114 她面无表情,没看我,只是盯着屏幕。我的心乱成一团,此时的我形容憔悴,是一副多么颓废的样子啊。我没勇气和她说话,硬着头皮继续游戏,只打得一塌糊涂。
看完一局,刘月轻蔑地笑了,挖苦我道:“玩了这么久,才这个水平?”
我狠狠瞪她一眼,没理她,原来是专门跑来损我的。
这时有人喊我加入新的游戏。刘月却一把夺过鼠标,道:“别玩了。”
其实我也不想再打了,可就是看不惯刘月那霸道的样子。我瞥她一眼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她说:“没什么理由,就是喜欢管你。”
我说:“你管不着。”说完,伸手夺鼠标。她双手一背,道:“就知道打游戏,没出息!”我的脸一阵发烧,再看她的眼神,写满了不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以前还从未有人对我如此直白地斥责。这段日子我倍感压抑,明知自己在沉沦,却又无法振奋精神,一面心在滴血,一面人却在继续堕落。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我早已不敢直面自己的消沉,我早已学会了自欺欺人,如今刘月一句“没出息”戳穿了各种借口,直刺我的痛处,气势之凶猛使我喘不过气来。或许我该幡然醒悟,可我却没有。她那讥讽的口气激怒了我,我真想对她大吼一声:我之所以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全是拜你所赐。因为一件细小的事就要分手,既然感情如此脆弱,那当初又为何有所承诺?说分手时冷酷无情,两个月的时间对我视若无睹,现在又对我冷嘲热讽,真不知要把我折磨到何种程度。想到这儿,我觉得自己特别可怜,而刘月特别可恨。
她没意识到我的心理变化,还要继续训我。我铁青着脸道:“把鼠标给我。”
她说:“不给。”
我说:“你给我。”
她说:“不给。”
我不再和她废话,用力一拽鼠标线,鼠标从她手里脱落。她生气了,伸手来抢。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奋力挣扎,我一时冲动,将她的手甩到一边。就听“啪”一声,她的手重重地撞在挡板上,我心头一颤,刘月痛苦地蹲在地上。那一刻我有点铁石心肠,硬是一动没动。好半天,刘月站起身,我偷眼看她,竟然眼泪汪汪,手一定是摔疼了吧。她恨恨地看着我,我咬牙继续游戏。
她问我:“你走不走?”
我假装没听见。
她又问:“你走不走?”
我不说话。
她加重语气道:“我再问你,走不走?”
我还是不说话。
她突然弯腰,按重启键。我的电脑顿时黑屏,从游戏中掉了出来。
吴宇坐在前面很远的位置,站起身,回头,破口大骂:“你真是头猪……”结果一看到刘月,赶紧做个鬼脸,灰溜溜地坐回原处。
我沉着脸,一言不发,等电脑启动好,继续加入游戏。可刚一进去,又一次黑屏。这次刘月更干脆,直接切断电源。我瞪她一眼,她近乎于是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
我问她:“你疯了?”
她说:“你才疯了。”
我说:“你没疯就别烦我。”
她说:“你不让我痛快,你也别想舒服。”
前面有人叫我:“林海,快点儿进来啊。”我说:“你们先打吧,我今天鬼缠身了。”刘月听了,气得面无血色。我得意地一笑。却不想她突然扬手,狠狠抽了我一个嘴巴。那一声太清脆了,直抽得我目瞪口呆。我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疼,因为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刘月。她眼睛里含满泪水。我的大脑突然清醒过来,刚要向她道歉,她却丢下一句:“臭无赖。”然后愤然离去。
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次彻底失去和好的机会了。
吴宇跑过来,问我:“怎么了?又闹别扭了?”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没说话,有的只是不尽的懊悔。
吴宇叹了口气,道:“真搞不懂你们,明明分手后都难过,可刚到一块儿就吵架,你们都有什么可吵的?”
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明明知道自己的臭脾气,可就是改不了。
吴宇又问我:“你到底喜不喜欢刘月?”
我点点头。
“那你?”吴宇极度困惑。
我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说:“我是混蛋!”
吴宇吃惊地看着我。我说:“你回去吧。”他摇摇头,无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茫然地盯着门口,发呆。好长一会儿才醒过味儿来,深深地吸口气,弯腰,打开电脑。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那个人就停在我的面前。我一看那双鞋就知道是刘月,一时间欣喜若狂。我兴奋地抬头,慌乱间,头重重地撞在电脑桌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刘月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一场。她充满怨恨地看着我,我有点儿心慌意乱。我刚要开口,她却不容我说什么,伸手抓住我的毛衣,那个女孩儿怎么那么大的劲儿啊,竟然一下将我从椅子上拔了起来。她一甩手,把我摔个趔趄,周围的同学哄堂大笑。我真是哭笑不得。刘月却掉了眼泪。她哭着说:“你给我走,再不许你玩游戏了。”我赶紧解释:“我不玩了,再也不玩了。”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抓住我的衣服又是狠狠一甩。那一刻,刘月活脱儿一个野蛮女友。我紧着解释:“我拿我的羽绒服。”她这才松手。等我摸到衣服的那一瞬间,她又照我的小腿狠狠踢了一脚,我毫无防备,差点没坐地上。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揪住我就往外推。我不敢反抗,连窜带跳地向外跑,生怕她再给我来两脚。
我刚出门,机房里传来一阵大笑,其中还伴随着几个“噢噢”声。
我已无心顾及这些了。虽然挨了一顿揍,但我的心里却敞亮了不少。我要抓住这个机会,一定和刘月和好。
可是一下楼,来到大厅,刘月便加快了脚步。我叫道:“等等我。”
她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快步追上她,道:“走那么快干吗啊?”
她却狠狠瞪我一眼道:“你走你自己的路,别跟着我。”
我一听她这口气,心就凉了半截儿。我拦住她道:“你把我叫出来,又不让我跟着你,那我去哪儿?”
她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那我就跟着你。”
她说:“少跟着我。”
我说:“就跟着你。”
她气极败坏,道:“不要脸。”
我的脸涨的通红,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刘月噔噔噔地往前跑。我犹豫一下,又追了上去,哎,不要脸就不要脸了吧。
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前后有三四步的距离。走着走着,一直从教学楼走到二舍,刘月的气好像消了。她回头,对我说:“你回宿舍吧,以后不要老是去打游戏了。好好看书。”
我一直低着头,现在抬起头,鼓足勇气道:“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一起上自习。”
她勉强一笑,道:“我不去自习,我要去学跳舞。”
我说:“那我也跟着你。”
她皱皱眉,道:“你跟着我干吗?”
我说:“你是我女朋友。”
她很气愤,道:“别乱说啊,我早就和你分手了。”
听着她那坚决的口气,我特别难过。我说:“既然我们早就分手了,你干吗还要管我?”
她说:“我管你什么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天天打游戏,那有什么出息?你看,你现在又黑又瘦,身体都垮了。”
她说这话时,关爱的神情溢于言表,这又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
我说:“你要和我分手,就彻底不要管我。如果你不和我和好,我现在就回去打游戏。”
刘月听了,很生气,道:“你威胁我?”
我说:“没有。我只是通知你。如果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就天天打游戏,一直打到吐血。”
刘月先是吓一跳,但很快就说:“那你就去打吧,反正打坏了身体是你自己的。”
我听着她那漠不关心的口气,很难过,不再说话,回头,转身向教学楼跑去。开始,我期待着她叫我,可是没有。后来,我绝望了,加快脚步。北风迎面吹来,带给我的是彻骨的寒冷。跑着跑着,我情不自禁地哭了。眼泪涌了出来,立刻就结成了冰。也许,我不应该这样难为刘月,虽然她固执地要和我分手,可她毕竟还关心着我啊。即使不能成为我的女朋友,也可以做普通朋友啊。我奔跑着,胡思乱想着,额头被风吹得麻木了。
依稀间,我听到有人叫我:“林海——”声音很微弱,我停下脚步,仔细一听,就是刘月的声音。
我充满深情地向回观望,不一会儿,刘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她见了我,先骂道:“臭无赖。”然后砸了我一拳。可能是跑累了,那一拳软绵绵。
我抓住她的手,问道:“你和我和好了?”
她不置可否。这大概可以视为是默认了吧。我欣喜若狂,伸手要把她搂进怀里。却不想她拼命挣扎,把我吓得脸都变了色,我结结巴巴地问:“还是要和我分手?”
她把我推到一边,冷静地说:“不是,我要考验一段时间,如果你表现得好,改掉了以前那些臭毛病,我们就和好,如果你还是老样子,我一定要和你分手。”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忙说:“好,随便你怎么考验。”
她瞪我一眼,道:“别美得太早,如果经不起考验,我就再不给你机会了。”
我说:“行。”
她也点点头。
我又问:“要考验多久啊?”
她想想,道:“一年吧。”
“一年?”我差点儿没跳起来,道:“太长了吧,顶多一个月就足够了。”
她眼睛一瞪,道:“怎么?讨价还价?”
我一吐舌头,道:“不敢不敢,随你随你。”
她这才满意地笑了。
我可怜兮兮地问:“考验期我们可以一起自习吧?”
她点头,道:“可以。”
我又问:“那我可以跟着你了吧。”
她又点头,道:“可以。”
我挠挠头,觉得自己好无奈,好没地位啊。
随后,我们向体育馆的方向走去。她要去练习跳舞,可是到了体育馆门口,她却说:“我不想去了。”我正求之不得,道:“那我们去散步吧。”她点点头,又说:“我去和我的舞伴说一声啊。”说完,进了大厅。我赶紧跟了进去。
她的舞伴正在等她,一见她,立刻迎了上来。
刘月说:“对不起,我今天不想学了,你再找个舞伴吧。”
那个小伙子显得特别失望,说:“好吧,我送你回去。其实,我也不想学了。”
刘月赶紧说:“不用,不用,有人送我。”说完,指了指我。
那小伙子看看我,眼神非常复杂。我赶紧Сhā嘴道:“你放心吧,我是她男朋友。”他听后,表情极为尴尬。
出了大门,刘月狠狠踢了我一脚,道:“人家又没问你,你瞎介绍什么?”
我呵呵笑道:“我得给他打个预防针,不能让他有啥想法。”
刘月笑着瞪我一眼,满脸嗔怪的表情。
那个夜晚,我们在操场漫步许久。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我们串串脚印。月光皎洁,最后,我们登上看台,一边聊天,一边赏月。后来刘月偎依在我身边,我们重新像以前那样。
我问她:“你今天怎么想到去找我了?”
她说:“我不想让你堕落。”
我问:“你要和我分手,我堕落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沉默了,过一会儿说:“即使和你分手了,我也不可能完全忘记你。”
我听了,阵阵感动。
她又说:“真的,我都已经决定和你彻底分手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头。可是,一看到你整天浑浑噩噩,就知道打游戏,我就特别难受,看着你那颓废的样子,我就变得六神无主,我觉得我的心好像和你连在一起,你堕落了,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她轻轻地说着,我的鼻子却一阵发酸。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抱住她。她没有拒绝,我们四目相对,眼睛都亮晶晶的。
再后来,我又问她:“你今天怎么这么厉害啊?”
她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说:“你对我拳打脚踢,好像练过武术一样。”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道:“还不是让你气的?害得我连淑女都做不成。”
我也跟着她笑,道:“你踢得我腿现在还疼呢。”
她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看你就是欠揍,一揍你就老实了。”
我委屈地挠挠头。
她又说:“你打架那么厉害,怎么不还手啊?”
我晕,道:“我怎么可能还手?”
她眨眨眼睛,道:“现在不还手,将来可能还手。”
我说:“不可能,我永远都不会还手。”
“真的吗?”
“真的。”
“口说无凭,立字据为证。”
“好。”
说到这儿,刘月拽过书包,拿出纸和笔,我接过来,洋洋洒洒写了如下文字:
保证书:
我保证,从现在开始,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原因,无论怪谁,刘月打我,绝不还手。
保证人:林海
落款年月日。
当时我一时冲动,竟自作聪明,又加了补充条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刘月看后,满意地点点头,把字据收起,放进贴身的口袋。看她那认真的模样,我有点后悔,立这么一个苛刻的字据,我是不是受虐狂啊?
刚要反悔,想想自己还在考验期,赶紧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115 标签: 孤儿寡母 游戏 吴宇 圣诞 照片
与刘月和好后摆在我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国际经济法中那些涉外法律和的各类术语让我吃尽苦头。幸亏刘月笔记做得好,再加上她细致耐心地讲解,最后我总算慢慢追了上来。
那段日子,我和刘月上自习,吴宇和王芳也上自习,小店长期处于关门状态。吴宇和我商量,准备找个人帮忙。我说等等吧。他不解地看着我。我说:“也许晓蕾还能回来。”
好久没见晓蕾了。打过几个电话,她用充满忧郁的声音告诉我:“我现在很好。”这让我格外放心不下。倒是经常见到邹然。一场迎新晚会下来,他那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现,逐渐成为张维最倚重的人。每次见面我都鼓励他好好干,他却总是说:“师哥,我还是觉得和你最亲!”
有时从机房经过,看着里面玩游戏玩得热火朝天的人们,我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李松是那里的常客,几乎每次路过那里我们都会看到他的身影。有时他衣着鲜亮,有时又穿得邋里邋遢,不变的是他脸上那专注的神情。有一天,大早起我们就见他在那里,中午的时候还在,等我们吃过晚饭回来,他依然还在。只不过此时孙莉正在上网,他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盒饭。刘月困惑地摇头,问我:“他玩了一整天,不累吗?”我说:“身体累,但游戏带给他的刺激和快感使他忘记了累。”刘月觉得难以置信,道:“游戏有那么大的魔力?”我点点头,说:“有时,它就像毒品。”刘月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拉着我走了。
不知不觉又快到圣诞了。
12月23日,长春下了很大一场雪。那场雪之壮观在东北都堪称罕见。从早起就开始下,洋洋洒洒,一直到傍晚也没有一丝减弱的迹象。
我和刘月看书看累了,趴在窗边看雪景。刘月倚在我肩头,一脸幸福的神情。
她笑着说:“又是一个浪漫的圣诞。”
我问:“你还记得去年那个圣诞吗?”
她说:“当然记得,我们三个在雪地里奔跑,还拍了那么多照片。”说到这儿,她打开书包,拿出厚厚一叠照片,道:“看,我把它们都带来了。”
我顿时兴奋起来。刘月一张一张地翻着照片,每一个画面都让我想起去年那段快乐的时光。翻着翻着,刘月突然提议道:“我们出去玩吧。”我点头道:“好。”虽然外面大雪纷飞,可我全身的血液却沸腾起来。
我们穿好大衣,戴上帽子,蹑手蹑脚走出教室,一进楼道便欢快地奔跑起来。
出了大门,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个奇怪的场景。一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家伙举着两个牌子,一个上面写着:“抵制洋节,维护传统文化!”,另一个写着:“中国人的圣诞是12月26日!”。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门口冷冷清清,他一个人孤零零举着两个牌子,样子颇为滑稽。刘月忍不住笑了,说了声:“神经病。”我也想笑,可一看他脸上那坚毅的神情却笑不出来。他嘴唇被冻紫了,眉毛上沾满了雪花,在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下他却一动不动,估计嘲笑他的人不在少数,但他却能一直站在这里,不管怎么说都需要一种超乎寻常的勇气。
我竟有一种和他说话的冲动。刘月却使劲儿拽着我跑开了。
到了月坛广场,刘月已跑得气喘吁吁,她说:“理他干什么?”
我很奇怪,道:“你好像对他很反感。”
她点点头,说:“是。一个神经病,吃饱了撑的。”
我说:“就因为他反对过圣诞节?”
刘月没正面回答我,却说:“你不知道吧?他是一个博士,学哲学的,是咱们学校王牌教授高老师的得意门生。不知怎么,他特别痛恨洋节,每到圣诞和情人节,他总要站出来抗议,据说从他读本科时就做了那两个牌子,坚持到现在都快十年了。”
我大吃一惊,道:“以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刘月道:“他有时在教学楼,有时在食堂,你没见他也正常。我倒是年年都看到他,看得都烦了。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
我赶紧拦住她,道:“别那么说。每个人都有表述自己观点的权利。现在洋节是快过疯了。”
刘月见我为他说话,有点不解。
我问她:“你知道他写得12月26日是什么日子吗?”
刘月摇摇头。
我说:“那是毛主席的生日。”
刘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说:“他可能有点儿偏执,但也很有自己的思想啊。在我印象中,大学应该是思想最为活跃的地方,毕竟这里知识分子云集,是年青人的天下。可现实中,我们的老师和同学,又有几个人在专心做学问呢?老帅们四处兼职,忙着赚钱,学生们终日或者浑浑噩噩,沉湎游戏,或者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四年过后,只得到一纸文凭,没学到任何真才实学,大好的青春都被浪费掉了。”
我说得慷慨激昂。刘月用一种超级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说:“哇,林海,你真有思想!”
我听后美滋滋的,问:“真的?”
她很真诚地点点头,随后指了指那尊“雕像”,道:“你简直可以和他站到一起了。”说完,哈哈大笑,飞快地跑了。
我这才意识到被她戏弄了,拔腿便追。雪地里留下我们凌乱的足迹,也见证了那段无比欢乐的时光。
后来,我追上刘月。她跑出了汗,额头冒着腾腾热气。我把她抓住,她连声求饶。
我问:“你以后还敢不敢?”
她可怜兮兮地说:“再也不敢了。”
我又问:“那这次你怎么将功补过?”
她看我一眼,样子楚楚动人。我都有点心疼她了,却不想她说:“我照着那傻博士的标准给你做两个一模一样的牌子还不行吗?”
我差点晕倒。她却欢笑着,挣脱我,再次跑掉了。
天渐渐暗下来,我们却玩得越发兴起。后来刘月提议:“咱们玩石头、剪子、布吧。”
我一听特泄气,道:“幼稚!”
她又补充道:“不是光玩石头、剪子、布,是有奖励的。”
我忙问:“什么奖励?”
她笑着说:“我要赢了,你背我走二十步,你要赢了,我背你走十步。怎么样?”
我立刻兴奋起来。哈哈,小样儿,以前和她玩这个游戏我总是有意放水,看来她真以为我玩不过她,竟然来和我打赌了。我正愁没机会收拾她,现在她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正中我的下怀?我赶紧答应了。
那天我的运气真是出奇的好啊,一次赢,两次赢,一连赢了她十几次。刘月开始很豪爽,背着我一丝不苟地走完十步,然后极不服气地再和我赌,可连赌连输,一次没赢,就这样把我从外语楼背到了文苑一舍,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都要哭了。我心里那个美劲儿就甭提了。
我笑嘻嘻地问她:“还来吗?”
她狠狠地瞪我一眼道:“来!”
“石头、剪子、布”。结果,她又输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气呼呼地把我背起来,极其敷衍地走了几步就说:“够了。”我分辩道:“没有。刚刚六步。”她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闪身把我丢下。我一时没注意,路面又滑,扑通一声摔了个跟头。
刘月咬牙切齿地说:“叫你臭美!”
我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迹,道:“耍无赖。不和你玩了。”
刘月却一把将我抓住,道:“你敢!再来。”
我说:“好好!”
刘月眼珠儿一转,道:“这次赌大的。你要输了就把你今天赢得全部都还给我。”
我说:“好。要是你输了呢?”
她摇头道:“我怎么会输?这次我一定赢。”
我说:“既然是赌,就会有输有赢。”
她眉毛一立,道:“你还敢赢?别忘了你还在考验期。”
耍赖竟然如此直白,佩服,佩服。
刘月把手一伸,道:“我出石头,你出什么?”
我垂头丧气地说:“我出剪子。”
“啊,我赢啦……”刘月兴高采烈地叫起来。我不明白,这样的胜利也值得庆贺?她跳上花坛,把我拉过来,噌一下跳到我背上,道:“走!”
就这样,我背着刘月围着花园漫步。雪一直在下,校园里静谧而安详。宿舍楼灯火辉煌,路灯也亮了。路面很滑,可背上自己心爱的女孩儿,我却觉得自己步履稳健。开始刘月是一种报复的心态,很快就转化为心疼了。
她问我:“累吗?”
我笑着说:“不累。”
她说:“我下来。”
我说:“不行。我还没背够呢。”
刘月咯咯地笑起来。
啊,那幅画面永远镌刻在我的记忆里。一尘不染的雪地见证了这段最为纯洁的爱情。
偶尔有行人经过,都会充满好奇地看着我们。刘月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坚持要下来。我笑着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刘月听后,哧哧地笑了。
说来也巧,那天正好碰见吴宇。其实,他当时正和王芳在很远的地方散步,见我背着刘月,立刻拉上女友跑过来奚落我。
他阴阳怪气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连农奴都翻身做主人了,海哥还在这儿当牛作马?”
我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幸福,你懂什么?”
吴宇听得糊里糊涂,看看王芳,却发现她正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他。他不由紧张起来。王芳俏皮地说:“我也想幸福一下。”吴宇差点没趴地上,恼怒地瞪我一眼,背起王芳,朝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和刘月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后来我们又在花园里聊了一会儿。折腾半天,不知不觉肚子有点儿饿了,我们决定去食堂吃点儿东西。可刚走出花园,就听篮球场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我和刘月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晓蕾!”
《孤儿寡母》第三部116 标签: 玫瑰花 吴宇 孤儿寡母 话剧 袜子
我拉着刘月跑过去。在篮球场狭窄的出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晓蕾,另一个我们不认识。
晓蕾冷冷地说:“你让开,我去自习了。”
他只说了一个字:“不。”然后叉着腰把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我想上去,刘月使劲儿拽住了我。
晓蕾用一种充满厌恶地声音质问他:“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没意思。”回答很干脆。
“那你让开。”
“不。”还是一个字,但语气坚定。
晓蕾死死地盯着他,他则一动不动。周围很安静,但安静中却酝酿着一股不祥的气氛。果然,晓蕾爆发了,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让开。”然后去推那小伙子,推不动,她开始疯狂地厮打他。他没还手。最后晓蕾打累了,蹲下哭了。
他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看我的信,但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喜欢你。”
晓蕾没说话,倒是哭得更厉害了。
我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他回头看我一眼,很不耐烦地说:“这儿有人了。”
我指了指晓蕾说:“我找他。”
晓蕾抬头,叫了声“哥哥”。声音里充满委屈,那张脸哭得异常模糊。
他很吃惊,瞠目结舌道:“她是你妹妹?”
我注视着他,点点头。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转身要走。晓蕾突然叫住他:“等一下。”他回头,目光里充满期待,却不想晓蕾只是说:“把你的信拿走。”他咬着嘴唇说:“你不看我是不会拿的。”说完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晓蕾无奈地跺跺脚,把厚厚一叠信用力摔到地上。
我把信拾起来,递给她。她死活不要,我只好解开她书包,把信丢到里面。她用一种委屈的眼神看着我。我说:“尽量不要伤害喜欢你的人。”她点点头,却说了一句:“可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我不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没做任何评价,只是说:“走吧,别在这儿待着了,太冷。”她又点点头,叫了声“刘月姐”。刘月也对她点点头,笑了笑。
路上我们得知那个男孩儿是个研究生,一直在追晓蕾。提起这事儿,晓蕾愁眉苦脸地说:“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可他却说注意我很久了。他天天给我写信,烦死人了。我换了几间自习室,可每次他都能找到我。”
我们听后,摇摇头,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我们又能说些什么?
到了B食堂,晓蕾要和我们分手。她说:“我一点儿不饿。我要去A食堂看书了。”
不知为什么,那天晚上,我看着她一个人背着一个大书包,在昏暗的路灯下,在雪地里埋头走路的样子觉得很心酸。哎,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怎么看都有些可怜。
我有些失神,刘月轻轻踢了踢我,我才醒悟过来。
吃饭的时候,刘月笑着问我:“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晓蕾?”
我正在喝粥,听完差点喷饭,道:“你别瞎想啊!”
刘月凝视着我,含笑不答。
当晚,入睡前,我真得想起了晓蕾,还有刘月那一番话。刘月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只是想让晓蕾快乐起来,看到她现在那低靡的样子我有些难过。
第二天上午,我去学校门口的花店买花,却不想一进门正碰上邹然。他手里捧着一大束桔黄|色的玫瑰花,颇为壮观。我说:“呦,兄弟,你这是送谁啊?”他脸一红,嘿嘿干笑两声,没回答。我挑了两支红玫瑰,和他一起出门。外面太冷,我们生怕把花冻坏了,一路小跑回到宿舍。
吴宇刚好洗漱完毕,见到我手里的花,眼睛一亮,道:“送刘月的?”
我点点头,把花Сhā到空瓶里。
吴宇凑过来,酸溜溜地说:“海哥,不是我说你,你现在可越来越小资了。”
“你少来。感情是需要用心呵护的。”
“是吗?那给我来一支,我也呵护呵护我的感情。”吴宇笑嘻嘻地伸出手。我赶紧栏他道:“不行,我这两支是有特殊含义的:一心一意。”却不想他早已拔出一支,道:“你酸不酸啊?一人一支,我看挺好。”说完,披上大衣出门,但很快又跑回来,叮嘱我道:“记得晚上去报告厅看话剧。”
今晚,星光戏剧社要在报告厅上演经典话剧《雷雨》,王芳是主演。
我拉把椅子坐下,花香扑鼻而来,想想吴宇说我越来越小资,我不禁哑然失笑。两个人相处久了总会互相改变,正是刘月使我渐渐摆脱了往日的悲情,也正是她使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她不仅改变了我呆板木讷的性格,更让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为了这个女孩儿,我心甘情愿改变自己,只要她高兴,我会尝试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那天,在她楼下见面。她同往日一样,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当我极不自然地从背后拿出花,面红耳赤、吞吞吐吐地说了声:“祝你圣诞快乐”时,她先是目瞪口呆,但旋即兴奋地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我脸上一阵发烧,连声说:“好了好了。”刘月终于松开手,我紧张地看看旁边有没有熟人,却不想刘月又在我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没想到,一支玫瑰竟然带给刘月这么大的快乐。
整整一天,刘月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在自习室,她隔一会儿就会把花拿出来看一看,嗅一嗅。我在本子上写道:别冒傻气了,很多人在看你呢。她却回复道:她们是嫉妒,我就要看,气死她们。真让我哭笑不得。
后来我们到大厅休息,刘月笑着问我:“怎么想到送我花?”
我说:“突发奇想,然后就送了。”
她有点儿不信,道:“自己想的?还是别人给你出的主意?”
我很郁闷,道:“你不会觉得我连这点儿想象力都没有吧?”
她很费劲地想了想,说:“看来你尚有潜力可挖,以前我都对你死心了。”
这一番话说得我垂头丧气。
刘月打趣道:“不过,情人节送玫瑰,圣诞节你应该送我袜子啊,然后在里面装上各式各样的礼物。”
我不怀好意地说:“是吗?如果你想要的话,我立刻把袜子脱给你。”说完,做脱袜子状。
刘月大惊,慌忙拦我道:“别别别,那么珍贵的礼物还是留给你的好兄弟吴宇吧,最好是早起挂在他床头,给他一惊喜。”说完哈哈大笑。
我也笑了,但笑过之后,我板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天生就比较笨,不懂得什么浪漫,但为了你我愿意去改变。”
刘月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可听完我的话,她的眼睛泛起亮光,那种又哭又笑的表情有些滑稽。她动情地说:“不用改,你现在就挺好的。”
我又说:“以前我总是觉得生活对我很残忍,命运对我很不公。我总是带着一种偏激的情绪去面对各种困难。我很坚强,但我并不快乐。认识你之后,我的心情才渐渐平和。我开始觉得生活没有刻意去折磨任何人,我有我的不幸,我也有我的幸福。”
刘月咬着嘴唇,使劲儿眨着眼睛,泪花被她消化下去。她一时间没说话,伏在我肩头。我轻轻抱住她,最后她在我耳边说:“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吃过晚饭,我拉着刘月去报告厅。
她不解地问:“去那儿干吗?”
我说:“今晚吴宇要登台演戏。”
刘月一听,顿时兴奋起来。
到了报告厅,里面早已人山人海了。我和刘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面,早就没座儿了,我们只好站在一边。
很快,演出开始了。别说,这出《雷雨》还真拍得有板有眼,王芳确实很有表演天赋,把个繁漪刻画得入木三分。吴宇在里面客串了个小角色,大概是鲁贵吧。反正是一个很招人烦的角色。他一出场,我立刻大声喊道:“好!”可惜,叫好的只有我一个。我又鼓掌,还是孤家寡人。刘月哧哧笑道:“你真够傻的。”我也笑着说:“重要的是让那小子知道我来过。”过一会儿,吴宇下台了,他很快跑出来,对我龇牙咧嘴道:“你这个托儿也太假了吧?”我哈哈大笑道:“你知足吧,好歹有个人给你捧场。”他又很认真地问我:“说实话,哥们演得怎么样?”我说:“确实不错,平日没看出来啊。”吴宇听后美滋滋地走了。刘月很困惑地问:“你觉得他演得好吗?”我叹口气道:“实话实说,即刻就有灭顶之灾。”
那出话剧很长,后来报告厅里人越聚越多,我们开始觉得有些窒息,便提前退场了。
来到楼外,张大嘴巴,吸上几口新鲜空气,好爽啊。大雪一直再下,整个校园晶莹剔透。我和刘月沿着甬路,不知不觉竟然漫步到了花园里。
我们走着走着,刘月突然叫了一声:“邹然?”
我一扭头,在走廊下面站着一个雪人,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果然是邹然。
邹然见了我们,很不好意思,本能地把花藏到背后。刘月被他逗乐了,道:“藏什么藏?都看见啦。”
邹然闹了个大红脸。
刘月瞅瞅我,笑着说:“看,孩子们都长大了。”
我说:“得得得,你嘴下留德,别孩子孩子的,他和你同龄。”
邹然赶紧补充道:“我二月的生日。”
刘月眼睛一瞪,道:“别乱了辈分啊,叫我师姐。”
邹然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被气得,哆嗦一下,但还是叫了声:“师姐。”
“哎!”刘月高高兴兴答应一声,又问:“等谁呢?”
邹然吞吞吐吐地说:“等,等人呢。”
“废话。我知道你在等人,我问你等的是谁。”
邹然嘿嘿笑了两声,没回答。我赶紧拉刘月:“走了走了,别欺负我兄弟了。”
刘月边走边回头,不依不饶地说:“记住啊,请我吃喜糖。”
可我们刚走没几步,正好和一个匆匆赶来的女孩儿迎面碰上。我定睛一看,竟然是晓蕾。
她也看到了我们,看到了邹然,极为吃惊。我朝她摆摆手,转身要走。她却伸手将我们拦住,转而问邹然:“你找我有事吗?”邹然处境非常尴尬,手捧玫瑰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赶紧说:“你们聊,我们先走了。”可晓蕾却固执地拦住我们,并冷冷地问邹然:“你有事吗?没事我也走了。”邹然脸憋得通红,万般无奈,最终鼓足勇气道:“祝你圣诞快乐。”说完,递上那一大束玫瑰花。可晓蕾一点儿都不感动,她接过玫瑰花,端详了一下,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把整束花狠狠地摔在地上,并拼命地踢了一脚,转身就走。邹然脸色大变,眼睛里在瞬间积满泪水。
我先是一惊,继而大怒。晓蕾恰巧从我身边经过,我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奋力挣扎,我使劲儿把她拽过来,面目狰狞地质问:“你疯了?”
她不回应我,只是想挣脱我。她开始掰我手指,后来竟用锋利的指甲挠了我一下。我一咬牙,手背上出现几条血线。我松手,她充满怨恨地问我:“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我被她问得糊里糊涂,但眼前这个人让我如此陌生,她是那么冷酷,冷酷得让我从心底发凉。我没说话,我抚了一下伤口,再无一点儿和她说话的兴趣了。
刘月都快气哭了,她推了晓蕾一把,道:“你走,就当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晓蕾充满仇恨地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她突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寂静的夜晚,她的哭声异常凄厉,直哭得我毛骨悚然。
刘月拽着我走,说:“不理她。”
可我还是停了下来。我也蹲下来,拍了拍晓蕾肩膀,道:“别难过了。”却不想她劈手将我胳膊打落,泪眼朦胧,却极为凶狠地说:“用不着你管。”
我愣在那里,这就是一直叫我哥哥的晓蕾吗?
她一直在哭,直哭得没有任何力气,最后站起身,对着我们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你们没有一个好人,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说完,再度瞪我们一眼,跌跌撞撞地走了。
我呆在那里,心中在淌血。人啊,真是最奇怪最复杂的动物,说翻脸就翻脸,真是不值得你对她好啊。
原本很开心的一个圣诞就这样被搅和了。她给我抓出的伤口让我疼了好几天。刘月恨死了晓蕾,她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说:“她就是个疯子。”我无话可说,她那个晚上的态度让我莫名其妙。
我终归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不然我会憋死的,我就是想问问我哪招惹她了。
她在电话里平静了一些,但没有丝毫悔意。她说:“可能你是为了我好,但不想别人干涉我的生活。”
我说:“我根本没有干涉你生活的意思。”
“我知道你和邹然是好朋友,但我对他没感觉。”
“你对他有没有感觉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没关系?那你帮他出主意?”
“我没有。”
“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不承认?”
“天地良心,那天晚上我绝对是偶然碰上的邹然。”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也不再相信任何人。我以前把你当作朋友,但我绝对不是你的筹码,你也没有资格干涉我的生活。”
我挂了电话,唯一的感觉就是寒心。
后来,又在路上碰到几次晓蕾。每次我都耐着性子和她打招呼,她也会象征性地点点头,但实际上我们已经行同陌路了。
一天黄昏,我和刘月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雪景,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雪地里走来走去,是晓蕾。刘月厌恶地看她一眼,道:“神经病。”不知为何,我却恨不起她。看看手上的伤疤,再看看雪地里她孤独的身影,我没有仇恨,只有同情。
刘月问我:“你不恨她吗?”
我摇摇头。
“你想帮她吗?”
我犹豫一下,点点头。
刘月变得特别生气,道:“你是不是喜欢受虐啊?你这种念头很危险啊。她那么对你你竟然不恨她,还想帮她,这是什么感情啊?”
我叹口气,道:“我一个大男的,说什么恨不恨的。我想帮她是因为我把她当作朋友,我希望我的每一个朋友都能快乐。”
《孤儿寡母》第三部117 标签: 吴宇 扫雪 孤儿寡母 赚钱 生活
元旦过后,长春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气温骤然降至零下三十度。期末考试开始了,原本松散的大学生活一夜之间紧张起来。最近吴宇一直跟着王芳上自习,对得奖学金充满了信心。因此当我找他扫雪时,他很费解,问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好好看书?”我说:“老天爷要下雪,我能管得了?”吴宇“切”了一声,瞟我一眼道:“装傻?你不会雇人扫?现在非常时刻,谁还去扫雪啊?”我愣了一下,雇人扫雪?好像我脑子里从来就没有这个念头。吴宇趁机拎起书包,准备逃走。我赶紧拽住他道:“去扫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他没正面回答,痛苦地挣扎两下,但没挣脱。透过我的手劲儿,他明白了我的决心,只好屈服。尽管极不情愿,尽管满嘴牢骚,但他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慢吞吞地跟在我身后。
其实,那个清晨格外明朗。地面到处是白雪,太阳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偌大的校园显得亮亮堂堂。吴宇之所以垂头丧气,完全是因为不想干活。又一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去年这个时候,无论天有多冷,无论刮多大的风,我们都热切地盼望着下雪。我们太需要扫雪的钱了,尽管每次只能赚上五十,却足以支撑我们的生活。
我回头看看吴宇,说:“你看,老天还很眷顾我们,今天一丝风都没有。”
吴宇正低头想事儿,听我和他说话,赶紧抬头,左顾右盼,完全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好半天,他突然笑了,道:“嘿嘿,真是,一点儿风都没有。”
瞧着他那后知后觉的样子,我很无奈,不理他,继续走路。脚下的雪足有半尺厚,踩上去特有感觉。放眼四周,一片洁白。路面、枝头、楼顶,到处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得刺眼。
我正饶有兴致地四处观望,吴宇突然跑上来,兴奋地说:“海哥,咱们中午去吃火锅吧,把赚这点儿钱全吃了。”
我差点摔倒在地。钱还没赚到手,他已经想好花处了。好像每次都这样,这就是吴宇的性格。
我说:“全吃了?一百块钱呢,咱们吃什么去啊?”
吴宇眉飞色舞地说:“天都酒店旁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城,正宗的重庆火锅,很上档次,咱们就去那儿。”我没说话。他用舌尖舔舔嘴唇,一副馋涎欲滴迫不及待的猴儿急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刚要同意,他却不容我说话,抢先道:“你叫上刘月,我叫上王芳,这样就能把钱全花光了。”我简直要吐血了,我这个兄弟完全摆出一副不把钱败光就誓不罢休的架势。不过转念一想,四个人在一起吃顿饭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好像半年多都没聚过一次。于是,我强打精神,点头同意。吴宇立刻来劲儿了,不但窜到我的前面,而且拽住我的胳膊,拼命往前拖,边拖还边催我:“快点儿,快点儿。”看来物质刺激有时确实效果非凡啊。
我们拿上工具,来到责任区。那里空无一人。上午,连车辆都极少。宽阔的路面被积雪覆盖着,放眼看去,竟然没有尽头。吴宇腿一软,瘫到我身上,道:“海哥,你看,就咱们两个,那么大一片,什么时候能干完啊?”
我鼓励他道:“别怕,手是英雄好汉,眼是怂蛋泡。”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解释道:“就是说眼睛一看活儿多就先怕了,手却一刻不停,一会儿就把活儿干完了。”
他明白了,随即立刻行动。只见他抓起扫帚,把眼一闭,一通乱扫。我吓得四处躲闪。一分钟过后,他竟然扫出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大圆圈。我远远地看着他,哭笑不得。他注视着我,洋洋得意。最后我说:“你扫得大部分都是别的班的。”吴宇大吃一惊,仔细看看,然后一脸痛苦的表情。
我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开始干活儿了。”
那一天,吴宇怪怪的,老是像个孩子似的捣乱。我有点儿不习惯眼前的他,在我印象中,吴宇应该是这样的:天生乐观,个性张扬,说不上稳重,但足够坚强,偶尔,在他的眼睛里也会见到一丝忧郁的目光。人都是很复杂的动物,他不例外,他曾流露出各种情感,却唯独不见孩子气的单纯。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处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在我们最为困难的时期,几乎每时每刻我们的神经都紧绷着。我们精打细算地安排着每一天的生活,但一到期末,我们还是会面临这样的困境:翻遍所有的口袋都凑不够一顿的饭钱。那种滋味只有经历过贫穷的人才能体味。就是我们低头走路的时候也在想着事情。我们的脸上永远都是一副焦虑焦急焦躁的表情。
吴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看他就像看我自己一样。悲哀的是:我已经习惯了少年老成的自我,完全忽略了我们的年龄,当我们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纯真,我竟然比别人更容易吃惊。
时光就像流水一样,温柔但又无比坚定地改变着我们。尽管我们在奋起抗争,但它还是在我们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哎,岁月无情。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两个忙得满头大汗。已经扫了三分之一了,该休息休息了。我叫住吴宇道:“歇会儿,歇会儿。”
他嚷嚷道:“一口气干完算了。”
我说:“我不行了,要干你一个人干。”
他还真没停下的意思。我只好上前,劈手夺下他的扫帚,把他按在地上,道:“歇会儿,聊会儿,慢慢干。”
等我们坐下来,才觉得浑身发软,头上的汗一蒸发,竟然有点发凉。吴宇口渴了,抓起两捧雪就往嘴里塞,他边吃边问我:“你不渴吗?”我开始没觉得渴,他一问,不知不觉就渴了,也吃起来。
空旷的雪地,就我们两人,荒凉而孤寂。
我看看吴宇,他也看看我。我们两个嘴角都挂着尚未融化的雪花。我忍不住笑了笑,他也笑了笑。可是笑过之后,我突然觉得面部肌肉痉挛,竟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吴宇张张嘴,却没说话。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沉默一会儿,我率先说:“和去年这个时候相比,咱们的生活强多了。”
吴宇低头说:“强什么?去年就是咱们两个扫,今年还是咱们两个,都一样。”
我说:“去年咱们天天盼着下雪,今年就不用盼着了;去年咱们不仅扫自己班的,还要去揽别的班的活儿,今年扫完自己班的就足够了;去年拿到钱后,咱们得好好算计怎么花,今年咱们可以牛气冲天地拿着它去吃火锅了。你说,有没有变化?”
吴宇瞅我一眼,没说话。我又说:“你看,咱们都会可怜自己了。真正困难的时候,咱们只顾得埋头赚钱,是没时间心疼自己的。”
吴宇没回答我,只是叹了口气。
原本想休息一下,轻轻松松地聊聊天,却不想话题如此沉重,我们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吴宇突然说:“海哥,你说得对。人不能不知足。和我们身边很多人相比,我们够幸运的了。”
我点点头:“比上不足,让我看到努力的方向;比下有余,让我保持乐观的心态。或者说,我们更应该和以前的自己相比。如果我们的付出得到了回报,那我们就应该努力下去。”
吴宇轻轻地说:“是啊。和去年相比,我们现在的生活确实好多了。”
不知为何,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吴宇猛抬头,问我:“海哥,你最近见晓蕾了吗?”
我摇摇头。我对这个名字已经很生分了。
吴宇脸上荡起一阵焦虑的神情。他说:“你知道吗?她现在生活得挺苦的。”
我的心一阵悸动。他接着说:“最近她老去A食堂。每次她都打二两米饭,一份萝卜粉丝,一共七毛钱。她总是躲在角落吃饭,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怕别人看见。”
我的嘴角一颤。吴宇充满悲情地说了一声:“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我们过去的影子。”
我心里特别难过,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吴宇却不解地问我:“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无动于衷啊?她可是你妹妹啊。”
我粗暴地打断他道:“别说了。”他愕然地看着我。我站起身,颤抖着声音说:“在她身上看到了我们的影子?你错了,她比我们更难,她比我们更可怜。她是个女孩儿,会有很多不便;她是个女孩儿,难免要受更多的委屈。就像你说的,她总是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难,她也只能一个人承担。”
说到这儿,我简直想哭。我的朋友饱受生活的折磨,可我却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吴宇吃惊于我如此强烈的反应,没敢说话。我一脚踢开横在面前的扫帚,快步向前走去。吴宇叫我道:“你去干什么?”我说:“我要帮她。”吴宇问:“你怎么帮?”我没回答。
我来到路边一座电话亭,拨通了晓蕾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我并不认识,她问:“请问你找谁?”我说:“找徐晓蕾。”她说:“你等下。”然后把电话交给了别人。
“请问你是谁?”
当我耳边响起这个熟悉的声音,两滴眼泪在瞬间滑落。我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为什么这般强烈。我用左手把泪水拭下,说了声:“是我。”
她没听清楚,问了声:“你是?”
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一字一顿地说:“是我,你哥哥。”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给她打电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道:“你听我说。我和吴宇在外面扫雪呢,你要不要过来一起扫?”
我没说清楚,她更是听得糊涂。我赶紧解释道:“我们在扫雪赚钱。”
她还是没说话。我有点着急,道:“你来吗?我们是在通过自己的劳动赚钱。”说完这话,我觉得有点多此一举。
她开口道:“都有谁啊?”
我说:“就我和吴宇。”
“没有别人吗?”
“没有。”我知道她是怕邹然在场。
“那你们在哪儿呢?”
“前进大街。你出了正门就能看到我们了。”
“那好,我现在就去找你们。”
“行。你别着急,慢慢走。我们等你。”
挂了电话,我的心里就像开了两扇门,豁然开朗。
我来到吴宇身边,他催我道:“快干活儿了。”我伸手拦住他道:“慢。”他不解地看着我。我说:“等一会儿,晓蕾来了,咱们一起干。”说完,我蹲在地上,觉得全身轻松。
过了很久,晓蕾也没来。我和吴宇不停地朝学校门口张望。她再不来,中午这点活儿怕是干不完了。
就在这时,我们的视野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小红点儿。在洁白的雪地里,它红得那么耀眼,就像一团火焰。很快,它来到大门口。我们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儿。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朝和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和吴宇挥动着手中的扫帚,大叫起来:“晓蕾,晓蕾,我们在这边。”
她听到我们的叫声,停顿一下,快步向我们走来。
我有点奇怪。她走路的样子让我无比熟悉,但不绝不是晓蕾。等她走近了,我一把丢下工具,窜了上去,大叫一声:“刘月。”
《孤儿寡母》第三部119 标签: 医院 孤儿寡母 内裤 警察 羽绒服
刘月取票的地点就在长百楼下,取完票,我们径直进了长百。这个地方我平日根本不来,因为压根儿就没有我们能买起的东西。前几天,吴宇曾神秘兮兮地问我:“你知道吗?李松刚刚在长百买了一条内裤。”我听后差点吐了,甩脸骂他道:“你是狗仔队啊?这么恶心的事儿也关心?”吴宇有点委屈,解释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内裤,那是一百块钱一条的内裤啊!”我很吃惊,脱口而出道:“什么?一百块钱?”吴宇点点头。我没再说话,心里却止不住在想:那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莫不成是用金丝织的?
今天来到这里,我倒要看看那件东西。
刘月对此轻车熟路,她拉着晓蕾直奔三楼,那里是品牌服装专柜。
我对那些衣服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衣服上的价签。每看一次都会让我大吃一惊,看似寻常的一套西服动不动就七八百。那时我在想:每月挣多少钱才能穿上这种衣服呢?刘月她们已经走到了大前面,正在端详一件褐色的皮衣。我跑过去,伸手摸了摸,毛皮极为光滑,手感非常不错,再看看价签:13000¥。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一位漂亮的售货员走过来,微笑着问刘月:“小姐,这件衣服非常适合你,试穿一下吗?”刘月刚要回答,却不想我脑子一热,问了句:“你们的价签是不是写错了?”售货员不解地看着我。我迟疑一下,但还是鼓足勇气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多写了一个零啊?”售货员听后,极为夸张地看着我,继而掩面失笑。我正纳闷儿,刘月却已羞得满面通红。不等我说话,她轻轻踢了我一脚,强行把我拉开了。
我不服气地问:“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
刘月嗔怪地瞪我一眼,道:“哎呀,你今天太露怯了。”
我固执地说:“不可能。一件衣服一万多,绝对不可能,就是一千三我都觉得贵呢。”
刘月有点无奈,道:“你呀,真是无可救药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牛脾气反倒起来了,道:“我还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有谁买得起。”
刘月拿我没办法,只好站在旁边陪我。我瞪大眼睛看着,结果没五分钟,走过去一对情侣,简单看了看,商量一下,男的就到收银台刷卡,随后就把皮衣装走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刘月冲我坏坏地笑着。那一刻我的心头萌生起一股强烈的自卑,真是觉得自己目光狭隘,狭隘得就像井底之蛙。
刘月还要逛,可我却完全没心情了。我说:“出去走走吧,这里太热了。刘月很不尽兴,看看晓蕾,晓蕾点点头,她也只好同意了。
外面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我的情绪也好转起来。前面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在冰天雪地的映衬下,一串串山楂红得异常耀眼。我向刘月她们挥手道:“快来,请你们吃糖葫芦。”
两个女孩子笑嘻嘻地跑过来,一人选了一串儿,刘月还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我前面一个人正在掏钱,准备结账。可他一抬头,正与晓蕾四目相对,空气在瞬间凝固,两人同时呆在那里。晓蕾递到嘴边的糖葫芦“啪”一声掉在地上。那人似乎在梦中惊醒,随即变得惊恐万状,撒腿就跑。
不知为何,我突然就猜到这个人的身份,拔腿便追。
这时,在我身后传来晓蕾的哭喊声:“哥哥,抓住他!”
若没有深仇大恨,决不会发出这泣血的呼声。
我的眼睛都红了,在奔跑中我的四肢还在不停地颤抖。这个王八蛋我已经等了他很久了,今天我一定要抓住他。我瞪大眼睛,倾尽全力,拼命追赶。可那个人竟然非常灵活,不时地在人群里穿梭,最后钻进一条巷子,像一阵风似的狂奔。周围的人们纷纷驻足,好奇地看着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也许就是两个街头斗殴的混混吧。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帮我拦住他,可是我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知道,只要我一开口我就再没力气这样追下去。那条巷子真长,我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却还是看不见它的尽头。我快坚持不住了。我早把羽绒服甩掉了,里面的衣服湿透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沿着额头淌下,我的眼睛快睁不开了。我竭尽全力,继续奔跑。最后,我气喘吁吁,心脏猛烈跳动,再有一会儿它就要爆炸了。我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竟然摔倒了。我一阵狂喜,却不料脚下是一块薄冰,身子径直飞了出去,栽在他身边。他挣扎着,准备起来,但我哪里肯放他,咆哮着扑到他身上。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经过长时间的奔跑,我们早已精疲力竭,虽然面目狰狞,但手上却并没多大力气。一会儿他把我压在身下,一会儿我又骑到他身上。我们在雪地里、泥土里翻来滚去,直弄得灰头土脸,满面血污。我们的脸和手都被冰渣划破了,鲜血直流。但那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脑子里想的只是尽快把对手制服。
渐渐地,他的力气小了。我咬牙将他压住,却不想他手里突然多了块儿砖头。他狞笑着向我拍来,我本能地躲闪,就觉得眼睛一凉,随后就是钻心般疼痛。我一捂脸,满手是血。当时我就懵了。他把我掀翻在地,扑头盖脸地照我砸来。我用双手护头,但脑袋上还是重重地挨了几下,最可怕的是,我的视野突然变得特别狭小,当我闭上右眼,竟然一片黑暗。我顿时惊恐万状,难道我的左眼被砸瞎了?想到这儿,我浑身发凉,继而空前绝望。他见我半天没还手,把砸碎的砖头丢在地上,准备离开。却不想我嚎叫着扑上去,把他撞翻在地,我一边捂着左眼,一边疯狂地踢他。此时,血流如注。鲜血沿着我的指缝淌下,染红了我半个衣袖。
终于,刘月她们赶了过来。警察也赶了过来。虽然我已经伤得惨不忍睹,但警察还是极不客气地将我捂着眼的左手打落,给我带上了冰凉的手铐。
刘月已经认不出来我了,她傻乎乎地看着我,手里拎着我丢在半路的羽绒服。
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虽然疼痛难忍,但我非常冷静,我对刘月说:“我左眼瞎了,我不会拖累你。”
刘月也非常冷静,她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和你在一起。”
可是说完这些话,我们两个人都哭了。我感到庆幸的是:我还会哭!眼泪浸入伤口,痛入骨髓。
晓蕾并没有扑上去厮打他,只是抱住我,放声大哭。
基本事实很快清楚了。警察决定开警车送我去医院。刘月和晓蕾扶我进车,一路上不停地掉眼泪。可那时我却并没有情绪失控,灾难没有来临之前最恐怖,一旦它真正降临,反倒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可怕。快到医院了,晓蕾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一字一顿地对她说:“半年多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回到小店,回到我们那个群体。我特别希望能重新看到一个积极向上的晓蕾!”说到这儿,我哭了,晓蕾也哭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我说:“哥哥,我答应你,我回去,我今天就回去。”
很快我被送进急救室。大夫一见我,吓了一跳。当时我满脸是血,还有警察护送,但经过一番处理之后,大夫长长出了口气,道:“没啥大事儿,就是被蹭掉了一块皮。”我一听就急了:“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大夫说:“你当然看不到了。你看你的眼睛都肿成了啥样儿?”我说:“我不信。”大夫干脆直接翻起我的眼皮,在一阵剧烈疼痛之后,我的左眼竟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孤儿寡母》第三部120 标签: 孤儿寡母 宿舍 哥哥 日子 眼泪
晓蕾回来了,却变得失魂落魄。抓住凶手,了却了她一桩心事,但也同时勾起她痛苦的回忆。就像一块儿伤疤,原本已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却被重新撕裂开来。她坐在小店里,经常是面无表情,脸色苍白。每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就特别难过,以至于觉得本不该去抓那个混蛋。
那段日子,我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眼睛老疼,稍碰一下就是钻心地疼痛。我经常在深夜疼醒,然后看着黑洞洞的世界,一夜一夜地发呆。
期末考试就在这种忧伤的氛围中过去了。期间,我和晓蕾、刘月都去过几次刑侦大队,案子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随后就是漫长的寒假。刘月、晓蕾都回家了。我和吴宇在学校度过了一个百无聊赖的春节。
再开学时我的眼睛已经好了,可晓蕾心中的伤痕何时才能复原呢?
考试成绩下来了。我考得很一般,与去年相比,退步很大。孙莉第一,李松则最后一名。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能在一起,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天气越来越暖和,终于可以脱掉厚厚的羽绒服了。积雪开始融化,每到正午,整个校园都变得湿漉漉的。潮湿而温暖的空气,夹着泥土的气息,让我们清晰地感到丝丝春意。
一个晚上,我和刘月自习回来,刚进宿舍就听到电话铃声。接起一听,是晓蕾,我的心里先是一阵紧张。
她问我:“哥,你现在有空儿吗?”
我立刻问:“怎么了?”
她呜咽着说:“没事儿,我就是想见见你。”
我说:“有。你现在哪儿呢?”
她说:“我在宿舍,十分钟后咱们在小花园里见。”
我说声好,然后挂了电话。我心里隐隐有一丝不祥的征兆,最近这段日子,我老是莫明其妙地紧张,近乎是草木皆兵了。我赶紧下楼,一路小跑着来到花园。晓蕾还没到,我焦虑地踱着步。几分钟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头,正是晓蕾。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在昏暗的路灯下就像一个幽灵。她见到我,却停止了脚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赶紧上前。她孤零零地站在我面前,紧咬嘴唇,一脸忧伤。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她:“出什么事了?”她却不肯说话。我再问时,她已是眼泪汪汪了。她的嘴角在剧烈抖动,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啊。
我站着,不敢说话。
最后,她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开始声音很小,最后则是放声大哭。那声音里夹杂着莫大的委屈与悲伤,就算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为之动容。
寂静的夜空,哭声显得格外凄厉。一舍的窗户开了很多,几十个脑袋探出来,好奇地张望。
我却没动,也没劝她。让她哭吧,有时哭也是一种解脱。该哭不哭会把人憋出病。
许久之后,哭声小了。我想扶她起来,她却倔强地不肯。她蹲在那里,肩膀抽搐个不停。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命运不公,她已遭受了种种不幸,老天又何苦死死纠缠这么个弱女子呢?
渐渐地,没了声音。我再去扶她,她却猛地靠在我身上,哭声再次爆发。这次,她把我带哭了。我实在看不下她如此难过,掉着眼泪问她:“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却还是不理我,继续大哭。
我几近崩溃,她的哭声却戛然而止。我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她一边抽泣,一边抹着眼泪。
等她完全平静了,我又问:“怎么了?”
她却还是说:“没事儿。”
我愕然。
她很真诚地解释道:“哥哥,真的没事儿。我就是难过,特别想哭。”
我无语。这个女孩子已经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折磨疯了。
最后我说:“回去吧。”她点点头,抹掉残余的眼泪,跟在我身后。
到她们楼下,我止住脚步。她准备上台阶,但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说:“上去吧。”
她跑上去,但很快又跑下来。我不解。她似乎下了很大努力,对我说:“哥哥,那两个王八蛋很快就要被判刑了。”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多么希望她能早日彻底忘掉此事啊。
晓蕾却并不想走。显然她还有话要说,似乎又不好意思开口。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情不自禁地问了声:“到底怎么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对我说了声:“哥哥,检察院对他们起诉的罪名是未遂。”我当时就火了,脱口骂道:“放屁,他们这样做还是人吗?我明天就找他们去。”难怪晓蕾刚才那么难过,有这样欺负人的吗?可我看看晓蕾,她却并没有像我一样愤怒。她小声对我解释道:“他们是未遂的。”说完,她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儿。我极为糊涂。她又补充道:“那天,他们酒喝多了。”晓蕾见我不太相信,强调一句:“经过鉴定了。”
我一时间有些发懵。晓蕾长长出了口气,极为难过地说:“哥哥,过去的半年真是非人的生活。我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儿重重的石头,始终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
她又抹了抹眼泪,道:“现在,好多了。”说完,跑上楼去。
我傻傻地在站了足足三分钟。也许我该为她高兴,但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自此,晓蕾的眼睛重新明亮起来。慢慢地,她开始笑了,那是一种真实自然的笑,不像以前,笑里总是带着苦涩,带着忧伤。我们大家都跟着她高兴,那段日子,是我们一大群人哄她一个人开心。只要她一笑,我们就跟着笑,我们这绝对是发自肺腑的笑。她脸上那阳光灿烂的笑容我们真是等得太久太久了。
经历了一些事情就会更加珍惜寻常的生活。只要我们每个人都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就是最大的福份啊。
春天真得来了,虽然偶有沙尘暴,但还是给我们每个人都带来了新的希望。
我们自己的组织——德恒学术研讨会开始频繁地举办活动。这是个纯粹的民间组织,纯粹到除了我们几个会员几乎都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我们却玩得很高兴。我们自己寻找调研课题,自己写论文,有的洋洋洒洒上万字,也有的不过几百字,充其量就是个小品文。但只要写了,就可以拿出来大家一起讨论。有时观点激烈碰撞,直争论到面红耳赤,甚至错过吃饭的时间。或者,干脆就把话题带到饭桌上,一边吃,一边说,有时探讨学术,有时针砭时弊,说到兴奋处,慷慨激昂,大有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
那段日子,我们觉得异常充实。因为充实而快乐,因为快乐而越发上进。直到现在我还为我们的勤奋而感动,在那个人生最为宝贵的阶段,我们没有浪费时间,活出了自己的个性与风采。在和贫穷共舞的岁月,我们活出了自己的骨气与高贵。
而且,当时我们还做了一件在常人眼里颇为“惊天动地”的大事。
《孤儿寡母》第三部121
一个周末,我们步行去净月潭。那是一个国家级旅游点,离我们校区二十公里。有公交车直通那里,但当时我们非常崇尚毛主席那句“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把每一次游玩都当成了锻炼自己意志与体力的机会。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一路高谈阔论,先是在市区穿梭,而后走上一条幽静的公路。两侧是挺拔的白杨,绿芽萌生,春意盎然。二十岁的我们,生龙活虎,走起路来步履轻盈。那么长的路,不到中午就走完了。我们先在旅游区的外围转悠,找个没人看守的地方相互帮助着爬上栅栏,跳到里面。是的,我们没买票。现在想来,一个国家级旅游区,票价六十,说不上贵,但当时对我和吴宇这样的穷光蛋来说,已是难以承受了。那个年龄段,总是坏坏的,干什么都不守规矩。像刘月和孙文静这样的女孩子也都跟我们学得很疯狂。翻墙时那叫一紧张,但更兴奋。也许那就是一种冒险的乐趣吧。
我们跳到里面,长长出口气。里面没人查票,我们可以纵情地游玩。净月潭的风景相当不错,我们每走一步都觉得留连忘返。碰上特殊的美景,我们干脆就停下来,坐一会儿,吃点儿水果,打会儿扑克。或者干脆躺在枯草地上,看看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天高云淡,让人神清气爽。玩得累了,也饿了,我们躲进小树林做饭,用面包片夹上薄薄的火腿,卷上生菜,蘸点儿番茄酱,这种土汉堡吃起来竟也非常爽口。
那一天吃饱了,喝足了,我们坐一起聊天。不知怎么就说到李松身上。那个帅帅的孩子曾是很多女孩儿心中的白马王子,但现在却在游戏中彻底堕落了。我们说到他时都很惋惜,柳东河说:“他这大学算是白上了。”
刘月点头,表示赞同。
我说:“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大学生的样子了,虽然大学生越来越多,但我们身上还是应该有些我们自己的品质。”
刘月笑着问:“什么品质?”
我说:“就是玩儿也要玩出品位。”
柳东河附和道:“说得好。他玩儿是打游戏,咱们玩儿是出来旅游。”
看看四周宜人的景色,我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小时候一大理想就是走遍神州大地,人生在世,就是要到处看看。”
柳东河兴奋地说:“我和你一样。林海,暑假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旅游吧,你说去哪儿?西藏?新疆?只要你想去,哪儿都成。”
我迟疑了。我说旅游只是个想法,西藏?新疆?哪个地方都好,哪个地方我都想去,可是去哪儿不要钱呢?而我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钱。
我沉默着。柳东河一时间并没明白,还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我。
气氛有点儿尴尬,好在吴宇Сhā嘴道:“去西藏?去新疆?怎么去?”
柳东河道:“坐飞机,或者坐火车也成。”
吴宇鄙视地看他一眼,道:“没志气。要去就骑自行车去。”
柳东河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却不想他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北京不是在申奥吗?是热血男儿就来点儿实际行动支持申奥。我提议:暑假,咱们从长春骑自行车去北京,哪个敢去?”
我有点懵,这个主意不错,但有点儿太大胆,太前卫了吧?
我正犹豫,吴宇又道:“敢去的是英雄好汉,不敢去的是孬种,自己选择。”
柳东河一跃而起,揪住吴宇衣领道:“好主意,哥们你真是太有才了。”
吴宇把他推到一边,得意地说:“论有钱,我十个也顶不上你,要论有才,你十个也赶不上我。”
柳东河听了,气个半死。再看刘月,正在一旁做呕吐状。
年轻就是好啊,敢想敢做。那么一个近乎荒诞的主意,竟然得到我们一致赞成。
那个时候的我们,充满朝气,充满理想,而且脑子一有念头就会立刻行动,从不瞻前顾后,总是雷厉风行,简直就是梦想家和实践者的完美结合。
那个时候的我们,从不优先考虑困难。我们总是很自信,总是相信就算再大的困难我们也能战胜。
第二天开始我们便着手准备此事。说说轻松,做起来哪儿那么容易啊。首先我们要解决交通工具,我和吴宇是有辆自行车,除了铃不响上下哪儿都响,别说骑着它去首都,估计还没出长春市就散架了。还有就是路费,从长春骑到北京,怎么也要七八天,又要吃又要住,哪儿都要花钱啊。幸亏吴宇当惯了外联部长,就在我们犯难之际,他一拍巴掌,说:“到社会上去拉赞助。”然后我们就跑开了。那时候我们群情激昂,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再说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多大的企业都敢敲门进去,只要没保安拦着,都是直奔董事长或总经理的房间。当然,往往是我们正说着兴起,突然被对方打断,或者我们刚要开口,对方径直先来一句:“对不起,我对你们的活动不感兴趣。”好像我们从来没把这当成失败,不感兴趣就不感兴趣呗,转身就走,兴冲冲地奔向下一家。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我们自己夸大了困难,不是困难打败了我们,而是我们自己吓退了自己。当时很多同学都对我们这一计划感到不屑,甚至觉得是天方夜谭,谁会给我们钱?那不是明摆着打水漂吗?就是在这一片质疑声中,我们仅仅用了一个星期就拉到了自行车。
那都不是一个自行车品牌,而是个组装公司。店面很小,开始我们都没报太大希望。可是和那小老板一说,他立刻表示了极大的兴趣。首先,打动他的是我们要做的事。他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我们,说:“真是年轻,敢想敢玩儿!骑自行车去北京支持申奥,是真的吗?”我们说:“当然是真的。”随后吴宇又用贵州式普通话给他做了分析,道:“你要是能给我们提供自行车,我们负责沿途给你宣传。其实,不用我们宣传,你想,你的产品我们随身携带啊,走到哪儿,宣传效果就到哪儿。从长春到北京,小半个中国,你想,那是多大的广告效应啊?”吴宇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吐沫星子乱贱。小老板笑着说:“有你说得那么好吗?只要你们真能骑到北京就不错了,别骑着骑着把车子骑到你们家里就好了。”吴宇眼睛一瞪,道:“不能。我说得再好,也没我们做得好。你想,我们这件事媒体肯定关注,肯定报道,到时候电视宣传我们,我让记者给你的自行车来个特写,在电视上一放,你说,那是多大宣传效果啊?”小老板还是对我们笑,他说:“别忽悠我了。看在你们勇气的分上,我给你们提供自行车。宣传不宣传,到时候怎么宣传就看你们的良心了。我决定做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有意义。要不是我这儿这么大一摊子,或者说我再年轻几岁,我真想和你们一起去。”
交通工具解决了,下面就是经费了。我们曾和一家卷烟公司都说好了,由他们提供五千现金,但后来我们还是放弃了。吸烟有害健康,我们沿途宣传奥运精神,却给卷烟做广告,怎么都觉得有些滑稽。后来,我们尝试着给北京德恒律师事务所打电话,和他们说起我们这一“宏伟计划”。接电话的人立刻表示出浓厚的兴趣,说先请示一下主任,让我们等消息。我们当时就觉得有戏,可没想到一个小时后电话就过来了,直接问我们要多少钱。我说五千,对方立刻同意,并当天把钱打到我的卡上。
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什么是东风?东风就是我们要有个好身体。于是,我们开始了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不管刮风下雨,每天上午下午各跑一个五千米。没有人监督,完全是自我约束,我们几个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团结在一起,互相支持,互相鼓劲儿,那种感觉真好!
我们原定计划是五个人去,但找来找去,只有四个人合适:我、吴宇、柳东河、邹然。索性就干脆这几个人去算了。
与此同时,晓蕾也在忙着她自己的事。在那个春季,我所有的朋友都迸发出活力。晓蕾终于走出了人生的低谷,开始用一种崭新的精神来面对生活。那一年,我们学校将参加全国名校辩论赛,要在全校范围选拔辩手。我们法学院律师学院一向拥有雄辩之风,对此事异乎寻常的重视。我都没想到,晓蕾竟然投身到这场轰轰烈烈的选拔当中去了,且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竟成为校“先锋论坛”的一员。“先锋论坛”代表了我们学校辩论的最高水准,其中任何一人都堪称怪才。我看过晓蕾辩论,她在辩论场上心理素质极佳,思维极为活跃,说话时语速适中,吐字清晰,逻辑鲜明。她总是作为第四辩,好几次都力挽狂澜,在最后阶段挽救全队。
每一场比赛过后,我都会对她刮目相看。
她在前台比赛,我们在幕后帮她收集资料。那时,我们经常整天整天泡在图书馆,查东西直查得昏天黑地。是很累,但我们却非常充实,也非常高兴。看着晓蕾一步步恢复自信,我们觉得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
最后,晓蕾顺利进入集训名单。也就是说,她将有机会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全国名校辩论赛。
她是以陪练身份进入集训的。八名正式选手当中,只有她一个本科生。一个大二的孩子,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当初定她进最后名单时,有老师反映她身上有处分。我们学校负责辩论的一位党委副书记当即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管怎样她必须参加,她就是为辩论而生的!
《孤儿寡母》第三部122
丁香花开了,又落了。甬路两侧的杏树上挂满了果子,且一天天长大。不知不觉,夏日来临。这个学期就在一片忙碌中过去了。期末考试持续了两周,拖沓冗长。等我们耐着性子考完,心早已飞往北京了。
我们出发前夜,长春下了场小雨。清晨,我们走出宿舍楼,地面湿湿的,天空阴阴的,偶尔吹过一阵凉风,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外面聚了好多人,都是来给我们送行的。张维一见我,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林海,纯爷们儿。”童林也抢上来,强调道:“纯的。”我也不好笑。说话间又围上好多记者,又是拍照又是采访,我有点懵,仿佛自己突然就成了明星了。吴宇是个“人来疯”,一点儿不怵镜头,对着记者侃侃而谈,说着说着,又抢过领队的旗帜,挥来挥去,红旗迎风招展,十个大字随风飘扬:吉大学子,支持首都申奥!
现场氛围越发热烈起来。
最后,我们几个穿着统一的服装,推着自行车,排成一排,照了张“标准照”,然后骑上车,向着人群挥挥手,脚下加力,一阵风似的离开校园。
我们这身行头,走到哪里都引人瞩目。闹市里,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们举着大旗,昂首挺胸,一往无前。那是一种多么兴奋的情绪啊,为了这个活动我们已经准备了整整半年。现在,我们凝聚了全部的体力,把车子骑得像风火轮一样。似乎没多长时间我们就出了市区,沿着南下的公路,风驰电掣般骑了下去。
吴宇跑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往前冲。我们拼命追赶,不到中午竟到了公主岭。三个小时,我们骑了六十公里。
吴宇还要往前骑,我赶紧把他拦住,要吃午饭了。我们找个小饭馆,要了几个菜。等坐下来,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在学校里哪有这么剧烈的运动啊。开始几个菜被我们一扫而光,大家都只吃了个半饱儿,只好又加菜、上汤,直吃到心满意足,稍事休息,继续赶路。
下午,吴宇接着领跑。我们六个人排成一列,沿着102国道你追我赶,就像是一场自行车比赛。那天天气实在是好,阴天,且凉风阵阵,怎么跑都不出汗,我们一路直到四平。第一天,我们骑了110公里。
晚上,我们找了个旅馆住下。吃饭,洗澡,看会儿电视,准备睡觉。我们开了一个标准间。他们睡床,我和吴宇睡地铺。那时经费都已分到个人手里。我和吴宇想把住的钱省下来。
邹然让我和他睡一张床,我拒绝了。他还坚持,我笑着说:“大热天挤在一起,你不怕起痱子?”
柳东河关切地问:“不会着凉吧?”
我说:“不会。睡这儿又舒服又凉快。”
睡前,吴宇豪气冲天地说:“明天,目标是150公里。”说完,不等我们回应倒头便睡。我们相视一笑,关灯睡觉。
第二天,我很早便醒了,想起来,却觉得两腿酸痛。我顿时意识到昨天运动过量了,挣扎起来,洗脸,刷牙。等我从卫生间出来,邹然和柳东河也挣扎着起床了。从他们那满脸痛苦的表情看,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就吴宇一人赖在地铺上。我叫他两声,他假装没听见。我一抓他,他立刻发出杀猪般嚎叫:“放过我吧。我腿疼死了。”
我说:“我们也疼,不只你一个。”
他立刻瞪大眼睛道:“那咱们就先休息一天。”
我一听那个泄气,不理他,一把将他拎来,直接推向卫生间。他边走边嘟囔:“今天,说什么我也不领跑了。”
第二天,形势逆转,完全没有了第一天的幸运。首先,我们每个人的腿都很疼,根本使不上劲儿了。其次,又赶上个艳阳天,那光线叫一个毒。上午还好,不到十二点我们就找了个小饭馆,进去吃了点儿东西。死热的天气搞得我们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菜没吃多少,光顾喝汤了。吃完饭,我们躲在店里不敢出来。外边空气干燥,尘土乱飞,柏油路都被烤化了。我到门口转悠一圈,立刻出了一身热汗。柳东河想走,我赶紧把他拦住道:“等等,歇会儿再走。现在出去非中暑不可。”
下午两点,我们又出发了。现在,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每前进一步都非常困难。阳光毒辣,一丝风都没有。我们骑出去没一公里就全身湿透了。一串串汗珠儿顺着我们脸颊落下,砸在灼热的柏油路面,“嗞”一声,化作一股白烟消失在空气中。汗涌出来,蒸发掉,再涌出来,再蒸发掉。最后,衣服说干不干,说湿不湿,紧紧粘在身上,那个难受劲儿就甭提了。
我们轮番在前面领跑。骑一段路就要休息一会儿,而一停下来就再也不想骑上去。我们从饭馆出来,每人要了两瓶水,一个小时不到就全喝光了。在烈日的灼烧下,水分沿着我们每个毛孔往外钻,而且是拼命地钻,害得我们时时被口渴困扰。我们彼此看看,一个个都狼狈不堪:汗迹满面,灰头土脸,二目无神。吴宇坐地上道:“我的妈呀,我实在是骑不动了。”邹然附和道:“我也骑不动了。”我咬着干裂的嘴唇,道:“我也是。但现在骑得动得骑,骑不动也得骑。坚持吧。”说完,我硬着头皮跨上车,招呼着大家继续前进。
没风,旗帜也耷拉着,显得我们一队人都无精打采。
这时,一辆大货车在后面呼啸着驶来。我们赶紧避让,却不想货车却在我们身边放慢了速度,一个小伙子探出头,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哥们,好样的!”他这句话鼓舞了我们,我把头一晃,脚下加力,一口气跑出了五公里。
跑着跑着,我见到一个西瓜摊。顿时,一股兴奋劲儿涌上我的脑海。我向后面大声叫道:“快骑,到前面吃西瓜。”这话比什么命令都好使。后面几个人立刻追了上来。我们要了一只冰镇大西瓜,切开后一阵狼吞虎咽。哇,那种清爽的感觉让我终身难忘。那股凉意顺着我的神经传遍全身。卖西瓜的老板人很好,见我们脏乎乎的样子心生怜意,给我们打来一大盆凉水。我们呼叫着冲上去,六个人在一起洗,洗掉脸上的尘埃与汗迹,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总算熬到太阳西斜。我们重新振奋精神,咬牙前行。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第二天又骑了110公里,我们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第三天,又是酷日当头,又是一番非人的折磨。不过前三天过后,我们就渐渐适应了。我们开始早起晚睡,趁着凉快时段多多赶路。但问题是越往南走天气越热。一过山海关,气温已经骤然升至三十七八度了。
现在想想,在那种高温下每天骑150公里,对人的身体和意志绝对是一种考验。但问题是,更为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从我们进入唐山辖区开始便连日大雨。特别是从丰润去天津蓟县路段,可谓瓢泼大雨。我们穿着雨衣,但没有任何作用,狂风卷着大雨四面扑来,全身每个角落都被雨水浸透了。吴宇最倒霉,自行车胎又扎了。我们虽然带着补胎工具,但那么大的雨,根本补不了。柳东河他们先去蓟县找住的地方,我陪着吴宇在大雨中步行。地面的水有半尺厚,我们就像在河沟中前进,深一脚,浅一脚,还要万分小心别掉到坑里。我们不敢在国道上走了,雨水太密,四五步远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往来的大货车都亮着灯,轮子上卷着厚厚的水线,高速前进。
吴宇对我说:“你先骑车走。”
我说:“我放心不下你。”
他说:“我没事儿。”
我说:“我不放心。”
我们两个虽然近在咫尺,但都拼命吼叫。因为狂风肆虐,声音小了根本听不到对方说什么。
吴宇很焦虑,也很暴躁,道:“你车是好的。你这样和我一起走毫无意义。”
我说:“是没意义。但我愿意。”
吴宇看看我,表情很复杂。
我补充道:“谁让你是我的兄弟呢?”
他便不再说话。我们就这样,一直从丰润步行到蓟县,从下午一直走到黄昏,从黄昏又一直走到深夜。我们当时都要疯了,趁着天黑前找到那条直通蓟县的路,然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路摸索到县城。当看到城里第一盏路灯,我们真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等找到柳东河,他们也快急疯了。我们看看表,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
万幸的是,我们一路都没生病。即使被大雨淋了一整天,我们连个感冒都没得。
第二天,雨终于停了。别人按时上路,我和吴宇一直睡到十点钟。起来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我们又骑上车。在城里找了一家早点铺,那里卖包子,玉米糊糊免费。我和吴宇每人吞下二十五个包子,喝掉两海碗糊糊,问准路,接着往前骑。好在那一天非常凉爽,略有些阴天,我们骑着非常舒服。等到中午,我们到了三河地界,在路边一家小店吃了午饭。那时我们的饭量惊人。我们分别吃了一斤饺子,觉得不饱,又各要了一碗面条。老板痴呆呆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比民工都能吃。”
虽说能吃,但我们每个人都比刚出发时掉了很大的体重。
那天下午,我们赶到了通州。其实,我们完全有足够的体力直接进京,但当晚奥委会投票决定那座城市当选,按照计划,我们定在第二天正式进城。
当晚,柳东河的父亲从北京赶来,专门请我们吃了北京烤鸭。但那时我们哪有心情吃烤鸭啊,提心吊胆,就等着晚上看奥委会的结果了。
当时,我们几个人挤在一起看电视。在萨马兰奇宣布前一刻,我们都紧张得要死,真是希望我们的北京当选啊。万一北京落选,我们就再没心情进京了。所以,当“北京”这个结果一宣布,我们顿时欣喜若狂,抓起早就准备好的啤酒,一人两瓶,全是一饮而尽。
《孤儿寡母》第三部123
第二天,我们六点便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六点半就出发了。
想想一会儿就要进入首都,我们真是无法形容那种兴奋。天气明朗,空气清新,微风拂面,神清气爽。我们沿着京通快速路欢快地骑着,尚未做好准备,已发现两侧高楼林立,一座现代化大都市呈现面前。
我们已进入市区了。
这座城市在彻夜狂欢之后刚刚回归安宁,但它每个角落依然荡漾着喜庆的氛围。我有点儿目不暇接,贪婪地左顾右盼,这时,柳东河突然喊了一声:“到建国门了。”我往前面一看,刘月、孙文静,很多很多朋友正在远处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那一天,几乎法学院所有北京籍的同学都赶来了。他们带来了花环,等我们刚一停下,女生便扑上来,将花环戴在我们身上。男生则叫着我们的名字,和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那一刻,我们享受到英雄般待遇。
我们每个人都很激动,经历了九天的磨练,我们用铁一样的事实证明我们能行。我们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祖国的热爱,用我们的意志和体力证明了我们绝不是垮掉的一代。站在繁华的北京街头,看着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我油然而生一股豪气。虽然在这个大都市里我们每个人都显得很渺小,但此时此刻,我却清晰地感受到青春与生命的活力。那种自信带给我无限的希望,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我却相信自己能凭借奋斗赢得一切。
我们的到来为获胜的首都增添一份大礼,自然少不了首都各界媒体的眷顾。半天儿时间,我们一刻不停地接受着采访,最后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我们又沿着长安街,从建国门一直骑到天安门。经过天安门广场时,我骑在最前面,用力挥舞着国旗,吴宇紧随其后,在他手中飘扬着我们的队旗。说不清那种感觉,我既为祖国自豪,又为自己骄傲。
至此,策划半年之久的活动结束了,那段似火的青春让我铭刻肺腑,与我生命共存。
后来在德恒律师事务所的安排下,我们在北京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刘月,吴宇我们三个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故宫、颐和园、圆明园、香山、北大、清华,等等,好多好多地方,三天下来,我们意犹未尽,真是舍不得离开北京啊。
那三天我和刘月朝夕相处。原本我同吴宇一个房间,为给我们创造条件,他跑到另外两个同学那里去睡地铺。当时我很紧张,总觉得和一个女孩儿独处一室不太方便。却不想吴宇坏坏地笑道:“你个傻瓜,抓住机会啊,一定要生米煮成熟饭。”然后一脸猥琐,跑了。我和刘月怯怯地说起此事,生怕她一口拒绝,却不想她极为痛快地答应了。
第一个晚上,我们几乎是彻夜长谈。我给她讲我们在路上遇到的种种困难,特别是那个倾盆大雨之夜,我和吴宇推车走到蓟县的经历,把她吓得目瞪口呆。再说到我们吃饺子,吃了一斤没够吃,又一人要了一碗面条时,刘月哧哧发笑,最后说:“吴宇就是一个大饭桶。”我傻乎乎地解释道:“不止是他,我也一样。”刘月听了,狂笑不止,补充道:“那你也是大饭桶。”她在她的床上,我在我的床上,我们互相注视着对方,充满神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是爱情,更是亲情。我们就那样聊着,直到窗外发亮。第二天也是如此。好像我们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第三天晚上,我们又聊到深夜。刘月突然红着脸问我:“你能过来抱抱我吗?”我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当即呆在那里。后来,我起身,坐到她的床上,依稀间,我觉得自己呼吸短促。我把她搂住,她柔软的身躯瘫软在我怀里。我们深情地吻着对方,最后拥抱在一起。那一刻,让我终生难忘。我全身发热,整个人要爆炸了。刘月也烫得吓人,她闭着眼睛,动情已到深处。我们紧紧拥抱,几乎完全融为一体。现在想来,怎么都应该有故事发生。但实际情况却是,那一夜平安无事。也许有人不信,但事实确实如此。一个小时后,我们满头大汗。刘月睁开眼睛,却掉了眼泪。我们不再疯狂,她偎依在我怀里,安然入睡。
清晨醒来,我睁开眼,发现刘月正顽皮地盯着我。
她说:“你胳膊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
我赶紧把胳膊缩回来,说:“你怎么不叫醒我?”
她小声说:“我看你很困,很累。”
我不再说话,捧起她的脸,深情一吻。
我在洗漱的时候,刘月踮着脚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昨晚你梦到我了吗?”
我想了想,道:“不记得了。”
她白我一眼,但很快又欣喜地说:“你肯定梦到了,你一整晚都在叫着我的名字,而且越抱越紧。”说完,一脸幸福的表情。
我深情地注视着她。她脸一红,用低的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当时你要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想我会答应的。”说完,转身跑了。
一时间,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坏坏地问:“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她在里面问。
我说:“现在有非分之想啊。”
“你做梦吧。”说完,她哧哧地笑着。
六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已不再单纯,但每次想起和刘月共处的三个夜晚,依然会让我心动不已。那是一种超越人类本能的情感,那是真正的爱情。
《孤儿寡母》第三部124
然极不情愿,但我们还是回长春了。吴宇自己去了深圳那家律所。刘月之所以没回家,是因为她在长春报了一个考研辅导班。我也报了。大三已经结束了,我们必须做出抉择:就业还是读研。我肯定首选就业,但也不得不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万一找不到好单位,肯定还要竭尽全力考研究生。
那个夏天,长春还算凉爽。我和刘月每天很早起来,一起吃早饭,然后乘315去光机学院,在那里上课。上午英语,下午政治,中午在外面简单吃点儿东西,一出去就是一整天。那时我们在一间大礼堂里上大课,几百个人挤在一起,没有风扇,更别说空调了。空气闷而污浊,几个小时下来总会有窒息的感觉。我们认真听讲,认真做题,认真记笔记。等到黄昏,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期间,我们和晓蕾见过一面。我们在一起吃了顿饭,第二天她就要飞往上海了。
吃饭时,她兴奋地告诉我们:“经过一番较量,我终于成为正式选手了。”
我们听后,由衷地替她高兴。显然,她自己沉浸在更大的喜悦中。她感激地对我说:“哥哥,幸亏我听了你的话。只要自己肯努力,凡事都有希望。如果我满足现状,甘心做一名陪练,我肯定不会赢得这个机会。”
刘月笑着看看我。我心里也挺得意,但嘴上说:“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晓蕾吃口菜,美滋滋地说:“那是自然。”
看着她那自信而骄傲的神情,我心里暖融融的。
晓蕾到上海后,一直和我们保持着联系。他们第一场比赛就不太顺利,仅以微小的比分胜出。晓蕾给我打电话时,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我们连连安慰她:一定要相信自己。她答应一声,挂了电话。好在后面几场还算顺利,虽然不时遇到阻击,但两个星期后,我们学校还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决赛。
赛前,我安慰晓蕾:“已经不错了,最差也是个亚军。”却不想晓蕾竟批评我道:“哥哥,你怎么这样啊?没自信,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干吗不相信我们?告诉你,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得冠军的。明天你就瞧好吧。”虽然挨了批评,但我还是很高兴,她那份自信深深感染了。我的妹妹,就是有我的风采!呵呵,不好意思,得意忘形之处自我炫耀一下。
第二天,上海教育电视台现场直播这场比赛。我和刘月逃了半天课,专门跑到食堂去看比赛。当时食堂里围了好多人,但都鸦雀无声,大家都很紧张,毕竟这场比赛事关学校荣誉啊。当时我们对阵的是上海一所顶级大学。比赛开始后,先是相互陈述观点,两边选手都很出色,随后是激烈的自由辩论阶段。双方唇枪舌剑,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我和刘月都很关注晓蕾。她一身正装,坐在第四辩的位置,气质非凡。开始她抢不上话,但很快就进入状态。她不时起立发言,神态优雅,但字字珠玑,好几次将对手问得哑口无言。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然真想大声地喊两声好。然而,就在我们学校全面占上风的情况下,我们的辩论时间到了。而对方竟然还剩有将近一分钟。他们虽然有些慌乱,但很快调整了状态,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每人一句,连绵不断地全是排比句。大家知道,辩论赛场,排比句最容易制造气势,这样下来后倒显得我们学校处于了下风。我心里一急,额头冒了汗。再看看晓蕾,那么一个小女孩儿,竟然稳如泰山。自由辩论结束,开始第四辩总结陈词。晓蕾先说,她一点儿都不紧张,说起话来神态儒雅、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而且她非常善于和听者交流,对手四辩在她注视下,竟不由自主地频频点头,害得他队友直用胳膊肘碰他。随后对方四辩开始陈词,也不错,但同晓蕾相比,相形见绌。我长长出了口气:如果裁判公允,那么我们赢得面大。可是正式结果没出来,我们的心都还得悬着啊。
就在裁判商讨结果之际,进行专家点评。这个专家可是个大腕,他就是著名的武侠大师——金庸先生。我看见他,竟有些激动,毕竟看过老人家很多小说,深深被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折服。我一直都觉得老先生光写武侠屈才了,如果不是年龄偏大,再朝科幻作品上努努力,肯定也能成一代宗师。不过,老先生的口才一般,和那些年轻的辩手比,很有一段距离。他都说了些什么,我已然记不清了,就记得一句话,超经典,那就是:要让我选,两个队都应该得第一。当时我们食堂笑声一片。原来金庸大侠深谙中庸之道,跑这儿活稀泥来了。
最后,到了宣布结果的关键时刻。我们都摒住呼吸,和选手一样紧张。偏偏那个知道结果的人不紧不慢,还要仰着脸四周看看。我真想踢他一脚,可惜离得太远。他至少拖延了一分钟,最后才慢吞吞地说:“我宣布,获胜的是吉林大学代表队。”
食堂里顿时一阵沸腾。电视画面是我们辩论队的特写。虽然晓蕾他们在极力克制,但喜悦之情还是挂在脸上。
随后,那人又宣布:“全场最佳辩手——吉林大学代表队的徐晓蕾。”
《孤儿寡母》第三部125
晓蕾凯旋归来,我们也开学了。开始三天,她一直忙着参加各种庆功会,并频频接受记者采访。她的照片铺天盖地般出现在长春各大媒体,我们校报更是长篇累牍地对她进行追踪报道。一时间我们都有点懵:这还是我们认识的晓蕾吗?
一个黄昏,我和刘月吃过晚饭,坐在月坛边聊天。
她问我:“晓蕾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摇摇头。
她酸酸地说:“真成名人了,现在见她一面都很困难。”
我打趣道:“你是不是后悔没和她要签名?要一千个签名,你现在也发财了。”
她听了,哈哈大笑。
夕阳西下,图书馆的影子变得斜长,将我们笼罩其中。气温渐渐降下来,偶尔有微风拂面,带来一阵清爽的感觉。八月时节,这是一天最为惬意的时段。刘月靠在我身上,闭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美妙的时刻。
突然,她说:“真没想到,晓蕾会这么出色。”
其实我也没想到,可我却说:“有啥想不到的?有啥哥哥就有啥妹妹。看看我,你还有啥想不到的?”
刘月哭笑不得,挥舞着拳头使劲儿捶我。
我边躲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刘月嗔怒着瞥我一眼,道:“人家认识不认识你这个哥哥还很难说呢。”
我刚要分辩,却听身后有人瓮声瓮气地说:“你们是谁啊?”我吓一跳,赶紧回头,哈,竟是晓蕾。她捏着鼻子,正一脸怪笑地瞅着我们。
我站起身,骂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背后听音?简直该打。”
晓蕾顽皮地一伸舌头,道:“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早就看到你们了,大老远跑过来,你们却腻腻歪歪没完没了,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卿卿我我,想嫉妒死我们啊?”她这番话像连珠炮一样说出来,把我们问得哑口无言。刘月脸都红了。我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你跑这儿辩论来了?”她看着我们,咯咯笑着。
刘月刚要反击,晓蕾立刻看出来,一伸手,拿出一只礼品盒,塞到刘月手里。刘月低头一看,是化妆品,顿时眉开眼笑,完全把要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拉着晓蕾的手,亲热得不得了。哎,女人就是女人,也太好收买了。我正感慨,晓蕾又递给我一份礼物,是条精致的领带。她说:“男人派不派,关键看领带。”我很诧异,她朝我狡黠地笑笑,道:“辩论队的男选手用的就是这个品牌。”我很感动,可一想到她的经济状况,忍不住责怪道:“你啊,就知道乱花钱。”晓蕾没回答我,偷偷瞥刘月,酸酸地说:“省得某个人说我不认朋友。”刘月好像没听见,安静地把化妆品装进手包,却突然转身。不想晓蕾早有准备,尖叫着跑开,一路高呼救命。
那一天,我们披着落日的余辉,在校园里走了很久。晓蕾给我们讲们辩论的事,讲她们在上海的见闻。嬉笑归嬉笑,当她安静下来,我们发现她变化特大。言谈举止都非常得体,一点儿都不做作,完全变成了她的本能。而且她现在讲话逻辑非常清楚,吐字非常准确,时不时还会引经据典,总是那么贴切。半年多的辩论生涯,使晓蕾受益匪浅。或许她都没有感觉到,我们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知识面拓宽了很多,她的视野也开阔了许多,她的言行也优雅了许多,整个人也成熟了许多。通过这次辩论,晓蕾越发的自信了。那份自信体现在她的一举一动。
天黑了,我们要分手了。晓蕾说:“我明天晚上我请吃饭。不许你们说有事。”
刘月笑着说:“吃大户我向来有时间。”说完笑着看看我。
我一皱眉头,道:“你摸彩票中奖了,还是摔跟头捡钱了?请什么客?低调,低调。”
晓蕾却很坚决地说:“说好了,明天晚上。不许讨价还价。”然后和刘月挥挥手,走了。
第二天上午,我去学办统计成绩。刚进办公室就见邹然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往外跑,我问了句:“干什么去?”
邹然一见我,赶紧站住,道:“贴通报。”
“什么通报?”
他直接递给我一份。我一看,是学校关于表彰这次名校辩论赛的。每位辩手奖金5000元,最佳辩手徐晓蕾,奖金10000元。我一下兴奋起来。我的朋友里诞生了一个万元户,怎么说都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啊。
我把通报还给邹然,他却显得满腹心事。
我问:“怎么了?”
他不说话,把我拉到一个角落。我特奇怪,道:“干吗这么神神秘秘?”
他沉着脸说:“师哥,晓蕾身上有处分啊。”
我一听是这事儿,觉得他简直是杞人忧天,道:“你真是个木头脑袋,学校的奖励都下来了,那处分还能不撤销吗?”
邹然点点头,转身要走,但还是回头说:“可是没有明文撤销处分啊?”
我说:“没事儿,没事儿,别瞎担心了。”
邹然走了。可是我的心却又悬了起来。万一,要是万里有个一呢?我忍不住去问段老师。段老师拍拍我的肩膀,道:“林海,你脑子怎么不会转弯呢?你想,学校的奖励都下来了,那处分还能不撤销吗?早撤了,早撤了,别杞人忧天了。”那口吻,和我刚才说邹然如出一辙。但我还是很高兴,衷心地为晓蕾高兴。她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摆脱了阴影。真的,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信心。当晓蕾背上处分的那一刻,99%的人都认为她这辈子算是毁了,其中就包括她自己。如果当时她放弃了,那么等待她的结局大家可想而知。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努力未必成功,但放弃一定失败。
当天晚上,我们一群好朋友聚在一起,喝了好多酒。我原本是不想喝的,但邹然心情不好,频频举杯,不知不觉我们就都喝多了。很晚我们才回学校,柳东河扶着吴宇,我扶着邹然。刘月,晓蕾跟在我们身后。邹然酒喝多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在学校门口,睁着醉醺醺的睡眼,对晓蕾说:“你真是好样的。我以前就看好你,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出色。”晓蕾看着眼前的酒鬼,一脸无可奈何。我拖着邹然往前走,他却一会儿也不闲着,又说:“你呀,在我眼里就是白天鹅,我呢?就是癞蛤蟆。”我一听这话越来越没谱,怕晓蕾生气,一边使劲儿拽邹然,一边劝晓蕾:“他喝醉了,你别介意。”邹然摇头晃脑地说:“我没醉,我没醉……”我也喝多了,脚下没根,结果一跟头载到地上,把邹然也给拽趴下了。刘月赶紧扶我,晓蕾也紧着去扶邹然。邹然挣扎着爬起来,立刻和晓蕾解释:“我没事儿,是海哥喝多了,不信你问,是不是他喝多了?”我赶忙说:“是,是,是,是我喝多了。”邹然说:“你看,是吧?是他喝多了,我没事儿。”晓蕾扶着他,一时间手足无措。邹然直勾勾盯着晓蕾,说:“你是白天鹅,我是癞蛤蟆,你是白天鹅,我是癞蛤蟆……”就这样重复了有四五遍。最后,他突然太高音量 ,道:“我知道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我这个癞蛤蟆绝对是真心的。”说完,他挥舞着双手,一副对天起誓的架势。我有点懵,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拉他。晓蕾一直没说话,她在静静地听着,眼睛渐渐湿润了。
刘月捅捅我。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对我使个眼色,拉着我先走了。
确实喝多了,那一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宿舍。
第二天,晓蕾给我打个电话。直到那时,我的头还在嗡嗡作响。
晓蕾问:“哥哥,你没事儿吧。”
我强打精神,道:“没事儿,没事儿。”
晓蕾沉默一会儿,说:“昨晚,我答应邹然了。”
我一惊,又一喜。
晓蕾又说:“邹然就是你的影子。哥,我相信你,也相信他。要是以后他做什么坏事,你要负连带责任。”
我愕然。
《孤儿寡母》第三部126
那时,邹然意气风发。他不仅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爱情,而且在学生会换届选举中顺利当选为新一届主席。后来,我们经常看到他们在黄昏漫步校园,两个人亲密无间,幸福得让人羡慕。邹然这样的例子在生活很少见。感情很奇怪,它的产生往往就在一瞬之间,事实证明,死缠烂打极不明智,一个人若对你没感觉,及时放弃是最聪明的选择。可邹然偏偏成功了。或许是跟晓蕾经历了很多事情有关吧。她家里萌生很多变故,在学校又经历了许多坎坷,这让她过早地成熟起来,她看待感情非常理性。确实,邹然不够帅气,但他足够努力,足够勤奋,作为男人,他尤其有足够的耐心和责任感。晓蕾和他在一起,一定感到很安全。
那段日子,我和刘月准备研究生考试,复习得很辛苦,实在无力经营小店了。吴宇也开始着手找工作,我们便决定把小店转手。十一前夕,联系好了买家,卖了一万元。除去几年间的经营所得,仅一转手我们又赚了四千多。我和吴宇把钱一分,大四这一年算是又有了着落。
吴宇很焦虑。大四刚开始他就琢磨找工作的事了。
十一过后,我们学校来了本年度第一家用人单位,那是北京一家检察院。
那时的北京对我们充满了诱惑,对那次面试我和吴宇都用心做了准备。当时吴宇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也只有一套一年前刘月送我的西服。好在我和吴宇身高差不多,我们商量好了,以后所有的面试都穿这一套衣服。很多人都羡慕我和吴宇的友谊,那种友谊不是亲情,却胜似亲情。谁又知道,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一起扫雪,一起卖人参,连面试都穿同一件衣服!那种感情经历了各种磨难的考验,早已同我们的血肉融在了一起。
那次面试对我来说很顺利,简直是出奇的顺利。我和吴宇去的并不早,等我们到了会议室,检察院的领导已经开始讲话了,他们先是介绍了一下单位的情况,随后准备面试。当时我站在后面一个极不显眼的位置,却不想那位领导一眼看到我,把我叫道前面,说:“我就看上你了,你帮我们组织一下面试顺序好吗?”我真是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周围的同学都羡慕地看着我。一种自信油然而生,难道我真得优秀到这个程度,能让领导在人群里将我一眼看中?
单位面试很精细,持续了一整天。吴宇在上午就面试了,等他出来,我问他感觉怎样,他很失落地说:“不好。”然后我们去卫生间里换衣服。他沉着脸,一声不吭,让我非常担心。
等到下午,所有的人都面试完毕,我才进去。经过一天的接触,我已经和领导们很熟悉了。他们看了我的简历,感觉还算满意,其中点名让我组织面试的领导笑着说:“我一看就是你。”我听得有些糊涂。他扬扬手中的简历道:“你看,你不是写了,你们夏天骑自行车去北京支持申奥了?我当时在电视上看到你们了,当时我就想,吉林大学法学院的学生有朝气,有活力。我们之所以来你们学校招生,跟你们骑车去北京有直接关系。”
我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眼就将我选中。我抓住机会提起吴宇道:“他也去了北京。”
那位领导点点头,说:“嗯,知道了。不过,他心理素质好像不太好,在上午面试的时候显得很紧张,另外,他普通话不好,贵州口音很重。”
我的心一沉,吴宇的希望怕是不大了。
一个星期后,面试结果出来了。吴宇落选了。那次面试对他打击很大,让他越发焦虑起来。
我的工作初步定下来,就再也无心准备研究生考试了。说心里话,我上学还没上够呢,我特别希望自己能读个硕士。可我必须立足家境,我早就应该工作了,我都这么大了,还没为家里做一点贡献。我该工作了,该让妈妈,让弟弟喘口气了。
十月底,学校举办了一场招聘会。那接踵磨肩的场面让我现在仍记忆犹新。我陪吴宇去的。他现在很焦虑,之前他已经面试了几家单位,但都未成功。这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他开始不断降低标准,如今,只要有单位要他,工资再低他都肯去。刘月很不解,我却很清楚。我们上了四年大学,花了很多钱,必须对家里有所交待。我们曾那么渴望毕业,好像一毕业我们生活就会好起来。可现在我们却怕毕业。如果毕业就失业,对我们将是致命一击。因为在我们身上往往承载着一个家庭的全部希望。
那次应聘,我们做了精心准备。吴宇的简历是我字斟句酌写出来的,刘月为它配了一页漂亮大方的封面。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使吴宇放松,但应聘前那个晚上他还是失眠了。他不停地翻身,后半夜又不住地叹气。我躺在上铺,一声不吭,心里却随着他的叹息声而不住地翻腾。早起,吴宇很早就起来。我们吃点儿东西,然后风风火火跑到校外一家理发店。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了,都是应聘前来吹风的。好不容易轮到吴宇,他坐在那儿,不住地指指点点,一时间理发师有点不知所措。我赶紧说:“您弄您的,甭听他白活。”理发师手艺不错,十分钟搞定,吹完风,又打点摩丝定型。吴宇对着镜子仔细看看,还算满意,比刚进来时精神多了。我一看表,都快九点了,拉上吴宇往外就跑。他一边跑一边用手护着头型。外面冰天雪地,冷风阵阵。我们一口气跑到招聘会场,额头竟沁出了汗珠儿。吴宇喘着气,对着一块玻璃小心翼翼地梳理头发。他一向大大咧咧,今天却如此心细。我站在后面,看着西装革履的吴宇,觉得他有些滑稽,但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打扮得像个新郎官儿似的,只是为参加一场前途未卜的招聘会。
整个一上午,我们不停地在人流中穿梭。用人单位不少,但招法学的却没几个。每个用人单位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家都在耐心地排队,可终于排上了,往往也说不上几句话。把简历一交,转身走人。每个单位桌子上面都摆着厚厚的简历,而且人们还在一刻不停地往上面加着新的简历。时至中午,有些用人单位开始准备离开,队伍开始有些乱,后面的人涌到前面,无数只手伸出来,递出无数份的简历。我看得心惊肉跳,现在找工作确实很难啊。吴宇的头型早已挤乱了,领带也挤歪了。他急得直冒热汗。我赶紧接过一部份简历,帮他四处分发。
将近一点,我们走出会场,只觉得精疲力竭,再没一点力气。想想里面那污浊的空气和拥挤的人流,汗味,香水味混在一起,我胃里一阵难受。
我们去食堂吃午饭。吴宇胃口明显不佳,一碗拉面他只吃了一半儿就吃不动了,自言自语道:“估计又没什么戏。”我深有同感,但又不能这样说,只好违心安慰他:“等等结果。投了那么多简历,没准儿哪个单位就行了呢。”吴宇点点头,笑了笑,却显得很无奈,也很不自信。
《孤儿寡母》第三部127
回去的路上,吴宇很失落。可一进楼,他又显得很亢奋。到宿舍门口,我刚要敲门,他却一脚把门踢开。大师正边听音乐边查资料,“咣”一声巨响,差点儿把他吓个半死。吴宇进得门来,将剩余的简历往桌子上一摔,“啪”,又是一声巨响。大师吓得一缩脖子,厌烦地看看吴宇。吴宇毫不察觉,径直把电脑音箱关了,道:“别听了,腻腻歪歪的,我睡会儿觉。”说完,一头扎到床上。
大师的心情全被他破坏了,无心再查东西,站起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一会儿,吴宇鼾声渐起。我给他盖上被子,他浑然不觉。好好睡会儿吧,他昨晚近乎一夜未睡。
大师小声问我:“吴宇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没惹着他啊。”
我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吴宇急着找工作,压力太大了。”
大师很狐疑,道:“是吗?现在刚几月份啊,找工作用得着这么急吗?”
我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吴宇家和你家不一样。他上这几年学把家里都掏空了,他要是找不着工作,或者是找不着好工作,他们家非破产不可。”
大师看看我,似自言自语道:“有那么夸张吗?”
我没说话。大师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明白,说了声:“那我错怪他了。”
吴宇一觉睡到天黑。吃点东西,叫人打牌,结果一打一晚上,等我早上起来,他刚开始睡觉。连续两三天都这样,工作没找到,生物钟又颠倒了。
我真替吴宇发愁。
又一个晚上,凌晨一点了,吴宇他们还在楼道里打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卷着被子出去。几个人都蹲着,围成一团,中间是把椅子,打出的牌都零乱地丢在上面。他们哆哆嗦嗦,眼睛通红,但都很专注。我看了半天,他们才发现我,对我一笑,继续打牌。
我看了一会儿,问:“你们几点睡觉啊?”
有个人看看我,道:“怎么了?影响你们休息了?我们都压着声音说话呢,那我们再小点儿声。”说着,他声音更小了,完全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
我说:“不是。你们天天熬夜打升级,身体能受得了吗?”
有人说:“没事儿,反正白天也没事干。”
我说:“赶紧睡觉去。”
吴宇接过话头,道:“一会儿,一会儿,打完这把。”
我说:“好,就这一把。”
打完一把,他们又接着抓牌。
我说:“不是说就打完这一把吗?”
吴宇嘿嘿一笑,道:“我是说打完这一轮。”
我一听,鼻子差点儿气歪了,道:“你当我傻啊?你们一晚上都不一定打完一轮。别玩了别玩了,把牌给我。”说完,我把椅子上没抓的牌都抢在手里。
吴宇他们有点儿傻眼。
我说:“赶紧都去睡觉。”
吴宇求我道:“海哥,你去睡你的吧。我们也没影响到你啊,让我们接着打吧。”
我说:“不行。”
吴宇有点生气。我再看看其他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气氛变得有点儿不太友好。
吴宇嘟囔一句:“海哥,你真爱管闲事儿。”
我听了也有点儿生气,道:“你说什么?”
吴宇看看我,没说话。我追问道:“你再说一遍?”
吴宇低着头,小声说:“好话不说二遍。”
我瞪他一眼,道:“把牌给我,回去睡觉。”
吴宇还是很给我面子,乖乖地把牌交出来。我又看看其他人,说:“你们呢?”
大家一看这情况,觉得挺没意思,都把牌交了。我走到楼梯口,把牌扔到垃圾道。
有人惊叫道:“扔了?我今天刚买的新牌!”
我说:“都去睡觉。想考研的好好看书,不想考研的好好琢磨怎么找工作,别整天整这没用的,净浪费时间。”
他们人都不动,不满地看着我。我踢了吴宇一脚,说:“你,先去睡觉。”
吴宇耷拉着脑袋走了。我也进了宿舍。就听有人抱怨:“家里有两个老管家,宿舍又出了一个小管家。老天爷啊,救救我们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听了,忍不住想笑。也许我是有点儿招人烦。人家又没碍着我,我偏偏要深夜去扰人家的雅兴。但我相信我的同学会理解我,毕竟我是为大家好。
听他们那抱怨,虽然夹着怨气,但完全是一种朋友的口吻。
自那日起,原本一到晚上就热闹如夜市的楼道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了。
第二天清晨,我都洗漱完毕,吴宇还在酣睡。我捏着耳朵把他拎起来。
他睁开眼,恼怒地问我:“还没折腾够啊?”
我笑着说:“走,跟我们一块儿去看书。”
他一听这话,有点儿气急败坏,道:“你疯了?我又不考研看什么书?”
我说:“我也不考研,我不也在看书吗?国家公务员考试就要报名了,该好好准备了。”
“哦。”吴宇如梦方醒,但又说:“你先去吧。我再睡会儿。”
我不再理他,直接掀掉他的被子。他蜷成一团,哆哆嗦嗦找衣服,一边穿一边极度无奈地说:“我算服了你了。”
自此,吴宇开始跟着我们一起复习。
忘了说了,这次开学王芳一直没回学校。她在北京一家报社实习,经常和吴宇电话联系。那时,吴宇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去北京。不仅是喜欢那座城市,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的爱人。
十一月,国家公务员考试开始报名。吴宇报了中纪委,我报了信息产业部。国家公务员刚报完,北京市公务员考试又开始报名。我们不是北京生源,又不在北京高校读书,按规定是不能参加北京市公务员考试的。单位是按照引进人才的政策给我们办的手续。我又去了一次北京。等我从北京回来,却意外地发现国家公务员考试我没通过资格审查。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有的人说那一年信息产业部只招研究生,但简章上写的是本科以上学历啊。就那样,稀里糊涂,我错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那让我着实懊恼了一段时间,不过想想考上的概率不大,心里渐渐平和下来,毕竟北京市公务员考试更重要,只要通过这次考试,就有单位接收我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了全身心的复习。我和吴宇准备公务员考试,刘月准备研究生考试。我们每天很早就起来,深夜才回来。那种辛苦绝不次于高考。每天看书看到头晕眼花,然后一起到外面散步。东北的风寒冷刺骨,一吹我们就完全清醒了,然后迈着匆匆脚步跑回去继续看书。
那个时候的公务员考试试题还很简单,只要用心准备考高分绝对不难。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我和吴宇先后考完。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我们两个都考出了很高的分数。吴宇进了中纪委的面试,我在当年北京检察系统招录的学生中考取了最高分。我的工作基本定下来了,吴宇却很没信心。面试完毕,他便带着全部家当,包括我的那套西装,跑去深圳了。我把他送到火车站。他说:“海哥,我这次去深圳一定好好干,争取留在那个律所。”我们紧紧地握着手,我鼓励他道:“你一定能行。一定能行!”
送走吴宇,刘月又进了考场。她考试那两天,我极度焦虑不安。直到全部考完我才敢问她:“感觉怎么样?”她一如往常地微笑,道:“还行,还行。”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孤儿寡母》第三部128
现在已经是一月中旬,马上要放寒假了。一天,我接到弟弟的电话。他兴奋地说:“大哥,我签成士官啦!”
我一阵狂喜,弟弟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由于过度激动,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握着话筒的手突突直颤抖。我太希望弟弟的生活能安定下来,毕竟他吃过那么多的苦。弟弟同样兴奋,兴高采烈地和我说着签约的经过。我好像什么都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记下,最后,弟弟那快乐的声音戛然而至,他很突兀地问:“大哥,王微还好吗?”
我有点儿懵。王微?已经好久没提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了。
以前我经常见到她。她变化很大,越来越能打扮了。头型、服饰频频变化,简直让我们目不暇接。而且,她每次出现,身边总有位护花使者。令我们大跌眼镜的是,护花使者的变化比她服饰的变化更加频繁。
她没变的是性格,还是那么大大咧咧,一进我们小店,见好东西抓起就吃,从不提钱的事。我们都很喜欢她,她那副不分彼此的架势,完全把我们当作了亲人。
有一次,她破天荒自己来了。刘月很惊奇,逗她道:“今天怎么孤身一人啊?”
她一听弦外有音,很警惕地看看刘月,道:“咋了?”
刘月笑嘻嘻地说:“不带男朋友,罕见啊。”
王微正言厉色道:“我在长春可没男朋友啊。”
刘月啧啧问道:“那你以前带的都是什么人啊?”
王微特不屑地说:“同学啊。他们是想追我,但那只是一厢情愿。我能看上他们?一群毛孩子。”
刘月看看我,我看看王微。她说别人是孩子,在我们眼里,她更是个孩子。
王微找个果冻,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她突然问我:“林老师。林江呢,还好吗?”
我说:“他还在部队,马马虎虎吧。”
王微顿一下,若有所思道:“好久没跟他联系了,我该给他写封信了。”
一个星期后,她再次光临我们小店,身边又多了一位帅气的男孩儿。
我问她:“给林江写信了吗?”
她挠挠头,道:“事太多,我给忘了。过两天再写吧。我有好多话要和他说呢。”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再次问她。她又摇头。她不再提写信的事,只是说:“你下次告诉他,我挺想他的。让他好好干,肯定有出息。”
再后来,我们的小店转手了,没了这个根据地,见她的次数就少了。
现在,我把这番话转告弟弟。弟弟特高兴,呵呵笑道:“那我一会儿就给她写信。”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格外舒畅。我想给刘月打个电话,但还是觉得应该在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王微。我下楼,径直去她们学校。
说来真巧,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碰上了她。她老远就朝我大叫:“林老师。”
我完全没料到她会在这儿,跑过去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总是一副霸道的口气,道:“怎么?这地盘儿是你们家的?哪儿写着了?”
我晕,赶紧说:“不是我们家的,是你们家的。以后我再来这儿先向你打报告。”
她哧哧笑道:“这还差不多。”
她旁边站着的一个男孩儿,傻乎乎地看着我们,完全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王微从他手里拿过一串糖葫芦,递给我,自己又拿了一串,说:“吃,特甜。”
我尝了一个,味道果然不错,刚要赞叹,却发现那个男孩儿两手空空,正不满地看着我。
王微边吃边问:“大冷天你干吗去啊?”
我说:“去找你啊。”
“找我?”王微有点儿不信。
我说:“真的。我刚接着江江电话,他签成士官了。”
我原以为她听了一定会很兴奋,却没想到她一脸愕然,道:“士官?什么是士官啊?”
我只觉凉水浇头,说不出话来。
她却追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今年七月份就毕业了,他要是不回来,我可就找人嫁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听着都糊涂。她旁边那个男孩儿倒是很敏感,问:“江江是谁?”
王微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男朋友。”
他当即傻了,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是谁啊?”
王微语带奚落道:“你自个儿都不知道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他先是呆立不动,随后愤愤离去。
王微回头瞪他一眼,说了句:“神经病。”
我听得晕晕乎乎,她很快对我说:“我说着玩的,你可别对林江说。他那傻乎乎的样儿,我可看不上他。”
我很不服气,道:“我弟弟傻?我看他比你机灵多了。”
她却没接这话茬儿,自言自语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到部队锻炼锻炼就行了呗,难道想当一辈子兵吗?”
我说:“他就是这个意思。”
她瞪大眼睛瞅着我:“什么?哼,真是个傻小子。”
我说不出话来,完全和她讲不到一块儿。
她又说:“他怎么老是不给我写信?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我说:“没有。今天他打电话来专门问起你了。”
她顿时兴奋起来,道:“是吗?都问我什么了?你怎么说的?没说我话坏吧?”
看着她那猴急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孩子终归还是孩子。
《孤儿寡母》第三部129
此时,弟弟正和李菡在一起。他给我打过电话,就飞一样地去找李菡了。那个女孩儿就像他的亲人一样,甚至比亲人更多一层感情。怎么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呢?在那个偏僻的农场,两个孩子相遇、相知,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缘分。这种缘分并非来自天意,而是来自他们相通的灵魂。在他们灵魂深处,都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两个孩子都足够勤奋,当他们走到一起,就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共鸣。确实,那是一种心灵与心灵的交融。
前一年李菡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她先是考下本科文凭,并拿到了学士学位,而后又参加县里的教师遴选,被城关镇中学录用,开学后就到城里上班了。
她周末回家,每次都来找弟弟。两人还像以前那样,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弟弟由衷地赞叹道:“你真厉害,想干啥都成功。”
李菡笑着说:“那还不是因为你的鼓励?”
弟弟瞪大眼睛看着她,道:“真的吗?我的鼓励真有那么大的作用?”
李菡点点头:“你可能不知道。原来我一个人在瓜棚看书,经常觉得特别孤单。世界很大,却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我的声音。奋斗很幸福,可孤军奋战却很孤单。”
弟弟笑着问:“那,那我就是你的知音了?”
李菡也笑了,没说话,但点点头。
弟弟兴奋地说:“我也一样。原来我的生活也很单调,可你一出现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菡说:“你还挺会说话。”
弟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弟弟问李菡:“接下来你想干什么呢?”
李菡有点儿困惑,道:“我还真不知道干什么了。目标实现得太快了。我原计划三年内能考进城里就不错了。那简直就是我最大的目标。你呢?”
弟弟正了正军帽,道:“我就是想签成士官。”说完,两眼充满期待地凝视前方。
李菡被他的执着打动了,说:“你肯定行。我相信你。”
弟弟感激地看她一眼,说声:“谢谢!”
那时的弟弟有足够的自信。一年的时间,他给场长留下了极佳的印象。现在他不仅是场长的通讯员,而且还带新兵,兼新兵一班的班长。在众人眼里,他是场长的红人。只要场里有一个士官名额也非他莫属。
弟弟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今年会有名额吗?听说,好像农场都要划归地方了。
夏季过去,秋季来临。几场小雨过后,树叶黄了,纷纷落下枝头。农场里秋收完毕,开始人心惶惶。大部分老兵都开始琢磨退伍的事儿了。那段日子弟弟经常接到老狗来信。他退伍一年,在家里办起了养猪场,生意还不错,从字里行间看得出他对目前的生活状况颇为满意。他很关心地问弟弟是否能留在部队,如果不行,干脆就和他一起去养猪。弟弟的心开始有些乱,晚上睡不好觉,白天没精神,几次办事都出了差错,经常吓出一身冷汗。他暗暗告诫自己:关键时刻绝不能掉链子啊。
有人提醒弟弟,现在托人办事,怎么也得表示下心意啊。弟弟恍然大悟,想想这两天场长见了自己总是不冷不热,大概是等着自己送礼呢吧。弟弟私下又一问,听说有的地方签个士官要5000元,他立刻垂头丧气。5000元?除非他偷去。干脆就这样等着吧。能签当然最好,不能就卷铺盖回家。不,没脸回家了,干脆直接杀到伊犁去找老狗养猪。想到这儿,虽说是想想,弟弟还是很难过。他再次觉得命运并不完全掌控自己手中。
几天后,场长突然找弟弟。弟弟心惊胆颤,他现在是既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他战战兢兢来到办公室。场长在里面坐着,面沉似水。
“报告!”弟弟大喊一声,觉得声音有些颤抖。
“进来。”场长说完,狠狠瞪了弟弟一眼。
弟弟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尚未说话,场长极为严厉地训斥他道:“是不是想家了?觉得快退伍了,就心不在焉了。这几天你是天天出错,怎么搞得嘛?一个好的士兵,就算明天回家,今天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弟弟的心当即就凉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场长更生气了,道:“怎么?还沉默抗议?”
弟弟都快哭了,他觉得所有的努力都已付诸东流。如果不能留在部队,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两年时间?家里那么困难,他就是出去打工也好啊。他一时冲动,脱口而出道:“不是,我不想退伍,不想回家,我想留在部队。”
场长的脸色缓和许多,或者,他就是在等这句话吧。他问:“真的吗?”
弟弟拼命点点头:“真的。”
场长笑了,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纸,拿出一支笔,叫弟弟:“过来,在卖身契上签个字。”
弟弟听得糊里糊涂,但又不敢多问。他小心翼翼走过来,一看那两页纸,竟然是签订士官协议书。弟弟大喜过望,当即呆在那里。
场长道:“怎么?后悔了?”
弟弟赶紧说:“不后悔,不后悔。”说完,一把夺过协议,颤抖着双手,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此时,弟弟和李菡漫步在她工作过的子弟小学。
两个人都很兴奋。最后,李菡说:“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接触久了,你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那颗激|情澎湃的心,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你有理想,肯奋斗。虽然现在我们都一无所有,但我看好你的未来。”
弟弟心里充满了暖意,也充满了感激。他情不自禁地伸手,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此时的弟弟重获新生。他重新充满了力量,就像一只在海面漂泊已久、历经沧桑的小船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方向。他正欢快地、充满自信地向前航行。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自信,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与憧憬。
后来,弟弟又开始准备自学考试。他给自己定下目标:四年内拿下本科文凭并通过律师资格考试。那个农场实在太闭塞了,律师资格考试早已变成了司法考试。弟弟不知道,但他依然在为自己的梦想而拼搏着。
《孤儿寡母》第三部130
春节后,考研分数下来了。刘月考得还可以,但没上北大线。这让她着实懊恼了一番。结果本在意料之中,可真一出来,还是带给我们很大打击,毕竟我们准备了大半年的时间,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和汗水。最初几天,刘月很少说话,连走路都低着头。一向开朗的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真的让人很心疼。
我鼓励她道:“加油,明年肯定会成功。”
她却不理我,只顾埋头走路。我不知所措地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她猛地止住脚步,抬头盯着我道:“要不,我找工作吧。”
我轻轻问一句:“你不想读研究生了?”
她说:“我想,可我没考上。”说完,眼圈红了。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但还是掉下了伤心的眼泪。
我一阵难过,帮她拭掉泪水,道:“这么点儿挫折就经受不住了?人这辈子谁能一帆风顺啊?再说,这次只能说明咱没发挥好,咱能就此服输、一蹶不振了?”
刘月皱着眉头,一脸委屈地看着我,说:“我尽力了。去年我天天上自习,天天看书,快累死了。那时候还有你陪我,可今年你要工作了,我不想一个人复习。”说着,她气呼呼地直跺脚,眼泪嗖嗖地往下掉。
此时的刘月好像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我工作后也会一直陪着你。我要陪你复习,陪你考试,我还要亲自把你送到学校去。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坚持,你一定会考上的。”
刘月有点儿不自信,自言自语道:“我能行吗?”
我立刻道:“能,一定能。”
刘月猛地扑到我怀里。我紧紧抱住她。她竟然抽泣起来,肩膀在剧烈地抖动。我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继续鼓励她道:“放心,你肯定行。”她哭得更厉害了,那是一种巨大付出后未能得到收获而致的强烈失落。我能理解这种感觉,我也知道她该有所宣泄。但我不会让她停止前进的脚步,我们还要携手并进,共创美好未来。社会竞争日趋激烈,我们稍有松懈就会被他人甩在身后。不管前面有多大困难,我们都必须勇敢面对,或者打败困难,或者被困难打败,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那一天,刘月哭了很久,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哭够后她破啼而笑:“你说话算数,陪我考试。”
我使劲儿点点头。我知道她想得到什么,她一直都想读研究生。我心甘情愿尽我全力去帮她实现她的梦想,使她成为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
随后,我们又开始每天去自习。生活重新规律起来。天气日渐暖和,积雪开始融化。一到中午,地面就湿湿的,空气好像也变得新鲜起来。我和刘月吃过午饭,喜欢在校园里转转。那是我们一天最为惬意的时间。
有一次,刘月笑着说:“我真希望我们永远这样走下去。直到你背也驼了,腰也弯了,眼也花了,拄个拐棍儿,像个跟屁虫儿似的跟在我身后,上个台阶都要我去扶。哈哈,到那时,我想欺负你就欺负你。”
我听后哭笑不得,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先老成那样儿?没准儿是你呢。”
她得意地说:“不可能。我比你小。”
我嘟囔道:“小不到一岁。”
她挑衅道:“小一天也是小。”
我赶紧附和:“那是,那是。”
她很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说:“先拍拍马屁,怕我老了你虐待我。”
她听后哈哈大笑。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刘月刚刚描绘的场景。能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期间,学校又组织了两场招聘会。很多考研失利的同学也加入到就业的队伍中来,使得招聘会的声势越发浩大了。我每场都去,去给吴宇发简历。每次进去时简历都满一书包,出来后便全发没了。当时吴宇连个呼机都没有,留得全是宿舍电话。我每次陪刘月去自习都心不在焉,生怕有单位往宿舍打电话。后来干脆把刘月手机附在他简历上,我才稍稍安心。
吴宇跑去深圳四个多月了。大年夜,我们通过一次电话。我孤身在宿舍,他只身在律所。我们互道祝福,心境特别凄凉。后来我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或者却外面跑腿,或者配合律师出庭,很少在办公室。我一次没找到他,后来就不再给他打电话了。
一天晚上。我十一点回到宿舍,大师和袁若海还都没回来。两人研究生考试都过线了,正在专心准备复试。我拎着暖壶去水房,刚进门就听电话声想起。我心里惦着吴宇,对电话很敏感,到门口一听正是我们宿舍,赶紧往回跑,结果穿着拖鞋,跑不利落,脚下一滑又摔了一跤。我这个郁闷,等爬起来,冲进宿舍,电话已经不响了。我想去水房,一琢磨不行,万一来电话再接不着呢?于是拉把椅子,坐电话前面等。
等了半小时,电话也没来。大师和袁若海陆续回来了。见我傻乎乎对着电话,大师笑着说:“天天和刘月在一块儿也不腻?这么晚了还等电话?”
我说:“不是。刚电话响了,我怕是有用人单位找吴宇。”
大师“哦”了一声,拎着脸盆去洗漱。过了半天,他回来了。见我还在等,就问:“还没来吗?”
我说:“没有。我都等快一个小时了。”
大师道:“晕。你怎么知道是用人单位找他?没准儿是谁拨错电话了呢。再说,你看看都几点了?马上凌晨了,哪个用人单位会这个点儿打电话?”
经大师这么一指点,我顿时豁然开朗。是啊,我真够白痴的。哪个用人单位会午夜十二点打电话?我拍拍脑袋,道:“大师就是大师,厉害厉害。”
大师把头一甩,得意地笑了。
我站起身,刚要出门,电话突然就响了。我本能地扑过去,抓起电话,道:“喂,您好。”
电话里是个女孩儿的声音,地道的京腔:“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吴宇。”
王芳,肯定是王芳。我有点泄气,道:“你是王芳吧?”
我刚要说吴宇不在,那人却很吃惊,道:“王芳?我不是。我是中纪委的。”
我一时没听明白。不是王芳?中纪委的,中纪委的?啊?是中纪委的?我顿时兴奋起来,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那人倒没介意,例行公事道:“麻烦你帮我找一下吴宇。”
我赶紧说:“对不起。吴宇现在不在学校。他去深圳了。”
那人道:“哦。我说这几天白天打电话怎么总没人接。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我说:“没有。不过,你有什么信息我可以转告他。”
那人道:“转告不行。我们必须联系上他本人。这样,你记个号码吧。联系上他后让他立刻给我们回个电话。”说完,她告诉我一个电话。
我记下了。她又说:“吴宇面试通过了,下周一要参加体检。所以务必尽快联系上他,别耽误了。”
我说:“我一定尽全力联系他。”
那人说声:“谢谢。”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心还在突突直跳。我在为我的朋友高兴啊。大师和袁若海都围了过来,羡慕道:“吴宇面试通过了?”我激动地点点头。大师道:“吴宇真是傻人有傻福儿。”我赶紧纠正道:“不对。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大师见我如此袒护吴宇,笑着摇摇头,走了。袁若海道:“赶紧告诉吴宇啊。”我点头道:“明天吧。今天太晚了。”袁若海笑着说:“到时候委婉点儿。”我奇怪道:“为什么?”他嘿嘿笑道:“你不怕他承受不了啊?万一来个现代版的范进中举怎么办?”我一听,典型的乌鸦嘴,道:“去、去、去。”他也笑着跑了。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睡不着,真是替吴宇高兴啊。到了后半夜,总算睡着了,又做了个梦,梦到吴宇体检也过了,高高兴兴去中纪委上班了。早上醒来,我先是很高兴,但一想梦是反的,又很懊恼。我一向是无神论者,现在竟然也有点儿迷信了。
吃早饭时,我兴奋地说起此事,刘月也特别高兴。我们狼吞虎咽吃完,我便跑到宿舍,好不容易等到八点,急匆匆拨打吴宇留给我的电话。
《孤儿寡母》第三部131
谁也没想到,天大的意外发生了。接电话的人竟告诉我吴宇早已不在律所了。
我当即就懵在那儿。等我清醒过来,赶紧问:“那您知道吴宇去哪儿了吗?”
他说:“不知道。我刚来。”
我简直傻了。还没等我再说话,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我只好又打过去,说:“我现在找吴宇有急事。你能帮我问问他去哪儿了吗?”
那个人有点不耐烦,问了问周围的人,都说不知道,他也告诉我不知道。我还要再说点儿什么,他却毫不客气地挂电话了。
放下电话,我觉得浑身冰凉,感觉天都要踏下来了。今天都星期三了,离下周一才几天啊。吴宇真是混蛋,关键时候玩失踪?就算要失踪,也得和我说一声啊。
我失魂落魄地下楼。刘月见我这副模样很吃惊,道:“怎么了?”
我说:“找不着吴宇了。”
刘月觉得特不可思议,道:“那么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
我道:“他不在那个律所了,下落不明了啊。”
刘月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道:“没事儿。我找找我爸,让我爸找他们律所主任,肯定能找到点儿线索。”
我说:“事已至此,只好这么办了。”
刘月掏出电话,给她爸爸打电话。听完情况后,她爸爸也觉得情况紧急,告诉我们不要着急,他立刻和律所主任联系,让刘月开机等消息。
就这样,我们啥心思也没有了,干巴巴坐楼下等电话。
那时我真是极度焦虑,忍不住胡思乱想道:“你说吴宇会不会缺钱了?”
刘月说:“不能啊。他都没交学费。卖小店的那几千块钱他不都留着呢吗?在律所又不用他花钱。”
我一想,有道理,心总算踏实些了。可没一会儿,我突然又道:“他手里有钱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刘月充满疑惑地看着我,道:“没钱不是好事儿,怎么有钱也不是好事儿?”
我说:“没钱,他还能安分点儿。这一有钱,没准儿他就要开折腾。”
刘月道:“折腾什么?区区几千块钱,在深圳够折腾什么?”
我想一下说:“他不会去搞传销吧?”
刘月也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道:“不会吧。吴宇可不傻,他会干那个?”
我说:“那可没准儿。现在深圳传销那么厉害,那一夜暴富的宣传多诱人啊!你是无所谓,但吴宇没钱,又想赚钱,说不定就上了道儿了。”
刘月被我说得有点儿信了。她结结巴巴道:“不会吧?”但神情却极不自然。
我的心乱成一团。老天保佑,吴宇千万别出啥事儿。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可一定要抓住啊。
就在我坐立不安之际,刘月电话响了。是她爸来的,他告诉我们吴宇一个月前就立刻了律所,听说是去深圳一家检察院或是法院实习了。具体是检察院,还是法院,或者究竟是哪一家检察院或法院谁也说不准。估计老人家说这番话时肯定满面愁容,但我们已经是兴奋不已了。如今,能知道吴宇还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别的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慢慢克服。
老人家最后说:“你们再等等。我再挨个打电话,看看他究竟在哪个单位。”
我赶忙对刘月使眼色。刘月心领神会,道:“不用了。爸,你忙你的吧。我们慢慢找,肯定能找到他。”
老人家道:“可不太好找啊。”
刘月看看我,随即道:“没事儿,你就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可真一找起来还确实非常麻烦。我们要先查各单位的电话,然后再挨个去问。这要打多少个电话啊?可都是长途啊。
刘月灵机一动,拉着我就跑。
我问:“干什么去?”
她说:“咱们去机房。先在网上把电话查出来。”
那天上午,我们都要忙疯了。简直像大海捞针一样,最终总算把吴宇给揪了出来。
当我们找到他,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笑嘻嘻地说:“你们还挺神,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没和你们说过啊?”
我一听他那口气,再想想半天来自己着急上火,顿时控制不住情绪,国骂张嘴出来了:“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啊?换地方也不跟老子说一声……”
刘月在旁边听了直皱眉头。周围上网的人也都用厌烦的目光看着我。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但吴宇也真是气人。
我骂完了,气也消了,道:“你说话啊?”
这时吴宇才小声道:“大哥,你说话文明点儿啊。我这是在人家办公室。你我都代表了吉大的形象。我告诉你,我在捂着话筒,生怕旁边的人听到。”
我差点没再骂他,终于忍下了。吴宇嘟囔道:“我好不容易为吉大树起的良好形象差点儿毁你手里。”
我被他气乐了,道:“就你?树吉大形象?你咋不去死啊?”
吴宇却一本正经地说:“海哥。咱们在外面和在学校不一样啊。现在这里好多学校的学生在实习。有中国政法的,西南政法的,武汉大学的等等。大家都在一起,肯定都代表各自学校形象。咱们学校就我一个,我当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了。”
我没想那么多。听吴宇一说,我真有点儿为他感动。你看他平日大大咧咧的,跑到外面还很有集体荣誉感呢。
我气完全消了,道:“我刚才粗俗,我道歉。可你换单位总该和我说一下啊。”
吴宇拒不道歉,嘿嘿傻笑。
我问:“你怎么去的检察院?”
他笑着说:“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他们公诉处的一位副处长。他说单位有很多大学生在实习,我就问我能不能去。他说能啊,这有什么不能的?而且院里今年打算在实习生里大规模地招录一批新人呢。所以,我就跑这儿来了。”
我一听,很愕然,道:“就这么简单?”
他道:“就是这么简单。有什么复杂的?机会总属于那些善于抓住它们的人。”
我不禁点头。吴宇确实很善于抓住机会。他又说:“我通过勤奋工作,赢得了领导认可。领导们觉得吉大的学生既能干又能吃苦,打算下周一去咱们学校看看呢。到时候我和领导一起去,咱们就可以见面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就业形势如此严峻,吴宇一个穷孩子,不但自己找到了工作,竟然还能把用人单位引到学校,真是堪称奇迹。
吴宇兴奋地说:“海哥,不和你聊了。咱们下周一见啊。”说完要挂电话。
我这才想起给他打电话的目的,赶紧说:“别挂别挂。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消息?”
“你中纪委面试通过了。下周一要去北京体检。”
“啊???”吴宇显然被这个天大的喜讯击倒了。他半天后连声追问:“真的?真的吗?”
我笑着说:“真的!”
“哈!”他刚要放纵地笑笑,但很快就收敛了。他说:“领导都定了下周一去咱们学校啊?”
我说:“那就往后拖一拖吧。”
他说:“不行。已经定下来了。要拖就不定拖到什么时候了。万一要不去咱们学校了呢?多一个单位就能为咱们同学多提供一些就业岗位啊。”
我心里一阵感动。其实吴宇一直惦记着他的同学呢。我说:“要不这样吧。你周一去体检。你们单位来咱们学校,我负责接待。”
他顿时高兴了,连声说:“好好好。”他又叮嘱我道:“海哥,你下午去学办,先和学办联系一下。”
我说:“没问题。”
吴宇这才高高兴兴挂了电话。
我和刘月一说吴宇的“奇遇”,刘月也很惊讶。这还是我们认识的吴宇吗?他才到外面跑了几个月就显得成熟多了。
当天下午,我去学办找段老师。他听完,更是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吴宇,人才!吴宇,真是人才啊!”那时,学办终日为学生就业联系单位,吴宇这也是在给学办老师排忧解难啊。
后来,吴宇体检顺利通过。经历了那次骑车支持申奥,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绝对一流的。那家检察院来我们学校,我负责全程接待。他们对我们院的学生还是相当满意的,当年招走了四个,随后每年都来招生,一直持续到现在。每每提起此时,段老师都会不厌其烦地对吴宇大加赞赏。
是啊。现在就业形势越来越紧张。大学生找工作越来越困难了。很多时候,我们会情不自禁地埋怨社会。甚至有的人会牵怪自己的家庭与亲人。怪父母没关系没地位。这是绝对不应该的。每一对父母都深爱着自己的孩子。没有父母的养育又怎么会有我们?他们的生活越是困难,他们就越是伟大。因为是他们在那么困难的家境下把我们养大成|人。我们长大了,就不能再靠父母了。确实,现实社会中会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不仅是我们国家,任何国家,任何社会,恐怕在任何阶段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不能怨天尤人,怨天尤人就意味着在困难面前低头。我们不要把眼光只瞄在谁谁凭借关系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我更要看看吴宇这样的人。吴宇家境贫寒,父母一没钱二没地位,连他的学费都掏不起。吴宇在大学期间吃的苦恐怕是很多人都难以想象的。可他从未埋怨父母,埋怨家人,相反他更理解父母的不易,对他们充满了感激。他不但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工作,而且还为自己身边的同学带来了福音。嫉妒、怨恨是人类最恶劣的品质。我们年青人永远都不要成为那种只会抱怨,不会努力的人。如果你看不惯那些纨绔子弟,你就自己努力,争取超过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终归要靠自己。我们靠自己双腿的走路的人,终归会笑到最后,笑得最甜!
四月份,公务员招考进入政审阶段。我和吴宇同一天政审,都没问题,顺利通过。我们的工作就这样定下来了。
《孤儿寡母》第三部132
张维和孙莉被保研了。孙莉是因为四年总成绩特别出色,张维是因为在大学期间发表了一篇论文。那篇论文是我写的,发表时第一作者署名却是张维。他就因此被报送本校研究生了。孙莉被保送到上海一所著名大学。大师也考到那里,不过是自费。两个人还是校友,平日却不见彼此有多热情。大师看不起孙莉,估计孙莉私下也同样鄙视大师吧。袁若海辛苦一场,复试没过。正打算来年再战,却不想一个省份来招选调生,他便去了。先下基层一年,后来就去了一家市级法院。孙文静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柳东河秋季就去法国留学了。还有童林。他国家公务员考试成绩不理想,后来又转战大江南北,参加数个省份公务员考试,最终修成正果,被广东省教育厅录取了。录取过程中,他的音乐特长给他帮了大忙。总之,绝大多同学都有了一个良好的归宿,除了李松。
因为四级没过,他拿不到学位证。大二大三连学挂课,导致他大四一直重修、补考。最后跌跌撞撞,总算是勉强拿到了毕业证。随后又沉湎到游戏中去了。
他已经没救了。
六月的长春,可谓骄阳似火。李松头发长而零乱,胡子也好长时间没剪了,偶尔出现在聚会中,会让我们觉得他至少有四十岁了。他眼睛总是红红的,还戴上了眼镜。应该说他是我们班里最不学无术的人,但乍一看却感觉他像个老学究。四年前那个充满了朝气和活力的李松永远地消失了,你看,他现在的背都有些驼了。相比之下,孙莉总是容光焕发,因为是保送,她并没受什么苦,身体保养得特好,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前清脆很多。他们还生活在一起,但再也没有那种金童玉女的感觉了。如果不熟悉他们,就会觉得他们不是情侣,而是父女。
李松一直也没找工作。最后,我们统计就业情况的时候,他填写了一个电脑公司。后来听孙莉说,那是李松自己的公司,他爸出钱创办的。
对他的事我不关心,知道的仅此而已。
故事结束了,生活还在继续。
2002年夏天,我正式上班了。刘月在北大附近租了一套阳光一居,全力以赴准备考研。我们再也不能像学校时那样耳鬓厮磨了,通常只有周末见面。但我们每天都打电话,且一打就是一小时。尽是些生活琐事,我们聊起来却津津有味。那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每到周末或假期,便是我们最兴奋的日子。或者我去她那儿,或者她来我这儿。我们一起登过长城,一起爬过香山,在北京的角角落落都曾留下我们幸福的身影。去香山那次,我攀上一棵高树,摘下一片完整的红叶,刘月将它压成一枚精美的书签。那时,我相信我们的感情坚如磐石。
我们在一起走过了一段难忘的岁月。我们一直互相鼓励,追求着人生更大的进步。那一年我们参加司法考试,都顺利通过。考试那天下着大雨,在去考场路上,我们共撑一把大伞,紧紧拥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脚下一片泥泞,满地落叶,秋风阵阵,我们被冻得瑟瑟发抖,但心却是火热的,生活艰苦一点怕什么?只要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我们对未来充满信心。
那段日子,刘月很累,又要准备司法考试,又要准备研究生考试。我怕她一个人焦虑,但凡周末我都会和她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中秋,单位发了一盒月饼。晚上,我们爬到楼顶,皓月当空,我们便吃月饼,喝红酒,那份惬意难以言表。最后,刘月倒在我怀里,昏然睡去。
哦,这种幸福的场景真是信手拈来,一幕接着一幕。
当时刘月很努力,她一心想考研,一心想留在北京。
我也在倾尽全力支持她。我为她买书,为她上网查资料,并陪她去考试。考试那两天,我一直在楼外焦虑地等她。一月的北京也非常寒冷,我在雪地里来回踱步。等刘月出来,我的脸被冻得铁青。她心疼问我:“怎么不去教室里呢?”我说:“我在这里才踏实。”那时我觉得我们已经完全融为一体。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就是她的事。
分数很快出来了。刘月却不敢查分。我查时手也直哆嗦。万幸的是天道酬勤,刘月终于过线了。我打电话告诉她,她和我一样,欣喜若狂。
来年春天。大地解冻,万物复苏。我们的心情都放松很多。我请了几天假,陪刘月去面试,去体检,一路陪同到底,直到金秋九月将她送入北大燕园。
北大,似乎冥冥中和我有缘。在我孩提时代,她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2003年10月1日,吴宇结婚了。经过一年的考察,王芳老爸终于肯把女儿托付给他了。当时吴宇穷得叮当响,第一年的工资都还贷款了。结婚的事全是王芳家操办的,他们在回龙观为这对儿新人购置了一套经济适用房, 80平米的温馨两居。房款一次付清,没给这他们留下任何负担。当年城铁13号线开通,交通也很便利。吴宇的生活稳定而幸福。
吴宇很幸运。能和自己一见钟情的人厮守一生,这岂不是最大的幸福?
吴宇结婚那天,我做的伴郎,刘月做的伴娘。不知情的人纷纷打趣道:“伴娘和伴郎也是天生的一对儿。”刘月听后笑了,充满深情地看着我。那一天,我替吴宇挡了不少酒,最后实在顶不住了,跑到卫生间里一番狂吐。等我洗完脸出来,刘月正在外面等我。她关切地问我:“没事儿吧?干吗喝那么多?”我笑着说:“我高兴。”刘月嗔怒地瞪我一眼:“人家结婚,你干吗那么高兴?”我说:“因为,我也想结婚了。”
说实话,那天我非常羡慕吴宇。我有点受刺激,我真是觉得结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孤儿寡母》第三部133
除了刘月,吴宇和我联系是最多的。我们经常见面,那时我们最大的癖好就是钻北京的老胡同,在最不起眼的街面找最不起眼儿的饭馆。要两个菜,一人一小瓶二锅头,边喝边聊。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是我们大学时的梦想。五年时间过去了,我们正在一件接一件地实现着那些梦想。
一个冬日。黄昏。既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吴宇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我这里。我感到很意外,一问才知道王芳出差了,他自己没意思,跑来和我聊天。我们如往常一样,吃饭,聊天。吃饭归来,吴宇突然要去理发。我本想带他去阿野理发店,那是一个长春小伙儿开的,手艺不错。但偏巧阿野不在,其他的师傅我信不过,便带着吴宇在街头闲逛。七走八走,我们看见一家店面很大,装修得很气派,便拐了进去。
吴宇一进门便大大咧咧地要老板为他剪。其实好多人都在那里等着呢。偏巧老板出门刚回来,吴宇幸运地捡了一个大便宜。不过我们都没想到她是老板。那是一个年龄很小的女孩儿,顶多不超过二十二三岁。
吴宇很吃惊。我也很吃惊。我们不仅吃惊于她的年轻,更吃惊于她的漂亮。她一点儿妆都没化,但就是那天然的模样,带给我们一种深深的震撼。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出水芙蓉?这也许是最恰当的评价吧。
她的手艺很好,一边理发一边和你聊天。剪子上下翻飞,头发随之飘落。一会儿工夫,女孩儿说声:“好了。”吴宇起身,洗头,再吹风。然后对着镜子一看,满意得不得了,连声赞叹道:“看你小小年纪,技艺高超啊。”女孩儿笑了笑,问我:“你剪吗?”我原本没想理发,但她这样一说,我竟有些犹豫。吴宇连推带搡,道:“去剪一个吧。你看她剪得多好啊。”我便半推半就坐到椅子上。一边理发一边和她闲聊。
女孩儿很健谈,总是面带微笑。我甚至有点儿不敢看她。那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儿,任谁看了都会怦然心动。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林海。你呢?”
她没回答,手却颤抖一下。我很奇怪,她说了声:“我认识一个男孩儿,叫林江。”
我极为意外,道:“我弟弟就叫林江。”
她停下手中的剪子,痴痴地问我:“你家是唐山的?你在吉林大学读书?你现在是律师?”
我顿时意识到她是弟弟的朋友。只是,弟弟怎么会在这里有朋友呢?
我追问一句:“你是?”
她淡淡一笑,说:“我是林江的一个朋友。可能,他已经把我给忘了。我们是在打工期间认识的。他喊我姐姐。我叫何琳。”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平静。
生活总是充满了偶然性。如果不是这次邂逅何琳,她就不会出现在这篇小说里。但在当时,我对何琳的了解还是一片空白。我只是觉得这么小一个女孩儿就做老板,相当了不起。却不想我夸她时,她却极不自然。
后来,我经常光顾她们的店,渐渐和她们很熟悉了。我很喜欢她们店里的氛围,装修得也气派而庄重,不像很多小店,包含着按摩或是保健之类乌七八糟的东西。
那个小店里也有很多故事。它旁边是一家电脑公司。据说电脑公司的经理一直在追求何琳。我见过那个经理,我的电脑就是在他们那里买的。他年纪不大,英俊潇洒,成熟老练。他会没有女朋友吗?要是他与何琳在一起,还真得很般配呢。不过,听说被何琳拒绝了。又听说那个经理锲而不舍,又听说他们早就认识,又听过很多很多事情。也不知道几分真的,几分假的。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身边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传闻。
直到弟弟的到来谜底才得以揭开。
那已经是2004年的冬季了。弟弟一期士官到期,正准备签二期的时候,却赶上部队裁军。多年的传言终于变成了现实,整个农场都解散了,干部专业,战士复员。弟弟的士官之路也走到了尽头。弟弟极为不甘心,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和李菡说起此时,李菡傻了,她没有丝毫准备。她呆呆地问弟弟怎么办?弟弟说只能回家了。她突然就哭了,然后疯狂地抓住弟弟的手说:“你不能走。”弟弟也跟着哭了。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好像命运永远都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
李菡对弟弟,弟弟对李菡,都不是简单的友谊。客观的说,是有爱情因素吧。但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说出口。李菡看好弟弟,弟弟更看好李菡。同王微相比,李菡更贴近弟弟的生活。可弟弟却知道,李菡绝对不会就这样平庸下去的。
弟弟走的那一天,李菡为他送行。她的眼睛哭肿了,当军车驶离农场时,她还在嗖嗖地掉着眼泪。冷风吹在她脸上,把她白净的皮肤都吹红了。
弟弟回家,正好从我工作地点经过。他来看我,我聊了一个晚上。
弟弟很失落,最后他说:“大哥,我的命不好,好像干什么都不顺利。”
我特别难过,道:“你信命吗?”
他没正面回答,却说:“不管命怎样,都得继续生活。我还得努力、努力、再努力。”说着话时,他握紧了拳头。看着他那副坚强的样子,我总算有些许的放心。
后来,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何琳。弟弟听到这个名字极为惊喜,第二天天刚亮,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望她。他们见面的场景带给我很大的触动,就像失散了多年的亲人一样。那一天,他们聊了整整一天。晚上,何琳请我们吃饭,给弟弟买了很多东西。两个人姐弟相称,是那么自然。
后来,弟弟和我说起他在北京打工的那段经历。说起何琳的过去和现在,他又哭了。原来,我们前面说的那个经理就是何琳的初恋男友。他与何琳分手后又处了好几个女朋友,但总是没感觉。何琳对他更是念念不忘。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用几年的青春赚了二十多万。也许是苍天有眼,她凡事不顺,但又有一件特别幸运的事,那就是几年下来,没有得病。这在她那个群体中是极为罕见的。有了钱,却更空虚了。她忘不了他,回来在他所在的地方开了一家理发店,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她却并不幸福。白天,她总是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深夜,却要禁受灵魂深处的煎熬。
经历了几年的变故,那个男孩儿又开始重新追她。他终于明白了,她就是他最爱的人。哪怕她不能生育,也丝毫不影响他对她的满腔深情。虽然没人告诉他,他也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有钱。但所有一切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何琳一直在无情地拒绝着他。这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心理。她一点儿也不恨他,她对他,只有深深的爱。因为爱他,所以才希望他幸福,因为爱他,她最终选择了逃避。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她也再没和弟弟联系。
那个经理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颓废。两年后,他结婚了,新娘是他手下一位漂亮的女员工。
可是何琳呢?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无论她在哪里,我都会祝福她。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吧。沉湎在痛苦的回忆里,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
一年又一年,岁月总是显得很无情。
又一年过去了。李菡出人意料地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的法律硕士。对这个神奇的女孩儿,我充满了钦佩。她来北京后不久就去找过弟弟。说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弟弟不在家,是王微接待的她。那个时候弟弟和王微结婚了,王微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直到弟弟下班,两个人才得以相见。那时,真是感慨万千。
两年后,李菡研究生毕业,留在了北京,在一家很大的出版社工作。因为弟弟的关系,她经常和我联系。有一次我请她吃饭,她对我说:“林江就是没上过大学。他要是上过大学,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我使劲儿点头,真是心如刀绞。
《孤儿寡母》第三部134
说说我的同学们吧。读研究生期间,大师经常给我打电话。他总是抱怨,抱怨研究生的生活很没劲。他们经常彻夜打牌,先是升级,后来干脆画王八。他和我说:“头儿,要是你还在就好了,还能管管我们。”我说:“自己珍惜时间吧。研究生是压力小,但总要自己学点东西啊。”他便嗯一声,不置可否。他和孙莉现在同一个院系,又同一所大学毕业,却老死不相往来。我有时会问起孙莉,虽然我和她关系不是很好,但她在我心中一直是个很上进的女孩儿。说到孙莉,大师总是语带不屑,他说:“大学时她就和李松同居了,地球人都知道。现在她又假装清纯。你知道吗?我们同学都说:如果我们班上有一个Chu女,那就是孙莉。我呸。”我不太喜欢他这种口气,叮嘱他道:“你别瞎说什么。”大师应声道:“我不说,又不关我的事。”我又问:“她学习怎么样?”大师道:“她学习很好啊,总是得奖学金。她现在还在研究生会呢,宣传部长,好像明年还要成为副主席呢。这种学生组织,全是垃圾。”说到这儿,大师突然想起我,赶紧说:“不包括你啊。”我笑着说:“包括我也没事儿。”哎,孙莉,我怎么说她呢?我不喜欢她,她却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
后来我又问大师李松的事儿。大师了解也不多。听说李松做电脑生意赚了点钱,后来投资别的什么,好像又赔了。再后来,听说他和孙莉分手了。孙莉在学校里有很多追求者,最后,她和一位上海高干的孩子好了。那个男孩儿是金融学院的,研究生会主席。人长得很帅气,也非常有能力。就在我担心他们感情会不会持久时,大师给我打来电话,说孙莉和那个高干子弟已经结婚了。没有正式举办婚礼,但已经领了结婚证。
哎,又一个同学结婚了。祝福她吧。只是可怜了李松。我好久没和李松联系了。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喝酒了,而且喝得很多。他说话已经说不清楚了,一个劲儿向我道歉。我连声说没什么事可道歉的。他却不停地说对不起。我很难过,想和他好好说会儿话,却不想他呜呜大哭。
后来,我再打这个电话找他。他已经清醒了,和我说话时很注意分寸,说那天喝多了,失态了。我很失落,我们同学一场,最后却心怀芥蒂,竟然只有喝多时才会说上几句心里话。现在他什么都不和我说了。
通过那个电话,我大抵猜出他生活得并不如意。
2004年的春天,我见了刘月的妈妈。怎么说那次见面呢?老人家对我还算满意吧。不过,那时我和刘月相比有了不小的差距。刘月家境优越,且是名校研究生,前途不可限量。我呢?家境贫寒,只是本科,又在北京远郊工作。当时老人家说了一句话,让我现在记忆犹新啊。她说:“人家找媳妇,都会找个不如自己家的。嫁女儿,都想嫁个强过自己家的。”我的脸一阵火烧火燎,说:“虽然我现在没什么物质基础,但我会很努力。我现在还年轻,只要我肯付苦,我一定能让我喜欢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老人家点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我知道,刘月家里对我们事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毕竟我就是这样一个家境,让他们鼓励女儿嫁个一个穷光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可以豪气冲天地说未来,说前途,但未来如何,前途究竟怎么样?那都是未可知的。所以,他们家里没有反对,没给我们阻力,我就已经非常庆幸了。
当时,我相信时间在我这里。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就能证明自己足够出色。
那时,我已经开始写小说了。我说过,我写小说有两个目的。一是表达我对妈妈深深的爱;二是让我的女朋友能够理解并接受我的妈妈。两个目的都达到了。刘月看后,感动得热泪直流。正是在她的鼓励下,我才把小说贴到网上。开始的时候关注的人很少,帖子沉得也快,经常是一不留神就沉到了第二页,或者第三页。刘月很郁闷,就把顶帖当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不仅自己顶,还发动所有的亲朋友好友来顶。谁不来她就和谁生气,甚至拿断交相威胁。
后来,小说出人意料地火了。又是出版,又是要改成电视剧,2004年,我们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那年的一个夏日,我骑着单车,带着刘月,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跑着。我们穿梭在林荫小路,迎着微风说说笑笑。刘月倚在我的肩头,一脸幸福地说:“我的林海始终是最棒的。”我听后心头一颤,随后全身充满力量。毕业两年后,我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面对生活。虽然依旧清贫,但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相信我们能通过自己的奋斗改变生活。
2005年,我依然意气风发,充满斗志。那时,我白天工作,晚上写作,终日忙得晕头转向,很辛苦,但也幸福。我手里已经有了点儿钱,开始琢磨着买房子,刘月很快就毕业了,我们总要在北京有个家啊。
北京当时的房价还算合理,五环周围四千左右一平的楼盘比比皆是。一有闲暇我们便四处跑着看房子。现在想来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感觉啊。虽然天气很热,我们经常跑得满头大汗,但却很兴奋。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家了。
我手里的钱勉强只够首付。刘月要和家里要钱,我把她劝住了。
她说:“妈妈和我说过,家里给我留着钱呢。”
我说:“不用,我们自己能行的时候就不要麻烦家里。”
她又说:“可是我不想让你太累。”
我说:“累,但我也很充实。相信我,我能行的。”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用力点点头。
后来,我们在北城五环外选择了一套房子。位置不是很好,价格也不是很高。我已经做到量力而行了,但一个人供房子还是很吃力。那时我确实很想多赚点儿钱,想缓解一下肩头的压力。所以我一直拼命写作,每天都熬到很晚。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我很少在凌晨两点前睡觉。就是周末,也经常埋头写作。我原来身体很好,正是大学时锻炼出来的体魄使我维系了三年如此疲惫的生活。但后来也渐渐支持不住了。05年的夏天,我一直深受颈椎病的困扰。疼到极致,我只能将头垂在床角,整夜整夜睡不着。除了疾病的困扰,还要忍受写作的孤寂。因为没有时间和朋友们联系,好多以前的好友都和我渐行渐远了。
总之,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最让我痛苦的,是我在不知不觉中竟失去了刘月。
《孤儿寡母》第三部135
那本就是一个庸俗不堪的故事,但偏偏就发生在我身上。
我太专注写作了,和刘月的联系越来越少,然后就是被人乘虚而入。
那个人我就认识。是刘月的同门,之前我们不止一次在一起吃饭。他是北京人,长得高高大大,言谈举止很儒雅,也很自信。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很早就察觉他看刘月的眼神不对劲儿。刘月却很不以为然,并嘲笑我多心,道:“人家有女朋友,自幼青梅竹马,还是大学的同学。”后来我见过那个女孩儿,挺漂亮的,带有天子脚下大家闺秀的气质。这时我才稍稍有些安心。
感情的变化往往发生在一瞬之间。
05年的秋天不期而至。当我躲在屋子里傻乎乎地写作时,却不知外面已是秋风瑟瑟,落叶满地。我和刘月之间的电话很少了,我却浑然不觉,经常是写到深夜,然后埋头就睡。其实,是有征兆的。电话里刘月常和我提起那个男孩儿,那时,刘月在和他学打篮球,两个人经常一切磋就是半天。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很傻,听后竟一点儿都没在意。等我有所察觉的时候,已经一切都晚了。
刘月没和我提过分手,她也没想过和我分手。
那是2005年的平安夜。我和刘月说要去看她,她竟然变得吞吞吐吐。我也没多心,通知完她就直接去了。我们在一起过各种节日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在我看来完全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那天晚上我却没见到刘月。
我七点钟赶到他们学校,给刘月打电话,她说班里有活动,要我等一等。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出来,便在学校门口踱步。可是一等就是一个小时。我再打电话,她要我再等等。一等又是一个小时。我快要冻僵了,望眼欲穿地在门口守望着,她却始终没出来。到深夜十一点钟,她给我打电话,说出了点急事,实在出不来了。我吓一跳,问什么事。她却死活不肯说,最后显得非常不耐烦,道:“我自己能处理好,你就不要问了。”说完,挂了电话。
我生怕她出什么事,赶紧又打过去。她的声音很疲惫,近乎哀求我道:“我求你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好吗?”我握着电话,傻在那里。那是一种多么陌生的口吻啊。半晌,我说:“好吧。那就不打扰你了,但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和你在一起。”她再没说话。
那个寒夜,我至今记忆犹新。我不想回单位,就一个人在偌大的北京城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路上,是看不尽的繁华。在那个高校云集的地方,到处都是学生。他们沉浸在节日的喜庆当中,疯狂地在街头巷尾奔跑,不时发出青年人特有的欢笑声。我几次停下脚步,看着快乐的他们,心里却一阵阵绞痛。虽然我极力克制,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学生活,想起我和刘月一起度过的一个又一个平安夜。我心里已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刘月变了,如果从前,她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呢?
那个晚上,我从北四环走到长安街,走了整整三个小时。到了后半夜,下起了小雪。我在雪中踽踽独行,倍感孤独。最后,我实在抵御不住严寒的侵袭,钻进一家咖啡屋。到二楼找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下,心不在焉地赏着外面的雪景。雪渐渐下得大了,却丝毫压制不住那些情侣的热情。她们在雪中挥舞着烟花,跳跃着,叫喊着,脸上是既兴奋又幸福的神情。看着他们,我一阵心酸。他们玩得累了,也跑来这间咖啡屋。可进来一看,位子都满了。男孩儿挠挠头,显得无可奈何。女孩儿皱着眉头,也很失落。我赶紧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他们。女孩儿很惊奇,男孩儿连声道谢。我冲他们微微一笑,心里送上一份真挚的祝福,随后离开了这家小店。
难得这个平安夜是周末,我却要一个人度过。我心里一直期盼着刘月会给我电话,但到这个时间,基本上是不可能了。该回家了,我却不想回去。最后饿了,渴了,便找一家小店,要了两个菜,又要了一瓶小二,自斟自饮,借酒浇愁。
凌晨四点,我从小酒店出来,有困又累又冷。拦了一辆出租,回单位。
第二天周日。我蒙头大睡,却不想有人敲门。我身心俱疲,实在不想起来,但敲门声却响个不停。当我挣扎着爬起来,穿好衣服,怒气冲冲地开门,却意外地发现是刘月。
她双眼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睡。
我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淡淡一笑,说:“来看你啊。昨天是我不好,害你白白等了一夜。”
我说:“没事儿。你没事儿就好。”
她说:“我没事儿。”
我问:“你昨晚没睡觉吧?”
她说:“睡了,但没睡着。”
我说:“你在这儿睡一会儿吧。”
她温顺地点点头。
我为她铺好床,她则拎着脸盆去了洗手间。就在这时,她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我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那个男孩儿的名字。我心里一阵痉挛,顺手就接了。可他一听到我声音,立刻就把电话挂断了。
刘月听到电话声,急匆匆地跑过来。我把手一摊,道:“他给挂了。”
刘月本能地问:“谁?”
我说:“还能有谁?”
刘月显然知道我指的是谁,她突然发火道:“谁让你接我电话了?”
我没理她。她跑到我面前,愤怒地吼道:“我和你说话呢,谁让你接我电话了?”
我把头扭向一边。她继续质问我:“你怎么这么没教养?”
我一阵冷笑,“嗖”地站起身,大声道:“你心虚了吧?”
她没想到我会反击,懵了。我轻蔑地注视着她。她半晌才说:“我?我心虚什么?”
我已经懒得和她说话了。她却极不知趣地问:“你说话啊?”
我说:“你昨天晚上和他在一起了吧?”
她傻眼了。我将她拖到门口,指着外面吼道:“走!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忙你的急事儿去吧。”
刘月当即就哭了。她说:“林海,你听我说。”
我说:“你说吧。”
她说:“他为了我都和女朋友分手了。”说完,又哭。
我顿时火冒三丈,道:“什么意思?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又怎样?你很感动吗?你觉得亏欠他吗?你是不是觉得他为你做了很大的牺牲?”
刘月听了我的质问,竟然一边哭一边点头。
我的心彻底凉了,同时也对这份感情彻底死了心。我连和她发火的欲望都没有了,我很平静地说:“你走吧。我不难为你,尊重你的选择。”
刘月已哭得泪眼模糊。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反问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根本就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根本就没答应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说完,蹲在地上,哭得越发厉害了。
看着她那难过的样子,我的心渐渐软了下来。我扶起她,她倒在我的肩头继续大哭。我抓住她肩膀,盯着她眼睛,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做,那我告诉你。”她一双泪眼,傻傻地看着我。我说:“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爱我,他没有任何机会。”刘月并没有如我期待地那样接电话,却只是哭,哭得我心烦意乱。我又进一步妥协道:“要是你不好说,那我给他打电话。”说完,我在手机翻他号码。刘月却像疯子一样扑上来,夺下电话,喊了一声:“不。”随着她一声叫喊,我心中残留的一线希望也被浇灭了。她说:“林海,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我不会离开你,我发誓,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我说:“你是不是真对他产生感情了?”
她特别无助地点点头。
那一刻,我感到一阵撕裂肌肤的疼痛。我本能地追问一句:“那你对我还有感情吗?”
她又使劲儿点点头。
没有任何征兆,我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刘月伸出手,被我狠狠甩到一边。我自己擦掉眼泪,然后自言自语道:“这还是我认识的刘月吗?”
刘月又哭了。
我说:“谢谢你的真诚。也祝你以后一路走好。”
她止住哭声,道:“林海,我真的没想离开你。”
我问:“也没想过离开他?”
她又哭,不说话。
我真是觉得悲哀。我说:“你就别再侮辱我,也别再侮辱我们过去的感情了。”
她又强调:“我说得是真的,我不想离开你。”
我说:“可是我已经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在你选择我的同时我也在选择你。”
刘月痛苦地低下头,半天才说:“你不要逼我,你这样只能把我推到他那一边。”
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我说:“你威胁我?你错了,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从来就不怕威胁,我从来就不缺乏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勇气。”
刘月也火了,冲我喊道:“你就是个流氓。”
我冷笑道:“我是流氓。那你呢?你就是个无赖。”说完,我进屋,关门。刘月开始还在哭泣,后来就走了。我站在窗口,看着她走出大门,上了前面的马路。寒风中,她显得瘦小而孤单。她没回头,一直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就这样分手了。
我开始和吴宇说时,他完全不信。等他相信时,刘月已经和那个男孩儿好了,又分了。
刘月和那个男孩儿好了不到一个月。孙文静极为不解,问刘月怎么回事?怎么能拿感情当儿戏?刘月情绪低落,淡淡地说:“我刚刚答应他,他就想和我……”孙文静先有些糊涂,但很快就明白了。她问:“然后呢?”刘月说:“然后?然后我就想到了林海。”说到这儿,刘月就哭了。
孙文静道:“既然你忘不了林海,干吗不去找他呢?”
刘月说:“找他?他是不会原谅我的。”
孙文静道:“我看不会。林海没那么小气。谁能不犯错误?再说你们都好了那么长时间。”
刘月没说话,只是摇头。
后来,孙文静给我打电话,说起此事。我说:“看来刘月还是很了解我。”
和刘月分手已经一年多了。期间我反反复复大病几场,但总算康复了。随着时间的冲击,刘月在我的脑海中有所淡化,我已经渐渐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一个深夜,我正在写东西,突然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你还好吗?”
我立刻猜到这个人是谁,回了两个字:“还好。”
半天,她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又是半天,短信过来:“我知道我错了。”
我回道:“有的错误是永远都不能被原谅的。”
突然间,电话响起。我一看号码,立即挂断。又响,我又挂。再响,我关机。
刘月肯定以为我铁石心肠,她又怎么知道,我手握电话,早已满脸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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