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有这个雄心壮志霍新笑道看来教主定会喜欢你
霍右使难道不那么想?
也不是,只不过还未有过如此明确的目标罢了
程方愈笑笑我却很相信的——我相信用不了太久,教主一定会对此有详细的计划
一〇〇
凌厉与邱广寒一路游游玩玩,渐渐近了洛阳洛阳城比邱广寒想象得要萧条些,幸好几世陪都还是有其特有的繁华,不至于破败离二月二十尚有几天,进了洛阳城,一问几家客栈小店,竟都已经住满,半间房也腾不出来
没办法啦,凌大哥邱广寒道我们就去找邵大哥帮忙吧?zxSm
凌厉苦笑道,没地方住人家都发愁,我看你倒高兴得很——早就存心想去找他了是吧?
邱广寒嘻嘻笑道,那当然啦,我们跟邵大哥是好交情呀,他尽一尽这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么!
凌厉一边被她拉去,一边道,就怕跟他好交情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定早忘了我们俩姓甚名谁
邱广寒一边斥他胡说,一边却瞧见远远一处热闹,不由退一下道,那边在干什么,我们
走近看了,只见是个精致的小楼,门口围了一圈人,人群中有乐声传出,前面的人不停鼓掌,偶尔能看到飘动的袖裙一隅
好像是有人跳舞呀?邱广寒踮着脚尖,面上不无雀跃之色
你喜欢看?凌厉见她看得辛苦,朝四周看看,道,带你去能看得见的地方跟我来
他引着邱广寒到了边上一个矮楼,挽她细腰,向上一带,轻巧地在屋檐借一借力,又停在小楼的侧檐
站好他将邱广寒让上前去这里看得清楚吧?
邱广寒嗯了一声,低下些身子寻求平衡,眼睛却看着人群中间果然,是一人在鼓瑟,一人和乐而舞
她认真地看了许久,直到一曲终了,才回过头来,兴奋道,凌大哥,这舞真是好看呢,你说是不是?
凌厉笑道,是不错洛阳这地方,不管怎么说还是比别处热闹
只听略一小歇之后,又有鼓瑟声邱广寒忙道,再看看
正说间只见不远处忽有尘土扬起,邱广寒还未注意到,凌厉已经看见是几个人正气势汹汹向这人群而来,等近了,看清是一名中年妇人领着几个家丁涅的众人好像也都认得他们,竟让了开来为首中年妇人到那舞者身边往她腕上一抓,厉声道,成何体统,还不跟我回去!
那女子也没反抗,被她拉赚就跟着走了鼓瑟的也站起来,随即回进了身后的楼中人群悻悻然便散
怎么这样……邱广寒脸上也是悻悻的表情演得好好的……
看起来应该是这姑娘偷偷跑出来跳舞,多半也不是第一次了凌厉笑道所以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你真要看,肯定还有机会
她家里也真不开明吧邱广寒卦不满,气鼓鼓地道她喜欢跳舞,怎么都不让她跳呢
凌厉指指脚下的精致小楼谁让她在这里跳呢?
邱广寒似乎这才注意到下面有个大牌子,好奇道,是什么?
凌厉带她下了地,邱广寒一见“凝香阁”三个字,才恍惚明白,吃惊道,刚才另外一位姑娘,是这里的?
凌厉点点头邱广寒怔了一下,一哼,道,那又怎样,她们的确才艺无双,又不碍着谁
好啦,你也不要给她们鸣不平了凌厉笑道我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邱广寒没有发现凌厉看似无意的催促背后,其实是种焦急天色还早,但是凌厉心里却只想趁早安顿下,不为别的,只为今天又是十五
一个月前他同卓燕立下赌约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邱广寒——他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那一天她会如此异常,但他知道那个传说——纯阴之血在阴气极盛的满月之下会如何躁动不安的传说传说在这样的月华之下,只要感受到任何来自男子的情yu气息,这纯阴的身体都会产生反应而完全失去理智,因为,它无法忍受一丁点儿异己的感觉
也许若非上个月那件事,凌厉也不会把这个传说真正当回事,何况他一直认为,一个弱女子,就算失去理智要杀人,又算得了什么威胁?但是后来他渐渐想明白一件可怕的事情:失去理智的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而连同那个男人,那个会对她造成威胁的男人,都会无法抵受这种最盛的美丽而再也无法清醒地思考若非如此,那天的朱雀使者又怎么会轻易死在她手?
这事说来可怕,不过好在,每个月只有一次十五,每次十五也都不一定是晴天;即使是,她只要留在室内,也就没有半点关系,再最后——只要没有男人对她有非分之举,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今天是又一个晴朗的十五要不是有这层原因,凌厉倒真的不会因为找不到落脚处而这么着急了
他快步走着,但邱广寒仍然很是贪恋地看着周遭,边走边道,凌大哥,你以前来过洛阳吗?
倒是没有
说说看,你觉得洛阳比起临安怎样?
不太一样你要我说,我绝不会说我喜欢洛阳而非临安的你呢?你倒好像更喜欢这里?
我——是挺喜欢的啊邱广寒讷讷地道
凌厉笑笑我知道你喜欢热闹
邱广寒表情不知为何微微一变,忽然不语
自从上个月那件事以来,她的心境已有些变化,尽管她努力忘记,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回复到和以往一样凌厉那突然的“一年”的约定,是不是与此有关?他是不是知道些关于“水性纯阴”的什么事情,却没有告诉自己?
她没问,但不代表没有想,愈想,就愈烦闷“我知道你喜欢热闹”,对于这句话,她只能不语她也许是喜欢热闹,但也许只是逼自己这样而已所有那些与人为善为人着想的念头与行动,也许只是为了……为了……为了阻止一种冥冥中要到来的命运,而自从那件事情以来,她忽然觉得,也许真的没法阻止
“因为有一天我也许真会突然不见的,正如我突然闯到你这里来一样”她记得在刚刚认识凌厉的时候,自己就这么说过了那句话是下意识地就这么说出来的,这也许本就是个预兆,她害怕,但是,也只能这样等待
嗯,我是喜欢热闹隔了许久,她淡淡地道越热闹越好
凌厉觉出她语气里忽然的落寞之意,微有些不知所措,邱广寒却已经展颜道,不过艾我还是喜欢临安,在洛阳,我怕会迷路呢
你哪里会迷路凌厉笑道你画地形图的本事都好得很,三两天就摸得清清楚楚了吧
这里太大啦,我才没那心思去摸清楚呢
不用的,等到明天,让邵宣也带你出来,你尽跟着他转去
好啊好啊邱广寒笑我们快去明月山庄吧
凌厉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拉起她向西而行
明月山庄在洛阳城西邵家在当地可说是最大的地主,东京犹在时,邵准曾被钦点为御前侍卫——尤其御驾西来洛阳之时,陪游护驾那都是非邵准莫属不过御驾来洛阳当真也不算频繁,加之后来兵火南延,大宋几亡,连洛阳也成了旁人的花园赵构登基后不久,定都在了临安他本身重文轻武,再没有邵准一介武人什么余地邵准原本准备携家小南下的,最后也还是留在了洛阳,这之后始终只以江湖身份出现,直至遇刺
邱广寒只知明月山庄很大,却不知道会有这么大,大到还没见到脑中想象的高宅大院的影子,人已经被拦下了
怎么啦?她委屈地看着拦住自己的人这里不能走吗?
那人打量她数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凌厉知晓已经到了明月山庄地界,本欲上前搭话,不过见那人是半眼也没往自己这里瞟来,料想大概我出声只会坏事,还是让广寒跟他周旋吧也便不吭声
这里……洛阳城么邱广寒道我们要去明月山庄,就是开武林大会的明月山庄,是往这边走吧?
那人的态度倒好了些,仔细地道,请问姑娘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弟子,请帖可曾带在身上?
我……?没什么门派,我们只是来找人的——你,你这么问,你是明月山庄的人了?
那人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道,这里就是明月山庄了武林大会还有几天才开始,庄内只有少数贵客在访姑娘要找的是哪一位?
这里真是明月山庄了?邱广寒有点难以置信地向里看了几眼那我要找你们庄主邵宣也,麻烦你通报一声吧,就说邱广寒和凌……
她犹豫了一下,道,邱广寒和凌公子,嗯,就说是我们找他
那人面露迟疑之色,道,姑娘找庄主什么事?近日庄内都很忙,庄主恐怕也……
凌厉也实在不愿再多纠缠,开口道,劝你还是早点去通报吧,否则你们庄主知道你耽误了邱姑娘的事情,恐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又是谁?那人总算看了凌厉一眼,不过对他的态度绝对没那么客气
我?我……是替邵大侠护送邱姑娘前来的帮手
那人将两人又打量了一番,似乎也没办法,道,那你们等会儿便转身走开了
怎么会这么麻烦呢邱广寒撇了撇嘴邵大哥可不是这么大架子的人
谁叫我们没身份呢凌厉笑道我实在不想与这里的人交恶,只好委屈你了——不过武林大会这么大的事情,他忙点也不奇怪听刚才那个人的意思,不少重要人物应该已经到了庄里住下;地位差一些的,多半只能住外面的客栈——像我们这种连帖子都没有的,说不定还真是难进去
邱广寒又看了看前面邵大哥居然住在这种地方她喃喃地道我现在……现在……真的有点害怕他已经把我们忘了……
一〇一
说话间那传话之人已回来,道,我已经让人带话进去了,你们等一会儿吧凌厉心下暗叹幸好来得早,不然恐怕真的月亮出来了都还没能进得去又过一会儿,只听后面来了一队人,人马共有三十余,慢腾腾地到两人边上同旁边一马带一旗子,写一个“汉”字;前面有一马上旗子,写一个“兴”字
胆子还挺大啊凌厉低声向邱广寒道如今这世道,也敢把“兴汉”两个字打出来
只见马上一人翻身下来,也不说什么,只向门口那人递过一道贴那人接过看了,立时恭敬地将帖奉回,将一行人马请入前路
这是不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兴汉镖局翱邱广寒也悄悄地道一个镖局也有这么大面子?
你看他们名字就知道——兴汉镖局生意这两年做得很大,因为它那个名字,在江湖上声望也不弱凌厉说着指指一紫袍骑马之人,道,那个多半就是他们总镖头曹凯
邱广寒嘟嘴道,就这么就放进去了,我们等了那么久了呢!正说着只见里面远远的尘土飞扬,有人正打马而来兴汉镖局众人勒马暂止,等着看来人是谁
那骑马之人看前面有人,便也一收缰凌厉与邱广寒走到正面往里一瞧,清清楚楚看见是邵宣也邱广寒心中一激动,便要招手叫喊,凌厉却轻轻拉了她一下她一怔,只见邵宣也已经开始与兴汉镖局那总镖头说话
不是来迎我们的?邱广寒心中一失落,抬头看了看凌厉可是,不对艾他又不知道兴汉镖局来了——她再抬头去看里面,那边邵宣也说话的间隙往外一瞧,也看见了他们两个
她看见他朝他们一笑,一兜马头,便向外而来镖局众人都忍不住也向外看,不明白什么人有如此大的面子,令邵宣也丢下他们,径直奔了出去
只见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门口那人,过来一手往凌厉肩上一拍,一手往邱广寒肩上一拍,将两人都一抱门口那人捏着马缰,这才呆了
这才对邱广寒悄悄地道果然是我们认得的那个邵大哥
如此一来,上至各大门派的当家,下至扫地烧火的小厮,明月山庄人人都知道“邱广寒与凌公子”是两个得罪不得的客人,甚至比拿着帖子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派掌门更得罪不得,因为邵宣也正是丢下了议事的各派掌门,亲自骑马到最外边去将这两人迎进来的
两人一进来,便入住了厢房这一回凌厉心知没法与邱广寒同处一室,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邵宣也与两人叙了几句,因实有不少人尚在等他,也只得匆匆离去到得晚膳时分,他才总算又抽出身来,过来看二人
你们还没吃什么吧邵宣也脸上颇有几分兴奋之意这一回来得真巧——今天正是十五到了明月山庄怎能不赏明月,我叫人在后面院中专安排了晚筵,跟我来
等一下——凌厉连忙拉住已经要走的邱广寒呃——邵兄,你不用陪几位掌门用饭么?
我是借故退出来的,一会儿恐怕还须得回去一趟,不过家母家叔连我妹妹都在那里陪着了,一时应该没什么事
但是……凌厉心下知道不妥明知满月对邱广寒十分危险,又怎能反而去赏月只是此事实在也不能对邵宣也解释
邵宣也看出他的为难之色怎么了?他不解道你不舒服么?之前的伤还没痊愈?
不是凌厉看出来邱广寒自己是极想去的,如果自己一定要阻止,恐怕连她都会不快起来,也便把心一横,心道反正我们又不会对她做些什么,我一直看着就是,要是有什么不对,立刻就带她回来
那走吧他说道
邱广寒从他的反复里觉出了一丝莫名的不安她隐隐地知道这犹豫与己有关,却又说不清楚
月光果然很好,刷地一下照了下来,银白银白的这饭桌原来是在一个池子边上,水波荡漾,很是温和邵宣也笑道,你们临安有个三潭印月,我这里的小池子也有几分学它,不过恐怕是远远比不上的,只是今夜无云,天气晴朗,那边几位掌门不喜这里风冷,我也不能浪费了明月山庄的月色——你们来得真是恰好邱姑娘的朋友想必找到了?有兴趣来我这里了
邱广寒落座,凌厉挨着她,臆想着这样就能替她遮去几分月光,但光华仍然清清楚楚地照在她脸上他心中实在紧张到了极点,邱广寒却并无异常,巧笑道,那位朋友没事了我在路上听说这里要开武林大会,就想念起你来啦,缠着凌大哥,要他陪我过来看起来这些日子你很忙罢?
邵宣也苦笑道,那是自然——我都忘记了今年的武林大会说好是在明月山庄的,回来果然被家中长辈一顿好训本来应是三四月,张罗起来倒不急,却不料听说已经有几大门派派人来过,说这一年武林中出了些大事,想尽早起会我便开始着人修帖送信,刚刚停当,几个交好的世家与门派便已有人上门了照武林大会的惯例,其实在大会上说的事情,多半是事先已经与几位武林名宿商量好了的大会虽然要开个好几天,讨论的其实都已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大多数门派也就是赶个场子,走个熟络所以像现在这样大会开始前的几日,其实是最忙的几日了
我们这个时候来,真是打搅邱广寒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好奇,想看看武林大会是什么样子——既然邵大哥有事,那就不消管我们了
没关系邵宣也道我再坐一会儿走正好也能吃点东西——在那里完全吃不上
邱广寒失笑道,那真辛苦,没办法,你是“大侠”嘛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不过我一直有点好奇——你说的那个令你们提早起会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邵宣也汀筷子看了她一眼关于你哥哥的
果然么邱广寒道我早说他搞出伊鸷堂那么大动静,肯定要出事那你们要怎么对付他?
你别急邵宣也笑道我们也不想与青龙教冲突,如果可能,自然是与你哥哥保持和盟为好只不知你哥哥怎么想
邱广寒松了口气道,你们不是要对付他就好我还的若你们要对付他,我在这里该怎么办不过倒真没想到你们会愿意跟青龙教结盟?我听哥哥说,青龙教从来也不在名门正派的行列之中啊
正邪之间倘若真的只是打打杀杀就好了,倒还省了开武林大会了邵宣也道其实我一直主张给青龙教也发去请帖,但是家里长辈说,还是先趁着大会商议,没有太多的反对的情况下,再与青龙教协商,我也就没办法这两日看来,几大家基本都同意先不与青龙教冲突,只是现在再去邀请你哥哥,好像又有点太晚了
你们艾做事就是不光明邱广寒不满地说了一句
也是因为你哥哥太过令人忌惮,轻易也没人敢去招惹他邵宣也道
我早看出来了,其实你们就是害怕哥哥——才不是真的要和盟呢前几年的青龙教,你们压根没放在眼里吧?
邵宣也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这事情宣布之前,你的身份也很尴尬,千万别让人知道你和青龙教主的关系,明白么?
他说这又看了眼凌厉,还有你——你更不用我说了吧?我现在跟家里只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你那身份,也好好藏起来
知道了啊邱广寒抢先答话把我们当小孩子啦?
邵宣也叹了口气刚才说的那些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我跟你们是没什么顾忌的了,不过你们也别到处和别人说起,知道么?
凌厉始终没发话,这会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倒真有点同情你,你做你的大侠吧,偏偏找我们两个**里的做朋友,回头又顾虑
有些话正是只能说给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听呢邵宣也忍不住笑道
他站起来我先去那边看看,你们慢点,我有机会再回来
邱广寒也站起来道,我们没关系的,你不用挂心啦
她这一站起来,突然看见池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不由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凌厉与邵宣也一起随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这人正慢慢地从桥上往这边走过来走近了,邱广寒认出她来,吃惊道,那……那不是……
那正是今日白天在凝香阁前所见的那名曼舞女子
霓裳……你怎么在这里?邵宣也仿佛有点意外你不是陪着娘么?
女子语气冷漠道,你不是也偷偷溜出来么
我这便要回去了邵宣也道那——也好他回头看看凌邱二人道,我给你们介绍吧,这是我妹妹邵霓裳霓裳,他们是我朋友——
邱姑娘和凌公子对么?邵霓裳淡淡笑笑幸会
邵宣也一笑道,你知道了,那便好,不如你陪他们一会儿,我还能脱身的话就出来
邵霓裳也不忸怩,便自在席边坐下了眼见邵宣也走了,邱广寒立时道,邵姑娘,我今天看见你跳舞了
邵霓裳眼神似乎闪了闪,抬目看了她一下,又垂了下去,道,是么
嗯邱广寒很肯定地道你跟一位姑娘一起——你们的歌舞真好,若不是后来你突然走了,我真想过来结识一下呢
真的么?邵霓裳的语气似乎温和了点儿你真的觉得好么?
当然了!邱广寒道凌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邵霓裳抬眼去看凌厉,凌厉对她笑笑,道,姑娘的舞姿如此曼妙,如果还有人说不好,那必是违心之语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只是没料到姑娘居然是邵兄的妹妹,看起来家里的人并不太赞成你跳舞?
邵霓裳哂笑我已经习惯了
邱广寒皱眉道,一点也不好,真没想到明月山庄的人都这么不开明那个来捉你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娘亲吧?
不是,是我的乳母,我们喊她桂兰阿娘每回都是她来她叹了口气我在庄里跳舞,她便不许我跳,到外面去,她还是不许只是……我实在……
姑娘实在喜欢跳舞,实在忍不住不去,是不是?凌厉道
邵霓裳看了看他,点了下头我没料到你们在这里,本来一个人到这里来,是想趁着他们都在忙,自己偷偷舞一段的
没关系,我们喜欢看邱广寒高兴道我正愁没法再见到你了,邵姑娘——介意我们看么?
邵霓裳笑了笑,摇摇头有人愿意看,我才真的高兴
一〇二
她站起来,往前面走了数步,月光下只见她身着五彩霓裳,早是盛装她微微侧开脸,像是想淡化旁人对自己脸孔的注意,衣袖拂了起来,柔软的腰肢带动肩膀,顺到手臂,袖子遮住了脸庞
邱广寒好半天才恍惚觉出原来有歌声与伴,这歌声是邵霓裳自己在轻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凌厉近水,朝水中望她的倒影她的倒影好似也流动了水波,将月亮都切成了舞动的碎片,衣裳在暗色的水中无比耀眼
他再抬起头来看她她身材修长而柔软,面容姣好而素净,这月下之舞真的令人有种嫦娥出尘的错觉,令他一时间也有几分发怔若不是始终惦记着邱广寒会出事而略略分心,他只怕是要走火入魔起来的
邵霓裳也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舞得这样畅快了,所以格外地投入,直至那最后几丝吟唱从她口中渐渐消逝,她的袖子才一摆,又遮住了脸庞
袖子一拂,邵霓裳的两个眼睛露出来,表情居然有三分羞涩邱广寒先鼓起掌来道,真是好看,邵姑娘招呼她回来坐下,又道,累不累?
邵霓裳早没了先前的冷淡,甜甜一笑道,不累,没什么的说着抬起目光去看凌厉,似乎也想知道他的评价
凌厉微笑道,姑娘这一首用“雨霖铃”改编的曲子,我以前听人唱过,却没见人舞过照我看,有你在,歌舞俱全,旁人都可以不要了
你知道这个曲子?邵霓裳似乎很是高兴凌公子,你——你们——真觉得我这样跳舞好么?
凌厉心里知道这曲子原本算不得什么高雅之作,想到她与凝香阁的姑娘交好,想必也是从那里学来不过这话却也不能这么说,当下只是道,自然是好的我原先还不知道邵宣也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倒是消我也有一个,可以每天跳个舞来看,那多养眼
邵霓裳抿嘴道,大哥他很忙的,他是没有闲看我不过——不过他带来你们两位朋友,真的很好——你们可以当我邵霓裳是朋友么?
只要邵姑娘不嫌弃就好凌厉笑道一边邱广寒也连连点头
邵霓裳全然一扫之前的颓然与冷漠之色,给两人甄了酒,一起指点映月之景,三个人聊得很是投机
我平日里也不喜欢热闹邵霓裳又道练武也不勤,江湖上的事情也不怎么明白可是这几天家中有客人来,却也非让我一同陪坐,实在也无聊得很她叹了口气生在这明月山庄,真没半点好处
邵姑娘也不要这么说邱广寒道我们知道你心里也有不如意,不过总算在这大户人家,也是别人做梦都得不来的福气
邵霓裳展颜一笑,道,不说这个你们吃好了么?我带你们四处走走吧
三人月下散步,邱广寒于谈话中,渐渐知晓了邵家的情况原来邵准死后,他尚有一个二弟邵凛,但这二弟早年也不问江湖事,无甚名气,加之本是侧室所出,论起来还不如晚辈邵宣也名正言顺,因此邵宣也的“少庄主”称谓渐渐地变成“邵庄主”的时候,邵凛仍然还是个“二庄主”
邵凛多年无出,前年刚刚张罗要再纳妾,却碰上邵准身故,此事便搁下了,不想他夫人去年总算有了喜,此刻再有两三个月便要临盆,因此邵凛也很是紧张邵准的夫人——也就是邵宣也和邵霓裳的生身母亲,刚刚过了四十五,邵宣也不在庄内的时候反倒是扛起了庄中诸种事宜她嫁予邵准之前亦是世家女儿,做事干练有加,万事心中皆自有主意
明月山庄,指的其实不是满月邵霓裳道你们也见过我大哥的那把刀吧?邵家刀法的刀,就是弯月形状,最早建下这山庄基业时,本想就叫弯刀山庄,但我们那几位祖上恐怕觉得不好听,恰逢一弯月儿在天,正如弯刀,于是就叫明月山庄了洛阳地方广大,又水陆通畅,一贯是四方豪客聚集之地,所以明月山庄也渐渐成了江湖中人常来拜访之处邵家世代性侠仗义,积累了好名声,到现在,也算一大世家了
她一笑道,我所知的也就这些,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的?
邱广寒摇头道,我全然是第一次听说
邱姑娘看来不是江湖中人,那不奇怪,但是凌公子……那布包着的,想必非剑亦枪?
凌厉乌剑层层包住了,一直拿在手中,此刻笑道,是剑来明月山庄这样的地方,兵器示人,太失礼了
三人又走了会儿,绕了池子半圈到了对面邱广寒赞道,真好大地方临安的夏家庄也很有名,不过比起这里来还是小得多了
月已上中天邱广寒始终并无异样,凌厉心里放下一些几人又从中间的小桥走回,再喝了几杯酒,邵霓裳站起来道,我要去换件衣裳了,不然又叫桂兰阿娘看见我穿这一身,怕又要说
既然这样,我们也回去了凌厉站起来道
邵霓裳似觉有些遗憾,也只好点点头道,是艾你们今天刚赶到,想必也累了我们改日再聚
凌厉目送着她走远了,回过头来,邱广寒正看着他她头上的白色发绳在月光之下,散发出幽冷的色泽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想着的那种可怕后果,这样的一个邱广寒,在如此月色之下,绝对会令他难以自持他转头不敢再看她,口中低低地道,我们回屋吧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也不等邵大哥了?万一他又来呢?
他还不知来不来,今天这么累了凌厉有点莫名的烦躁回去吧!
邱广寒依了她,由他将自己送到了厢房凌厉始终一言不发地朝地上看,只看她的影子,看自己的影子,直到到了屋前才猛地一怔,立住了
魂不守舍呢?邱广寒取笑他你到底有没有在照看着我?
她说着,推开了门进屋,回头只见凌厉还是这样用力地盯着自己看,倒有点害怕起来我随便说说的,好啦,谢谢你,我这就去睡了
等……等一等凌厉上前几步,跟进她的房间我……
嗯?
凌厉看着她的嘴唇,嗓子却干涩了此刻已在屋内——应该已经安全了,没有月光,所以……
我想亲亲你,可以么?他哑声道
邱广寒一怔,凌厉已经俯下来,轻声道,好么?
她被他的气息轻轻呢在唇角,不由退了一步,道,你真多事说着转开了身去
凌厉有几分不甘,不过见她已经转开,也只得罢了,站住道,那我也回去了,有事叫我,我能听见的
谁料邱广寒并没转回头来答应她扶住了花架,样子很有几分古怪
广寒,你……不是生气了吧?凌厉很有几分忐忑算我不对,其实……
他突然听见邱广寒的呼吸声,话顿时汀了她的呼吸从来就很轻,怎么能这样清晰地被听见?
他才注意到她一手捂住了嘴,呼吸急促而不均,人倚在了花架上,吃力地抓紧他连忙走进去怎么了?他抓她的手臂
我……我不太舒服邱广寒被他一碰,猛地一躲,回过脸来的表情惊慌失措
他看见她面色惨白,身体都颤抖起来,连忙回头看——门没有关,那亮如明灯的圆月正直直地照射在这方天地中,先前的暗淡只是被云暂时地遮挡而已他连忙把邱广寒再往屋里一推,掩上了门我方才是怎么回事他心下暗道我居然会这种时候去对她……
好在邱广寒的呼吸在这一片漆黑中渐渐平复下来凌厉松了口气,去摸她的面庞,她却后退,从她手中逃开
不要……她的声音好像充满了骇怕,一股与那个晚上一样的熟悉充塞了她整颗心我会……伤了你的……
怦地一声,邱广寒仓皇的后退中,身体撞倒了桌上的酒具你冷静点!凌厉上前,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先坐下来,好不好?
邱广寒似乎仍然恍惚失神,黑暗中只是沉默了半晌,才拂去他在肩上的手
我没事了她口气忽然极度冷淡你出去好么
凌厉被这一下子冷到极点的口气呛得说不出话来
好他总算吸了口气你休息吧
他不再多说,真的走了出去
邵宣也再到池边时,一桌残羹冷炙还无人收拾回去了么?他自己在桌边坐了坐他也实在累得很了
月色……真好啊他抬头看看只可惜过了今天,就不知道还是不是这么好了
夜晚实在有几分寒意他见终于有人来清理杯盘,也就站起来,往凌邱二人的客房处走去
凌厉的房间,灯已经熄了,他料想他已经睡下;再绕到邱广寒那里,灯也熄了,只是——
谁?他隐约看见这房间门外有个人影……凌厉?
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近去果然是凌厉他坐在邱广寒门外阶上,半倚着墙,并不言语
我问你呢?邵宣也俯下身去不用这样不放心吧?在明月山庄,你还怕有人敢对她不利?
凌厉只是抬起头来,嗯了一声,却并不动
你怎么了?邵宣也觉出蹊跷邱姑娘在里面吧?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凌厉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不放心她
所以你就门神一样地守住她屋子?邵宣也忍不住笑道别这样,凌厉,我去多派几个人来这里看着,你是我的客人,这样我们也太过失礼了
凌厉只是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邵宣也见他不听劝,甚至态度冷淡,话语也很少,与先前全不相同,不禁大是摇头,伸手一按地面也坐下了,道,既如此,我这个做主人的,也只能陪在这里了你要坐到何时,我便陪你到何时
你这又何必凌厉总算道只是方才广寒心绪不宁,所以我才的她会有什么事要我照顾
我看你比她更心绪不宁邵宣也笑道一段日子不见,你愈来愈把她捧在手心里了
凌厉没有办法对他解释今天有多么特殊,只好不说话
邵宣也双臂向后一撑,照例仰脸去看月亮
邱姑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上次分开之后,后来怎样,还没听你说过
倒也没什么凌厉道只是机缘凑巧,找到了广寒要找的人,还帮姜菲姑娘找到了她的师姐这之后——便来洛阳了
是么邵宣也道顺利就好,难得你们还这么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连我那个几乎不搭理人的妹妹,刚刚也说你们人很不错
霓裳姑娘人很单纯,爱憎分明,也是个不错的女子
你可不要想打主意?邵宣也笑道
凌厉一笑只可惜我没那心思
邵宣也叹口气愈是单纯的人愈麻烦——我们家里最麻烦的就是我这个妹妹我娘总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定门亲,可是来提亲的那些个世家哥儿,莫说霓裳看不上,连我都看不上娘勉强觉得有一两个不错,可惜霓裳自己却另有所钟,坚决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弄得人人都头痛不已
霓裳姑娘原来已有心上人?凌厉道是什么人?
别提了,就是洛阳城里一个琢玉的匠人邵宣也道一不是世家子弟,二没有半点积蓄,三又不是习武之人,你说这还不叫人头痛么?
这……霓裳姑娘是任性了点,但他们若两情相悦,也没什么不好的
都像你这么想也就罢了邵宣也苦笑道我倒并不觉得如何,平日里她偷偷出去与人私会,我也护着她,只是他们这样也长久不了,至少我娘是决不会同意的这出戏到头来怎么收超我都不敢想!
邵夫人知道那个人么?
知道——现在家里没人不知道的,也知道她爱与凝香阁的姑娘混在一起歌歌舞舞的,但就是拿她没办法我也懒得劝她,毕竟真说起来,她也不算做错什么
你呢?凌厉道你娘就不给你定门亲?
我急什么邵宣也哂道先父之事还未了,此刻哪得这闲
两人聊了大半夜,凌厉紧张的心情略放松了些,听屋内也没有异样,不觉倚在墙边,闭目小睡过去;邵宣也也是疲累之身,也不知不觉地靠着另一侧睡了
月亮渐走渐偏,慢慢地,在天上变成了一个白白的小圆
她在屋里睡着,而他们在她的屋外睡着——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样的温情画面,竟然也只是过眼云烟在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冒着被撕得粉碎的危险,随随便便一个人,一件事,都可以将一切改写得天翻地覆
一〇三
邱广寒一觉醒来,走去推窗透气,便看见了外面还没睡醒的这两个人她心中一震,鼻子忽然酸起来,连忙回身把两床被子都从床上抱下来,轻手轻脚地拉开门
先跑到凌厉身边,她小心地跪下去给他盖上,看到他微鼓的腮像极了一个略带不满的孩子,忽然想起昨晚他俯到自己唇边的亲昵,心里一时间说不清是有点无奈还是歉意,俯下去在他腮上啄了一下Hxe
这下你满意了吧?她悄悄地笑笑,又捧起另一床被子去给邵宣也她也看着他一个多月没见,他似乎消瘦得很厉害邱广寒细心地给他拉了拉薄被,有点心疼地伸手去摸他的脸颊,心道,你可不要这么累艾过两天你的武林大会开完了,还要你好好带我去逛逛牡丹花节呢
坐着想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收回手,转过身要再看看凌厉,却吓了一跳
凌厉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坐着,睁着眼睛,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比起之前那鼓腮的小孩子气,更多了些真实的不满邱广寒从他这眼神中,看出他多半是误会了自己方才对邵宣也的举动,却又觉得对他不需那许多解释,一笑,轻轻道,凌大哥醒了,冷不冷?
凌厉却把那床被子往旁边一甩,站起来便走
邱广寒只好追过去喊他,凌厉浑不理睬,直到到了自己门前,被邱广寒一把抓住了手臂,才转身道,你不如不要追来!
你误会我啦邱广寒只好向他说明她的脸上还是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轻声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厉却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那是怎么样呢?他很不留情面地道我原本以为……以为你至少……
他想起昨天晚上她对自己的拒绝,这难过忽然放大起来,都写到了脸上你就不要再解释了!他狠狠地丢出一句,甩开她的手
你发什么脾气呢?邱广寒委屈我不跟你说了,你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凌厉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痛起来我……我不打搅你们还不好么!
你把我想成什么啦?邱广寒生气起来,眼圈就红了
这眼圈一红原本堪称杀手锏,这一次凌厉也忍不住抬起手来要去摸她眼睛但是手到半路,他不知被一种什么意念驱使,却突然将她一把扳了过来,俯脸狠狠向她唇上印下去
邱广寒猝不及防之下,被他轻易地侵到了舌尖她难受至极地挣扎起来,却那里挣扎得动已有点歇斯底里的凌厉他以一种汹涌之势一再强索——凭什么你要拒绝我,却对别人好?凭什么?
邱广寒头上已经没有簪子如果有,她大概能令凌厉清醒一点而现在,她甚至一丁点儿反抗的办法也没有,唇齿与喉舌已经彻底失了守
只是,对凌厉来说,这种得到却完全没有令他心里的痛苦稍减一些这不是他曾偷偷在心里想象过的任何一种销魂入骨的滋味,而竟是彻头彻尾的难过——他不去想后果,因为,现在就如此难过,哪有空管以后!
后领忽然像被谁拉赚随即,一股大力将凌厉扯开邱广寒看见总算出现的邵宣也,才呜地一声哭了出来但那一边凌厉却毫不客气地甩开了邵宣也的手别碰我!他恶狠狠地道我亲我女人,关你什么事?
你女人?邵宣也面色很难看你没看见她不愿意?你没看见她在哭?
凌厉想也没想,用布包着的剑就抬了起来你想动手么?有本事你动手来抢啊别以为是在你地头上,我就会怕了你!
你疯了么?邱广寒虽然屈辱与气愤未消,却还有清醒,连忙挡到邵宣也的身前凌大哥,别再闹了好不好!
你……你终于是帮着他……凌厉苦笑着道你答应我的事……说要与我在一起……全都忘了是不是?全都是假的是不是!
你昏头了是吧!邵宣也忍不住道在他的地头上,在名门正派云集的明月山庄,不让他们动起手来究竟是帮谁,难道凌厉竟然笨到看不出来?
邱广寒也终于是气极了,那些隐忍着的好意试图接受他的努力一起翻涌出来,与被误会和冤枉和强吻的委屈混杂在一起,令她伸手从腰后,扯下那对一直不离身的龙凤玉佩,用力朝地上掼去你说的才全都是假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心里根本从来……就不是那么想的,何必……送我这个……你……你本就是个骗子,自……以为是……自私鬼!我就是不喜欢你……从来就不喜欢你……永远都不喜欢你!
她说得两眼迷离,一转身跑走了
凌厉眼睁睁地看见龙凤玉佩啪地一声落在地面,碎了他浑身一凉,这感觉真的像突然被一场冰雨淋透,像突然发现所有的消都沉没了他慢慢地跪下身去拾那碎玉,一块一块地拾起来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很大度地说,假如她找到心上人的话,就把其中一个送给对方好了可是——她说得对,原来我根本从来就不是那么想的,我想的是,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也不能去喜欢别人——结果我还是嫉妒,我终于还是不能忍受她对别人好我们一直这么虚伪地保持着的关系,只是一层脆弱的薄纸吧!
他站起来,邵宣也已经追着邱广寒去了所有的冲动与疯狂一瞬间退却,天光渐亮,他清醒着,却恍如在梦那一句“永远都不喜欢你”仍轰然在耳,那一把破碎的玉块仍刺痛掌心,所有的一切,突然得让人无法呼吸
一〇四
那一边邱广寒还在哭得伤心,以至于邵宣也跟着走了半天,想不出可以说什么
别哭了——别……别伤心他好不容易扶住她的肩膀,慢慢地搂过她你若还生气,那我替你去教训他?
邱广寒说不出话,只是抽噎着,半晌,总算渐哭渐止她低着头从他怀里退开,低声道,我没事
你若不介意,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邵宣也道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邱广寒转过身去
是,但是……为什么他会突然……
他问到这里,自己也语塞,心道这问题显然应该去问凌厉,而不是邱广寒
他苦笑了一下他想他真的从没弄明白过他们的关系说他们不亲密,却总是粘在一起;说他们亲密,方才的事又算什么?他只是觉得既然邱广寒生气了,那么凌厉必定是不对的;但他也没办法否认凌厉已经在以一种超过旁人相信的可能在对她好——只能说这种好并不能换来他期待的结果而已
他伸手去擦她的眼睛别想了他对她笑笑回头我一定叫他给你认错
不用了邱广寒的声音疲倦而低沉我想一个人想想清楚
那……邵宣也沉吟了一下也好我送你回房去
邱广寒还是摇头就在这里吧她垂着眼睛你不用在意的,我自己走走,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
邵宣也只好点点头道,那么有什么事随时让人来叫我就行
他心里并不是十分地的,因为他历来相信邱广寒是个很开得开的人被一个男人强吻了对姑娘家来说固然不算小事,但邱广寒与凌厉的情谊也并非一朝一夕了,最多隔两天,哪怕凌厉不认错,邱广寒自己也会原谅他的
他回过头去本想去找凌厉,但心下这么一想,也就汀了我还是不要去掺合了吧——怎么能哄女孩子开心,凌厉需要我教吗?
他于是又调转脚步,慢慢地往自己房间回去了
似乎还太早他躺着小睡了一会儿,直到隐约听见有笃笃的小小敲门声
这声音的怯意让他直觉来的是邱广寒,一骨碌爬起来开门
门外的邱广寒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迈了进来邵宣也看见她的表情,让进她道,怎么了?
邵大哥,我想求你件事邱广寒低低地道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想……跟你借点钱
那——自然可以邵宣也笑你要多少?
五千两邱广寒抬起头来,看邵宣也的眼睛
邵宣也微微一怔,瞌睡醒了大半五千两?
你……的我不还你?邱广寒窘迫起来
不是……只是……你难道是要……
对邱广寒轻轻地道我要还给他
邵宣也大是吃惊,心道她说一个人想想,怎么想出了这么个决定来,忙先让她坐下了,道,你真的这么生气?这种事不是好玩的,你的意思要跟他一刀两断不成?
邱广寒咬着嘴唇道,你借是不借
我……我是想叫你不要那么冲动,过两天你就后悔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你生气的话,要怎么打他骂他,我给你撑腰;但你可不能就这么……
邱广寒不语,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想听任何劝告
邵宣也也没了办法,只得道,你也该为自己想想,若跟他一刀两断,往后你到哪里去?这事儿要是叫你哥哥知道了,恐怕连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邱广寒涨红脸道,大不了我留在明月山庄
邵宣也喉咙一梗,咳了一声道,你要留在明月山庄?
我……邱广寒掐着自己的手背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知道这样会给你添麻烦,但是我也真的想不出别人……
你别误会,我当然高兴你留在这里邵宣也道只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总相信凌厉方才之举并无十分恶意,他不会真的伤害你的,过两天你们就又好了……
不要提他!邱广寒像是不能忍受一般站了起来你要帮着他,那就算了;我原以为你不会这么不干脆!
广寒!邵宣也脱口喊她,将她已经要走的人一把抓了回来我借给你就是
邱广寒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垂着了
五千两,如果真的换成了纹银,几个邱广寒大概也搬不动;可是捏在手中薄薄几张纸票,却好似没了分量
邵宣也也再没劝她,因为知道已经无用了他只是总觉得有点怪——好像这是一场交易——好像是他用五千两,把她留在了明月山庄
银票我交给你了他说道我也不想干涉你的决定,只是——你们两人终究都是我邵宣也的朋友,所以我还是消你们不至于反目就算你不想接受他,至少还可以是朋友吧?
邱广寒却不答,只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离去
广寒!邵宣也叫住她你不回答我,那是也不把我当朋友了?
邱广寒站住了不是你还是我朋友她像是在解释,但既没有转过身来,语气也平淡得好似没了感情,说完,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邵宣也没办法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他想明明昨天晚上这两人还好好地在池边赏月饮酒,甚至与霓裳也交谈甚欢——我看错了么?我所相信的邱广寒和凌厉的情意,这么脆弱这么淡漠么?或者——但愿如此——她只是在赌气吧?
邱广寒拖着脚步往回走,到凌厉屋前,拍门,然而,他却好像不在她原本是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走过来的,当此情形忽然有点怅然若失,信步走开,在明月山庄乱转起来
离自己这里不远似乎有两座小楼,她走近去看,只见头一幢小楼上一块匾额写着“藏兵楼”三个大字
是放兵器的地方邱广寒想着,朝里看了一眼几名庄卫都认得她是贵客,向她行礼邱广寒好奇心起,便往里走去
小楼共有两层,一楼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其中以各家刀居多邱广寒也只是看个热闹,上了二楼,角落里正在擦拭的一人忙站起来道,邱姑娘早
邱广寒点了点头,只随便看了看那人显然看出了她的茫然,上前道,楼上放的都是江湖中闻名的精兵奇器,一共是二十三件,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
真的么!邱广寒感兴趣起来你们怎么有这么多?
都是世代承传下来,也有一些是异人相赠
这么多精兵神器,为什么只是收着,却不拿出来用?
其实我们庄主用的刀也是大有来头的,至于其余——人择神器,神器择人,大家本就有自己用顺了手的兵刃,倒不一定合适用这里的了
邱广寒哦了一声,也无谓多问,又转了一圈,从窗洞中眺见邻边小楼,指着问道,那里又是什么?
是藏书楼那人道姑娘若有兴趣,也可以
藏书楼……邱广寒喃喃说着,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她在藏书楼里仔仔细细找了许久,翻了有数十本书,总算在一册专述奇特体质的医书中见到了关于纯阴之体的说法,连忙找个地方坐下,紧张读来
只见水性纯阴的那一页,绘着一名风姿绰约美貌异常的女子,边上一行极细的小字写着她名叫南璃,乃是有所记载的唯一一名水性纯阴女子
比之前几页说到金木属的纯阴之体不同,这一篇先特特强调了属水的纯阴之女世无出其右的天生丽质,随之语锋一转,开始说到其水性杨花与冷漠无情
邱广寒只觉得身体微微发颤没有人告诉过我哥哥,还有凌厉——他们一定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她愈读下去,心里就越凉对了,都对那关于满月的传说,明明白白地印证了上个月那件事,甚至——甚至昨天晚上——
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就想起了今天早晨,头脑里竟是微微一眩,合书闭目,良久,竟淌下泪来
我始终努力着,有时候觉得我已经足够喜欢你,可是一到要我真正接受些什么,却还是发现不能下定决心——原来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天生“水性杨花,冷漠无情”?你既然早知我是这样一个人,何苦还要逼我?
她没有注意到对于这个问题,书中早有答案——书中说,就算把一个水性纯阴的慈悲放到最大,她也无法明白情爱为何物——她不会知道理智在情爱面前的无济于事
如果是在以前,她读到这些,必会在心中否认,暗自不屑一顾;只是在心境已经变化的此刻,在她自己也说不清与凌厉的关系忽然变成什么样了的此刻,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悲凉的认命之感又或许之前的自己只是没有长大,只是还太天真,而现在的自己,却已经可以承受任何命运了
她翻过一页,继续读起南璃的故事,那个隔了四百多年与她同病相怜的女人她清楚地看见了对她的几个形容之词:残忍放荡——不外乎此
南璃一生共杀十四人邱广寒第一眼瞧见,心里咚地一跳,手指发起颤来南璃出身青楼,自然有过无数男人二十二岁终于被心仪她的人赎买走之后,竟于某月夜将这娶他为妻的男人残忍地杀死
当时此凶案并未被查明她随后孀居洛阳,天生的美貌与风流立时令她名声大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之人不计其数南璃亦不在意所谓名节,夜夜放纵,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穷苦书生,也有风流剑客,甚至传言当时天子也曾到洛阳与她有过一夕之好
南璃本性淡漠,本来是完全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的,只是有一天,她忽然发现一件事
她发现自己的纯阴体气消失了
那些异于常人的特征是在和一个陌生人纠缠了一夜之后不见了的,而当她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留给了她一个孩子的时候,陌生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怀上孩子这件事情,对于一个水性纯阴来说几近于不可能,因为拒斥一切的流水又怎可能接受异己之物的侵蚀她不知道是因为哪一种阴差阳错才令这种事情发生,只是,这一刻,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变化的事实
南璃第一次觉出自己的身体也是温暖的,浑身的血液都是温暖的,甚至心里也是温暖的她立时闭门谢客,不再纵情声色,却不料她想从良时,却似乎已太晚了不问是非的男子夜夜欺上门来,终至将这怀有身孕的女子弓虽暴愤怒已极的的南璃趁男子睡梦时,取火钳将他杀死
只是世人又怎分得清那许多,染血的床铺不多久就成了送南璃进牢狱的证据南璃在狱中又数遭棱辱,终于连同腹中胎儿一起自缢身死,时不过二十七岁
这一段故事,任何记载中皆语焉不详,只说她杀人后畏罪自缢邱广寒也看得模模糊糊,但靠在椅背上,却想得痴了若说世上还有谁会对这样一个女人起了同情之心,也只能是她邱广寒——可是一个“残忍凉薄”的人的同情心——太过讽刺了吧?
世人又怎会懂得我们她在心里冷笑在那满月之下忽然充塞于心的其实是种憎恶,对于一切肮脏事物的极度憎恶——南璃,你也是因为对那些男人憎恶无比,才会动手杀人吧?而这个世界偏偏充满了让我们憎恶的人,憎恶的事情,以至于终有一天,要无法呼吸他们不懂,所以才认为你残忍冷血,薄情寡幸——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与别人在一起,免不了就会变成那样——所以合该一直孤独吧?
她只不知自己想了多久,心里说不出来是恐慌还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感受,忽听一个声音在后面道,你在这里——找过凌厉了吗?正是邵宣也
邱广寒心下一慌,忙将书塞了回去,转身道,还没,我随便走走,正好走到这里来邵宣也一笑道,方才我娘来找我,还问起你们俩,说想见见我的朋友,中午一起用饭,你看怎样?
我没所谓邱广寒低着头道
一〇五
邵宣也的母亲姓时名珍,昔年在洛阳若数下来,也能数到这名字,只是出嫁后始终辅佐夫君,便多成了“邵夫人”
邱广寒和邵宣也先到了厅中,等了好一会儿,时珍才从外面进来,看起来是个极为干练的妇人,边走边仍似乎在吩咐左右些事务,直到目光无意间移到邱广寒这里,才退停,简单将话说完,把左右打发下去
邵宣也已经迎了上去,道,娘,我给你介绍,这位是……
邱广寒姑娘吧?时珍微笑着邱广寒看她和气,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了,叫了声邵夫人时珍呵呵一笑道,何必这么见外,你是宣也的好朋友,叫声伯母就是了
是……邱广寒听话地道……伯母……
时珍又看了看她,转向邵宣也道,另外一位凌公子呢?
方才去叫他,却不在房里,已派人去找了
时珍落了座,道,邱姑娘也请坐宣也,你那边差不多了,过吧
邱广寒忍不住咦了一声道,邵大哥不是一起么?
另有一桌客人在,我不能不陪邵宣也歉意地道一会儿霓裳会过来,你们先慢慢聊
他说着告了退,往外正走,却迎面撞见凌厉与邵霓裳两人先后走了进来他不禁回头望了邱广寒一眼,见她低头装作不见,也便无话,只与邵霓裳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出去
邱广寒当仁不让地先落座,占在邵夫人时珍的边上邵霓裳便当了介绍人的角色说了些客套话,坐在下首凌厉见过了时珍,坐在另外一边,偏生与邱广寒对着
时珍似乎很喜欢邱广寒,始终与她谈得颇为亲密,问她是哪里人,如何认得的邵宣也,甚至谈起私房话来,问起有无定亲,有无心上人——对面的凌厉看得分明,也听得分明,低头却也只好与邵霓裳说话
这一席饭吃得实在叫人筋痞粳直等到邵宣也又过来,才退了席凌厉本指望散了之后拉住邱广寒再说那么一两句话,却见她又被那邵夫人叫到房中去继续叙话,不觉悻悻,瞅了邵宣也一眼,扭头便走
…------------------------------
再看到邱广寒,已是这日的黄昏她脸上的神气比之中午已完全不同,头上白色的发绳已没有了,换作了一支显然非常昂贵的珠花,连同那尖尖的一端一起,簪住了她的长发凌厉心知这多半是那邵夫人相赠,本来抱有一线消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站起来,却说不出话
邱广寒很轻巧地把一叠银票放在桌上我欠你的她没半分表情地道包括你对我的好,为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和以前欠下的两千多两——我都没有忘——都在这里了
凌厉直直地看着她,可是她偏偏不抬起眼睛看他他慢慢地把目光移到那银票上,原本有那么一点想道歉的心,此刻也转为冷笑,除了冷笑还是冷笑他抓起它们来
邵宣也给你的是么?
这不关你的……
拿走!凌厉将一叠票子尽数向她甩去你以为我与你之间只是这个关系?
你以为不是?邱广寒也还以冷笑我现在告诉你,凌公子,就连这种关系也结束了!她转身往外走去
你等等!凌厉用尽全力才压住语气广寒,我问你,我们说好的事情,怎么办?
我们说好的什么事情?
你答应过我,至少这一年,绝不离开我!
邱广寒步子退停,却也只是退一停,随即好像完全没这回事一样又抬步而走
广寒!凌厉追了出去早上——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但你真的半点也不肯原谅我?
邱广寒恍若未闻,人已走得很远了
她撞回房间,头似乎有点痛,于是倒头便睡晚膳已摆在桌上,但忙碌的明月山庄中,却没有一个空闲的人来与此刻的她作伴天渐渐地黑了,她沉睡着,沉睡,睡梦似乎是她的记忆,一切似乎都在昨天,可是那样的昨天真的存在过吗?
“就算我丢掉性命,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
……
一〇六
还有三天便是武林大会,据说洛阳城中来的武林人士已是越发得多了,邱广寒却没踏出过明月山庄的门槛;凌厉也没走,他还没打算就此灰溜溜地撤退邱广寒去找邵宣也,他呢?
他去找邵霓裳
这最后三天,一切准备就绪,似乎邵宣也反而空闲了些,所以他有更多的时间陪邱广寒他知道这两天凌厉去找邵霓裳了,他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去打邵霓裳的主意,可是如果凌厉是在与邱广寒赌气,这做法未免可笑zxSm
他也只好沉默他想,他们的事,最不应掺合的就是他
二月十九,夏铮也到了以夏家庄的地位,他们自然应算作是贵客,所以明月山庄自然接待他们宿于庄内夏铮见到邱广寒,意外之下,也颇为高兴两边聊了许久,殊无隔阂,问起来谭英已经将书册中的几页秘籍带回,不过拓跋孤想来忙碌,还未及派人来索要
二十日,武林大会终于是正式开场本来对邱广寒与凌厉两个闲人来说,此刻正是游览洛阳名胜的大好时光,但两个人却都留在庄内,谁也没有外出中午时分,庄内愈发熙熙攘攘起来,装束各异的武林人士把正门至大厅一带变成了个集市也似,邱广寒受了时珍之邀,也去听了一忽儿这大会,饶是她对武林中事,尤其是拓跋孤的事多有关心,也听得兴味索然
原来只是个茶话会她暗自向邵宣也道
凌厉竟然三日都没来找过她了——她也不在意,总之三日前的事谁对谁错已然不重要,她只是知道他们是完了但是傍晚时分,却有人笃笃地敲她的门
这声音让她心里很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是凌厉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一脸恍似从前的笑意
我们出去走走吧?他笑问道
邱广寒斜着眼睛睨他,道,你什么意思?
想叫你出去走走……
我不去!邱广寒立刻拒绝了
还在生气么?凌厉笑道那,我再给赔个礼总可以了吧?这个还是给你
邱广寒惊异地看见他把那对早该碎成数瓣的玉佩完完整整地拿了出来,送到自己面前过往的事情都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好好……
我不要!邱广寒不等他话说完,已经抓起那对玉佩又往地上掼温凉的美玉触感一如往昔,只是她甚至来不及分辨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这一回凌厉眼疾手快,阻住了她手,一把夺过了那对玉佩你干什么?他的口气也急促起来你不要就不要,何必非要又摔!
邱广寒压了压情绪,冷冷地道,那么请吧,凌公子,我早与你把话说明,这玉佩你爱送给谁就送给谁,不关我的事
你……你怎么能变得那么快,广寒?我一点也想不明白,你……不是这样的人,不会……不会这样对我……就算我求你原谅,你也不肯么?难道我们就连……连朋友也做不成?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邱广寒冷冷地看着地面我再不能相信的人,如何做朋友?你以为找个人粘上了这玉佩就好了么?
是凌厉把手垂下去我是不该指望的,早不该指望!
他手臂忽然扬起——高高扬起,将那对玉佩向门外远远地抛了出去邱广寒微微一惊,但是人并没有动
我真的不想纠缠你的凌厉哑声地道我知道被人纠缠是多么讨厌的一件事,但是无论你怎么想,这一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过完明年正月十五,我一定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夺步而走他想你可以不在意不遵守你答应我的一切,但我却还是放不下无论如何,我都不消卓燕得逞,不消你会出一点点意外
他一个人走到池边这里人很少,寻常人进不来,所以他坐下了天黑漆漆的,风凉得很
把玉佩给她啦?桥上传来的是邵霓裳的声音
就当是……给她了好了凌厉转开脸去
怎么了?粘得不好么?邵霓裳笑道那我回头可得好好说说他
不是,我……很谢谢你们凌厉淡淡地一笑他想是艾我真傻,怎么粘得好呢?已经碎了的东西,再是怎么巧的匠人,又能粘得上么?
一〇七
第一招凌厉看着邱广寒写下的这三个小字,怔怔发愣
翻过去还是这一招,换成另一种表情,另一个姿势
再翻过去画面上的自己,其实不太像
第二招距离你上次画下这些,已经有多久了?
翻过去那时候你对我真的好,是吧?
再翻过去为什么看着画中的自己,忽然心生厌恶?
继续翻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眼前只是一片灰白
第三招那时候想着,世上竟然还会有一个女孩子来绘自己那杂乱无章的叫,实在匪夷所思
翻过去这张怎么有点晕开了呢?巾快要和旁边的字化到一起了
再翻过去我是不是翻得有点太快了?
第四招她曾告诉过他,绘下这一式的是拓跋孤笔触与前面几张确实相去甚远
他汀了,不敢再翻下去
因为,再翻那么两页,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〇八
天蒙蒙亮他破天荒去了会超早早地坐在那里,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在此闲话邵宣也也在,看见他,有点吃惊自从几天前两人剑拔弩张以来,好像还没有说过什么话
这么早?邵宣也还是走近来他对于凌厉其实没什么龃龉,只不过避他几天,让他冷静冷静对于昨晚上凌厉和邱广寒又见过一次的事情,他一无所知m
凌厉笑笑忙么?要不要坐一会儿他口气淡淡,一点儿挑衅的意味也没有
邵宣也坐下这几天太忙,所以……他试图解释
我知道凌厉打断他今天又有什么新话题?
今天……邵宣也看看周围,略压低了点声音其实你不露面比较好,今日也许会提到天都会
天都会?
黑竹和淮南在天都峰成立新会,就叫天都会
哦,那我不是更该听听才对?
你现在已经与他们脱离了关系,还是谨言慎行,一切小心吧——这次来的好几家都与黑竹有血仇,借着这次武林大会,也是借天都会新生之机,来找同仇敌忾的盟友昨天下午就有人提到了,不过当时天色向晚,没让他们继续说下去今天怕是逃不了
那又怎样,谁也不认得我凌厉照旧哂笑
……你若真要参席,我替你安排你也正好结识一下几位武林名宿,只是要有个好点的身份
算了,我只是说说凌厉懒洋洋抬起头来我今天来也不是想参会的
那你是……
凌厉看了他一眼,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
还给你
邵宣也微微诧异,未作声也未伸手
不用我说这是什么意思吧?凌厉话语仍然没什么起伏,语调却已经是冷冷的了本来我应该统统撕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你的,我总不能随便撕毁,但我也不会要
你不要误会,广寒只是问我借钱,我就借给了她她还你还是怎样,我都不管,本不该你来退我这钱
哼,邵宣也,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么!凌厉眼神凶狠起来我以前答应过广寒不会跟你动手,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听清楚,她是我的,我永远不会让给你!
这个……你真的想多了邵宣也道这种事情与你把不把这钱给我,没半点关系
有时候我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凌厉道总之我就一句话——把钱拿回去,我还当你是好朋友!
邵宣也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把钱接着了我真没指望用这五千两能做点什么跟广寒有关的交易,你这么不放心,还给我也好
算你识趣!凌厉瞪了他一眼
他没心情逗留下去,就算明知应该听听天都会的消息,也还是回了房间又闷了一天,第三日休会,邵宣也却仍是忙得脱不开身,反是邵霓裳把凌厉和邱广寒都生拉活拽上了,说去城中游玩
到了外面,邵霓裳又要去叫凝香阁的歌伎流香不过不少人已经认出她来,便有人笑问道,邵家小姐,今日不舞一曲吗?
流香也是抱琴出来邵霓裳为难道,可是今日……我要陪两位客人的
没关系的凌厉道我们也喜欢看你跳舞
说话间人群已经围了过来邵霓裳只好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见笑了,那我去换件衣裳
原来她为了防家中人发现,早就把衣服藏了几套在凝香阁里这一回凌厉和邱广寒都站在靠前,看得赏心悦目,只听后面人似乎越围越多——不少因休会在洛阳城闲逛的武林人士也认得是明月山庄的小姐,渐渐地只听后面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邱广寒有点担忧起来,觅机低声道,邵姑娘,现在不大方便,只怕再这样下去,庄里又会有人来捉了,不如今天就先走吧
邵霓裳点点头,便要去更衣,话音方落,果然已经有人分开人群闯来,又是那“桂兰阿娘”无疑她远远看见邵霓裳,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捉,却不料被一个人一挡,大怒之下抬头去看,却认得他是府中两名“贵客”之一的“凌公子”
邱广寒本来要拦,但被凌厉抢了先,微微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随即回身推着邵霓裳进去了妇人更怒,一掌来抓那剑,看起来是有些身手凌厉纯为阻拦,并不欲冲突,只一闪,眼见邱邵二人已经进了凝香阁,道声告辞,也往里闪去妇人未料他身形快至如此,不敢丢下架子追进那青楼中去,气急跺脚道,就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凝香阁的姑娘们早都一窝儿拥在那里看热闹,等凌厉进去了,也便关了门,改挤在了里面邵霓裳去了房间换衣,邱广寒站在外面,凌厉也没顾上别的,走近去讪讪地道,这里应当有别个出口的吧……我们设法从别处溜走……
旁边流香道,公子猜得不错艾后面是有个小门像我们这种地方,哪能不给客人留个小门呢!
姑娘们都笑起来,凌厉却好像没听到,只是定定地看着邱广寒邱广寒没看他,也没答话,好不容易邵霓裳换好了衣裳出来,一掠头发,道,走吧,还早,我带你们去城里逛逛,流香姑娘也一起去吧!
她有心让邱广寒与凌厉同行,是以拉上流香,只是那两个人竟始终没有说什么话,目光相触间,一个冷漠,一个不知所措她也无奈,等终于别了流香回到明月山庄地头,已是日暮时分
照例是在第一次来时被拦下的地方,只听似乎又有人在吵闹三人都无心理睬,只向里而行,走在最后的凌厉却被吵闹中一人一把揪住了袖子
好小子,是你!只听那人道他随即指着凌厉向门口之人道,怎么他你们就放进去了?凭什么不让老子进?爷爷我今日就非要进这个明月山庄的门——他说着,捋起袖子来,似乎准备开打
凌厉见他这有几分撒泼的涅,自然想起来了——原来竟是一个月前在朱雀洞不远处见过的兴汉帮的醉汉李三,说要来武林大会,竟真的来了旁边那当时劝架的汉子,此刻也照旧陪着,也照旧在拉扯他,却照旧拉不走,只好到处赔罪
凌公子认识他们?邵霓裳皱眉道
凌厉点点头道,见过一面
李三怒道,当时你小子说不来武林大会的,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哪一门哪一派的,报上名号来!
休得对贵客无礼!门口之人喝道明月山庄未曾听说过兴汉帮,几位还是请回吧如果真要拜见庄主,也请等武林大会之后再来
这样太可怜了邱广寒突然Сhā话道我认得他们,他们不是坏人,让他们进去没事的
但是,邱姑娘……
出了事我负责邱广寒道武林大会总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只让有名气的人进去吧?你们明月山庄若都那么势利,武林还能好得了么?
那人哑口,停顿一下,躬身道,邱姑娘教训的是李三大为高兴,上来一拍邱广寒便道,小娘子,还是你有见识!但那只手却没拍到邱广寒身上——凌厉伸臂一挡,将他挡开了李三却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往里走去凌厉回头看邱广寒,她恍如未觉,也顾自走了进去
正是晚筵,庭院之中笙乐之声大作邵宣也似乎正在着急,远远看见一行人过来,忙迎过来道,霓裳,你们几个到哪里去了?桂兰阿娘一直说找不见你
邵霓裳低头不语,后面李三却已挤上来要看热闹邵宣也一怔,道,这几位是……
他们是兴汉帮的凌厉道虽然没收到帖子,但也想来看看武林大会
邵宣也皱了皱眉,后面那人又连忙赔礼道,叨扰贵庄,实在过意不去——我们这位兄弟委实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已经来过明月山庄,这便走了
既然来了,就一起喝几杯水酒吧邵宣也面色稍霁不知道几位中,哪一位是兴汉帮帮主?
那汉子道,鄙人就是
凌厉和邱广寒都大感奇怪,不意这脾气甚好时时都在赔礼道歉的汉子,便是兴汉帮的帮主只见他拱手道,鄙人姓颜,名知我这位大侠气宇不凡,莫非就是邵宣也邵大侠?
邵宣也拱拱手道,不敢当李三听闻面前这人就是邵宣也,登时喉咙里噎住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呆愣愣跟过去邵宣也令人专安排了一桌在不显眼之处,让凌厉邱广寒与兴汉帮这几人一起入席
虽说是不显眼位置,李三却也兴奋非常,上窜下跳道,你们两个厉害呀,跟明月山庄是什么关系?还特特加出一桌来!
我们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邱广寒好言好语地解释你瞧,旁人也不怎么看得到这里,我们顾自吃饭就是了
李三想想又不对,忽然拍案道,岂有此理,老子来这明月山庄,就是与天下群豪一起吃饭喝酒,商讨天下大事的,现在猥猥琐琐地跟你们不懂事的后生小子和娘们儿坐在一起,如何显得我李三的英雄气概!
邱广寒本来也非心情十分好,听他颇为无理取闹,脸色也不禁沉沉的了,冷言道,你要去别桌尽管去,只可惜恐怕已没有空位给你
李三也听不出她是冷语,当真站起就走颜知我欲拦未及,凌厉坐得近,眼疾手快往他背心一点,这李三才不得已退下来
好你个贼子!只听他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骂,几个左近桌的人都往这边看来,就连坐在主座的时珍等人,也听见些声音,瞥了一眼凌厉不得已,又点了李三哑茓,暗暗朝邵宣也揖了揖后者会意,也就去向各桌解释凌厉将李三推回到颜知我身边坐了,颜知我只是不住致歉
一〇九
这一晚便只是尽兴饮酒与观看各种歌舞杂耍剧戏邵霓裳冷眼看着你们呀她淡淡地向邵宣也道请了人到家里来演舞,却不准我跳舞
邵宣也苦笑这也都不是我的主意么
我吃饱了邵霓裳道可以先走么?
这……
你要到哪里去?旁边时珍发话还没到散席的时候,你就好好坐着!
我……去陪邱姑娘他们邵霓裳只得道
时珍朝那桌望了眼也罢,但是不准回屋去,知道么!
邵霓裳也不答话,站起来走了
这边一桌不知不觉都喝了许多酒,李三已闷头在睡,其他的也都有了几分酒意;颜知我始终推说酒量不好不肯喝酒,但是众人既倒,也只好他来陪凌厉一杯一杯地干邱广寒自然不会醉,却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边,不知在看什么
她并不想坐在这里看凌厉不停地喝下去,尤其是她很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不停地喝可是她又偏偏记得自己赌气说过,放兴汉帮的人进来之后,出了事她负责——这玩笑实在开得大,她怎么负责?她只好坐在这里不走邵霓裳过来着实令她高兴了一下,但坐了下来,四周喧闹,也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你们喝够了没有?邱广寒忍无可忍,开口说话
凌厉举杯的手一僵这些日子以来这几乎是邱广寒第一次主动开口与他说话——虽说并不是什么好话,但在他来说,已经足够掀动心潮颜知我也放下杯子来,呵呵笑道,尊夫人发话了,公子,我们今日暂且罢了吧?
好……凌厉有些恍惚地转向邱广寒是不是累了?想休息了?我送你回去?
我是想叫你们趁早把这几个喝醉的安顿一下!邱广寒没好气地道我有脚会走,不劳你挂心
凌厉哦了一声,站起来,却觉一阵酒意涌上,晕眩得眼前发黑还没站稳,忽然边上一个人跑了过来,奔向邵霓裳便道,哼哼,死丫头,你今天还逃得过我?正是那桂兰阿娘原来她瞥见邵霓裳到了边桌,旁人不甚关注之地,加之不少门派已经酒足饭饱开始退席,便按捺不住火气,先跑了过来
邵霓裳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道,阿娘找我什么事?
桂兰大怒,手里一根量衣尺便打来邵霓裳竟没闪没避地叫她打中,仍是这不冷不热的口气道,阿娘,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我要是跟你动手,全武林的人都会看笑话了
桂兰又气又急,压低声音道,好,你跟我犟,那你就不出声,不还手,让我好好教训教训!说着,尺子又打来邵霓裳这回往边上一让,桂兰不及收势,跌了几步,将邵霓裳一张椅子扑通推倒
这一下更多人向这边看来,群豪中不住山庄的大多不知道“邱姑娘和凌公子”,便有人咦了一声道,前几日倒没见到这桌,是什么人?
桂兰知道酿了错,这才慌了,忙狼狈地避到角落邵宣也忙解释道,这边是明月山庄几位朋友,恰巧来庄中作客,容我介绍,邱姑娘……凌公子……颜世兄……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竟有一柄匕首呼啸破空,向站在明处的凌厉打去众人一齐惊呼,凌厉怕闪避了伤及旁人,百忙之中举起手中剑一挡,匕首跌落众人还未弄清匕首从何而发,只听颜知我不合时宜地惊喊出声道,这莫不是乌剑!原来匕首割裂了包剑白布,那银黑色的绞露出了小半截
凌厉心中骂颜知我喝醉了多话,但为时已晚邵宣也也知道不妙,使眼色叫凌厉借故先离超谁料先便有个人影抢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时珍
乌剑?她已瞧得分明凌公子,你与黑竹会的凌厉是什么关系!
一时四下已是人声沸腾,“果然是乌剑!”“原来这‘凌公子’就是凌厉!”,处处皆是议论
河东大侠黄泽人先站起来质问道,邵大侠,黑竹会的凌厉为何会在此?明月山庄将一名杀手藏在席间是何居心?他何时成了你的好友,明月山庄的贵客了?黄泽人是这一带颇有名望之人,欺邵宣也年轻,加之凌厉之事并不在鞋是以说话间并不客气
不错兴汉镖局副总镖头童晓也站起道当日邵大侠迎接此人,竟致将我们总镖头撇下不理——你与这凌厉的关系,还请解释清楚说话时其总镖头曹凯便坐在身侧,显然,对之前邵宣也的举动也是耿耿于怀
又有人道,大家不要急,恐怕邵大侠也是君子之心,遭了小人蒙骗,只因他自己也不知这“凌公子”原来本名就是凌厉!
人群中传出一声冷笑,只听一个声音道,他会不知?邵宣也与凌厉勾结已久,称兄道弟,内中证据,就由老夫说给你们听听!
众人一齐向他看去,只见此人花白头发,绷紫面皮,邵宣也认得正是那曾与伊鸷妙交好,人称万钧神掌的付虎人群中也有识得此人的,与不认得的互相交头接耳了一番,都看着他想待他说出什么来
时珍却冷笑了一声付神掌未免小看了我们犬子再是不肖,在江湖中亦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明月山庄与黑竹会历来势同水火,决不致与奸人交好,什么勾结已久,称兄道弟,还请不要血口喷人!
付虎哼道,邵夫人何须紧张,你既说不是,听我一听又有何妨?此地这许多豪杰之士,总不会个个都听不出在下之言是真是假!
不错童晓道就让付神掌说说
时珍眼神移了移好你说
付虎扫了一眼凌厉,道,这几日你们大谈特谈青龙教,说要与之修好,怕的不过是拓跋氏做过一件事,便是灭去伊鸷堂满门松江总堂临安分堂都被洗得片甲不留,这是事实;伊鸷妙本人除夕夜也在平江县郊殒命,此事也不假,但最后这笔账,你们却记错了——平江除夕夜之案并不是青龙教做下的,而是这位邵大侠和凌公子一起做下的!
你说什么!时珍忍不住喝道休要胡说伊鸷堂得罪了青龙教,伊鸷妙被拓跋氏所杀,此事天下皆知,与我们邵家有何干?
可惜你们心中已然先入为主,所以无一人再有兴趣检视尸体,否则只消一看,便可知那伤口正与此人手中之剑吻合!
只见他手抬了起来,手指直直指向凌厉
时珍也看了凌厉一眼,道,纵是如此,又与我们何干?
付虎冷笑一声你可知伊鸷妙为何会离开平江分堂到郊外去么?她正是被令郎使计诈去的令郎与凌厉早已设计好圈套,专等伊鸷妙上钩可莫要告诉我令郎看见凌厉手中乌剑,还会不知道他是谁?
哼,口说无凭,谁又不会——若真有此事,你又如何会得知?
不瞒邵夫人付虎道付某那几日亦在平江,这些事情是亲历亲见,决无有假
如此说法,实难叫人相信
夫人何不问问令郎付虎道令郎始终也不说话,我看,大家也心知肚明了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尽皆投向了邵宣也黄泽人道,邵大侠,你与这个凌厉究竟是否认识?
事到如今也不必隐瞒邵宣也神态还算镇定凌厉是我的朋友没错,付神掌说的也确有其事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大哗,时珍腾地退了一步,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同席的邵凛等明月山庄诸人亦是呆住了
你竟当真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时珍的声音可怕得快要滴血你实在令为娘的太失望了……若你还记得你死去的爹,现在就在这天下群雄面前手刃了此人!
你先别急,娘,各位英雄,你们听我说邵宣也道付神掌倒是说出了这件事情此事我从未得便跟人说起,由他提起也好,不如我来说得更清楚些
他吸了口气,道,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伊鸷堂近年的嚣张跋扈,更知道伊鸷妙此人的狠毒阴险,抱有为中原武林除害之心的同道必不在少这次去江南,邵某也曾遇见过何文何兄,和孙高峰孙兄二位,对于伊鸷堂的所为,都是不齿,所以最后杀了伊鸷妙之事,邵某并未觉得与武林正道有何相悖之处,相信诸位也同意?
这话不错……不过……我们关心的却是邵大侠为何会与凌厉一起?黄泽人接话道
邵宣也微微一笑道,正要说到凌厉他半年前退出黑竹会的消息,应该没人不知道吧?既然离开了黑竹,便是存了改邪归正之念,已非**中人,又为何不可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反倒是——付神掌,若我记得不错,你与伊鸷堂倒是老交情,适才的话怪得很,若说勾结邪人,倒该是你付虎,而非在下吧?只因为我们杀了伊鸷妙,你是要在天下英雄面前,给她报下此仇?
付虎嘿嘿笑道,付某纵然不是好人,却至少不会与自己的仇人去称兄道弟,邵夫人你说呢?
时珍显然也是气极,靠前一桌一人也道,邵兄,我们与黑竹的仇你莫非忘记了——你以报父仇之名去江南,怎么竟反而与仇人交好?说话的是同在洛阳的名门慕家后人慕青,其父与邵准几乎同一个月遇害
付虎见不少人面露出不解之色,咳了一声道,前年“中原第一刀”邵准邵大侠遇害,据查正是黑竹会的杀手苏扶风所为,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吧——不过洛阳的几位英雄,应该都早知晓这消息,明月山庄更不可能不知凌厉是仇人一路试问在座各位,仇人在侧,你们还能吃得下睡得着么?邵大侠倒好,非但不报仇,反而护着他,还真是仁义无双啊
宣也!时珍再按捺不住若是旁人也便罢了——但对黑竹会的杀手,你如此做,叫你爹在天之灵又如何安息!
一一〇
这不关凌公子的事吧一个沉静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说话的人也正从被桂兰扯坏的半截帏布下转过脸来满堂灯火照得她脸孔通明,数百道目光尽皆集中到她脸上,整个明月山庄一时之间好似也屏住了呼吸一般
凌厉实在没料到邱广寒会突然开口替他说话他本来已经决定不多说,当真不得已便动手了
邱广寒站了起来人既然不是他杀的,他现在与黑竹会也没有半分关系,懦夫才会认为以多取胜杀了他便是报了仇她语调不高,却竟令得全场皆静,无一人出声打断或质疑
邱姑娘你……你是说我是懦夫了?时珍强抑怒气
不敢邱广寒的目光往人群中搜到付虎我只是不想夫人被人利用
此话怎讲?
先说,这个匕首邱广寒道是那位付神掌掷来的,是么?
付虎并不吱声邱广寒一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你早有预谋
那又怎样?付虎强夺一句
再说说这位付神掌邱广寒又道明月山庄给他发了请帖么?
时珍与邵宣也都是一怔,对视了一眼邵宣也道,没有
邱广寒笑笑料想付神掌也收不到帖子的不过我看明月山庄盘查甚严,没有帖子的人,又是如何进来的呢?各位英雄不妨看看自己的队伍里有无比来时少了人;付神掌旁边的诸位,不妨也想想他是何时来的
几个门派鼓噪了一阵,却也并未少人群侠每日亦是凭喜好觅座,难说付虎哪天起出现在明月山庄;今日付虎一桌多是独客,多一个少一个亦无人留意,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邱广寒却还是笑笑如此说来,便是我的错了邵大哥,这麻烦因我而起,我总是会负责的
邵宣也却听不明白,道,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这里只有一桌客人是没有帖子进了明月山庄的邱广寒道除开我和凌公子,剩下的是我保证说出了事我负责,才放进来的此事实在是我的错,现下这些人里,好像真的少了一个若这些人本是伊鸷的忍者,相信起初将一个付神掌易容成普通人也不是太难吧!
邵宣也这次是听明白了,倏然转头道,颜帮主,看来这件事要问问你了?
问我?颜知我带了几分无辜地站了起来我们都是兴汉帮的人,小帮小会,小本经营,没有什么问题吧?
你之前说你是兴汉镖局出来,组了兴汉帮的——正好兴汉镖局几位镖头也在这里邱广寒道倒要问问曹总镖头,兴汉镖局真有他们这几号人?
颜知我笑道,只怕我们几个小人物,总镖头早不记得
童晓已然接话道,纵然别的不记得,李三这个醉鬼却是我亲手赶出去的,忘得掉么!镖局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那李三却还在仰头大睡邱广寒眉头一皱我料得不对么?她去看颜知我,却见他正对自己笑,不禁咬唇道,李三现在已醉了,没法说话——他是并不表示你也是!
这位姑娘非要把人说成是伊鸷堂忍者,倒有点异想天开了慕家公子慕青道便算他们果然来路可疑,那却是另一件事,又何必混为一谈眼下我们在说的是邵大侠为何会与黑竹会的凌厉称兄道弟,此事邵大侠自己也已经承认,姑娘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跟你说了凌厉不是黑竹会的人了!人群中突然一女子站起来尖声道你们这些人太不讲道理——人家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一群人少自以为是了!
邱广寒听见这熟捻的声音,抬头一瞧,说话人赫然是太湖的姜菲只见她一脸被按住了许久的神态,要她此刻才说出话来,只怕已将她憋得半死她一桌还坐着两人,一名中年男子,一名青年男子,都是不认得,不过也料想中年男子该是姜菲的父亲“太湖银标”姜伯冲
姜菲一说话,姜伯冲也慢慢站了起来,向众人握拳赔笑道,小女无礼,请各位不要见怪
众人见他赔罪,也便都赔笑答过,却不料姜伯冲又接着道,不过窃以为她的话也不无道理,难道一个人自小入了黑竹,这之后就连弃暗投明的机会都没有?凌公子诛伊鸷,本是武林中大功一件,他也曾冒死搭救小女与两个徒弟至于各位与黑竹会的过节,那是私怨,这等事就算非要算在凌公子头上,也不宜就此否定了他,更不该在这武林大会上公报私仇
慕青只听得大怒,哼了一声道,你女儿吃他救了,莫不是连人都搭进去了?要不怎么口口声声为这种人说话,却来说我们公报私仇!姜菲面上变色,姜伯冲也自勃然,一旁青年男子已经跳起来道,你怎么说话的?正是姜菲的大师兄陆荻只听他道,慕公子若想指教,不妨站出来,陆某陪你走走场子!
陆公子勿恼台前一桌有人道不值得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人群又向说话人看去,只见他喝了口酒,也慢慢站了起来,竟是夏家庄庄主夏铮慕青听他言语中贬损自己,自然极是着恼,但碍于夏家庄的身份,只敢怒却不敢言
陆荻与夏铮之前素昧平生,听他如此说,恭谨还了一礼道,夏庄主所言甚是说着坐下夏铮呵呵一笑道,两个女娃儿都先说了话,不由得我们不开口关于这件事,夏某以为,两位姑娘和姜世兄都所言极是,凌厉的是非,委实不该以他过往身份来定断在夏某看来,凌厉和邵大侠合力除去伊鸷妙本是好事,不知为何被别有用心之徒说出来,非但不能证明他如今与正道武林同仇敌忾的立超还连邵大侠都泼了脏水若各位执意要在此找凌厉的麻烦,在下只能同意姜世兄的看法,认为你们是在觅机公报私仇了
慕青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道,那段日子伊鸷堂找凌厉麻烦,谁不知道他就算杀了伊鸷妙,亦不过为势所逼,算什么同仇敌忾,不过就是狗咬狗罢了
夏庄主,慕世兄,请勿争执了邵宣也开口道此事原该在下早些告知诸位,好免去这一番误会慕世兄报仇之心,在下感同身受,但报仇原需找对仇家,可不能乾无辜凌厉今日来此,是受我之邀,并无他意,他也已说过,不会再为黑竹会这样的东家卖命,所以恳请各位本着共为武林谋福之心,释却前嫌
时珍面色不豫,但亦不好将自己儿子面子拂了,只得不说话慕青冷笑道,好艾既然邵兄都这般说了,再纠缠下去倒显得我理亏但报仇之事,我亦不能就此算了——若凌公子能告知凶手苏扶风的下落,我便不再与你为难,否则的话,也休要说是我不给明月山庄面子!
众人听在耳中,倒都觉这要求颇为合理若说凌厉并非凶手本人,苏扶风下的手总归不假凌厉若真的存了“改邪归正”之念,当然应该将凶手的下落说出来才是因此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凌厉身上
但邵宣也却知凌厉必不肯说他此刻也不知自己究竟消凌厉说出来或是不说出来,但慕青显然已作了让步,自己终究不能再迫他
凌厉果然一字字地道,此事恕我不能见告
你……你说什么!慕青兵刃一拔给你脸别不要脸!只消你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世兄,请你冷静点!邵宣也道你若当真在明月山庄动手,邵某也不会坐视不理!
哼,不知你究竟得了他什么好处慕青冷冷道好,那好,慕家今日便退出此会,有本事让凌厉不要踏出明月山庄地头一步,否则的话,休怪我无情!
眼见慕氏一家站起退席,时珍连忙要打圆超却见邵宣也并无此意,面色愈发难看后面邵凛见了,忙提声道,不知大家对今晚的酒菜与表演还满意么?时候也不早了,各位早点休息,明日继续起会!
众人有热闹看,哪里肯就这样散了,只是邵宣也随后便将凌厉拉了到内堂去,众人议论半晌,才慢慢散去了
时珍也进了内堂你给我听好她不无怒意地向邵宣也道明月山庄今天虽不杀凌厉,却也不能容他在此,即刻叫他离开!
娘,这事情从长计议慕青一家二十多个都在外面,再加上那么多人觊觎他手里的剑,这种时候让他走,等同于让他去送死
你听是不听我的话?时珍强抑怒气你今日的表现,我此刻对你已很容忍!
怎么说我也是明月山庄少庄主,邵宣也忍不住道凌厉是我请来的朋友,你无权赶他走!
你这逆子!时珍抬手便要廓他,斜刺里一银黑色绞一挡,凌厉站了上来
凭你也敢拦我?时珍怒道
邵夫人息怒我走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凌厉道
凌厉你……你现在不能走!邵宣也忙道
什么条件,你说说看时珍敛容
带上广寒凌厉道我跟她一起来,就要跟她一起走
邵宣也摇头道,你现在赌什么气呢?你若带她走了,你们两个都会身陷险境!没事的,你先回房去,这边我来交待……
话说一半,忽然省道,广寒人呢?
这一来三个人都吃了一惊方才凌厉被拉进来时一片纷乱,原以为邱广寒定会跟入,却不料仍没见她人影想到外面那桌岂不还有深深可疑的颜知我,他慌忙抢出去
邱广寒只在跟颜知我不知说些什么凌厉也追出来,几步过去便将颜知我一推,道,你还不走,等着逐客令么?
颜知我退了两步站定,道,要说逐客令,凌公子比我更容易收到吧?
你……凌厉语塞身后邱广寒也冷冷道,我自跟颜帮主说话,你来干什么?
广寒……!凌厉转身道他既来历不明,与他有什么可说?我们先走罢!
先前是误会了邱广寒淡淡地道喏,你看,方才是少了一人,但现在已经回来了,颜帮主说他是喝多了,方才正好去了茅厕,既然如此,也便没道理横加怀疑
是么?凌厉仍然未敢便信颜知我之前何等客气有礼,对人从来都唯唯诺诺,但如今不知为何,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的表情语言之中都带着种蔑视与暗嘲,若说此人没有什么问题,这变化也实在叫他感觉万分不舒服
我说了,这些人我负责,所以也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邵大哥,能不能想办法安顿他们呢?
这个,客房倒是不缺邵宣也说着遣人带了颜知我李三等便去下榻,回头又道,你们也先去休息吧,只要在我明月山庄,就没人动得了你
我的话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时珍道凌厉,你若有这个脸留下来,便随意罢!
邵宣也见时珍铁青着脸走了,便说了句,没事,我娘她也只是一时生气你这几天少露面,我就不信慕青真能在外面堵你多久
凌厉只是咬牙道,若是只有我自己,我早便走了你以为我愿意这般死皮赖脸留着
邵宣也叹了口气,转向了邱广寒道,反正你应该不会走的,对么?
邱广寒只不答,转身道,我回房去了
一起走吧,我送你们邵宣也说着,一拉凌厉跟在了她身后
直到邱广寒进了屋,邵宣也才又叹了口气,转身道,走吧
凌厉点了点头,表情仍是郁郁
今天总算还说了些话吧?邵宣也试着宽他心没事,你看她今天很帮你,你们……也该好起来了
如是这样就好了,只怕……她一点想跟我“好起来”的念头都没有呢
两人刚返转几步,突然一名家丁快步跑来,面色焦急喊道,庄主!
什么事?
家丁看了凌厉一眼,凑近来到邵宣也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凌厉已经退后避远,却见邵宣也脸色陡变,只向那家丁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待那人走开,他不禁好奇道,出什么事?
邵宣也抬起一双眼睛来看他,神色凝重地说了五个字
拓跋孤来了
一一一
拓跋孤本不打算听武林大会的废话——他本来准备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到明月山庄就够了,却不料提早了两天他是下午到了洛阳城的,绕了一圈,无处落脚,干脆,找邵宣也
这消息总算没有让邱广寒知道,但拓跋孤假如看到邵宣也和凌厉都在这里,多半会知道邱广寒也在眼下可不能让他知道我们把她的心绪弄得这么糟邵宣也心道不然便是要拧脑袋了zxSm
先别把这事告诉广寒他说道若情形合适我会跟拓跋孤提起你也别露面,先回房去,我这便去见他
凌厉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不安,只见远处灯笼晃动,却是时珍邵凛与邵霓裳一行人如临大敌地皆走了过来,显然都已听说
此事如何是好?邵凛不安道庄中科还住了二十多位重要的客人……
邵宣也反而禁不住失笑了你们紧张什么?他笑道我本就主张请他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现在他来了,这是和谈的机会
就不知他是否存此心而来!
听说他也没带多少人邵宣也道不必的,我先去门口迎他,你们等我消息便了
拓跋孤的举动倒出乎意料地友好,因为他甚至合乎规矩地并未强闯自然,这一则是因为他知道邵宣也定会来此迎他,二则也因为明月山庄并不识伊鸷堂,甚至夏家庄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何况武林大会正在此召开,他还没有打算轻易地挑衅整个武林
尽管如此,邵宣也见到他时仍然是略略一震他听凌厉说过拓跋孤,听邱广寒说过拓跋孤,听过他的声音,看过他绘的青龙,检视过他毙杀的尸体,也中过他的圈套——但就是没有见过他本人不过他心里早已有了个大致轮廓,是以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忙策马上前抱拳为礼道,拓跋教主光临敝庄,有失远迎,失礼了
拓跋孤马头略转,呵呵笑道,邵大侠与本座别不多时,回头却已将本座忘了,武林大会是半张帖子也没递到青龙教来?
邵宣也笑道,怠慢教主,实是过意不去诸位想必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进,明月山庄定当招呼周全,以示赔罪
一边的顾笑尘嘿嘿一笑,Сhā话道,你别想搞出花样来,否则就不好看了
邵宣也笑道,这位想必是青龙教的先锋,不知是哪一位?既然要来,又何必诸多猜疑
顾笑尘咳一声道,谁也不会怕了你听好了,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就是我
原来是顾先锋邵宣也笑道久仰大名那一位不知是……
程方愈被他目光指到的那人抱了抱拳,停顿了一下青龙左使
邵宣也倒是吃了一惊自然,他是看出此人地位比后面一干人要高出不少才问的,但程方愈却着实是个陌生的名字他听说过简布,听说过霍新,但这两人都没来,却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而且自称是青龙左使
他也不便露出疑问之色,何况拓跋孤始终以一种默认的态度允许顾笑尘与程方愈与他纠缠不休他只得一策马转身,道,拓跋教主想必知道些在下的为人如果相信我,就请跟我来
拓跋孤朝顾笑尘使个眼色顾笑尘自然本就只是与邵宣也纠缠纠缠,也知必定是要入庄,当下先跟过了,之后才是拓跋孤苏折羽程方愈与十来名教众
明月山庄地方甚大,马虽不是奔跑,但走得也不慢,仍是走了有半柱香功夫才见到大堂的光亮拓跋孤令顾笑尘先退下丈许,上前与邵宣也并行道,我有件事问你
拓跋教主请说
广寒在这里吧?拓跋孤单刀直入
邵宣也略略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道,教主哪里听来的消息?
拓跋孤哼了一声道,不必瞒我来这里的路上,提到这件事的人不少
邵宣也心下暗道,是了,凌厉出现在明月山庄,那些人散了焉能不说?邱姑娘又生得绝色,好事之徒自然也会在市井闲聊,弄得尽人皆知半点不奇怪
他只好叹了口气,笑笑道,瞒不过你不过也没打算瞒你,反正她现在也好好的——你要见见她么?
改天吧拓跋孤也微微一笑今天晚了
邵宣也颇为诧异的转过头看他,因为他从他的语调里似乎觉出一些未曾料想得到的温柔之意
所以他也便趁势追问道,教主此来明月山庄,究竟是什么目的呢?以诸几位的身份,在下实在很难保证武林大会之中不会有人相对各位不利
无妨拓跋孤道反正邵大侠不会坐视旁人对本座不利的,可对?
拓跋教主……何出此言?邵宣也道论立超明月山庄与青龙教本来分属两边
是么拓跋孤道不过我却也听说前两天的武林大会上,你说要先与青龙教修好的?
邵宣也心知他恐怕早都在城中听说,不得已道,是有此一念,但其中困难不小一是有一些门派反对,二是……这恐怕只是一厢情愿……
你先不必逼我说话拓跋孤道旁人如何也不消管,我只问你,你明月山庄的意思如何?
为江湖安定着想,我自然消我们正道武林能与青龙教和睦相处家母家叔也都同意这个看法但这并不是说我们会一再忍让——假若你们青龙教并无此意,那么明月山庄也就只得放弃原先的念头!
他说完这番话,本是等着拓跋孤回应,谁料拓跋孤却不说话了他只得追问道,教主的意思呢?
拓跋孤只是漫不经心地道,我们不妨进屋再谈原来已到了会客之所了
时珍等众人听说邵宣也已与拓跋孤到了厅中,心中既松又紧,松的是并未起了冲突,紧的是不知这青龙教主会否有所图谋,商议之下,也只得先由他去——若是突然遣人前去,反会叫邵宣也失了面子
不如你去送茶水她向邵霓裳道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一一二
少顷她回了来,报说两人谈得甚是和睦,似乎拓跋孤对于和盟一事,也颇无异议时珍心下倒又忐忑起来,甚或有点怀疑这个和盟究竟对不对了——无论如何,明月山庄的少庄主也不该在半夜三更与一个邪派的教主谈得如此愉快吧?
不过,邵宣也的名声实在也有点麻烦了——既然有凌厉的事在先不过现在有数派站在凌厉一边为他撑腰,证明他已改邪归正,总算此事还可缓过去;青龙教主之事,也是宣也在为武林大局而不得不如此,那么反而,这应看作是明月山庄为武林正道消所系的证据吧?
如此一想她又放心些,只是——以她的多思多疑之性,她实在又是不放心——正是因为她一直不放心她才一直在找理由说服自己放心——她无论如何无法认为青龙教是个可以相信的伙伴;即使他们真的与明月山庄立下和盟,这对一个邪教来说,也并无多大约束力吧?
她叹了口气这真麻烦武林大会还远未结束,明天究竟要不要宣布青龙教主来到明月山庄的消息?如若说了出来,多多少少会有麻烦;但若不说,青龙教主怕又不会就此默默
谁料,这番考虑邵宣也回来时,却一笑抹过了
他答应说这几天可以在山庄别院歇息,并不出现邵宣也道所以我们也不必的其它——他也承认说此来并非来与我们交恶,看来目的与我们所议差不多只是他并不想与这样许多门派多话,只想与我们明月山庄一家交涉;今日太晚,明日晚间,恐怕还有话说
不知他要说出什么来时珍忖道不外乎就是互不相犯的一干条件明日就去听她说说,看他们几人在明月山庄中,又能闹出什么来
谁料次日晚间拓跋孤真的开口说话时,在座诸人皆吃了一惊
很简单,我们两家联姻
联姻?时珍疑惑拓跋教主的意思是……
拓跋孤指指邵霓裳她做我的妻子
邵霓裳大惊失色地站起身来,喊道,我不要!
霓裳,你先坐下!时珍叱道
邵霓裳只得坐下了时珍又道,教主此言当真?
拓跋孤冷笑这事情开得玩笑么?
他身后的顾笑尘也在与程方愈面面相觑两人都去偷瞧苏折羽,苏折羽却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地立在一旁
我却觉得教主这决定太过儿戏了邵宣也道你与舍妹素昧平生,就谈婚论嫁,未免太过草率!
我不需要认识她拓跋孤甚至没看邵霓裳一眼既然你我的意思都是要让世人知晓正道武林与青龙教已冰释前嫌,那么这门亲事就不可少——这件事情顺理成章,青龙教今日正式向你们明月山庄提亲,你们答应是不答应?
邵宣也与时珍对视了一眼时珍道,拓跋教主的提亲太过突然,容我们考虑考虑如何?
这是自然了拓跋孤说着,总算瞥了邵霓裳一眼,站了起来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知道你女儿还未定亲;从今日起,你若将她许给别人,就是你们明月山庄毁约在先,休怪我不客气
邵宣也见他离座走了,一拍茶案结果反而被他威胁了!他不无气愤地道这件事情倒莫名其妙得很,不过我是不会将霓裳嫁予此人的!
此事须由不得你们时珍道我倒觉得结此一门亲事,利多于弊
你说什么?邵宣也忍不住道你的意思……你也想跟他们攀亲戚?
并非攀青龙教,只不过如此才安全固然青龙教如此做,亦是利用我们明月山庄;但现在的情形,以青龙教此刻的势力来论,与他们联姻才好掌握他们的动静
你就……一点也不为霓裳想想?邵宣也禁不住大声起来霓裳是有心上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住口!时珍怒道谁准你这般对娘亲说话?霓裳的那个相好,难道能进得了我们邵家的门?还是你想让霓裳跟了那种人去过日子?
跟一个她喜欢的人过日子,比跟谁都强!
时珍哼了一声道,你也少要啰嗦,倒不如问她自己
两人一齐去看邵霓裳,邵霓裳却呆然坐着
你倒是说句话啊邵宣也禁不住去拉她的手
邵霓裳的眼神回转来,漫无表情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谁也不嫁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站起来,走开了
她的心里却远没有这么恬淡她突然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一种很可怕的可能,预感到似乎有什么在逼近过来,要把她逼去一个绝境她一整个晚上靠在窗口,摆弄手里一块小小的玉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喃喃地道什么人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第二日果然时珍来找她游说她她懒得听,闭口不语时珍没有办法,叹了口气
你就不能为明月山庄为你娘亲着想一下么?她无可奈何地道
你就不能为你女儿着想一下么!邵霓裳反唇相讥
时珍登时大怒,啪的一掌打去,邵霓裳的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从了这门亲事,休想再与你那个穷相好私会!
她只丢下这一句话,走了
酒足饭饱,照例是与青龙教诸人会面的时光
苏折羽似乎不在,陪着拓跋孤的只是程方愈和顾笑尘那一边时珍却满面堆笑道,关于昨日提到的亲事,小女已经答应……
不消她答应拓跋孤道你答应了就可以
我也想过了,结这门亲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拓跋孤呵呵笑道,邵夫人明白事理,如此甚好这样的大事应当早早昭告天下为宜,明日的武林大会上不妨就由邵夫人来宣布此事吧?
时珍微微一愣,道,在武林大会上宣布?
这难道不算武林中的大事?
时珍想了想道,也不错,便这样定下也好
笃笃两声响,苏折羽推了门进来,低声道,主人,彩礼准备好了
时珍实在没料到他们动作如是之快,连喘息的余地也没有拓跋孤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却有一个人撞门进来
是谁说答应的?这人走到桌前,往拓跋孤与时珍中间一拍,正是邵宣也
邵大侠有异议?拓跋孤皱眉
把你的彩礼都给我运走!邵宣也说着抬头道,娘,霓裳去哪里了?
时珍站了起来道,她不在房里?
不在邵宣也道我在庄内她常去的地方都转了转,没见她人
岂有此理时珍咬牙道便是给我惹麻烦快派人去找她!天黑了人反而往外跑,不成体统!
我自去找她邵宣也道这门亲事你们两人说了不算,拓跋教主,你不要太咄咄逼人!
今日可不是本座逼人拓跋孤冷冷然道是令堂自己先向我表示愿结姻亲
邵宣也哼了一声道,我现在要去找人,没空与你多说;若你上有什么意外,我们这盟也便不用结了,今日便说到这里;娘,你若今日收他的彩礼,也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娘亲!
你这……
时珍没来得及说完话,邵宣也已转身跑了出去她只得陪笑道,倒叫教主见笑了,其实……
那今日便说到这里吧拓跋孤说着站起道反正我有的是耐心,你们慢慢磨就是;明日等令爱来了,我们当面商谈此事
他走出厅外,苏折羽顾笑尘与程方愈都随即跟出
为什么非要娶那娘们不可?顾笑尘终于忍不住发问不过问出了口,又接道,自然啦,我是知道为什么,不过……那……
他想说,那苏姑娘怎么办,但是却也问不出口来拓跋孤于是只作未闻,道,你们两个,替我去办一件事……
他低低地说完,遣两人走了,与苏折羽同回了客房
苏折羽始终沉默他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什么也没有想
她掩上门,跪下来,给他拖鞋她深知他不能没有她,可是他若真的有了妻子,那么她又应该在哪里?
拓跋孤勾起她的脸来她的眼神还是躲闪,或者说,尤其地躲闪
你在的什么?他一语问中她心事
我……苏折羽慌乱
就算我讨个老婆回去,跟我上床的女人却还是你拓跋孤的手在她的下颌游动
苏折羽脸上微微一烫,闭起了眼睛,由他抚弄
那么……究竟是把邵姑娘当成什么人?直到床笫之欢到了尽头,苏折羽倚在他怀里,才趁着自己的不清醒,大着胆子,这样问出口来
一个交换条件拓跋孤不以为意地道
我以为主人是……喜欢上她才……苏折羽声若蚊蝇邵姑娘她……长得高挑漂亮……
不及你拓跋孤平淡地打断她,这三个字却令苏折羽心头一颤,暗暗地咬住了嘴唇
她想,这种喜悦,她是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突然门外嗒地一声脚步轻响,苏折羽一惊,倏地坐起
门外却是程方愈的声音低低道,教主可安睡了么?
拓跋孤一边伸手将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苏折羽揽下来,一边道,怎么样了?
人已经带来了
好拓跋孤道好好看着,明日一早我让折羽知会你们
程方愈应了,快步离去
天很快就亮了
笃笃笃,果然有人敲门
一一三
拓跋孤朝苏折羽点了点头,后者便去开门,只见来人正是邵宣也她也不言语,随即退出
拓跋教主,邵某此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邵宣也脸上掩饰不住焦急忧心而又无可奈何之色Sg
邵大侠一大早就来找本座,想必事情很要紧?
是邵宣也低声道这件事……我不得不来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舍妹昨晚突然不辞而别,至今……未曾寻见她的踪迹
你说你妹妹是离家出走,影踪全无?拓跋孤反问了一句
邵宣也颇显沉重地点点头我已派人在洛阳城四处搜寻,都未有踪迹,想必已连夜出了城了拓跋教主如要怪罪,邵某愿担看护不力之责,但这门亲事恐怕……目下难以言定了!
谁料拓跋孤不怒反笑这一点你请放心他拍了拍邵宣也的肩膀邵宣也心中疑惑放心什么?他心道放心他不会找我的麻烦?
这么一想他也勉强一笑教主宽宏,邵某感激不尽如果找到舍妹,定当知会教主
拓跋孤摇了摇头道,不须如此麻烦昨夜我的两名手下睡不着,出去闲逛,正好遇见了令妹,已将她护送回来了
你说什么?邵宣也的瞳孔几乎都收缩起来,甚至拿捏不住自己的语调,要颤抖起来
拓跋孤指指他身后邵大侠回头看一眼便知
邵宣也倏地回头,只见苏折羽与顾笑尘程方愈三人,正将邵霓裳与另一名年轻男子送了进来——正是那琢玉匠人邵霓裳的心上人高钰邵霓裳双目浮肿,似乎一夜没睡,满头散发;高钰亦是脚步不稳,脸色青紫
邵宣也只觉一股凉意浸透了全身,紧紧一咬牙,愤声回头道,拓跋孤,你为何如此不死心,非要得到我妹妹不可?
拓跋孤讶异道,邵大侠为何生气?莫非是怪本座未曾将找到令妹的消息早些告知你们么?但昨晚夜已深,今日一早若非你来找我,我也要择人去寻邵大侠说起此事——找到邵姑娘,你却反似不高兴?
你……你不要逼人太甚!邵宣也伸手握住了刀,这边顾笑尘立刻握剑相向
拓跋孤见他如此,冷笑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邵大侠,我本不打算逼你们,是你诓骗本座在先——不过此刻本作亦不打算追究你这门亲事,今日无论如何也须定下了适才我已请贵庄一位兄台去请令堂过来,想必她也快到了邵大侠不若先歇口气的好
你先叫他们放人!邵宣也嘶声道
这是自然了拓跋孤笑道我怎会为难自己未来的妻子?不过此事须等令堂到来之后才行
你们区区几人,休想在明月山庄为所欲为!邵宣也道武林大会数百人,今日已到了会超我便不信你能如何!
恐怕你说的是有道理拓跋孤道那么邵大侠是想出尔反尔,将辛苦数日所决下的和盟之议撕毁,倚多取胜先对我们下手了?啧啧,你若敢如此做,你猜猜有一位邱姑娘会怎么想?
你休要以此来威胁我邵宣也道何者事大,何者事鞋邵某心中清楚纵使广寒恨我一世,我也不能容你如此跋扈!我便告诉你,你根本不配娶霓裳为妻,你死了这条心!
你这是欺瞒不成,恼羞成怒了是么?拓跋孤冷笑那好艾看看在你叫来那“数百人”之前,我能不能抬手取你性命!
我谅你没这个胆邵宣也哼道你杀了我,便结不成这门亲事,反与正道结下冤仇,你这次来洛阳的全盘计划也便要泡汤
拓跋孤眼珠微微转了转那好,我不杀你,我便看看你这妹妹是不是在意你的性命!说着伸手已向邵宣也抓来
邵宣也知道自己必非他敌,不避反迎道,哼,霓裳岂会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是非不分的是你!若为大局想,她便应从了这门亲事!拓跋孤的手在空中一顿,目光瞥见边上高钰,忽然便转手一指,左臂已伸向高钰邵宣也大惊,知道他若机簧利刃一出,恐怕高钰便要死于非命,咬牙喊道,休得伤累无辜!此事是明月山庄与你青龙教之事,与旁人一概无干!
你真这么想就对了拓跋孤放下手去此事是明月山庄与青龙教之事,并非我与令妹的私事,所倚令妹有没有心上人,与此事无涉,知晓你们明月山庄的当家答应就好——不知道此刻明月山庄说话最有分量的,该是邵大侠你,还是令堂?
邵宣也隐隐觉出一丝不妥,回过头去,果见时珍正走了近来
拓跋教主——咦,霓裳?
时珍瞧见邵霓裳,反不知是忧是喜,见她委顿于地,不觉俯去瞧她道,你回来就好了,没事吧?
邵霓裳身后的苏折羽站开了些,她方得以站起身虽则她面色苍白发丝凌乱,但这站起身来的动作,竟和往常之优雅毫无二致她看着邵宣也邵宣也瞧见她憔悴的一张脸,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心中禁不住一酸霓裳……他喃喃地道大哥实在……对你不起
大哥对我这么好,霓裳以前竟都没发觉到她低下头去,用一种不知是欢喜,还是惭愧的语气说道
你别说了!邵宣也转过头去,狠狠一抓桌沿就是因为我平日没有照顾你,这一次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他出去找她他其实有种直觉,知道她一定是去找高钰了,所以与其说是去找她,不如说是去求证自己的想法但是到了高钰的玉铺却连高钰也不在他知道自己来得晚了,顾不得其它,便往城门赶
他追上两人的时候,心里并没有作好怎么办的打算——他本是来找她回去的,就像以前许多次一样,强把她从她喜欢的人身边拉走,就算他也并不愿意这样做这一次本来是一样的,他照旧看见两人脸上那不无惊恐的表情,可是,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惊恐
他那个妹妹,那个从来都比任何人都高傲的妹妹什么也没说,先扑通一声跪到这冰冷的大街上我求求你她的声音也照旧冰冷,但他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在求他
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么?
高钰也连忙一起跪倒这样两个人令邵宣也陡然觉得害怕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很难过的感觉他想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走吧他哑声地说着,也跪下来,去抱这个唯一的妹妹他第一次听见她流泪——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泣过——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哭泣
他只以为这次让他们离开,他是永远也不会见到她了,所以当这个早晨他转过身看见他们被人带进房间来的时候,几乎无法说出一个字来是什么?是愤怒么?恐惧?或者毋宁说是绝望?
一一四
宣也,你又说什么傻话?时珍道现在霓裳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其他事情,昨晚上都说好了的
我已经不想和你争了邵宣也冷冷地道要我答应这件事,除非我死Dm
你……
你们是不用争了邵霓裳轻声地道我是不能嫁人的我已非处子,如果拓跋教主还要娶我,那么受到天下人的耻笑,也请不要怪我
她说着,抬起头来,蔑然而又冷傲地注视着拓跋孤
你说什么!反是时珍震惊之下,两手一抬死死按住邵霓裳肩膀你几时……
她看看旁边的高钰……难道你竟与这种人……
你在乎的是我的名节,而不是我的幸港霓裳毫不为所动地道而我与你恰恰相反我只要我的幸福
你……你叫你娘亲如何收场时珍慌不择举,抬手一掌廓了过去邵霓裳硬生生受了,站着一动没动,高钰却忍不住站了起来看起来他之前是被殴打过,几乎站不稳当,摇摇晃晃要去扶邵霓裳,被时珍瞥见,一把先扯了开去
邵夫人先不必激动拓跋孤道这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时珍不甚相信地转过头来教主的意思是……
拓跋孤打量了邵霓裳几眼,笑笑道,我不在意这种事,反正这本来也不是男欢女爱之姻缘,只不过是一场戏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那……那教主……
邵姑娘也尽不必的拓跋孤又道我未见得对你有多大兴趣,你是不是清白身,与我不大相干
你……邵霓裳也禁不住晃了晃,扶了身后矮几你……就算这样也……不肯放过我?
对拓跋孤淡淡一笑
邵霓裳咬紧了嘴唇,退了一步,却也无路可退,一双已经无力无神已极的眼睛一阖,人趔趄摔了下去
这一回高钰再顾不得别的,扑上来接她,这拙劣的动作却令他自己也摔了个结实,两个一起跌倒在地,正如昨晚被人围攻的狼狈冷冰冰的周围,自然只有邵宣也会过去扶人
令爱倒很令人佩服,只可惜她生在你们邵家拓跋孤的表情里尽是无动于衷这一回,夫人可要看住了,不要再跑丢了才好!
…----------------------------------
既然邵霓裳已然失了节,那么,仍然有人肯娶她简直就是万幸了——自然,这个“人”里不包括像高钰这样不可算在内的名字——这是时珍的想法
所以,比起之前多少有点负罪与犹豫,这一回时珍倒是坚决起来了
邵宣也全没了心思去招呼大会,只露了几面,剩下的全让邵凛去陪,他自己自然是陪着邵霓裳高钰也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在无大碍,贴了几块膏药了事
是我不好邵宣也只是道昨晚上恐怕是被人跟踪了,竟没注意,连累你们被捉
邵……邵大侠哪里话高钰讷讷地道多谢你……谢你这么帮我们……
帮你们……邵宣也叹了口气我若真的早点帮你们就好了不过现在霓裳已是你的人了,我总会让你们以后好好在一起的
那个……其实……高钰讪讪地道霓裳……霓裳是骗人的
是么邵宣也倒也并不十分意外她艾她反正从来就什么都不在乎不过,现在是什么样也不重要了,反正那个拓跋孤竟也不在乎
他抬起头来你呢?你怎么想?你怎么打算?
我自然想跟霓裳在一起,只是……高钰停顿了一下我看她那么痛苦,就算她真的嫁了那个人,我也不会怪她的
这算什么话——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两个耳光让你清醒清醒?邵宣也道你以为她这么坚持是为了谁?竟说出这种话来!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半点机会高钰道现在夫人她派了许多人在外面看守,恐怕我们是逃不掉的了
邵宣也恨恨道,真想不到那姓拓跋的会做得如此之绝,坏就坏在我娘还真有此意……他沉吟了一下不过也许……还有个机会的
什么机会?高钰忙道
邵宣也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行不行,也许……还有个人能劝他
高钰看着他走了出去,心里其实并不相信有么?这世上还有人能劝动拓跋孤?
邱广寒揉着惺忪睡眼来给邵宣也开门她百无聊赖,起得晚,睡得早,甚至大白天都可能在睡觉
那个……有件事邵宣也道我一直没告诉你
先进来再说吧邱广寒着实未醒,对他开口就要说事很有些转不过来
不是,你听我说邵宣也道你哥哥来了,你知道么
邱广寒顿住了足有数句话之久的时间,才突然抓住他道,在哪里?
先别急邵宣也反按住她肩膀——这件事,要请你帮忙
邱广寒听他将事情说完,颇有几分不敢相信似地发起怔来
我想,此时此地,恐怕唯有你的话他还可能听邵宣也道你就去劝劝他好么?否则霓裳她……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好,我去试试邱广寒道只是……哥哥他决定了的事情,几乎不可能说得动;他从来也不听我的话,所以……
若连你也不行,那真的半点办法也没有了!邵宣也道我是不想轻易与你哥哥为敌,但若万不得已,我也只能那么做!
你先别急,我这就去邱广寒道其实……你也可以去找找舅舅,也许他的话哥哥还会听一听
夏庄主?邵宣也狐疑道你哥哥疼你,才会听你的话;夏庄主虽是长辈,只怕他也未必……
总去试试的好邱广寒道他们交情还不错,也许有用你告诉我哥哥在哪里,我自去找他
他住庄子南面,我带你过去吧——正好可以路过夏庄主那里
邱广寒快步赶到拓跋孤的房间时,只见门呀咿地一开,苏折羽正走了出来后者脚步一停,呆了一下,失声道,邱姑娘!
哥哥他……在吧?邱广寒突然变得讪讪的
苏折羽连忙点点头,让开路来,邱广寒已然看见了拓跋孤的脸
是你拓跋孤笑道邵宣也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伸出手来进来吧
你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邱广寒嘟囔了一句,坐下来都好几天了吧?
拓跋孤笑笑别生气我怕与你一往来,一则招人注目,二则容易叫人知晓了你我关系
你……你也知道怕,那你还那么大胆跑到明月山庄来了!
这有何不可?拓跋孤道武林大会,武林中人人来得;再说了,邵宣也这小子的脾性我也不是不知——他心肠太软,就算只是看在你的份上,也绝不会与我过不去的
所以你就与他过不去?邱广寒道你可别以为能欺负他,他的身份放在那里,把他逼急了也不是好事——和邵姑娘的婚事,还是快放弃了吧!
不行拓跋孤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邵宣也口口声声要与我们结下和约;既然明月山庄要做中原正道的表率,这门亲事不结就表示他没有诚意
那凭什么邵姑娘要牺牲?邱广寒道邵姑娘是名奇女子,她才不会听凭给你们摆布!
她还能怎么样?拓跋孤冷笑你以为若没有我,她家里会由她跟那穷小子厮守了不成?
当……当然!邱广寒瞪了他一眼你也听到她说了,他们都已经……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而且……总之……生米煮成熟饭,邵大哥家里绝不会再为难他们的!
你未免太过天真了拓跋孤道这事若发生在别家女儿身上,或者有点用处;但是邵家的女儿却不仅仅是个女人,更是根人人都想攀住的绳子——我也想攀反正她和高钰的事,邵家隐瞒都来不及,外面决计没有人知晓,至于她本身如何,我根本不在意
我可不信——那我们走着瞧,你不娶她,看邵夫人会不会还逼她和她心上人分开!邱广寒气愤地道
我不与你走着瞧拓跋孤道我只等与邵家定下这婚约便罢,不必来引我上当
邱广寒咬着嘴唇道,那我的话,你一点儿也不听?
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究竟为何要阻止?你若欣赏邵霓裳,那么她成了你嫂子也是件好事
门吱地一动,有人敲了两下,但见苏折羽又回了进来邱广寒连忙道,苏姑娘你来了——你也不劝劝哥哥,他这样……
话语未竟,只见苏折羽的身后又有个人影她一怔,苏折羽禀告道,主人,夏庄主求见
舅舅?邱广寒的脸上露出笑意来拓跋孤的眉头却皱了皱你来干什么?
就这么不欢迎我?夏铮呵呵笑着,将几册书页向他探去不想见我,总还记得想跟我要的东西吧?
拓跋孤手背一挡,转腕将书页拿在手中算你没失了约,我自不能诓你——以往的事就算了;请吧
这么快就赶我走了?夏锶异至少看看书页是否有缺少不对的?
若我发现了会来找你拓跋孤只是道
夏铮咳了一声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你也该很清楚的,自然是邵大侠他方才——
你不必劝我拓跋孤道此事与你更不相干,卖邵宣也面子,倒不如卖我个面子
但你是在生生拆散人家一双爱侣,你可知道?夏铮看着他是,我知道你打算好计划好的事情,本就不会顾及旁人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为什么会恨你外公?他就一直想拆散你爹娘,后来终于阻止不了,便将你娘赶出夏家庄,与之断绝关系——你不是恨他么?你现在这样做,岂不比他更甚,岂不要叫你娘在天之灵心寒么……!
一一五
你住口!拓跋孤喝道谁让你提到我娘的?各人自有各人的立超我娘当年有理由与我爹私奔,邵霓裳也可以另有心上人,好艾可是当年夏廷站在夏家庄的立场不是便此要阻止我娘?现在我处在青龙教主的立超自然一样可以逼邵霓裳嫁我若有人要反对,要来找我麻烦,也请尽来!
夏铮只好苦笑摇头道,姐姐如此千辛万苦地争痊才有了你,却万料不到你仍在这里对别人做这样的事,这不是太对不起她了么2m
你要我说几遍,夏铮!拓跋孤无端地忿怒起来你再提我娘一句,我让你走不出明月山庄!
哥哥,你不要这样邱广寒急了,正要劝他,忽然外面一却传来一阵喧哗惊叫之声拓跋孤已经先皱起了眉头外面怎么了?他没好气地看向苏折羽
我苏折羽应声向外走去,隔了一会儿回进来,道,好像是邵霓裳出事了
邱广寒大吃了一惊邵姑娘出事了?她顾不得什么便飞奔出去,转到内院已见好多人面色匆匆往里赶,再往前,只见邵霓裳的屋子前已经聚着些人,隐隐有哭声自房里传来邱广寒心中一沉,深感不妙
她连忙自人群里抢去屋门口推门而入家丁婢女见是她,也不敢拦阻,被她抢了进去屋里两名邱广寒识不得门派的武林人士,正自摇头叹息她从人缝中看见了邵宣也,只见他面色苍白,甚至有几分失魂落魄,目光无意地一转,才瞥到她脸上,些微地一怔邱广寒连忙走了过去,正要相询,却见床上齐齐整整地躺着邵霓裳与高钰两个双目紧闭面容沉静的人,不禁惊得呆了,便要向后倒,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邵宣也,却头一次感到他也手心冰凉床边时珍正在一边用手帕抹着眼泪,一边向一名长衫老者哀声道,先生千万要想个办法,若连神医您都解不了这毒,叫我要怎生是好!
邱广寒听到“解不了这毒”五个字,心中顿时一动,忙上前道,伯母别的,若是中毒,我能解
时珍显然一愕,并不相信邱广寒不顾邵宣也拉扯,只道,可有匕首短刀?
时珍不知她意,下意识便将自己所配之短匕递了过去邱广寒方接过来,邵宣也一只手迅速伸过来牢牢一握,握住了她手腕
你又想干什么?邵宣也道好了,你……出去吧!
你知道的,我的……
别说了!邵宣也打断她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怎么是逞能?邱广寒挣道你想不想救邵姑娘?我不过受点儿伤,他们却是两条性命!
邵宣也实在是沉默了,虽然仍牢牢握着她腕,却也真的不知道还可以怎样他曾经想过,永不会再让邱广寒做这样伤害自己的事,但眼前中毒将死的人却是他的妹妹,假如别无他法,他还能够如何呢?可是他也知道多一个人知道邱广寒这异处,她就很可能多一分危险;既然终于要她伤害自己,无论如何,总要将其他伤害减到最少为好吧?
他咬了咬牙,转身道,诸位神医赶来帮忙,邵某感激不净生死有命,亦是舍妹福薄——请诸位不必挂心,回去休息吧!
宣……时珍便有不解欲待反对,邵宣也回头来竟对她也一瞪,将她这话也瞪了回去
娘,您能不能……也出去一下?他低低地道
时珍被这话惊得立起,指着他道,你……你什么意思!
邱广寒已经又挣了一挣快放了我!你再这么罗嗦,邵姑娘和那位公子就不行了!
邵宣也只得慢慢松开手来,邱广寒刀尖已向自己腕上落去,惊得时珍要尖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见人影一闪,邱广寒身后竟又有一只手伸了上来,将她手腕一握,牢牢地握住了
谁让你做这种事的?拓跋孤的声音
你倒是来了!邱广寒狠狠地道谁害得人家这样的?谁逼得人家走投无路服毒自尽的?你半点也不觉得内疚么?放开!
哼,我无论做了什么事,这债也不必你还拓跋孤说着看了邵宣也与时珍一眼记在我头上就是
那么你想邵姑娘死了?你自己挑吧!让我救她,还是不让我救她,让她死了,你也娶不到!
你……我是为你好,你竟……拓跋孤脸上变了颜色
我也是为你积德!邱广寒理直气壮地顶他你为我好?那么为了你自己,你的计划要落空了,你甘心么?邵大哥,你们还不动手!
邵宣也会意,抬刀向拓跋孤而动他不期望能将拓跋孤如何,只要他能松开了邱广寒可拓跋孤岂会受他之迫,手上一用力便将邱广寒反而带了过来,邵宣也那一刀还未拔,已知无处可下
拓跋孤只无视他,一双眼睛却盯着邱广寒,见她对自己的表情已是恨意,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摔下她的手来,道,很好,到头来都只是怪我而已——你只是为我积德而已——那便成全你这美意!尽管去弄伤你自己罢,死了只怕还更好!
他转身摔门而出,候在外面的苏折羽见他表情不对,不敢言语,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也往回走,却不料拓跋孤显然对她这顺从也不满意,猛一转身吼道,谁让你跟来的?
苏折羽吓一跳,退一停,拓跋孤狠狠地道,给我去看着邱广寒!
苏折羽慌忙道是她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却真的提不起勇气发问了
周遭有不少武林人士,显然还不知道她与拓跋孤是什么人,但能够自由来去内院的陌生人,也足够他们起疑但是拓跋孤似乎已不在意了——对于他来说,婚期宣布在即,他已经无需太多躲躲藏藏了——反正邵霓裳不死,他就铁定要娶她的了,不是么?反正有纯阴之血,她就一定不会死的,不是么?
只是,这样做果然是最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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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厉几乎觉得自己已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件事情的人了他闻讯赶去邵霓裳那里的时候,邱广寒的伤口也已经包扎了起来与前次不同,她很清醒地睁着眼睛,只是脸色不怎么好,颇为乏力地倚在苏折羽的肩头
他于是只好放慢了自己奔过来的步子,小心一点地走上前去,关切道,你还好吧?
邱广寒礼节性地点点头凌厉停顿了一下,道,还是回去歇着吧,我送你……
我想等邵姑娘他们醒来邱广寒垂着眼睛
凌厉哦了一声,看看苏折羽,也找个地方坐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知半解地问另一边的邵宣也后者于是再把经过大致叙述了一番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凌厉追问
邵宣也看了时珍一眼这件事情我看我是做不了主了他语中带着些刺
时珍哼了一声我看你这段日子对我很不满,宣也,不过我还是要叫你想想,拓跋孤与高钰,孰利孰弊,一目即知,怎么你竟会与我意见相左
邵宣也强压住声音道,在你心里就只有利弊之分,从不觉得一门婚事本应远不止这些霓裳出了事,我都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在哭倘若这样辛苦地救她活来你仍是要逼她嫁给姓拓跋的,那么我倒宁愿让她遂了自己的心愿死了为好!
住口,如此不吉利的话,你……时珍似是也怒意十足,不过她随即想起个更重要的问题,转念道,广寒与拓跋孤,是什么关系?
你对这个也感兴趣?邵宣也冷冷地道
你最好是小心与长辈说话的口气时珍道我二十多年来最疼的是谁?若非爹娘何来你,何来你的今天——这两天的旧账还未与你算,你竟敢这样跟娘说话?等武林大会之事终了,你须得好好给我反思罪过,莫要以为翅膀硬了,就连长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我是觉得……
什么?时珍逼视他的眼睛
算了邵宣也低下头去他沉默了,不想再说他是觉得他错了,他想,假若以前他不是这样听话,此刻也不会闹到无法收拾吧?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明月山庄的少庄主,更是中原武林景仰的大侠,有什么其他选择呢?假如是邵霓裳,还可以选择桀骜不驯,必要时还可以自尽以示立郴他呢?他只能做个左右逢源不停周旋的人物凌厉和邱广寒说得对极了,“你是大侠嘛”他不能不做大侠这角色,退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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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苏折羽还是回来了;确切地说,她是来照顾拓跋孤的饮食的,尽管后者并不一定需要她简单说了说情况,情绪叵测的拓跋孤此刻也并不说什么;苏折羽随即又回了邱广寒身边
只是,拓跋孤听见下一次有人敲门时,这个人竟然是邵宣也了
他面色沉郁,与他投在拓跋孤房间里的影子一样
我消你去看一下霓裳他冷冷地说看看你究竟把她害成了什么样,顺便再告诉我,你还会不会想娶她
怎么拓跋孤道她应该死不掉的
你去不去邵宣也的语气少有的冷峻,甚至连一贯趾高气扬地拓跋孤也深感拒绝不得
他跟他往邵霓裳的房间走去
一一六
邱姑娘已经回房休息了邵宣也加了一句苏姑娘和凌厉都陪着她,你尽可放心
拓跋孤哼了一声既然她会回屋休息,那证明令妹的情况并无大碍Hxm
那只是广寒对你太绝望了邵宣也推开房门房间里,邵霓裳已然坐起,旁边高钰正看着她门一开,两人都抬起眼睛来看
但这两种眼神却完全不同一种,带着几分惊异的,甚至余悸未消的惶恐的,那是高钰;另一种,却好像是空洞的,什么也没有——那是邵霓裳
她什么也没有她的脸上也什么表情都没有,那甚至不是空洞,而是无知,而是呆呆愣愣的,直至过了良久,她竟傻呵呵地嘻嘻笑起来
霓……霓裳!高钰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但邵霓裳无视他这心痛万分的动作表情与呼唤她似乎已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一切从不知道世情万物的疯子一样,目光呆滞,表情痴傻这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邵霓裳,已从那个姣美的舞者,变成了一个失措的白痴
拓跋孤皱了皱眉头你就想叫我看这个女人?
对邵宣也道不过我本就不该指望你会有多少内疚之意我只问你一句,拓跋教主,我妹妹已经变成这样,你还要不要娶她?
我怎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拓跋孤话语未竟,左掌挥出,一股劲风扑向邵霓裳和高钰两人面门
邵宣也大惊失色,却见邵霓裳仍是嘻嘻笑着,坐着一动也不动拓跋孤本是试她,那扑面劲风到得近前,不过掀起两人几缕发丝,几片衣袂,邵宣也却几乎淌了一头的冷汗
她已变成这样,你竟还要怀疑她!他声音几乎嘶哑了我只消你能放过我妹妹,如果你还是不肯,那么我也无计可施,即刻请你离开明月山庄,我们这所谓和盟就当从未提起过
先不必急我倒是很感兴趣,她服的是什么毒,连广寒的血,也洗不干净?
非是广寒的血洗不干净,只是她中毒已久,心神已先受到了损伤,就算后来将体内之毒清去,也恢复不成以前的样子
那么他呢?拓跋孤指指高钰他为什么没事?
你问我,我问谁邵宣也苦笑一则或许男女有别,二则霓裳练过武,血行气行皆比他顺畅与轻快,反令毒发作得更快
拓跋孤皱着眉头看了看邵霓裳,走了过去那么就让我看看他右手倏忽一探,已扣住邵霓裳脉门
你……难道还是不死心……
那倒不是拓跋孤看他道这件事我方才已经想过了,倒不是因为她成了痴傻之故,而是你这里太过人多眼杂,她与这小子双双自尽之事,闹得大了一些我若现在娶她为妻,不免会生话端
所以你的意思是……邵宣也心中一激动,语气也颤抖起来你肯放过她了?
我的意思是,便宜你了
便宜我?
我既不能娶邵霓裳,只好让你娶广寒
你……说……什么?邵宣也的口气完全凝固住了他的表情随即变得震怒你把广寒当什么,不要把她擎进你的利益中来!
有何不对么?拓跋孤抬起扣住邵霓裳脉门的手,似是提醒他不要乱来你应该很喜欢广寒的
我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会利用我本以为你疼她爱她,决不容她受半点伤害,却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来,把她也当条件来与人结亲!
这说的未免不好听拓跋孤笑笑,放开了邵霓裳在我印象中,她也颇喜欢你的再说了,对她来说,嫁谁都是一样的
这话什么意思?
不如我告诉你个秘密吧拓跋孤笑道她是纯阴之体,而且是水性纯阴——她不会真的喜欢上任何人,所以,绝不会向你妹妹一样心有所属,寻死觅活
她果然是!邵宣也似有几分吃惊,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前些日子我发现藏书楼讲到纯阴之体的书被拿过,翻了翻果然许多地方与她颇为相似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秘密说出来?这事情如果传出去,对她岂不危险!
那自然是因为我信得过你拓跋孤道我如连我未来妹夫都信不过,还能信谁呢?
他似乎是笑着,但一只手掌已向一旁的高钰伸去,猛地攫住了他的咽喉邵宣也阻止不及,只见高钰大张着嘴,显然已无法呼吸邵宣也再忍不赚弯刀出鞘向拓跋孤砍去;拓跋孤侧身一让,左手机簧一出,轻轻巧巧地接过了他来势
邵宣也眼见高钰脸色发青,心知他已支不长久,也知自己非拓跋孤敌手,不由脱口道,你究竟想怎么样,先放了他,我可以跟你商量!
他么?拓跋孤好像提一条濒死的鱼一般将高钰提了过来我今日心情很差,他坏了我的亲事,害我不得不反将自己妹妹嫁了,又让他听了方才那么多话去,你要我留他活口,你看可能么?
他根本就听不见!他人虽然没事,可那毒也已令他成了个聋子!邵宣也喊道你……你……广寒辛苦将他们救了回来,你真的一转手就要杀人么?
拓跋孤倒是略略一怔聋了?
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我也知骗不了你!只请你——高抬贵手,不要伤及了无辜!
拓跋孤目视着高钰挣扎的面孔,半晌,才将手松了高钰喀出一口气来,面色仍是半天也回不转
那很好,聋子与傻子,倒可一起过了拓跋孤笑笑道令堂想必这回该没什么话讲了吧
邵宣也稍稍松了口气,拓跋孤又道,当真透露了她是水性纯阴,这事情也没什么,因为反正到时候也是你们明月山庄蹬,我想,很少有人敢来抢邵大侠的人的吧?
是谁说我会与广寒成亲了?你完全是在一厢情愿地替她决定!
你要想清楚呀?拓跋孤道水性纯阴是极少见的,娶了她有什么好处你不会不知;我看令堂似乎也很喜欢广寒,若把这消息告诉她,……
你住口!邵宣也道我不消这消息再有别人知道,我也不能答应你娶广寒为妻我是很喜欢她,但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那么我回头去问问她拓跋孤道若她答应了,你再后悔方才那句话不迟——我容许你后悔
她不会答应的邵宣也说得颇为肯定
拓跋孤笑笑,站起来那么等着看吧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牺牲广寒,便宜了你呢
然而,无论如何,结亲的事是无法当日说定了,这计划之外的变故仍是令拓跋孤心情极差
“我心里想利用你做什么,你完全不知道”很久以前他曾这样对邱广寒说过现在就是他利用她的时候了,对么?
他叹了口气他很疼爱她,这没错但终究比不上自己重要
一一七
略略两敲,他便推了邱广寒的门进去房里的苏折羽立刻站了起来邱广寒躺在床上,似乎是在出神旁边,桌边,还坐着一个凌厉,沉默着,不说一句话拓跋孤突然进来显然也令他心下小小地一跳他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曾被他重伤所以虽然后来一再告诉自己拓跋孤并非敌人,如此忽然相见仍然令他下意思有些不寒而栗
邱广寒一双眼睛看着拓跋孤你去过邵姑娘那里了?她问zee
拓跋孤点点头
邱广寒冷笑那么你怎么想
我可以放弃这门亲事拓跋孤道
你肯放过他们?邱广寒意外
我来是问你另外一个问题拓跋孤走近到她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邱广寒等他发问,他却偏偏又转开脸去
不算问题他纠正而是你非这样不可
什么事?
你替我结这个盟拓跋孤道与邵宣也成亲
邱广寒躺在床上没动,但一瞬间的眼神明显变化了这是种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来不及收敛隐藏吃惊的眼神,不过随即消退了拓跋孤身后的凌厉也没发出半点声音他有更充分的时间隐藏他只是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注视着邱广寒,无论如何也不敢移开
他怕看漏了她的表情,怕听错了她的答案
可以啊邱广寒口中轻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只要你放过邵姑娘他们
你说什么?这一回凌厉是忍不住了,冲过来一把掀了床帐你不要为了别人勉强自己……
谁说我是勉强自己?邱广寒说完话,才冷冷地给他一瞥邵大哥对我很好,我知道他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那你又喜欢他么?
喜欢
凌厉面上的表情一怔他想起了某个隐约的清晨,他曾看见她偷吻邵宣也的背影可那……不是一场误会么?那是真的么?那“喜欢”是真的么?这所有的一切是真的么?
他说不出话来,愣愣地怔怔地看了她许久许久她的表情平淡,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他的心里却转了无数个念头,终于,还是只剩下了沉默
既如此我便叫邵宣也尽早提亲了拓跋孤也并不看凌厉,仿佛自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伸掌摸了摸邱光寒的脸孔你快点养好些,哥哥先回去了
邱广寒点了点头,拓跋孤与苏折羽都走了,一个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凌厉,这地方,沉闷得很
你也回去吧她的口气全没半分起伏
凌厉笑笑好他又笑笑我也走了
他却恨不能哭一超却知道自己实在连这哭一场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拓跋教主——他追上拓跋孤后者回过身来,苏折羽往前一挡,颇警觉地将凌厉隔开
凌厉停步
你真的要广寒嫁给邵宣也?他迫切地问道
我知道你喜欢广寒拓跋孤直言道可惜以你目下的身份,在江湖上的分量与邵宣也差得太远;你若想打广寒的主意,至少闯出点儿名堂来——不过现在看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你能给我多少时间?凌厉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那么一丁点儿消来,上前一步追问
拓跋孤奇怪地看着他我已经说过来不及了适才广寒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你也亲耳听见了,那么明天应当就可以定亲——你以为这一朝一夕之间可以做什么?纵然你把此间名宿尽皆去暗杀了,你在江湖上的地位亦不会有多大改变,名头再响,亦不过是“杀手凌厉”而已
你……你就那么看重邵家的名声地位么……
对拓跋孤道否则我之前何必纠缠邵霓裳我劝你他最后看了凌厉一眼死了这条心
但我是消广寒能幸福……
然而,这句话说得虚弱而卑微,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无力,拓跋孤更不会有半分理睬,径自已走
将近三月的天气,竟然雾蒙蒙的凌厉只觉得这天气灰得实在恰到好处,省了他把自己心思在描述一遍的麻烦他只消往这风景前一站,就沉郁到了极点
邵宣也如何喜欢邱广寒,他自然知道于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半点转机
然而,开口拒绝的却偏偏是邵宣也
自然,听说邱广寒答应了他惊奇得很,可是这消息一点儿也不能给他带来半点轻松与高兴——他是愈来愈摸不透邱广寒的心思,所以干脆,径直来问她
你不答应么?邱广寒对于他的反对也惊奇了
你甘心做你哥哥的一颗棋子?邵宣也问道
你就没想过我是自己真心要与你成亲?
我想过邵宣也低下头去,声音变得弱了些可是那不可能——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好的福气
你怎么这么想呢?邱广寒温柔地伸手,去摸他的发鬓我一直把你当作很亲近的很可信的人,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邵宣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她的眼睛里充满笑意可他陡然觉得可怕,咽了口唾沫,转开脸去
你真的就这么高兴?他苦涩地道告诉我实话,究竟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说高兴——也谈不上邱广寒目光瞥着地面反正成亲不成亲,我心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你待我好,我也挺喜欢你,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邵宣也道婚姻是人生大事,你怎能如此草率!
那你不要娶我,就不娶罢!邱广寒生气了道你跟我哥哥说去,咱们这两门婚事都办不成,我瞧你们这盟也结不成了
不是那个关系——你不要扯结盟的事儿邵宣也道并非两厢情愿的事情,我不会逼你做的你……还要我说什么?要让我证实我对你的心,我随时都可以——我只怕你会后悔,像你这样的姑娘,本来不该是如此轻易作决定的人;你可知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么?不是这样的,不是你对我这样的,你明白么!
我明白邱广寒道可是不是人人都一定要找最喜欢的人成亲,这做不到的
你至少应该去做啊邵宣也道就算别人不行,你却该是……
别啰嗦了邱广寒轻声打断他最后清楚问你一句,你提亲是不提亲?
邵宣也语塞,再也说不出话来
自己一直的拒绝态度,难道不是自己……在害怕?
一一八
提亲
这是时珍作的决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天上掉下来的糖饼,这个如花似玉遍地难寻的美人儿邱广寒是拓跋孤的妹妹,这不是一举两得是什么?这门亲事叫她想到了,哪里还能放过去
东西立刻就备好了凌厉从窗格中看见这一箱箱沉甸甸不知何物向邱广寒那里搬去,心中知道不祥——不过他这颗心早就沉到了肚子里,不知道还浮不浮得起来了
假如他们成亲了,真的还能容忍我在此纠缠一年么?
他心中烦乱,离开窗口走进屋里天色照旧阴郁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邱广寒嫁了人会是什么样子从来没想过
邵宣也也在屋里坐着他只会比他更烦乱
他的脑海里,晃来晃去都是邱广寒的表情她的笑,她说话的声音,她一双不知是悲愁还是敏锐的眼睛;他看不透她他有一刹那真的以为邱广寒是真心要嫁给他,可下一瞬还是不敢相信他如浮在空中,怅然若失
我不喜欢这样的邱广寒,他想不喜欢一个吞吞吐吐心里藏着事情的邱广寒——但是,我又还是喜欢她
他干脆站起来,走去看邵霓裳
高钰看见他进来,一愣,低头道,邵大侠
别这么叫我了邵宣也苦涩地一笑不都是一家人了么?
高钰似乎也没听见,啊了一声,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
你休息一下,我陪霓裳一会儿邵宣也指指门口,作个手势
高钰点点头,会意地离开了
邵霓裳只瞪着邵宣也,嘿嘿地笑
霓裳邵宣也坐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他突然想起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起,自己就没有拉过邵霓裳的手了大概有十八九年了吧他自嘲地道或者二十年
他看看邵霓裳的脸,她还在咧着嘴朝他笑他禁不住将她搂到怀里是大哥害了你他喃喃地道若我能早点明白地拒绝了他就好了,这种事情,我本不该如此软弱!
邵霓裳不知所以地一动不动,似乎是被他吓住了,却听他随即又叹了口气
可是,霓裳,你知道么,我现在心里……也很难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作决定,我总觉得无论我怎么做,都要后悔的……
他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有给你讲过心事,对不对?我跟谁都没讲过,但现在你要好好听我说——我只能告诉你广寒是拓跋孤的妹妹,你可知道么?现在是要我与她成亲,霓裳,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看看邵霓裳邵霓裳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愣愣地瞪着他
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在眼前邵宣也道,而且,我不怕你笑我,我真的从来没对人动过这么深的情——深到我自己都不敢去想我愿意为她做什么以前,她很单纯你能想象么,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纯得像一张白纸她对谁都好,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我不是说她现在不单纯了,只是——你可知道,她竟答应了这亲事,这让我突然发现她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以为她绝不会点头的,因为……至少还有凌厉
他又停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她对凌厉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很清楚,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我都应该排在凌厉之后可是他们最近似乎吵了起来那么,她只是故意做给凌厉看的,对不对?但那种伎俩,广寒这样的人又怎么做得出来?她才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不是真的变了?
他苦笑,伸手去拂邵霓裳散乱的刘海当然了,我问你,你也不知道你就知道她欣赏你的舞,你便喜欢她;她啊……她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的纯阴之体的女人,是不是天生就这样?
可是我还是知道她是善良的邵宣也低头道无论她平日里表现得如何,她不顾一切地来救你和高钰,明明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邱广寒她做不到冷漠无情——所以我宁愿相信关于纯阴之体的书都是胡说——不过,我也说得远了,无论她是什么样,我就是……念着她就像你念着高钰,所不同的是,你在争取自己的姻缘,我却在这幸福的姻缘里痛苦啊
他看着邵霓裳的眼睛,她直直地看着他,好像很迷惘霓裳他握住她的肩你说,我究竟要不要答应与她成亲?你点点头,或者摇摇头,我就知道了,你……告诉大哥啊
邵霓裳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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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了往年最后一日的大会也并无什么要事,许多人早两日便启程离开;今次却不知那里传来的流言,说明月山庄庄主有重要事情要宣布,是以留下的人大大超过了往届
然而,“重要事情”却迟迟未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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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条件”
邱广寒在最后一刻说她“有个条件”,着实把时珍吓了一大跳,就连拓跋孤也紧张起来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么他皱眉
我没有不答应呀邱广寒道只是有个条件
好,你说
邱广寒朝周围看看,屋里不过是时珍邵宣也拓跋孤苏折羽和她五人
她吸了口气凌厉虽然不在,但我以前答应过这人一件事她直视拓跋孤道我说,一年之内,绝不离开他现在这一年才过去一个多月,所以,如果要成亲,也须等到来年春天
你为何要这样答应凌厉?时珍忍不住问道
答应了便是答应了,为什么……我也忘了邱广寒低低地道
说起来凌厉似乎也跟我提到过邵宣也道这其中恐怕是有些紧要的原因
但成亲之事,总是早点办了好时珍道况且,你与宣也订了亲,如何还能与这色……与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就这么一个条件邱广寒抬头道若你们不答应,我也没办法,最多像霓裳姐姐一样
拓跋孤呵呵笑了起来道,你最大的本事就是威胁你哥哥,可你为什么不早说,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出乱子?
因为现在说你才会答应邱广寒道你也不想我破坏你的计划,是不是?
拓跋孤略一沉默,斜眼睨了一下邵宣也道,邵大侠也不说说高见?
我本就不赞成此事——邵宣也转开脸况且既是他们说好的事情,没有道理要求人家爽约
你倒很看得开拓跋孤啧啧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能显得我这个哥哥如此心急火燎地想把妹妹嫁了——先定了亲,婚期在何时不算太重要,就暂定明年今日吧他说着又看了邱广寒一眼这样满意了?
嗯邱广寒这个“嗯”,嗯得几乎听不见
好,那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了拓跋孤转头去看时珍等二人今天下午,就请你们将此事公诸武林
傍晚时分,远处的喧闹之声仍然不减
凌厉仰躺在床上整整一天,他将自己关在这小小的屋子里,随着天光的昏暗,室内也变得阴冷
终于已成定局了他想以明月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武林大会上宣布了的事情,就算他们自己想更改,也没机会回头了
也好他自嘲地想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陡然间他感觉到意思突然逼近的气息他警觉地转头看窗外谁?
外面有人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你了快让我进来!竟是姜菲的声音
姜姑娘?凌厉心中奇怪,起来掀窗姜菲左右看看,忙一跃而进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姜菲劈头盖脸地道你知道邱姑娘要嫁人了么?
我当然知道凌厉一边说着,一边将灯点了外面那么吵,是个人都在说这件事
是啊姜菲也道那边还在闹呢,我就不明白了,青龙教明明是个邪教,为什么竟没一个人反对这婚事,邱姑娘怎么竟会是拓跋孤的妹妹?
那有什么奇怪的凌厉不动声色你找我干什么?
还问我——邱姑娘嫁别人,你不着急的么?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突然她就要与邵大侠成亲了——
你给我着急?凌厉冷笑你给自己着急吧?眼见邵宣也要娶别人,你……
你胡说什么!姜菲急道见你没出现,好心好意来瞧瞧你——单找你住哪儿就找的够苦——你竟说起我来了!那当我没来!
好了,姜姑娘凌厉叫住她你这几日都还好吧?
我……?当然好姜菲一时倒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友善的口气了,顿了一顿,道,但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原先知道邵大侠很喜欢邱姑娘,也为他不平过,可是我也亲眼看见你与邱姑娘是如何情深意重,现在究竟是怎么了——她……我瞧见她的,她全无半点难受之意,这……简直不像邱姑娘!
一一九
她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何来难受凌厉笑笑道
我还问了她的!姜菲道他们都只会说恭喜,连我爹也是,我实在生气,就跳起来问她,谁知道她却叫我不要胡说我太生气,就跑出会场来了,找了一个下午,才好不容易找到你
你觉得她不应该嫁给邵宣也?
我……也不是,邵大侠人也不错,可是他跟你不是兄弟么?他再怎么样,也不能抢你的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凌厉倒了杯水你几时动身回太湖?
明天大概就要走了,可是你别岔开我的话,你……
打探我的事情就那么有趣?凌厉终于忍不赚将手里杯子一甩,掼到了地上不关你的事,我已经够烦的了,你还来惹我!
我……好,我是多管闲事了!姜菲也气鼓鼓地将桌上杯壶一抹,尽数抹到了地上真是不知道好心歹心,难怪邱姑娘不要你呢——我也不当你是朋友!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狠狠瞪了凌厉一眼,才扬长而去了
姜菲姜菲来到这里时日已很不短,不过这次有她父亲管束,比之上次,更少了自由,是以一段日子以来几乎不得便与几个熟人来往,只是前日在庄中与凌厉偶遇时,随姜伯冲一起就朱雀洞之事与林芷慕容荇之事道了个谢,硬是邀他喝了杯酒自然,凌厉多日以来就没有什么好心情,所以也顾不上另去找姜菲闲聊,后者自也不知他住在庄中何处了
姜菲气呼呼撞出外面后,走了几步,却又汀了她多少明白凌厉的心情——也不能和现在的他多计较吧?她又走了几步算了,不去招惹他——既然已经这样,与他多说,又能如何?
天色昏暗,风略微吹起几拨沙子,打到脸上,有三分生疼她是溜出来的,自然有几分忐忑,不敢便回会超瞧见前面有个亭子,便信步走去;刚迈出两步,却见拐角处有人影闪出,迎面而来她站定这人青灰色一件长衫,一张面孔也被衬得灰蒙蒙的,神色疲倦已极,正是邵宣也
邵宣也见到她也是一愣姜姑娘怎么在此?他像是强打起了几分笑颜
姜菲瞧见他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悲戚之意来你何苦弄得如此——她竟脱口说出这么一句连她自己也不懂的话来
邵宣也一怔,连姜菲都怔了一怔你是要去找凌厉?她连忙跟了一句
对
早不去找晚不去找姜菲嘟囔道你现在找他又能怎么样?不如不要见了,我可不想看你们打起来
如果可以不见他,那倒也好邵宣也苦笑着道姜姑娘刚刚从他那边来?
是啊他见到我都发脾气,若是见了你的话……
邵宣也摇了摇头你也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是么?
姜菲开口正要说话,忽然风一旋,沙子一卷,滚进了眼窝里她呀的一声连忙去揉怎么了姜姑娘?邵宣也上前了一些
沙子……
别去揉它邵宣也连忙抓住她手腕这里风大他回头看了看到亭子里来,我给你吹吹
天已完全地黑了,只剩几点几乎也要飘散的星光,还映出了姜菲一双明亮的眼睛
邵宣也细细地拨开她的眼皮,小心地吹了吹好点了么?他轻声道
姜菲还是揉了揉,才道,好了,多谢邵大侠
邵宣也看着她这双眼睛,良久,转开脸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我果真是一个无用之人,对么?他倚住身后的柱子,慢慢地道
此话怎讲?姜菲转过脸来
个中情由,说来话长,只是……我终于还是左右不了这场婚事
你还想怎么样?姜菲道难道你不是想娶邱姑娘为妻么?
你认为我是如此自私之人?
不是自私,只是……人总要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吧?
那就是自私了邵宣也冷笑我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也说不定我下不了决心就是因为我是有着私心的——就算我反对,也反对得没有半分力气,因为我甚至找不出一个理由来告诉自己为什么我不应该答应这门亲事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姜菲我娘问我的时候,我一个理由也找不到是我不喜欢她么?不是的是她不喜欢我?可是我又不是她,她说她喜欢,她要嫁,难道我能有办法证明她说谎?所有的一切都对了,都在说,我应该娶她为妻,我知道这样不对,却反驳不出来;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凌厉,但是究竟如何对不起法,我却偏偏也说不出来!
究竟是谁提出来的,这门亲事?姜菲道不是你?
邵宣也摇摇头自然不是我
那是邱姑娘?
是拓跋孤邵宣也道他与我娘一拍即合,我固然可以不听我娘的话,但是我也不忍心见到她伤心难过,更不忍心为此而立时与青龙教交恶,陷众人于险我不知道谁更重要——成了亲牺牲的是广寒一个人,不成亲牺牲的是别人;现在广寒也不承认成了亲她是牺牲,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别激动,邵大侠姜菲道我……我都明白的,你的为人,我怎会不知道,若非我在九华山见过凌厉为了邱姑娘可以做得那样,我只怕只会为此事欢喜的只是我知道,两个人喜欢上一个人,终究有一个人要尝尽相思之苦而痛楚万分,无论是你们谁与邱姑娘成亲,我都会为了另一个人难受,我绝不是说……绝不是说此事不好,我……是觉得太突然了!
姜姑娘邵宣也打断她她看了看他,他朝她笑笑
你是个好姑娘邵宣也道心地善良,又看重朋友只是这次的事情,并不是仅仅用感情便能解释得清楚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往后会如何,究竟会不会履行婚约,只有留待来日再说,你先不必挂心了
姜菲小心地伸过手去,按住他的手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比凌厉更不好受——我知道的,但是你既已作出选择,便该相信自己做的没错才是;比起凌厉,说不定你更能让邱姑娘幸福呢
邵宣也似乎是在思索——他久久地思索着她的话,半晌,翻过手掌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软,但温暖
冷不防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道,菲儿,你在这里干什么?两人都一惊,姜菲先听出是姜伯冲声音,忙抽开手站起来道,爹!
姜伯冲呵呵笑着走近向邵宣也抱了抱拳道,原来小女与邵大侠一起,早知如此便不用的了
邵宣也连忙起身还礼道,与姜姑娘聊了几句,累得她晚了,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姜伯冲笑道不过似乎方才令堂大人也找不见邵大侠颇为着急,不知是否有急事
家母……我知道邵宣也轻轻一笑她难道认为我也会像霓裳一样跑了么?他心道
对了,还未恭喜邵大侠姜伯冲道邵大侠这样的少年英雄,也只有拓跋姑娘这般天下无双的女子能配得起了,当真是佳偶天成……
多谢邵宣也淡淡一笑
时候也不早了,我便先带小女回去了姜伯冲道明日再来向邵大侠辞行
邵宣也点点头,一抱拳道,请
孤寂的黑夜,孤零零,寂寥寥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邵宣也回身,迎风立着一个黑沉沉的身影——虽然一时看不清面貌,但这黑影开口说话,声音他却不会不识
其实你也不用想那么多黑影道
凌厉,你……你莫非早就在这里了?
对凌厉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我……邵宣也竟是语塞
凌厉却笑了笑你若不忙,还是回屋里谈吧?他说道这里实在风大
……好邵宣也只得答应
屋里,还是一片狼藉,杯盏满地,自然,凌厉与姜菲各占一半功劳
广寒回屋休息了吧?凌厉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个没碎的酒杯
嗯邵宣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你不是要找我么?怎么都不说话?凌厉又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个酒杯,揩了揩杯沿
我本来想跟你解释邵宣也道可是你方才既然听到我与姜姑娘说的话,那么……我也没什么可解释了
你的什么呢?凌厉把杯子放好你以为我在生气?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以往你我口上争争,互不相让,并不动真格的,也就罢了,现在却是……
你以为我凌厉会少女人?凌厉打断他道你娶你的邱广寒,我自找我的女人,何必觉得对不起我
凌厉!邵宣也道你不要与我开玩笑,你对广寒不一样,谁都看得出来!
好了凌厉倦怠地垂下眼睛我也不想多说了算了,你跟我都是多久的兄弟了,犯不着吵什么,争什么广寒与我没缘分,他喜欢你,我也就认了你要成亲,做兄弟的还能不给你高兴么?
凌厉……
凌厉却将杯子转了转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相信邵宣也按住了他转动的杯子凌厉抬起眼睛,几乎是笑了笑那就好他松开杯子我也不消说什么,我知道,你会对她好的——哪天能喝你们的喜酒?
我正是来告诉你的邵宣也道我与广寒不会马上成亲,这一年,她要跟着你
什……什么?凌厉一时呆住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她自己说的你们不是有约在先?
凌厉一怔,继而冷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邱广寒啊邱广寒,你要耍我到什么时候?我作好了准备祝你们两个幸福,你却又要跟着我——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她现在是你的未婚妻子,你放心让她跟着我?凌厉盯着邵宣也道
正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子邵宣也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对别人的女人做出什么来的
凌厉一愣是啊别人的女人她现在是别人的女人了
这惆怅在他心中积郁得太久了,也准备得太久了,所以一刹那间,几乎令他麻木了他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该痴傻还是该癫狂
她答应我,明天来找你邵宣也接着道不管你们相互的态度如何,好好谈谈吧
…------------------------------------------------------------------------
武林大会已正式告了结束在最后半日叫人大吃了一惊的这门婚事宣告之前,倒是有门派提出过一个原以为算得上大事的想法:选武林盟主不过邵宣也这个主人为自家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并未往心里去,以他的武功,加之年轻,他也知道这“盟主”之位如果要有也绝落不到自家头上,是以更未在意
上届盟主赚烽身故之后,江湖中也无什么大事,因此选盟主一事不急——原先众人心头想的,也便是大理相国寺住持玄明与明月山庄庄主邵准两人择一,可惜邵准后来亦不幸身故,若这回当真选起盟主来,便多半是要推玄明的了但有人提出异议说,大理偏安西南一隅,与中原往来甚是不便,此也是一弊,加之作为主人家的邵宣也既然认为并无必要在此次会上选出盟主来,这项提议也便暂时作罢
提出选盟主本是为了应付突然崛起的青龙教,是以最后半日那婚事也就尤其地令人震惊群豪中自不乏反对者,比如山西的何文等一家便不赞成,华山派亦示反对,另有兴汉镖局临安夏家庄等数门并无发表意见;不过示出支持者仍是占了大多,毕竟能薄眼下和平之象亦是不错的选择这一来,恭喜赞叹之声也便不绝于耳,响了半日,直响到连烫了数回的酒也尽皆烦得冷去了方散闭会之辞也便说得潦草了些,一顿大宴之后,这武林大会也就此散去
此事颇为讽刺——主为青龙教而召开的大会,到头来却成了庆贺与之联姻的前奏不过话说回来,如此“言之有物”的大会数十年来倒真的不多
大风过后,天气竟出奇地晴朗了已是三月,春意渐浓,就连夜晚的被子也撤去了一层初五清晨,阳光明媚,也唯是这太过刺目的明媚,还能叫人忆起昨夜的大风
邱广寒抬起手来还没敲,门倏地一下就打开了她吓了一跳,抬眼看站在那里的凌厉,一时竟没打出招呼来
来了?凌厉先开口道还没恭喜你他将她让进屋来
一二〇
谢谢了邱广寒走进,又回头朝他看,只见他眼窝深陷,显然,睡得并不好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差?她像是熟络,却又颇为生疏地道Sg
昨——晚上那么大风,窗子一直在响,所以……
邱广寒禁不住笑邵大哥家里的窗子不会那么不结实吧?
那我是在想你凌厉立刻改口,亦真亦假地道
邱广寒朝他看看,并不答话,转念道,天气不错,我们也不要我在这里谈论什么了我想牡丹花节什么样
凌厉点头你开口就是,我陪你去
牡丹花节,不过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所在“好好谈谈”
这边……怎么人还是这么多邱广寒摇了摇头还以为可以寻个清静的所在
既是牡丹花节,人怎么会少凌厉笑道要寻安静的所在,我们——他四处看了看——那里去
他指了指花展背面的一处矮屋,两个人欲绕去背后,还未走两步,凌厉忽地一伸臂将邱广寒一拦
退后!他话音刚落,两道剑光已从屋后闪来凌厉护着邱广寒也顺势一闪,侧身拔出了剑来,屋后已出来数人,将两人围在核心,为首的正是慕青
姓凌的,你终于是出来了慕青冷冷地道做了几天缩头乌龟,看来闲不住了吧?
他脸一沉,手一挥,喝道,给我拿下!
慢着!邱广寒上前喝道慕公子,你干什么?
慕青斜睨了她一会儿,方冷笑道,我道是谁——这想必是未来的邵夫人吧?怎么与个风流公子到这鬼鬼祟祟的地方来……
邱广寒哼道,原来你也知道这地方鬼鬼祟祟
少罗嗦!慕青怒道邵夫人,请你先让开,不然刀剑无眼,伤到了你可就不好说了
你叫我邵夫人,却一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邱广寒道我有事要与凌厉谈,这面子你也不肯给?
再重要的事,与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好谈的!慕青道
邱广寒还欲说什么,凌厉手臂一抬,又将她挡住
别说了他低沉着声音道与死人的确没什么好说的!说话间长剑倏忽递出,刺向慕青面门
慕青早已有备,一连退出数步,两边六七人一拥而上,阻住了凌厉这一借厉一击未中,唰唰两剑,分开来人广寒你退开!他口气中不无命令之意
邱广寒退至屋檐站定,慕青等人数把兵刃又已袭到凌厉连连变招,一柄乌浆续挑挡,觅机借力一弹,跃过阵中,轻巧间已刺中一名家丁手臂那家丁吃痛,弃刃退去慕青一皱眉,长剑急打,正是慕门独家剑法“一剑飞渡”
凌厉甩剑挡开,反手取他腋下慕青显然及不上他的快,飞渡剑法虽曰飞渡,却实在还未到家但他毕竟亦是名门之后,半点不乱,略侧开身便避开了来招,也将诸人的兵刃让了进来凌厉只得洒开剑光护住头脸,冷不防那慕青却转到了边上,朝凌厉腰间突刺而来
凌厉较无暇,只得左手带鞘往后绕来一档,身形随之一转,矮身避过身后诸击,右手剑随之向慕青头顶挥落,将这局势又扭转如此缠斗了约有三十招,慕青处又有两人受了伤,余者连他在内仕六个;但凌厉也实有几分气喘,咬唇心道,竟连一个小小的慕青也拿不下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邱广寒,只见她神色如常,一双眼睛似乎在看着场中诸景,又似乎没看,心下不禁一痛
以前我跟人动手,她是多么担忧焦急他心道现在却只如陌生人——便是陌生人,也不该这般无动于衷吧?
略微分心间臂上一痛,前臂外侧到手背,叫人划了条长长的口子出来他几乎一哆嗦,幸得拿稳了剑,回身却只见慕青已退出战阵他无暇多想,先避眼前刀光,陡然间细微的银光一闪,凌厉心下暗道不好时,两枚银针涅的暗器已离得极近
你干什么!他听见邱广寒似乎是吃惊之下脱口叫出声来,心下略略一动,强打精神勉力避开,却见又两枚飞了过来他还欲设法闪避,两枚银针已被捏在手里
被捏在另一个人手里
他顺着这只手去看这个突然切入战阵的人,依稀记得他的名字是程方愈,青龙教的左使
程方愈将两枚银针拿过,只见暗器原来亦不完全是针,头上虽尖,身体却比针宽上许多,可称是枚细镖
你是何人?慕青错愕之下,上前厉声道
程方愈却回头走去邱广寒那里,恭恭敬敬弯下了身子道,属下奉教主之命,特来接二教主回山庄歇息
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邱广寒一边说,一边却好像真准备跟他回去的样子
慕青皱眉道,你是青龙教的人?
程方愈这才回头,抱拳为礼道,青龙左使程方愈,各位请
慕青哼道,两位请——邵夫人本不该出来,请左使速速带她回去便是
这位凌公子,程某也须带走程方愈并不客气地道
哦?慕青睨着他我若不放人呢?
你又没捉住凌公子,说什么放人不放人邱广寒不无揶揄地道
程方愈也不禁一笑道,正是这位凌公子武功高出在下甚多,原也不必怕你们,只是你们倚多为胜,不是名门正派的作风
笑话!慕青道跟你们还须讲什么作风——你若也想动手,慕某奉陪!
如此便得罪了程方愈请了邱广寒稍避,上前走入战阵凌厉不知他功夫的底细,但想他身为青龙左使,自不会差;对方似乎也有此念,虽然适才嘴硬,却知一个凌厉已半天拿不下来,再加一人更不好对付程方愈话语落下,已经动手,左手一拢,不客气地欺向慕青肩头慕青见他空手,冷笑一声横剑来封,哪料程方愈手形一变,一个转腕将他的巾捏住
凌厉倒也吃了一惊程方愈这一式是小擒拿手的功夫,看似平平无奇,但人家擒拿的是手腕,程方愈却能拿捏人兵器,颇为不易适才他便是手一抓,便将飞向自己的两枚暗针收去了
青龙教中果然能人不少凌厉心下想着,见旁人亦围向程方愈,也不多想,便入阵助他
原来这程方愈,论武功固然不及顾笑尘等人,但这一路擒拿手实是十分到家的,遇上个中行家固然无法偷多少先机,但赶上慕青对此所知甚少,倒将他抓得不亦乐乎,忽而捏他手腕,忽而叼他剑尖,颇是游刃有余慕青心下不由大是愠怒,程方愈知他若发起狠来,自己并不是对手,但他缠他这么一缠,凌厉那里却要容易得多了
果然不多时,慕青众人或轻或重,都受了点伤程方愈固然被慕青剑法逼得有几分左支右绌起来,凌厉却是腾出手来,搭上了一把
你还要打?他不无讥刺地道我不想杀你,趁早滚了吧
慕青心知并非凌厉对手,暗暗咬一咬唇,道,既然有青龙教给你撑腰,我也无话可说,我们走着瞧!
凌厉见一干人走远了,才回过头去看邱广寒,后者托着腮,沿着墙根坐着,至少,在他看向她的那一瞬间,那表情是显得万事不萦于怀的
呃,没事了,我们……他走上前去,还欲说什么
二教主程方愈也走近教主的意思……
邱广寒站起来那走吧,我跟你回去
等一等!凌厉连忙叫住要走的邱广寒我们……还什么话都没有说啊
邱广寒转回来对他一笑一定要说么?她笑笑不说也罢吧
凌厉略略地一怔,想不出还可以说什么,邱广寒却已然走得远了
他默默然地跟去牡丹花开得再好,于他又有什么意思?他是来与她说话的,却终于,什么也没能说上
一直走回到山庄深处,他立定,看着邱广寒走去拓跋孤那里程方愈却回过头来,手向门边一抬,道,凌公子请进
我……?
连邱广寒也回过头来程方愈道,教主说他请凌公子一见,应是有要事相商
凌厉才恍然他方才为何还给自己解围,暗暗咬了咬唇,便也往里走去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邵宣也,他坐在桌前,被明亮的光线笼赚却是沉默,不发一言后首的椅子上坐着拓跋孤,两人似乎刚讨论完什么事
真是对不住拓跋孤看见凌厉进来,身体往后一靠打搅你们二位私里谈心了不过往后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谈,只是本座准备早点启程,有那么两句话只好早点跟你说清楚
哥哥你要走了?邱广寒抢先道你不是说……不是打算再留一阵么?
事情既已谈妥,我也便早些回去拓跋孤道
那你不带我一起么……邱广寒说到后来,声音也自弱了下去,仿佛也知道,这话不过是自己在撒娇而已
你自己说要跟凌厉过到明年正月拓跋孤说着看了凌厉一眼总之我这个妹妹是在你们两人手里,我还是那句话,她少一根头发,你们两个就提头来见我,你听清楚了么?
凌厉看看邵宣也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但他心里却仍然不明白——到现在都不明白,邱广寒到底想要他怎么样?
这是他原本要问她的,却终究没来得及问出口
一二一
拓跋孤并不关心凌厉和邱广寒之间的过节龃龉,只轻轻哼了一声,转向邵宣也道,也便不需要本座提醒——邵大侠相信不会把最重要的和盟一事忘记的,对吧?
我邵宣也话既出口,自然便无更改邵宣也冷冷地道除非你毁约在先Sg
那好拓跋孤道正好教中颇有些事情要忙,我不多时便要启程出发,到明年邵大侠大喜之日前,多半也无缘相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邱广寒:你呢?你打算几时动身?
哥哥你走得太急了!邱广寒道,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动身好么?
拓跋孤摇摇头道,你跟我又不走一路多留两天不好么?
不要,我要一起走!邱广寒不依不饶地道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拓跋孤笑道,那你也要问问他们两人依不依?
邱广寒蓦地回过头来盯着凌厉?他么?她眼神晃了两下,又定回在他眼上反正我去哪里,他就跟哪里的她故意显出些轻视之色来
拓跋孤只得笑笑,向凌邵二人道,我还有几句话单独跟广寒谈谈,你们两位先请出去一下如何?
邵宣也与凌厉走到外边,相顾只是无言
隔了一会儿,邵宣也才道,方才她跟你解释些什么没有?
凌厉只是摇头
邵宣也也只好叹气
假如广寒坚持今天下午要走,那我——这便先向你道个别吧凌厉低低说着,转头去看别处反正明年正月十五一过我就送她回来,往后也不会再来见她的
你就从没想过她这种做法到底为什么——是瞒了你我什么事?
我之前,自以为猜得透她一切想法凌厉道以前在我眼里,她的一切都是透明纯净,可是现在却似浑浊了
你也觉得她变了?
不是!凌厉否认——她怎么能变他在心里说距离和卓燕定下赌约才一个月出头,如若她现在就变了,我苦苦守她一年又是为了什么?
是我自己看不清而已他想了想道但我相信她……有一天会……回到从前那样的
他说着看了看邵宣也,见他蹙着眉表情严肃,不觉又失笑,道,你怎么了?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她的未婚夫啊
是不像邵宣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算什么,对她的感觉……全然找不回以前的样子,此刻亘在其中的,也不过是场利益婚姻而已
你会答应下来就证明你还是喜欢她凌厉道你也不必刻意回避,反正事情也已成定局了
邵宣也也只好苦笑笑说得不错那么——那么灵力他用一种认真的口吻道我是把自己的未婚妻子交给你照顾,我是相信你才会这么做,你一定替我保护好她,好么?
放心吧凌厉笑道我哪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门咿呀一开,邱广寒走了出来,霜着一张脸到凌厉面前道,明天一早就走,你回去准备下吧
凌厉却一笑:我知道了
邱广寒不意他突然口气轻快,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放缓了些,道,程左使哪儿去了?哥哥要找他们呢
想必是回避了我差人去找他便是你哥哥还是今日就动身?
他在等苏姑娘备买东西回来,等她回来了,也便要走了吧
要什么东西告诉我,我遣人去置办也就是了,何须劳动苏姑娘?
话音方落,只听后面一人道,你的人办来的东西,我们教主还不要!
邵宣也闻声回头,身后之人深色劲装,腰佩长剑,正自走近这般口气说话,自然只可能是顾笑尘
顾笑尘带了数人径直走来,对旁人都无视,只向邱广寒行了一礼道,二教主邱广寒反而不无悻悻,道,你们都叫我作二教主,可是青龙教的事情我可是一点都不晓得呢
顾笑尘嘿嘿道,再不赶紧多叫几声,用不了多久就要叫邵夫人了!
邱广寒不答,只道,程左使呢?哥哥在等你们呢
顾笑尘点头道,我这边去见教主,二教主不用挂心了说着一礼,便自往里去了
余下三人,又一静默,邵宣也方道,你们这么快要走……真是过意不去,我都没尽多少地主之谊,一次也没带你去城中游玩
我都在这住了好多天了,城里也都游遍了邱广寒道再说——你跟我客气什么?
看见邱广寒抬头冲自己笑,邵宣也才一怔,想起两人竟然已是婚约关系,不觉哑口尴尬
我想去见见邵姑娘邱广寒道也跟她告个别
邵宣也点点头要我陪你么,还是……
我和凌公子去吧邱广寒道邵姑娘一直都把我们当好朋友的,可是……我却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在恨我……
这些事与你无关,只是你哥哥……
你恨我哥哥么?
我不知道
刚才……刚才哥哥跟我说了一些事,他……也提到了邵姑娘邱广寒轻声地道我相信他心里,真的没有要害邵姑娘的……
好了,别说了邵宣也笑笑快去吧,一会儿你哥哥就要出发了
邵霓裳的每一天,几乎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她坐着,有点紧张的样子,可脸上总是那样痴傻的笑,或者这表情是种快乐?
看见邱广寒和凌厉进来,她也只是傻愣愣地盯着他们瞧,邱广寒却径直走到她面前
我们要走啦她俯下身子道我和凌公子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哥哥他——今天就走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突然凑去邵霓裳耳边,说了几句
凌厉不明白她的意思,恍惚只见到邵霓裳那张脸孔上不变的笑容一瞬间僵硬住了他心中还没来得及奇怪,却见那面孔又恢复如旧,令他很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只是错觉
广寒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他还来不及想,邱广寒转回身来一扯他,便要向外走
广……凌厉只觉突然,将将半转了身欲待犹豫着自己也该向邵霓裳说两句什么,忽然身后邵霓裳似已站了起来
邱姑娘!她忽地大声道
凌厉些微一愣两人回身这个仍然头发凌乱衣衫偏倚的邵霓裳,却已没了适才的表情,有的只是一双微红的眼睛
邱姑娘,凌公子,我……对不起!她似乎忍不住要落泪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分开了,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你们会原谅我么?
邵姑娘别多心了邱广寒似乎并不惊异你没有对不起我,反倒是我哥哥害得你们这样,是我们对你不起
但我都知道的!邵霓裳道大哥什么都跟我说了——他只以为我变成了傻子,所以每天都来找我说话,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邱姑娘,你其实……其实喜欢的不是我大哥,对么?
邱广寒嘴角微微动了动,轻轻笑道,没有的事你叫他别多心了,我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好了,快去休息吧,你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呢
你们……真的不怪我?邵霓裳像是有些怯如果不是我故意装作……
邱广寒摇摇头,过去扶她你没事就好了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那时候如果你跟高大哥还没成亲,那咱们还可以在这见面
邵霓裳眼泪汪汪,又抬头看了眼凌厉叫……叫你们的了你们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好不容易将邵霓裳劝回,邱广寒回过头来时,凌厉的表情仍有三分愣怔
你……你本就知道她不过是假装如此?他忍不住问邱广寒
邱广寒只是轻轻道,我不知道只不过哥哥刚才让我来跟她道个别,顺便告诉邵姑娘——他反正也要走了,所以恭喜她,可以不必再装了
你哥哥……凌厉惊讶他知道?那他……怎么竟放过她了?
我哥哥本来就不是坏人,我说了,他不想逼人太甚的!
假如当真如此那么为什么他又逼你去成亲?
邱广寒瞪了他一眼,一转身道,又关你什么事,我们家和邵家的事情,你少管!
我……凌厉失语好,我少管
邱广寒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口气过了,缓和了些语调,道,我也不想跟你赌气争吵,往后我们一路走,那是因为我想着答应过你,不想这样失信,我们就还是和和气气的,开开心心的过完这段日子,免得心里都不愉快了
凌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邱广寒又一转念道,我去跟邵伯母道个别,你也一起来吧?
去找邵夫人?凌厉踌躇道那……我就不去了吧方便的话替我……说一声
邱广寒一笑,顾自走了
凌厉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发上,那支尖尖的名贵的发簪
“我以后再也不用簪子了”——他无端地想起她说过的这句话
他已经习惯了,心中再也激不起半点伤悲的愁绪什么不想这样失信——你失信的事情还少吗?你欺骗的事情还少吗?可是你留给我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背影,因为所有的那些我和你或许有过的情谊——已这样淡淡地就过去了
一二二
邱广寒果然直到拓跋孤要启程了才回来,一行人送走了青龙教诸人,当晚无话,各归各寝
凌厉说不出来这终于要和邱广寒再次踏上行程是种什么滋味——他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哀,或者是种自残般的折磨
他将剑擦亮——他那世上独一无二的乌剑他想无论如何,他是受托保护邱广寒的,受拓跋孤之托,受邵宣也之托,甚至受卓燕之托不让她受伤害,也不让她变坏,这就是他所有要做的
他想他能做到的吧?假如他不能,他又何必要守住她他不是已经完全没有私心了吗?他还能对别人的未婚妻有什么私心?
天,渐迷渐亮,渐亮渐迷
…-----------
凌厉没有料到邱广寒起得比他还早,以至于夜色尚未褪尽的黎明,他竟会在水边遇见她这地方很冷,冷得他都禁不住要哆嗦,可是邱广寒是不怕冷的她像是已经坐了许久了
你在……想什么?他走到她身后
邱广寒像是吓了一大跳,倏地站了起来,随即又松了口气
是你她垂开了眼睛你……这么早起来了?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不过太早了,没好意思吵你
是什么东西,来日方长,随便什么时候给我都行吧凌厉讪讪地笑
我怕忘了,还是交给你比较好邱广寒说着,递给他一叠纸页
凌厉些微地一愣,隐隐猜到些什么,又不敢相信,小心地瞥了一眼,心中大震起来:纸上画的分明是他的浇
他连忙接过来一一翻看,确确实实是邱广寒又新绘的他昨日使过的叫她昨天……不是完全没看么?他只觉得自己的目光都颤抖起来,心里一阵激动,忍不住一把捏住了她双肩你原谅我了么,广寒,原谅我了,对不对?
邱广寒却淡然地拂开他的手,让开身去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她平静地道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会来生你的气,所以也从来就不存在原谅不原谅这样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凌厉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确说过的,在竹林的小屋里,那个时候她的话语是甜蜜的,但是此刻这同样的语言却叫他心突然好似被扎了一般,甚至像被什么捏紧了,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叫我不要自作多情了?凌厉强颜道不等邱广寒回答,他又忍不住接了一句道,为什么别人就可以,独独是对我——独独是对我,你连最少的情谊都不愿意给?
有么?邱广寒笑道我有对你这么坏么?
凌厉只好沉默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答应这门亲事?他撇开脸我知道现在这样问你已经不合适,但我只是不明白——以前你说过,要一辈子跟着一个什么人的念头让你觉得很可怕,所以你才会从乔羿那里逃出来——所以我才从来不敢向你要求些什么——可是现在你却那么欣然地就答应了,你……你说你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在一个地方长久地留下去,还说自己有一天说不定会突然消失,可是你已经决定了和邵宣也长相厮守——对我所做的一切,这些画,这一年,都不过是你在与我清算,准备与我两讫了是么?
你只说对了一半邱广寒抬起头来我并没有变,始终是这样一个邱广寒,只不过以前我不懂,而现在懂了——我说我可能会突然消失,这是真实的感觉,只是在我不懂的这个道理的时候,我心里很惶恐,又很负疚;而现在我仍然觉得我不可能与谁过得长久,原先我或许以为我愿意与你作伴,可是后来却说不定又不想了我所做的一切,你不如看作是种利用吧:我答应邵家的婚事,是利用邵宣也来摆脱你;我说要与你守约过一年,是要利用你再摆脱他——仅此而已这往后要发生什么事都难讲得很,也许我途中就跑掉了,也许我悔婚了,一年呢,谁知道——也也许我一切都照章做下来,老老实实地嫁入明月山庄——我不在乎——你可知道,在我眼里,这世界不过是一潭死水,永远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感觉你们每一个人在我眼中是一样的,谁也不必嫉妒谁假如我不懂事的时候让你误会了,那么是我错了,可是世故如你,又怎会在我这样一个女人这里深陷,执迷不悟呢?
凌厉的脸色苍白苍白,已经消失了表情的脸孔上,一双眼睛像是失去了转动的能力,直直地看着她你……他终于伸起手,去摸她的脸孔你……真的是……广寒么?他沙哑着喉咙,用一种连自己也觉得可怕的声音说这漂亮,这美貌,这冰凉——所有的一切都是邱广寒,可是那个天真的直率的总是笑着的邱广寒,那个如此看重朋友的善良的邱广寒,那个他所认识的邱广寒究竟去了哪里?他想,她绝不是眼前的这一个吧!打死他他也不相信从邱广寒的口中,还可以说出这些话的他不认识这样一个看透世情的邱广寒,不认识的吧!
你……你果然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女子他强笑道
邱广寒却笑了笑好了,昨天没机会说的话,现在也都说明白了吧?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天也亮了,一会儿我们就该出发了
但一切的事情难道不是因那天而起么?凌厉大声道你只是以此作了借口,以此……来掩饰自己;你若当真如此看透,你……你那天又闹什么?你哭什么?你摔碎那玉佩干什么?
说起来我倒是要谢谢你邱广寒冷笑道那天我是激动了点儿,后来想想,未免可笑所以我才说我以前不懂,如果不是这件事让我终于冷静下来想了想与你的这关系,我怕到现在我还迷迷糊糊呢……
你是迷迷糊糊了,邱广寒,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看轻自己?难道你不相信这世上有许多人——至少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么!
邱广寒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想害你的,凌公子,我劝了你许多次,以前劝过,现在又劝你——不要这样否则我是不会同情你
同情我?凌厉苦涩地笑了,忽然面色一变,咬牙道:我算是见识了,纯阴之体的女人就当真那么可怕么?我偏不信!他一把拉住邱广寒,后者被他往小径上拉去,跌跌撞撞道,干什么,凌厉!
凌厉把她径直拉到房间里,往妆台前一按你好好给我照照镜子,邱广寒!你看看你这双眼睛,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么?一晚上没睡画什么画翱
你到底什么意思……邱广寒要站起来,却又被凌厉按坐了下去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不禁冷笑道,好,你力气大,我斗不过你,你要怎么样还不都依你么?可我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你是不是也收敛点儿,不要这么放肆!
冷不防凌厉却从她身后将她肩膀一把抱住了广寒,你到底为什么?他听见他声音控制不住地在发颤我很心疼你,你知道么?你好好看看你自己,你还想骗我什么?
邱广寒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看见自己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无眠的夜晚在眼圈上留下了几分深黑,额上的头发也卷曲起来,露出略微干燥的额头
凌厉也在看着镜子里的她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抚她,她的脸颊,眼睛,耳朵他从她耳后亲吻她,下颌,脸颊——这甚至不叫亲吻,他头一次像一个心疼孩子的父亲一般,爱怜着她
邱广寒坐着,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直到突然,咬紧了嘴唇倏地站了起来,将拥住她的凌厉弹了开去
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她生硬地丢下一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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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作完最后的准备,启程
邵宣也着人撬马,来给两人送行那两匹马一黑一白,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我要黑的!邱广寒照样是这笑容可掬的任性涅,邵宣也略一莞尔,凌厉的心却缩紧了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呢?他疲惫地想
千万照顾好自己他听到邵宣也说他一愣,方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
我知道凌厉有些微心不在焉广寒……你也放心吧
邵宣也笑笑,拍拍他的肩凌厉也一笑,心中突然凄凉事已至此,我们两人之间也只能是拍一拍肩了
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他低低地道
当,我自然当!邵宣也豪没犹豫
凌厉心里突然很感动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记恨邵宣也,半点没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邱广寒那一番话,只是陡然间,这别离的情绪代替了其它的一切
往后,我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他慢慢地道告辞了,邵大侠
邵大侠这见外的三个字令邵宣也怔怔地站立在原地,甚至忘了多说几句话而邱广寒呢?她只向他抬了抬手,就牵过小黑马,头也不回地跟着凌厉走了
你们两个啊……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二三
从洛阳出来,山郊小道,春色也是独好
邱广寒不敢骑快马,小心翼翼地策马走着凌厉偷眼瞧她,看她全神贯注的涅,活脱脱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邱广寒,半分不假
他咳了一声我们去哪儿?
不是去送喜帖么?邱广寒笑嘻嘻地道
喜帖?
对呀邱广寒道江湖上这么多门派,要邵大哥一个个派人送也是挺麻烦的,左右无事,你陪我去送送吧
凌厉知道她胡闹,便也陪她随意闹着,只笑道:武林大会最后半日,他不是都发过了么?
那发的都是正道里的人物,邵大哥是名门大侠,我却是邪教教主的妹妹,起码我应该去请几位旁门左道上有头脸的人物来吧?
这何须你操心,真要请,你哥哥自然会去办啊凌厉道何况,你又知道几个旁门左道?
我知道——邱广寒似乎想了很久——比如朱雀山庄艾又比如——天都会?
凌厉面色微微一变好了广寒,你也别闹了,是你成亲,又不是开武林大会,用得着把不相干的人都叫上么!
邵大哥还不是叫了那许多不相干的人?邱广寒气鼓鼓道只因为成亲的是他明月山庄的少庄主,全武林的人恨不能都来看热闹才好!
大家都是想看看你吧凌厉笑笑,看邱广寒颇为不忿地放马快走起来,也忙策马加快了步子跟上些
稍稍疾行了一段,邱广寒又缓下来,喘了口气,道,这马竟不累,我坐在上面都累了
春日的早晨清冷,但此刻日已近午,路上竟热闷起来邱广寒固不怕热,但也眯缝着眼睛,只见疏离树影间有些白描厉伸手撬她马道,歇会儿么?
邱广寒点点头,两人下得马来,于树荫处暂避凌厉叹一口道,天气变得也真快说着自行囊中摸出水袋递给邱广寒
接下来可就是夏天了凌厉道现下——也不过三月里出头,竟已这般
邱广寒抹了抹嘴道,也还好便将水又递还给他,见他便去喝,暗暗转了转眼睛,突地扑去,将凌厉一把搂住
凌厉哪里吃得消她突然来搂,吃了一惊之下,手上一晃,一袋子水皆坠于地面,汩汩流干了你干什么这四个字还未及问出口,只听邱广寒咯咯笑道,凉快么?
邱广寒固然是肌肤清冷,可是凌厉那里还凉快得起来,连忙捏起了水袋抽身躲开了,慌然道,你等我会儿,我去装点水来
邱广寒只是笑吟吟看着他不择路地逃去,不发一言
不远便有小溪凌厉往水里看,水既清且浅且凉,只看见涧底的青石,却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他将手伸进去,袋口对准那水流来的方向水流颇急,打得他手颇为舒服
“在我的眼里,这世界不过是一潭死水”
他不知为何想起这句话来,心里机伶伶一抖,后颈上,适才被她手臂触到的凉意仍然残留着他想起她疲倦的眼睛
她不原谅我他想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过是折磨我
水袋自然很快装满了凌厉定了定神,还没站起,忽然已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他心中一空,来不及想什么,身体已经往前一腾,几步走上陡坡广寒的声音!
是了,假如不是适才他突然魂不守舍心神不宁,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让邱广寒一个人留在那里?这里离洛阳还不远,慕青那些人,还随时有可能会来的!
他只觉自己连心跳都快要消失,捏紧了剑向那树下跑去
眼前的景象是熟悉的——邱广寒已经被人捏住了喉咙,而这一次,她手里连半根绣花针都没有了吧?
凌厉乌亮的剑抬起,向邱广寒身后那人一指——他认得他,他在武林大会上出现过付虎
把你的手拿开!凌厉怒不可遏
伏虎右掌虎口贴着邱广寒的脖颈,微微用力,就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他食指向上一勾,挑起了邱广寒的下颌,冷笑道,要我放人?可以!只要你自行了断,我岂会跟邵夫人为难!
凌厉看向邱广寒的眼睛他记得上一次——她的眼神里曾含有某种暗示,这暗示藏在眼泪里,瞒过了旁人,而只有他看得懂可是此刻的邱广寒却连动弹都已不能她的眼睛似乎在看什么,却不是看他;她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通红的面色就像她已快要窒息而死
我答应你的条件凌厉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乌剑当真横了过来,要削向自己咽喉,这话语和动作快得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可是邱广寒已经容不得他犹豫固然,这样死未免太轻了,也太匪夷所思,可是他发现自己竟想不出别的可能
便在这瞬间他突然读到了邱广寒唇上的几丝急迫他明确地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而这——似乎太模糊,直到下一瞬,他觉到一丝劲风闪动,脑中陡地一亮
小心后面!
他读出了她唇上的这几个字,但那横在自己颈边的长剑已来不及去抵挡什么——他只来得及匆忙中一移,但那剧痛已随着身后那柄长剑一起扎入他身体固然,他是决心牺牲自己以换得邱广寒的平安,可是对手却原来并不这么想——谁也没真相信凌厉会做出自行了断的事情所以当邱广寒唇上的那四个字终于滚入他脑海的时候他也明白了——只是太晚了就算这一剑差了分毫未能致命,他也知道一个受伤的自己必将葬身在这一剑一掌之下
鲜血顿时浸透了脊背凌厉踉跄回身,右手却已无力抬起,无力招架慕青这“一剑飞渡”
他却还能后退两步,低低冷笑了一声道,阴魂不散!慕青再一剑袭来,他只得左手举绞相抗,却哑哑地喀地一声,被荡回了尺许,将他人也向后荡得再退了两步
再退两步,后面便是付虎付虎已暗中蓄劲于掌,准备等凌厉当真退下,便运掌将之击毙运功间捏住邱广寒的手力微弱,邱广寒立时咳嗽起来凌厉心中一惊,忍不住回头去看她,头却只能回那一半,背上之痛便令他再无法动弹还过神来的邱广寒却已然跳了起来道,你们统统给我住手!谁敢动他,我定叫你们死得难看十倍!
慕青首先磔磔怪笑起来道,小娘子,你哥哥也走了,明月山庄还没娶你过门,你瞬么威风呢?他表情随即阴狠道,我倒要看看,没了青龙教碍事,还有谁能救得了这个狗杂种!邱广寒还欲说什么,陡然后颈似是叫什么击中,一股倦意连同甜腥涌了上来,人已倒了下去
付虎未必敢杀她,但将她击晕还是容易的凌厉闻声已惊,嘴唇狠咬,绞一拄,右手不顾疼痛一剑向后挥了过去,付虎却似早已在等他,蓄势已久的手掌往前一送,这“万钧神掌”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下手果有万钧之重,若非凌厉狡逼得他作了些闪避,向后略退,这一掌便已十成力道结结实实击中,再是几个凌厉也必五脏俱裂
而此刻凌厉受下这有七八成力道的一掌,也已向后摔倒,内外俱痛,张嘴用力呼吸着,竟也聚不起那站起的力量付虎上前,一只脚已在他颊上一踏,将他努力要抬起的头蹬回地面,冷笑道,怎么,还想起来?
凌厉被侧脸被贴在泥土之中,便在那一刻清楚地看见了邱广寒她就这样侧身躺着,嘴角淌着道细细的血丝
你们……
他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住不断在涌上来的甜腥,可是这甜腥早从口中满溢出来他听见身后,慕青也在冷冷地笑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青哈哈笑道让你也尝尝叫人偷袭的滋味儿,凌厉,你坏事做粳今日终于要遭报应!
你们……
凌厉好像已经说不出别的字来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一瞬不瞬地看邱广寒头一次的“你们”,他是想说你们竟敢伤了她,可是此刻他却突然发现她这样睡着很美他知道这想法太不合时宜,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已模糊了,他只剩下了她
他想说的是,你们不要再为难她了
可是他说不出来,模模糊糊之中,他发现自己和邱广寒之间又多出了一双脚来,这让他厌恶,顺着这脚拼命努力往上去看,却发现这个人既不是慕青,也不是付虎
颜……知……我……他喃喃地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他再发不出别的声音来他也睡去了
一二四
很疼很疼很疼
他睁不开眼睛来,却先听到了外面世界对话的声音
有人在哭呢
别……哭啦他总直觉这是邱广寒,昏昏沉沉地梦见自己这样劝她她却啜泣着,不停地流眼泪擦眼泪,流眼泪擦眼泪2m
别……哭啦
他睁开眼睛来,莫名其妙地说出话来
旁人皆是一怔虚弱的口气令这语调竟出奇地温柔凌厉醒了
有人咳嗽
这个人一咳,凌厉才意识到外面的世界里,不只哭泣的那一人而已
颜……
他好像又要说话,可是左手下意识一摸身边,却没有摸到剑
在这里颜知我将乌靳他身边一抛,凌厉立刻抓在手里,挣扎着要起来,可是背上一痛,他身体一松,右手下意识地伸去摸伤口
满掌都是鲜红
他看着这满掌鲜红,阳光直射下来,从指缝照到了他脸上有人递给他一块手帕
他一怔他躺在草坪上,这糙硬曾让他错觉地以为自己躺在一张许久以前的床铺
又不行了他听见身侧有邱广寒的声音随即,凉凉的感觉到了颈后,好像是她要扶他
你能起来么?她说道我再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他顺从,因为这样就可以倚在她的臂弯之中五脏六腑都在剧痛,可是……
意识竟然还是模糊了?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赚拼命摇动之下,才忽然捏到了邱广寒的柔荑
你怎么了?听得见我说话么?他听见她问
抓住了她令他稍许恢复了些神智,旁边是颜知我的是声音
他伤得很重这声音道快点包扎了扶他上马……
他迷迷糊糊,听不清这声音后来说了点什么,只觉那手抽出去了背上的疼也变隐约了,只是偶尔地,一点点的刺痛,还能刺激起他的神智,让他继续醒着
哎,你记不记得……他觉得自己好像开始说梦话你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也是这样的……
邱广寒嗯了一声,那哭泣隐隐约约,像是毫不真实
他支持不住了,合上眼睛去
好了么?他的听觉还在继续,听见颜知我在问
等一等邱广寒说着,那一只离开片刻的手,他愿意相信是悄悄地抹了抹眼泪
你醒着么?邱广寒在问他
凌厉,你……醒着么?
她抱住了他,可是他没听见她的哭泣他又一次晕迷过去了
广寒……他昏昏然地在她耳边呓语你又……救我了……
她又救她了,可是她知道她不是
是你救我她的声音哑了
他鼻息沉沉
两天两夜
月亮又长大起来了邱广寒站在中庭,呆呆地看离十五还有好些日子,可是,十五终究是要来的
凌厉退了烧,她也便放了心,一个人走出来看这月色习习的晚风吹来,却并不凉,反而很舒服,很惬意
她不睡,陪他,怕他突然醒来找不见人;可是现在她不怕什么了她想,他应该不会再像两天前那么神智不清了吧?
她再去看了看他,和衣悄卧
月色照了进来,屋里竟亮如白昼
总是这样,在某个受了伤的夜晚,她照顾他,而某个清晨,他感谢她可是这其中的一切却又不同她再没有那份天真,心里再没有那个“为什么”
“颜知我呢?”
凌厉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这是他深思熟虑了许久的开场白他还记得颜知我
他早走了邱广寒轻描淡写
坐啊凌厉拍拍床边
后来是怎么了?他问你醒着么,那时?
醒了邱广寒看着别处颜知我叫付虎放了我,付虎似乎很听他的
那么慕青呢?
慕青自然更没有办法邱广寒笑笑
他到底是什么人?凌厉疑惑他绝不可能是个默默无闻之辈吧?他的武功想必很高
邱广寒嗯了一声他救了你的
他?
他给你疗伤,后来你醒过一小会儿,你记得么?
凌厉茫然我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好像很久了
两天了邱广寒道
凌厉一怔不过他到底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不知道邱广寒道我也问他,他说是因为我
因为你?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隐约觉得是在嘲讽你,只是,也不尽然
凌厉迷糊我才刚醒,你说明白点儿不行么?
邱广寒忍不住笑了一笑他先说你没本事,这么两个人就弄成这样;后来又说你有本事,至少我还在这里
他还说了什么?
也没有了——我怕你又会有反复,求他多留几日,他只说他不喜欢见天光,还是先走了
凌厉心里忽然一明,转开脸笑笑道,那我懂了
——“颜知我”,原来只是个倒转过来的假名
他欣欣然地桥她的手,叫她讲得更详细些受了伤就可以这样,他发现了,也学会了
不过,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他还是不愿意这样他宁愿自己不是这么没用
说来也奇怪在黑竹会的几年他不停地杀人,却几乎从来没有受过伤;可是此刻他已经“改邪归正”,却偏偏一次接一次地几乎送命
这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认识了邱广寒?
他摇摇头只是巧合吧——至少那些人只是冲我而来,不过付虎……
他随即转头去问,付虎是想给伊鸷妙报仇?
邱广寒点点头看起来是他原本的目的,一是想杀你,二是想抓我要挟哥哥就范也算他运气好,否则当真见到哥哥,他恐怕就惨得很了
她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来找麻烦了,现在你也不能动,颜知我也不知去哪里了
凌厉伸手抚她眉眼又让你受惊了他轻声道你没事了吧?
邱广寒吃吃一笑我不会告诉哥哥的,你放心!
凌厉看着她笑靥你这样,多好他心里这般想着,却不敢说出口来
相安无事养伤的日子过了有四五天,凌厉的好转似乎很是缓慢一剑一掌,一外一内,这样的伤势本就足以致命了,现在能慢慢恢复些,实在已是万幸
恐怕真要等我复原,总得花上两三个月凌厉道那不是办法,我们还是走吧,边走边养伤就是
不急邱广寒道反正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你不休息到全好,休息到半好总也要吧?慢慢住一个月就是了
凌厉想了一想,点头应了
月亮又渐渐地圆了三月十五凌厉仰躺着,看窗外慢慢消退的天光
笃笃笃,有人敲门店家早已习惯了这屋里的客人整日阶不出门,知晓是位“养病”的,已经送了晚饭上来凌厉心中无端端一沉她还不回来?
仔细想来,两人这一架,吵得也有一个月了——她故意的么?再不回来,我便要出去找了
她去哪里了?凌厉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店家一怔,似乎也明白她意之所指,笑道,邱姑娘呀,她一早就去镇外了,不知道是干什么不过她说了天黑之前会回来的,只是说万一赶晚了,就叫我们先送饭上来
我不吃了凌厉阴沉着脸道替我温着,我先出去找她
这可不行,邱姑娘不是一直叮嘱……
说我么?邱广寒似乎很吃力,用肩膀撞开的门凌厉一怔,见她怀里抱着的皆是各式各样的花枝
好不好看?她进来,向店家和凌厉各给一个笑脸店伙计当然不住点头说好,邱广寒便把花往桌上放了,等他退走
你今天就是去采这些花了?凌厉心里也算石头落地,便开口问她
对啊邱广寒道昨天听人说起,说西山的花开得好,这季节太合适了,我便动了心,想想也去摘些回来反正你养伤,有些好看的在房间里也好
费心了凌厉不知该感激还是该疲累他想,她还会喜欢花——喜欢这世上的某一样东西么?
他将椅子挪来我们吃饭吧
你先说——喜欢那花么?邱广寒不依不饶
凌厉一笑我怎会不喜欢
邱广寒这才欣然,欢喜地去吃饭这个十五,终于平安地过去
然而,意外却终于在十六来了
十六有了昨日的经验,凌厉对于邱广寒太晚回来也并没有特别在意——但这未免太晚了他一个人吃完了饭,颇有些寂寞无聊,便趁着逐渐将尽的天光将那已有三四十页之多的招式又拿出来翻看三月中,天气带着暑意,一整天的温暖,凌厉在屋里也感觉得到而这傍晚时分,终于刮起了大风来,令那十六的月亮还未出现,就像被刮散了一样消失了踪影
几个招式本是凌厉自己所用,先前又已看过不少遍,早已看得烂熟于胸,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早不是这招式,而是画下这招式的人而已他伸手去握剑,但挥剑却仍然难,只得咬一咬唇,放下手去
阴沉的夜晚,竟压下乌云来
他突然觉得一切好不合常理,一个明明恨不能时时处处都要照看着邱广寒的自己,为什么这些日子竟会这么放心地由她独自外出?是因为他已经见识了她的冷静与机智,或是他脑子里已深深地印下了这句“从来没有人能伤害水性纯阴”,或者是因为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该太过寸步不离了可是,这种折磨人的担忧与等待还是回来了甚至店小二上来收拾碗盏时,也很惊奇地说了一句,邱姑娘今天还没有回来么?好像要下雨了
凌厉心中陡然悚然,抓起靳外跑去
西山的花开得很好……?西山,西山在哪里?
他拉起自己的白马,往西山疾奔
一二五
果然下雨了一粒,一滴滴;一丝丝,一缕缕;一串串,一片片
竟是倾盆大雨!
西山路泥泞得几乎难以前行凌厉已迷得睁不开双眼,那白马也是四肢皆泥,不住地叫雨打得回头欲撤凌厉只得下了马来,将之拉到树下系住暂避,咬紧了牙自己跑上山去
她是被雨困住了么?凌厉心道会在哪里躲雨呢?
他心中也不能确定她今天也来了西山,可是他还能去哪里找?浸湿了的浑身衣衫变得极重,令他几乎难以前行,才一忽儿工夫,雨竟似已能将整座山吹去这样的声势令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听不见任何动静他只能用一双疼痛万分的眼睛透过黑夜的迷茫四处看
所幸,最大的雨也只是一会儿,随后渐渐地小了
他已走近山顶西山上那些春阳里的花儿,他一支也没有看见——这漆黑的夜晚它们只怕已被雨打熄了性命,徒留一片残红了吧?
并没有多少树的山顶,他很容易地就看见了一间草屋
草屋似乎是砍柴人,或是猎户的临时居所在飘小的雨滴间,他瞥见隐隐的火光
她应该在这里吧……?凌厉顾不得满身的狼狈,只稍稍绞了绞袖上的水,便向前走去
只是,雨已将停,为什么她还不出来?
陡然间,在微弱的光线之中,他看见那砖房的门口竟倒躺了个人,头朝自己这边,脚向门口——凌厉几乎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是个死人
他心中一凛,汀了步子看装束,这人似是本低的猎户——是被人杀死在此的——砖房里的究竟是何人?
死尸离那砖房太近,要过去仔细检视,只怕是会惊动屋中之人凌厉悄悄将自己衣摆捏起,再绞得轻了些,身体跃起,轻轻巧巧地落在那屋顶之上
屋顶铺着厚实的茅草凌厉小心揭去一小蓬,随后又一蓬,向里看去
广……
广寒?
那火堆在熊熊燃烧,跃动的光芒将邱广寒整个人都映得那么不真实,可是那张脸——他怎么能忘得掉,就算这表情是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就算这一幕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象过的!
她仰躺着,伸开了双臂,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圣洁,可那雪白的脖颈上却俯着一个男人的嘴唇他压住了她,贪婪地饥渴地吮吸她的身体,就算只看背影,也认得出赫然是那曾欲取自己性命的付虎,而她,竟半点没有反抗!
凌厉几乎已不知该用何种心情来招架这景象,甚至根本不想招架,一瞬间,只觉得所有的自己都脱离了自己,都愤怒地将那屋顶重重一击,整片地击碎什么重伤之后无法运剑——根本都是借口他拔剑出鞘的动作分明快得连没受伤的时候都没有哪一次比得过,转瞬之间人已落到付虎身后也不用思索了,也不用考虑了,甚至不用屏息提气准备这一切——那样剑光一闪,只是“唰”的一声,便有鲜血飞溅,那刚刚惊慌有觉的付虎根本还未及作出任何反应,竟已身首异处,而那首级竟被凌厉盛怒之下的剑锋带得飞出许远,直撞到墙上,方自“夺”的一声落到地面,溅然有声
邱广寒觉出身周的异样,睁开眼睛来还未看个确实,啪的一声,脸上先重重吃了一掌你还知不知道羞耻,邱广寒!她听见凌厉的声音近在咫尺
她听出他的愤怒之意,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他跪在她身侧看着她,那只手仍然抬在空中,恨不得再狠狠打她一耳光的冲动被他强自捏碎了,抑在了手心里
我宁愿你是真的恨我,真的不肯原谅我,真的永远不当我是朋友——你所做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生我的气——因为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变成“那种人”!可是我错了是么?你并不是做给我看,你是真的变了,竟会容许一个男人这样对你而……而……全不反抗!
邱广寒却反而冷笑了起来,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和扯皱的衣衫我变了么?她反问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没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既然落到付虎手里,我反抗又有什么用?
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不来,你就任他胡作非为了是么?
是又如何
你……
你没资格说我邱广寒轻蔑地抢断他的话这笔账先记下,我要是告诉哥哥你胆敢打我,你有几条性命都不够赔的……!她说着站了起来
凌厉却苦笑,摇了摇头我只恨我打不醒你,否则我又何惜自己的性命……
不敢就是不敢,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邱广寒的话便如利刃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不平,我之前对你那么百般不依,却在旁人那里任凭摆布,而且这个人无论怎么说都不比你,还是你的仇人——但我却只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比你清楚得多
这冷冷的言语如此不惊不乍地从邱广寒口中吐了出来,而后啪地一声,她听到啪的一声,火灭了
不是火灭了,是她的世界暗了她的知觉只停止于这最后脸颊的一疼,和这最后啪的一声她晕了过去
他没想过对她下这样重的手,可他只是听不下去了——不想再听她这些冰冷而刻毒的语句他也支持不下去了,震惊与愤怒与适才那电光石火般的杀戮,他的内外伤一起发作起来,他忍受不了了邱广寒是疯了,他想他再听她说下去,他也要疯了
他重新跪下来,看她——是你么?他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看他,看这个不再是邱广寒的邱广寒不应该犹豫他忽然起念,抱她起来要离开这个地方,离这里,离洛阳城都远远的,兴许,那个以前的她,还会回来
雨后的深夜,阴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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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儿的儿
她听到马儿在走剧烈的疼痛还残留在脑海之中,她首先忆起的是前一次
前一次,凌厉被付虎与慕青暗算,她被付虎打晕过去,然后醒来是某种紧张逼迫她醒来的身下是草地,不柔软,也不算坚硬的草地她睁大眼睛,一片一片,都是血
她猛地坐起来,小小的晕眩里她只看见凌厉躺在那里,有一个什么人俯身点了他几处茓道,她有几分茫然地认出他来:颜知我
正好,你醒了颜知我很和善地朝她笑笑不过这位凌公子似乎不大行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忙爬起来,跑过去看
如果他死了,你准备如何?颜知我问她
有没有办法救他?她答非所问
颜知我皱眉你还关心他的生死?
邱广寒已经不准备理睬他她摸摸凌厉的胸口,他的心还在跳她看看四周,好多的血
乌剑——她看见它孤零零地掉在边上,捡过来Сhā回绞,忍不住哭起来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救他颜知我突然道你说,救,还是不救?
什么意思?邱广寒抬起头来你能救他么?当然要救他
但是他若不死,你就还要被他纠缠这十个月
那也比他死了要好!邱广寒回答得很快,却也很怪
她并不知道颜知我就是那个与凌厉立下赌约之人,颜知我却知道,邱广寒如此说,就证明凌厉还没有输他除了动手救人,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虽然摇头凌厉如此不济,却又不得不佩服他只是,另有一句话,邱广寒后来却没有转述给凌厉
“反正你迟早要变的,为什么不早点让他解脱”
她仿佛明白,却又不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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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了这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哭了
她看见白色的马儿在走她倚靠住一个人,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把她搂在怀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在马背上颠簸她起初略略地愣了一下,可是不愿出声有这样一个依靠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憧憬的事情,为什么要把这幻梦冲走呢?
她睁着眼睛,看着浮白的天色映在路边的水洼中,草尖上她不自禁地往他怀里靠得更深了些,却又小心地,好像是怕叫他知道了的儿的儿,还有一匹马的声音她不用转头,黑马就在边上,被自己身后的人一手桥马背上摆满的是她采来的鲜花黑马白花,这清晨,太美好
她哭泣起来
她偷偷地哭泣,悄悄地哭泣,而早晨的静谧终于承受不住这一切她转回脸去,埋在他怀里哭出声来
他才知道她醒了
马走得更慢,几乎汀了似乎她的这种示弱表现让他很欣慰,却也让他心中一酸,搂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来她抽噎着道你再不来,我真的不知道要……要怎么办才好!
他轻微地一怔
对不起……他像是呆住了,慢慢地才说出话来是我……来晚了……
是了,我只是想她可以反抗的,她甚至伤过人,杀过人,用她头上那锋利的簪子——可是我却忘了,昨天并不是十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又怎会有勇气去杀人,尤其是她已经对此深深恐惧之后?
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颊,那昨晚被他打疼的地方她满脸是泪
邱广寒迷离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只见小半个日头从远处若隐若现出来,不禁侧过头道,我们去哪儿?
总之……先离开那个地方远些凌厉也并不肯定地说
邱广寒嗯了一声,仍是这样靠在他怀
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并无心事的邱广寒,和这个并无非分的凌厉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
所以,所谓从前,也只能是一个“仿佛”
一二六
邱广寒又眯了一会儿,天光大绽,有几分风凉,却又有几分闷热她振作起精神来,抓住凌厉圈住她肩膀的胳膊道,不如我们快些走吧?我自去骑小黑马就好了
凌厉却似乎有些无力,只是嗯了一声,动作迟缓地松她下来,让邱广寒很是觉出些异常zee
她连忙回过头去看他的脸他那张靠得如此之近的脸上,一切表情都清晰无遗
你……
她好像回忆起适才的迷糊之中有些什么不对,可凌厉已经下了马,只对她说,你别下来了,就骑这一匹,小黑马换给我,好么?
好……邱广寒怔怔看他
他对她微笑你先往前走,我就赶上的
她点点头,听话地策过缰绳,轻轻一纵,往前跃出数步,又一紧绳子,略微一顿,回头看他他将将走到小黑马那里,捧了花下来,见她同笑了一笑将花束抱了过来
你的他把花举给她
这样的距离之间,她突然注意到他脸色很白不对啊她猛地拨开那障眼的花丛你怎么了?
凌厉诧异我怎么了?你快拿着花
邱广寒将信将疑地抱过了前日的花已不完美,却仍新鲜地绽着,衬出了邱广寒一张虽憔悴,却不改秀美的面孔
现在可以原谅我了么?他故意涎着脸,有点突然地问出一句来
邱广寒微微一怔,转开脸去早没有怪你,只不过原谅不原谅,还不都是一样
凌厉微微失望无论如何,他想,你总是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原谅你”这三个字
他牵过小黑马来,邱广寒却没有再回头看他他很明白她的意思:那些事情,她根本不想提起原谅不原谅,你我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载着两人在山郊快走不知为何,凌厉却总是堕在后面
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好好再歇几天吧?邱广寒半晌没见他上来,才转回头来对他喊
便在这回头间,她发觉自己的目光突然好似刮到了什么触目惊心的颜色——小白马的鞍后,竟是鲜血一直染红了马尾
她惊得一勒马缰跳了下来你背上的伤,还,还在流血么?她跑去抓凌厉的黑马你快停下来!
凌厉连忙一紧绳子没有,只是……只是有点痛那血是……昨晚上付虎……那血满身都是,你看看你自己不也一样!
邱广寒心头微微一松的确,付虎是那样死的,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也是事实那溅得满天满地也溅得两人一身的血,要不染脏这小白马才怪
她却仍然不依地要拉他下马,仿佛就想仔细看清楚他背心里的血并非慕青那一剿口破裂,但触到他衣衫的刹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骗人的她心里一凉昨天明明下了雨,你的衣服明明应该湿透了,可是现在这一身怎么是干的?你明明换过一身了,为什么还会有付虎的血呢?
手中的花陡然跌落了,连同惊惶,散了一地
凌厉这一烧,烧了足足十天
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会如此一场大雨,一次激动而已——他也没打算逞能示强,只不过想带着邱广寒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却未料到严重至斯至少,从昨夜至今晨这一番事情下来,先前几日的休息完全等于白费
邱广寒找人刷马就刷了三天,将鞍头辔头也尽皆撤下洗净又装上了两匹马喂足了草料,这才又精神起来
她也精神了一些,摸水将披散的长发随意梳了梳,照例去看凌厉这些天来他真是个病人了,失血过多令他的身体像个女人一般绵软无力,以至于邱广寒每次扶他坐起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吃吃地笑
你还笑呢?凌厉也笑还给她我当真死了,谁照顾你?
邱广寒双手往腰上一叉:谁在照顾谁?
不过,几日前邱广寒是没那么笑得出来的她先前总以为凌厉是个足够经得起生死的人了,区区的伤势复发——以前也不是没发过——没了这一回确确实实把她吓得不轻凌厉也是这两日才有好转,虽然低烧仍萦绕不去,但身体慢慢恢复了些,也感觉得出来
他很明显地感到天气的闷热这季节他想才不过春天而已
这个镇子果然也有颇为春天的名字,叫作杨柳镇自昔年隋炀帝赐柳树“杨柳”之名后,这一带改名叫“杨柳”的小镇颇是不少,不过年代久远,传下来的也就这么一两个,还是因为土地并不富庶而未曾被前朝李姓天下勒令除掉
可是邱广寒转了一圈之后,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柳树,只有遍地甜菜;镇子不大,很有些穷困的样子,比起之前两人驻足数日的小镇,实在要差得多了
凌厉以往也路过过这杨柳镇,知道此处的无趣,不觉道,你不闷么?这地方没什么可玩耍的
闷邱广寒实话实说所以我才在屋里陪你,不出去了
凌厉无话从小黑马上踉跄跌下,一躺就躺到了四月,他也不知还更要躺多久,
但这次要等你伤全好了再走邱广寒似乎猜透他心中所想我们就住在这里,你养多久,就住多久
这样多耽误事儿……
不耽误邱广寒道反正日子也不会过得慢些或快些,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说起来这里还清净呢
凌厉轻轻一笑,似乎是无意,问起道,邵夫人送你的那支簪子呢?
他自清醒过来的第一日,就见她头上已重没了簪子,只是想她或者偶尔变换发式,也未开口问她但一连数日皆是如此,饶是“簪子”这东西颇是两人的敏感之辞,他也忍不住要问了
嗯——簪子么?邱广寒有点不自然我也想起了,以前答应你说,再也不用了的虽说……虽说我与你是闹了一架,但既然这一年之约要守,没理由簪子之约就不守了对不对
其实没关系,你用那个也好——算作是个……防身之物
邱广寒摇摇头,从怀里将那支颇为名贵的头簪取出递给他
你替我藏着好么?她说道等我回去出嫁了,你再给我
我……?凌厉虽然下意识接过来,却是不明所以
反正这些日子都有你在,没什么防身不防身的,我也不到处乱跑了邱广寒道你就替我收着吧
他看着她笑靥一绽,已经拒绝不得
可独个人的时候,他仍然确信一件事:她并没有真的原谅他甚至连这种念头也是一厢情愿,因为,她也许真的没有——或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
平淡的日子太久了
平淡了太久的两个人走出闭塞乏味的杨柳镇,已经是六月光景,连这杨柳镇的土地都绿了两个人就像重获了新生一般地激动,就像小孩一般的好奇他们才知道,付虎之死早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淡去很容易看出这是凌厉所为,但人人都“理解”这是凌厉在报付虎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戳穿他身份的一箭之仇,连邵宣也也这么认为他初始也力争凌厉必是自北人,可待见到付虎那样一种身首异处的惨状,也不得不缄口不语——除非是背后偷袭,否则绝无可能会是这般情景——凌厉与背后偷袭,那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但又怎样这江湖上每日里死的人都不少,付虎也不过是逐渐被遗忘的角色而已只是慕青时不时上明月山庄讨要说法,更将邱广寒与凌厉同行之事渲染得难以入耳,时珍脸上便挂不赚一心后悔了当时在拓跋孤的施压之下,真的同意邱广寒跟着凌厉走了,便要邵宣也快快去将邱广寒寻回来
邵宣也虽只作未闻,但若说是真的不在乎,那也是假的就算他相信凌厉与邱广寒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每遇到人必被旁敲侧击问起此事——或者纵然不旁敲侧击,那语气神态也极是别扭——他受不了想着在家实在气短,干脆还是假作答应时珍,离了明月山庄
出来已经半个月反正随意走走也好,只要不太快回家,至于凌厉和邱广寒找不找得见,也纯看缘分而已他却没料到与他更有缘分的似乎是姜菲——在遇见其他熟人之前,偏巧会先遇见她
正如凌厉也没有料到,与邱广寒南下欲待回去临安家里看一看,却会先遇见苏扶风
苏扶风戴了一顶大斗笠,迎面而来,涅看上去有点滑稽凌厉不知她是否有心在找自己,可这样的情境却当然尴尬,连忙回头望望,邱广寒还隔着几步
你怎么在这里?他没办法,只能低声问她
苏扶风没答,只好奇地朝他身后的女子张望了一眼邱广寒抬起头来,看见她,也汀了步子
是邵夫人吧?苏扶风笑笑
苏姑娘么?我认得你邱广寒友好地向她伸出手去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以前救过凌公子呢,我知道
嗯,真巧苏扶风似乎说得漫不经心,也伸出手去,要与她友好地相握,而此时的凌厉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边这场景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道:扶风艾其实……
平淡的日子真的是太久了,以至于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种平淡,不过平淡真正被打破,也只不过需要一瞬间
凌厉开口说出半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是这瞬间从苏扶风的衣袖里突然飞出一丝让他心悸的光亮是她的链子,她那耸人听闻的暗杀宝器,那比机簧更凶险,更狠毒的暗器——不要说邱广寒,不要说凌厉,就连苏扶风自己也快要看不清它的动作,细似金针的袖器,那么轻易地,一刹那,穿透了邱广寒的胸膛
这所有的一切快得没有半点征兆两个初次见面的人,连互相伸出去的手都还没有碰到邱广寒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这样,倒到了地上
一二七
凌厉惊极出手,叮的一声轻响,苏扶风袖中的链子断裂了——乌剑已至,可一切已经晚了
他惊怕至极地俯去抱那个弱下去的身体,可那身体一瞬间已经消失了所有活气这是当然的吧——苏扶风手下,岂有活口!
你……!他怒吼抬头,也抬手,乌黑的剑气泛入苏扶风的肌肤令她浑身一冷
她看着他这个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凌厉,那溅逼来,诉说着他的杀机盛涌,那样的表情像是要生生将她绞为碎片
可她居然是好淡然地站在那里我也是非杀她不可她轻轻地找着一个借口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的任务,就是她呀
你给我住口,住口!凌厉怒不可遏地狠狠将剑一挥,剑锋侵裂了她头顶的斗笠苏扶风还是没动,那张脸抬起来,就像不知凌厉方才盛怒之下若稍力大一些就已将她的容貌甚或性命夺走
——你明知她与我同行,是我朋友,你——你竟然——
怎么,你有那么在乎她?苏扶风的口气竟然有些轻嘲,一点也不像往日总那么顺从于凌厉的她旁人传说她与你孤男寡女,但我是不信的你怎会纠缠别人的未婚妻?何况,她只叫你作凌公子,你就算想骗我,也换一个人吧?
凌厉没有说出话来,许久没有抽得如此之紧的眉宇之间拧不住任何一种语言面对的人是苏扶风,倘若是别人,也许,那一较去,半点犹豫都不会有
苏扶风轻嘲退去,表情反而变为惨笑怎么,不杀我?她眼睛里的神色有点勉强,像是拿捏着口气
你……不想让我杀你就滚!凌厉没有时间细思她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只是以这样一种愤怒看着她
苏扶风看着他,没有再说话直到她真的离开,凌厉也没有再理睬她——可他也不敢去看邱广寒已经没有用了,什么用也没有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苏扶风的成名绝技?这样近的距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算是拓跋孤都要死,何况邱广寒
——那个数度从刀尖下逃脱的邱广寒,那个被说成“从来就没有人能伤害水性纯阴”的邱广寒,怎么可能竟就这么半个字也没留下地死了?
他再次俯身下来,抱起她的肩膀在这艳阳高照的盛夏,他却发觉自己这颗心已冰冷得没了知觉她的呼吸断绝,就如他的呼吸,也一样断绝
“就算我丢掉性命,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他回想起自己说的这句话,几乎想笑,却竟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没有
你早料到的是不是?我这样的人,最是没用,人人都那么没原则地来相信我,只有你不信,可是你还是跟着我来了
“我妹妹要是少了半根头发,你就提头来见我”
“我是把未婚妻交给你,你可得照顾好她”
这算什么?他想这算什么!要我的命又有何难,何苦为难她这样可怜一个姑娘!
天色,竟阴沉下来她的脸上不再那么明亮,那所有的美像全都融化了,像是一场梦境,蒸在空气之中,却真实地萦绕着她的脸庞,她身体的一切
几乎没有什么血,因为伤口太细鞋以她残存的体气,瞬间就能够平复的可是这狠狠的一击扎穿了她的心脏,无论她可以恢复得多块,那一瞬间,她却已经死了
他把丝一般纤细的链子从她身后慢慢抽出,就像把针线穿过一层绢布血细细地流了几缕,他下意识地伸手捂赚却发现其实已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好想发狂,可竟然无法发狂好想仰天狂怒大喊,可竟然喊不出来恍恍惚惚间,才听见,好像有人叫他
凌公子?
失神令他并没听得真切,直到那个声音到了很近凌公子,你怎么……
声音陡地止赚一个人影扑倒下来邱姑娘?她……她怎么了?
凌厉头也不抬,恍如未闻
那个声音变柔了一些邱姑娘是不是身体不好,好像总是……
她死了
这三个字空洞得好像幽灵,冷冷地传了上来,传到了此刻那个在他身边的,姜菲的耳中
姜菲与邵宣也刚刚才在前一个镇上偶遇,而后分别她听邵宣也说起,是顺道打听着邱广寒和凌厉的消息来的,可却偏没找着,反而是她——一上了山,就在此见到了他
可她才发现凌厉的脸色苍白得真的就像一个幽灵她几乎害怕地后退了半个身子怎……怎么可能她强笑一点都……不像……
她说着伸手要摸邱广寒的手,却被凌厉一喝吓了开去
不要碰她!他吼道你敢动她,我杀了你!
姜菲一怔,随即大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莫名其妙,邱姑娘怎么了你也不说清楚,哼,上次就口口声声说她死了,还报仇呢,结果呢!
她不服气地已经将手伸过去,可碰到邱广寒的刹那,心也凉了她如此冰冷,如此冰冷的躯体,怎么可能还是有生命的?
可是——奇怪她捏了捏她的手掌她死了多久了?这样热的天气,人应该僵硬得很快才对,她的手却还是柔软的,简直就像刚刚死去——但如果真是刚刚死去,炎炎夏日,又怎会这么快就冰冷了?
哎,凌厉,你,你放开她,让我看看好不好!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调来对他说话用强,她抢不过;用软,他不理睬幸好她姜菲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凌厉不动,她自己伸手拉人
什么也不说明白她心中嘟嘟囔囔地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
凌厉却抱紧了,死死地搂住了这个身体,半点不容她抢夺
你……你不要这样了!你听我说,邱姑娘,邱姑娘她,有可能还活着的!
凌厉浑身一震,似乎才陡然想起眼前之人是太湖金针的传人,虽然没有任何理由相信金针可以起死回生,他还是下意识地松开手来你能救她?他的表情活像一个路边的疯癫之人,红着一双眼睛吓人地全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话来
姜菲扶过邱广寒的身体,将她在地上放平,摸了摸她颈上的动脉
没有什么在跳动
这是自然的,假如有,那个紧紧抱着她的凌厉早就应该感觉得到
她是……怎么死的?连姜菲也忍不住绝望地低沉下了声音没有伤口啊
凌厉心又沉了下去,灰然地指指自己心口伤口在这里他说只是太快了,又太细鞋已经愈合了
从这里穿过去?姜菲讶异得几乎不敢相信,是……
她想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但始终没离开她动脉的手指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这不像是脉搏,但也绝不是静止她不禁转回脸去,几乎是骇怕地看着邱广寒白皙的脖颈,手也惊得缩回来,护在身前,脸色霎时间变得青白,就像遇到了怪物
姜姑娘……?凌厉不解地看着她
姜菲惊魂不定凌……凌公子,你摸摸她这里……她……她……
凌厉抬手,顺着姜菲所指,从她颈后,摸到脸颊,再从另一边,顺着脖颈摸到肩后
——是什么东西,很粘很稠很慢很慢地在流
他心旌一椰却不是似姜菲那般害怕他只是想起了邱广寒曾经说过的话
“我从小就被人当作是妖怪呢……”
是了,你是与旁人不同的,旁人一定会死的,你却总也死不掉——小时候被下过那么多次毒,你都活过来了——不是说没人能伤害你么?可是你若没有死,为什么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半句话也不说地就倒下去了呢?
姜姑娘,你——你是大夫,你告诉我,她……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他竭力平静自己的口气
我……姜菲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见到凌厉这般眼神,只能一跺脚,从身上掏出了金针的小布袋来
我……我先看看她还有没有反应了她低声说着,取出一枚金针,扎了扎邱广寒手掌的茓道
邱广寒一动也不动
好像不行……姜菲已经滴下汗来
茓道……或许对她没用凌厉道哪里最痛,你就往哪里扎吧
他心里也几乎不抱什么消,试想,一个人的心若是已扎破了,她还能感觉到什么痛楚?
可是也许她真的不一样他不敢想他刚刚从绝望的井里爬到口上,只能这样用尽全力地支赚不去想再次跌下去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姜菲咬了咬牙,还是拉过了邱广寒的手,细细的针尖向她的指甲缝之中慢慢揉了进去除了连心的十指,还能有哪里更痛?
她几乎不敢看,凌厉也几乎不敢看可是姜菲哪里敢往深里扎,邱广寒纤细的手指才刚有点发白,她就动都不敢动了
你给我凌厉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金针
不要……姜菲慌道我再往里扎一点就是
你下不了手,给我凌厉夺过她手中的针来,抑住自己手上的颤抖,将那针尖慢慢地塞入指甲之下,对准了那连心的痛楚之处然后,咬一咬牙,他闭上眼睛,将手中的金针往前送去
手掌上,冰凉的触觉流过他手指的鲜血像是把一切都遮盖了
可是凌厉抬起头来,看了看姜菲
瞧见么他轻声地道她疼得抓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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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
凌厉把邱广寒抱起来至少,现在她已经不是一具尸身可是金针之术对于一个浑身不讲究茓道的邱广寒来说,没有半点作用,所以姜菲对她也无能为力
你带她去哪里?姜菲急道她的体质这样怪,都不知谁能救她醒来
去青龙教凌厉把邱广寒抱上了小白马
姜菲一怔你等等,你去那里干什么?
凌厉蹬上马背她仍是将死之身,我只能求助于她哥哥了
向他求助?他,他能救她吗?
青龙心法里,听说有一种厉害的疗伤之技凌厉答了一句,调转马头又道,小黑马送给你了,有空帮我还给宣也,如果广寒真有不测,那——帮我说声对不住吧
你等等!姜菲陡然想起不久前才见过邵宣也,料想他总不会走得太远可惜凌厉并没如她所愿地等等,一纵马便疾驰而去姜菲一跺脚道,把人家未婚妻弄成这样,对不住就好了么!还要我来说!
但她心下随即一怕
——邱广寒如果有不测,他会独活么?他自己既然不能再说,自然是叫我说了
——就算邱广寒没事,可若见自己妹妹被伤至如此,拓跋孤又能放得过凌厉吗?这可真是要出人命的了!
她心下顿急,眼见追不上,拉过小黑马,回身便去寻邵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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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昏昏这里离安庆好在并不那么远,可是一天一夜下来,小白马还是支持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再不肯前行
青龙教从武昌东进至安庆正是上个月的事情武昌虽地近中原,可毕竟并非青龙教原址,被逼至此亦是无奈,以拓跋孤的性格,他若不大张旗鼓地原路打回,也便不叫青龙教主了这样的消息,凌厉和邱广寒在先前行路中,也早便听说
他下马,一手桥,一手扶着马背上的邱广寒,放满了些步子白马真的是很累了,一天一夜负着两人疾奔,只是少少地印了几次水,嚼了几根草,对它来说,太辛苦了
还有一半的路程啊
没办法,只好换马
又一天一夜
有一个瞬间他突然退下来,去看怀抱里靠着的邱广寒已经两天了,整整两天,她竟然一点儿都没变过,竟还带着那恍惚的笑意,就是她见到苏扶风时那友好的微笑她还来不及收敛这一切
可是人人都只说你会变坏,他们提防你,敌视你,到头来你还是毫无心机你一点儿也没变啊
他握她的手她钻心的痛楚也钻入了他心里痛或者死,你选哪一个?
这个问题真的很奇怪,可是以凌厉对邱广寒的了解,他可以替她回答她从来也不怕死,怕痛倒是怕得要命这似乎是她可爱的地方,但是如果真要作出选择,她宁愿痛着,也要活着的
我会带你去很多很多地方,你喜欢热闹也好,清静也罢,我都带你去,陪着你——只要我们都能够活着!
他苦笑,搂紧了她肩膀,反手一鞭,又策马疾奔起来
还没有到么?
一二八
到了
凌厉勒马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青龙教的幡旗,那青龙张牙舞爪地浮在高处,迎着烈日猎猎作响
凌厉几乎睁不开眼睛来,脸孔亦带着夏暑的通红汗湿透了重衣,胯下的第二匹白马也有点抽搐了,正在喘着气,他却再也顾不得什么,一纵马,蹿上了小山坡Hxe
青龙教坛照样依山而建,凌厉靠近此地自然早为数名教众发现,方一靠近台阶,立时便被团团围住
来者何人?有人喝道
凌厉心急,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只喝道,让开!
这些教众当然不好惹,各亮兵器,偏偏将去路挡得更死正争执间只听一个声音怪里怪气地咦了一声道,我莫不是弄错了,怎么好像听到凌小公子的声音?说话人来处正是顾笑尘只见他边慢悠悠从人丛中荡出来,边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凌小公子?
凌厉显然没他那么慢条斯理,上前道,你们教主在么?快带我去见他!
顾笑尘还欲说什么,可目光瞥见邱广寒,似乎也发现了情形不对,这下不敢怠慢,往山上一指道,他人在东面坡上的小练功室,你拿了我这……
话没说完凌厉纵马一冲,人群连忙一让,放了他上山顾笑尘话没说完,很有些顿足,那一个拿至手上的令牌,也只能又收了回来,人却疾步追去
凌厉没拿令牌,坡上教众自然不买账他心中焦急,硬闯之下,喧哗之声已大刚刚侧转马头向东,斜刺里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全不同适才几人他知道厉害,连忙调头避开,那白马却是惊疲交加,身体一倾,平衡顿失,偏将凌厉二人从背上掀了下来
凌厉连忙去护邱广寒,落地便有未稳,一直短枪竟已点到
霍老头,霍老头你慢点儿!后面顾笑尘一叠连声地喊了上来我放他上来的教主在么?
那手执短枪的中年人正是青龙右使霍新,闻言狐疑道,教主还在练功室内,他们是……
你还不明白么!顾笑尘跺脚道你看看清楚!
霍新果然便看见了凌厉手里那银黑色的绞他心中一沉,隐隐然猜出什么事
难道这位是……他看着闭目昏迷的邱广寒,一时间竟有点未敢相信,甚至可以预想得到拓跋孤见到自己的妹妹是这般情境,会有如何可怕的反应
顾笑尘当然也想到了,正要对凌厉说句什么,却听上面练功室的门啪的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声音随即传出
是谁要见本座?
这语声一出,山坡上顿时鸦雀无声只听霍新答道,是凌厉求见教主,似乎二教主她……
他其实也不消回答,因为拓跋孤从室内走出,一眼就看见了凌厉怀里的邱广寒
她面色如常,甚至嘴唇也仍是淡红淡红的,只是脸显得瘦削了些,双目紧闭,但眉宇之间,显然并不是痛苦,而竟是凝固的浅笑头发在奔马的颠簸与衣衫的揉搓之下,变得纠结,浅红色的发绳松了下来,顺在发丝之中,好似一道淡淡的血迹她没有力气,没有知觉,整个身体全靠着凌厉的支持,双手全都放开了,连被刺破的指尖的血,也凝住许久了
饶是拓跋孤已足够沉得住气,也瞬间变了脸色,几步便走到了面前,一把扶过了邱广寒的肩膀,看了看她,随即一抬头,一双杀机毕露的眼睛已逼视住凌厉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凌厉低声抢先道但无论如何,先救她醒来好不好?
拓跋孤瞪了他数久,抱起了邱广寒道,你跟我过来
凌厉跟着他走下山坡,往另一边高处走去他的心思却并不似在身后注视着他们的十数人那般忐忑——他能感觉到,拓跋孤如此说,应该是有办法救人的才对,所以他的心情反而轻快起来,走起路来也有些久违的飘飘欲飞
我们要过去么?霍新走到顾笑尘边上,不甚肯定地道你可曾看见适才教主的脸色——我怕凌厉这一回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没办法顾笑尘喟然我们哪有余力操这个心,他是死是活还不是听凭教主
不给他求情么?霍新有点惊讶你们不是有交情么?
没有啊顾笑尘也惊讶了不过是在洛阳见过面而已
你适才如此着急地跑上来——我只道他是你朋友霍新好像如释重负既如此,也便不消在意了
顾笑尘嗤地一笑道,我是的的二教主也不知二教主究竟如何,半分看不出来如何受的伤
霍新点头道,我看也只好晚些跟苏姑娘打听消息了
两人说了几句,各自离去
卧室
拓跋孤似乎冷静了几分,冷眼瞥了瞥凌厉你敢这样带她来见我,想必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是,但也先不必说我吧?凌厉有几分着急只要邱姑娘她……
我正是要说广寒拓跋孤声调平稳你是死是活我不关心,但我要先你把广寒救回来她在你手上变成这样,我这要求应该并不算过分?
怎么救她?凌厉道我要是能救她,早就……
我还没说完,凌厉,你先回答我,这条件你答不答应?可不要到头来说是我拓跋孤逼你
我自然答应!凌厉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消来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一命换一命
这五个字从拓跋孤口中说出来,让人真的咂摸不出那是轻巧还是沉重凌厉却重重地一怔,随即还过几分神来,半信半疑地道,好……怎么换法?
拓跋孤朝榻上的邱广寒看了一眼,扭头道,你等一会儿
他甩下他,一个人径自走了出去少顷,进来的是苏折羽
请凌公子跟我来苏折羽道
去……哪里?凌厉看看邱广寒她……怎么办?
然而苏折羽并不回答他,回身便走,这架势便是说,你不跟我来也不行
她带他去客房
室内明亮他看见拓跋孤坐在那里,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局促不安地走上前看了看,又抬头看他
拓跋孤将册子翻开,摊在桌上
一二九
你听好他的语声沉稳这一本是拓跋世家武功的内功心法,不用紧张,你也不可能有时间去学——我只叫你看这两篇
凌厉低头去看他翻开的这一页
心法之中有两篇,是救人之法拓跋孤道沉重难治的内外伤,这两篇的心法都记载有解救之计,且非必要身负青龙心法内功者才可施用——当年我娘学这两篇心法用了半天时间,我给你一天,明日此时我带广寒来这里你若在那之前学会了,不妨休息一番,养足精神;若到时还没学会,那么也只能让你陪广寒一起上路了
可是你自己为什么不……
你有资格说我么?拓跋孤冷笑莫非你想反悔?
不是,我若能救她,自然也是弥补我心里对她的歉疚,但是一天一夜的时间——对广寒来说,难道还耽搁得起?你是拓跋家的传人,应当早学过了这两篇,为什么你却不肯先出手救她——我绝不是惜我自己的性命——你可以立时杀了我——但我却是为广寒!
我先前告诉过你,凌厉,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拓跋孤道固然,这心法上并没有说施用了就会毙命,可既然写在这内功心法的末几页,原是认为施用者内功修为应该至少已有小成——依你目下的武功,即便能施用此心法,恐怕也很难活命——因为这两篇心法本身极耗真元,当年我娘身故,也与施用此法耗去精力太巨不无关联
那如果以你的内功修为……
换作是我,固然不会丢掉性命,但至少也要损去七八成功力,需数日方能回复拓跋孤说着,眼神中似乎透出复杂的一笑我不想冒这个险;既然你不怕死,那么这件事就非你做不可
凌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顿住了他慢慢伸手按住那册子好他点头道我答应你
我要先提醒你拓跋孤道她是纯阴之体,心法中提到的以掌从茓道过入真气的办法恐怕行不通,你要另想办法
凌厉咬唇似在思索,拓跋孤的手又在他面前按了一按,似乎是要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他看着他是谁对广寒下的手?
凌厉心中一悚,闭口不言先前听他迟迟不提,他也放松了下来,心道广寒身上并无伤口,想必他也看不出来,以为可以瞒过,却不料拓跋孤又岂是这等宽宏大量之人
我……不知道他一时间竟未能编出圆谎的话来,只得硬着头皮道
是么拓跋孤冷冷地道
我已说了,是我疏忽了,没照顾好广寒,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已经中伏……
拓跋孤哼了一声此刻我已是青龙教主,她也与邵宣也定了亲,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该知道,活捉一个邱广寒比杀了她更有价值,但这个人却偏偏要杀了她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凌厉禁受不住他逼视过来的目光,竟游移地转了开去
而且看起来,这人并不是劫财,也不曾为色拓跋孤接着道广寒的身上虽然看不到伤,可前襟和后心都有破损,也有极轻微的血迹,这人的手法看来极快,兵刃看来也很怪异,似是暗器,却比暗器更加有力这种杀人的方式好像并不多见,对不对,凌厉?
他说着,冷笑了笑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凌厉咬了咬唇,道,我真的……没有看见,也没有想那么多……
那么你现在就给我好好想想!拓跋孤道否则的话,凡是我怀疑到的人,我都会让他们死无全尸——你该想得到我怀疑的是谁?
凌厉只觉的自己的心咚地一沉确然,他曾想过,再见到苏扶风的话,他自己都会想杀了她;可是要把她的名字说给拓跋孤,他还是做不到
我想不出来他干涩地道
没关系拓跋孤冷笑道不管你开不开口说,她的结局也就只有一种他说着,回头便走
凌厉只觉的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开口,还是不开口苏扶风那夺命的细链委实太过诡异,却也正因为此,太过出名了,正如他凌厉的剑
你……放过她好么?他终于开口,叫住拓跋孤他唯恐他一出了这门,苏扶风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拓跋孤汀了步子他笑起来,哈哈大笑笑声止歇的时候凌厉听见他叫苏折羽他心里突然一沉
苏折羽一直都在她安静地往前走了一步
七日之内,我要听到苏扶风人头落地的消息拓跋孤狠狠地道
你等等!凌厉悚然道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她的命不可,她也是受命于人,如果我救了广寒,你还是不能放过她么?
这也是为你报仇拓跋孤冷笑道若不是她,你又何须赴死他说着,挥一挥手,凌厉只好去看苏折羽,却见她已经躬身领命,跟在了欲走的拓跋孤身后要退出此屋他忍不住便追上前去
但他走不出这门——他哪里能走,又哪里能阻止和改变得了旁人的命运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不要说拓跋孤,就是苏折羽回身一推,便能将他封在屋内
门哐地一声关上
他怔怔地站着了,没有再去试图开门,良久,他转过身来,发现绝望于此刻的自己竟然也是一种奢侈——像我这样的人,竟然还不能绝望——他苦笑,也冷笑且不管旁人如何,我自己都只有一天的性命,而这一天的性命,却是要用来拼命苦学来救人的!
他走过去,用手扶住桌,也扶住那一本书册因为这书页,他连绝望都不能有
不是的他努力抓紧书页“就算我丢掉性命,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了你”,广寒,是因为我这样答应了你你哥哥打什么主意,与我全然无涉,就算他是利用我——我也只能这样接受了
他摇了摇头,坐下来,低头去看那两篇心法,不知为何竟无法集中精神解救邱广寒是何等重要的事,他竟心神不宁起来,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他不由地埋下头去,一双手深深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凌厉啊凌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发觉越是这样的时刻,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就越多;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那儿时的长大后的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念头,憧憬,甚或幻想,全都浮了出来随后,淡忘的或者他以为自己淡忘的旧日情景,竟也一个一个地清晰无遗他想这是报应么,凌厉?你杀过的人,你伤害过的女子,怎么你自己原来都记得这么清楚?可是你也说不出,你这将死之人与他们相比,究竟是谁更痛苦些?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剑,小心地慢慢地抽出寸许他把它竖立过来,巾却发着乌光,照不请他的面孔
一三〇
他伸出手去,指尖捻住那锋利的剑刃,轻轻一擦,肌肤破裂,鲜血珠儿似地滚落下来,有些疼痛
这疼痛令他集中了些意志,似乎猛然醒悟自己适才是不是陷入了种迷梦,而那迷梦刹那醒了,令他全然想不起梦里有些什么他陡地一惊,低头去看,书页上竟滚上了血迹他慌忙用衣袖吸干了,捋了捋书边,压平了,吐了口气,剑随之回鞘,放到了一边Hxe
——我竟然还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么?
死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等死更玄妙,幸好他还有事可做
他一直研习到第二日的天色微明,对于时辰的变更竟丝毫不觉翻过这一页,他才忽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多看了大半篇,忙又翻回头去门上有人笃笃敲了两响,他一回头,只见是程方愈推门进来,一看几上,便道,你不睡又不吃,真想送命么?
我本来就快没命了
凌厉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他并不知道——或确切地说,是没发现——昨天已有人送过两次饭来给他程方愈新赴左使之位半年,很是努力进痊夏夜既短,也常至天明方歇,听得人说凌厉这边之事,便来望他一眼
他何尝不知道凌厉是凶多吉少了,又何尝不知道凌厉如此认真的是在研习什么,只是他与凌厉也并无交情,此刻又有什么可多说的?
见凌厉不睬自己,他便也走出,正要关门,却听凌厉道,程左使!
程方愈又将门闪开一些如何?
广寒她……还没事吧?凌厉道可否请你告知拓跋教主,我已将这两篇记熟学会,此刻便可以救人了
程方愈略一踌躇教主说是一日,那便是一日你不如休息一会儿,或者少许进食,免得体力不支,反而误事
凌厉默然,似乎也觉有些道理眼见程方愈又要走,忍不住又问道,苏姑娘在吗?
苏姑娘?程方愈微微惊讶她昨日便下山去了
凌厉心中一沉,浮到脸上的,也只是那么凄凄惨惨的几分颜色
这一回程方愈没有便走,站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有别的事要问么?凌厉些微地一怔,下意识地道,你……你对医道有没有心得?
程方愈也是一怔,道,粗通皮毛
那你对奇经八脉可有了解?凌厉追问
程方愈摇头道,那便懂得不多,必不如霍右使那般博学
你知不知道假如一个人浑身茓道之中内力充盈,那要如何才能将她本身茓道之中的内力打散?凌厉恍如未闻,神情几近呆滞
这……或者是以内功强逼入对手茓道之中吧,程方愈不明他意之所指
凌厉摇了摇头,又道,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霍右使呢?
程方愈见他脸色已像薄纸一般透白,双目深陷,头发也纠结杂乱,心道他这莫名的三个问题,先问医道,其后问奇经八脉,又不全然与医道相干;以为要问奇经八脉了,却又仿佛问起打破闭茓功的方法,与奇经八脉也不搭界——这个小子,莫非是有点失心疯了么?
他回想他的诸般事情,心道他这般年纪轻轻,若要为救人而死,终究也难免心情起伏,不觉也有点同情,好言道,凌公子怕是太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为是
凌厉却不搭理他,似乎是在出神程方愈心中暗叹,悄然带上门离去
指肚上的血痕犹在,伤口却已开始结痂凌厉低头恰好看见自己这双手,不觉呆呆注视,心中一时之间,似有所悟,看了半晌,又突然伸手去翻书
天色逐渐,愈变愈亮
中午时分来的人是顾笑尘程方愈与他交好,早上回去时碰上他,便与他约略说了说凌厉这般可怜涅,顾笑尘却不料推门进屋时,几上饭菜已被吃的干干净净,凌厉似乎也正在帐中酣卧
他心中略感蹊跷,心道时辰无多,他竟突然这般想得开了么?目光微转,已看见桌上放着他的乌剑巾似是压住了什么纸页他初时只道是凌厉将那青龙绝学随意乱置,却又见那纸张甚爆似在飘起,不由好奇,走近去看,竟是一幅画像,画技稚拙,画中人正仰面而躺,以手覆眼,涅滑稽他不自觉地朝那帐中的凌厉看了一眼画的似乎是他?看衣着应是冬天的时候了是谁人所作?
他小心地移了一移乌剑,画纸角落里现出小小的一个字来
邱
顾笑尘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发怔,呆呆立了半晌,方自转身离去
他不自觉地竟是踅到了拓跋孤的屋外,一惊之下,连忙站赚回身匆匆而走,那门却咿地一声打开
你来得正好,笑尘拓跋孤道时候差不多,陪我到凌厉那里走一趟
顾笑尘眼神有种少见的游离,口中漫不经心道,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
说到此处他似乎又有所知,停顿了一下,才郁郁地道,属下领命
这失常之态自然叫拓跋孤看在眼里,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道,你背广寒过去
凌厉低着头,坐在床上桌上的画像和剑都收起了,竟是一应干干净净,地上却铺了薄毯,显然是为运功而备
看来你很有把握?拓跋孤令将邱广寒放下
他不待凌厉回答,便将怀里一物往桌上一放,伸手启封,却是一小坛子酒
那么本座请你喝上一杯他轻笑道算是送你一程
教主……顾笑尘不知为何,脸色竟是大变
拓跋孤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先出去便将酒倾入杯中,递给凌厉
凌厉也看了看顾笑尘,并不声响,一饮而尽
眼见屋门关上,他站起来,将那薄册子递还给拓跋孤后者约略一翻,冷笑道,你看得不慢,只不知学会了没有?
我不像旁人,会将广寒的性命视作儿戏凌厉还以冷语
好拓跋孤道既如此,你该知道一旦运功,便再无停下的机会,此刻你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先说明白了
凌厉似是低头想了一想,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拓跋孤一笑如果要求我放过苏扶风,那就不必开口
凌厉苦笑那不用了
不过我却还有件事拓跋孤道我要你给广寒留一封信我来说,你照我说的写
要我写什么?
拓跋孤冷笑我总不能让她知道是我逼你去死的——万一她回头恨我……
你没逼我凌厉道
你若这样想便最好,省得你写起来也心不甘情不愿拓跋孤说着,将早已备在一边的纸笔移至案上
一三一
万事俱备,静等运功
拓跋孤扶邱广寒坐好,见凌厉闭目似在做最后的思索,脸色也不由生出几分紧张忽见他睁眼,右手一扬,一件银光闪闪的东西已扯开邱广寒后心衣衫,拓跋孤心内顿时一勃然,便向他右腕抓到你干什么?
眼见邱广寒光滑的脊背已露了出来,娇弱地却无半分颤动,无半分知觉他才见凌厉的右手上,松松地缠着半截极细的银链——连同链端的袖箭——那是苏扶风的
你到底相不相信我?凌厉被他这只手一抓,自然就如被烧红的铁钳钳住了一般,但他脸上竟是挺着不动声色,语调也是冷冷的你既然要我救她,就不要Сhā手
你……
拓跋孤第一次发现自己想不出来应当如何辩驳其实去抓凌厉的一瞬他也已明白过来:旁人施用此法自然不必如此,但邱广寒纯阴之体,茓道异于常人,隔了衣衫决然不可能将内力送入她体内如今看来,凌厉似乎想过办法,应该也想到了办法了
他松脱凌厉的手这一抓显然还是令凌厉痛楚难当,本来毫无血色的脸上似乎抽出了几丝炙红拓跋孤站开去确实是他要凌厉救人的他自己既然不想涉险,自然管不了他
他不由冷笑出了一声好,凌厉他阴鹜地道你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他说的“这么一次机会”,指的是凌厉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在言语之中凌驾于拓跋孤之上;可是凌厉心中却也陡地一震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能亲手把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子救回来
他的右手轻微地在空中发颤他以为昨天夜里已经想得够多,但此刻心里,竟还有这许多心潮撞击总是你救我从来都是你把我从各种危险里拉回来现在我——就只有一次——可惜只有一次,我便要死了,却还是还不清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犹豫,右手一推,将那枚足以致命的袖箭扎入了邱广寒背心的灵台茓之中
小小袖箭尖上针般锋利,可身体并不算轻细,这一扎几乎没入,凌厉将之往外轻轻抽出一半,邱广寒背上血便流了下来
这一扎令拓跋孤的心也提了一提凌厉果然是大胆那两篇心法之中所记,无论救人的诸种手法顺序如何复杂精细错之不得,但主要的意思不外乎以己身的内劲从伤者之茓道贯入,沿伤势而走,化作针线一般缝补之物,将那伤愈起刀刃伤害肌肤不过一刹,若要回复如初,纵然是如邱广寒这般的纯阴之体,也须耗去不少时间,决然要比伤破那一下久上数百倍的时光尚不止;人之要死,便是用回复之慢去拼那恶化之快,那必然是无救了;用药用医,皆是竭力阻止那恶化加剧,而助长回复之势,若要将人之内力变作药,或是变作缝合的针线,实在是极大的浪费,然而青龙教这两篇内功心法偏偏就是教人浪费的——只因这世上总有药石不能及之处——一个人的伤若是药力已不及,再大的代价也得花了,否则只好随之慢慢死去这便如叫人用百两黄金,去换一个抵饥的馒头当一个人饿得快死的时候,他换是不换呢?
两篇心法中第一篇称为“化”篇,写的正是如何将己身内力过到寻常之人过不到之处,并化为那愈合伤口的针线良药,而绝不是教人如何运力而已拓跋孤昔年双手尽废,寻常人思及,筋脉之损怎可能用内力救活?但夏镜便是这么做了:一切伤口之药,皆可由内力换成,就算这交换早已极不等价,终究还是有人愿意这么做——夏镜愿为了拓跋孤一双手而武功全废,凌厉愿为了邱广寒早日苏醒而交出性命
两篇中的第二篇,称为“补”,又讲一些如何救助气血之逆亏的危急状况,虽然效用目的不尽相同,道理却是一样拓跋孤说凌厉“多半要死”,本也不是诳语——以内劲来讲,凌厉不算弱手,却也不算高手,要这般耗费,决然当之不起
尤其是当这个伤者是寻持段难以奏效的纯阴之体的时候,凌厉的“多半要死”,大概也就成了“必然要死”
他不敢等待,怕邱广寒的血凝太快,已经催动掌力,硬将自己的内力从那透肤而破的灵台细针之中挤了进去
拓跋孤只在一边看着倘若换作旁人,这般一针Сhā入灵台茓之中,怕是早已身亡,也便只有邱广寒,方经得起这样异持段他不知凌厉在此之前也足足想了一个多时辰,并无想到别的办法,与其犹豫,不如决绝——连透胸的银链都不曾令邱广寒立死,区区一个于她并无妨害的茓道算什么?
他同样想得很明白,邱广寒的茓道并不是消失了,而只是被纯阴体气充盈而保护起来他没想出对付闭茓功的办法,可也有最单纯直接的手段——以锐器将茓道刺穿血脉终究是能寻得到的吧!也并不需要依靠血脉太久,因为,待到自己的内力涌入邱广寒的身体,她的纯阴之体,大概就要消失了;她的一切,就要恢复为常人了
他甚至考虑得更远:他想到了那个一年之期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赢了,因为一个成为了常人的邱广寒,是永远没有机会“变坏”的,她的所有的那些危险,都不会再出现所以,纵然自己身死,应该也不算不守信约吧?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将手掌按在她灵台茓的创口之上丝丝真气顺着锐针,透入她的身体迫不得已,否则,我也不想改变你的——纵然你从此能够练武,能够做很多很多以往不能做的事,可那些东西和你原本的纯阴体质,到底哪一个更能保护你呢?
邱广寒体内涌动的气息将自己的力量反推过来,凌厉早有所料,一上手已用了十成的气力竭力推去,手心与她的脊背只见那痛楚难当的滋味,他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竭力聚敛起精神,回忆心法,将那内力真的想象成一股细细的丝线,透入邱广寒的筋脉之中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一切都开始了,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哐
哐的一声,是黑暗,是他脑海里,标志着他失去思想的能力的黑暗心法施展开来,他浑身骤热,脸上的炙红也蔓延了
拓跋孤看到他的这种表情,就知道他这办法已经奏效他最清楚不过——青龙心法的劲力会因酒之力而放大,他给凌厉喝下去的那些酒会令邱广寒的治愈大增,却会令凌厉生还的机会愈发渺茫
但现在,也只愿你能支持下去他心下道功亏一篑的话,你们两人,都是无救
邱广寒的脸色始终如常,与额边已挂满汗滴的凌厉相较,她仍然足够冰凉
猛然间,凌厉脸色一白这一白白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拓跋孤也吃了一惊,那红色退潮一般地从他脸上消去,而他自己似乎也突然有了知觉,竟睁了睁眼
与邱广寒肌肤相触之处起先的那些因抗拒而产生的轻微颤动已经完全消失,他感到一种可怕的变化,浑身力量尽向掌心涌去,而掌心已被邱广寒身体粘赚再也抵挡不住那来自她身体中匪夷所思的吸力,就如口子一开,真气有如大川奔流,源源灌入,一刹时间好似要将他浑身力量吸空
他勉强打起精神,回忆篇中所写,即使内力已到了对方体内,也竭力控制其去向然而,这却令他惊奇了:真气竟自己归脉入流,沿着邱广寒的筋络一路顺了下去,好似本就是她的东西一般
凌厉只是松了口气,头脑里晕晕沉沉起来,恍惚间想起自己恐怕已然要到极限原本心法之中所写更要复杂得多,决非一个灵台茓就能轻易完结,但看来自己却已不需要那么做,也做不到如此便要结束了么?
这一边拓跋孤看出他汗已出虚,肤色逐渐地灰了下去,正自摇头,忽听屋外声响,不由皱眉起身,不悦道,什么事?
一名教众声音道,禀教主,邵宣也和一名女子正往山上闯来!
拓跋孤看了凌厉一眼,心里冷冷一哼让他上来!
他大开了屋门,往外走去屋外正是六月阳光明媚,远远地只见有尘雾翻起,蹄声滚滚,两匹马果然不多时便到了近前邵宣也方自下马,一边守在屋外的顾笑尘已拔刃相向
邵宣也视而不见拓跋教主!他几乎是脱口而喊请你高抬贵手!
拓跋孤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凌厉你来晚了他只是淡淡地道请回吧
邵宣也与身边的女子面上都是骤然变色什么意思?他的口气陡然冷峻下来
你不先关心自己未婚妻,却关心把你未婚妻害得半死不活的人?拓跋孤挑衅你若要听广寒的消息,便请到前厅等我;要见凌厉……
凌厉便怎么样?邵宣也身边的紫衣女子急急地接话
拓跋孤扫了她一眼,只见她容色秀丽,固是不如邱广寒,但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瞪着自己黑亮亮的,与邱广寒还有那么两三分相似他认得她是姜菲,曾在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跳出来质问邱广寒为什么突然要与邵宣也成亲
我可以带你们见他拓跋孤改口道不过你们最好都闭上嘴,不要出声
为什……
姜菲话说到一半,被邵宣也伸手拦住好他在哪里?
一三二
他并没有问起邱广寒,虽然他心里关心她绝不会比关心凌厉少;可是他也很清楚姜菲找他来是干什么的——邱广寒的性命在拓跋孤手中绝不会比在他邵宣也手中更不安全,但凌厉却不是
然而,他踏进屋子时,却还是明白了一件事:他们真的来晚了
凌厉的右手按住邱广寒的背心,那一枚银针已起出,松松地垂在他腕侧,针尖上的血却是透亮的,一晃一晃,好似在映衬邱广寒脊背上的皮肤从那相触的掌心与肌肤之间,血仍然没有止赚细微地蜿蜒下来,而这下面,凌厉的左手却已经抬起了,食中二指横在邱广寒脊梁的命门要茓处他像是对周遭情形一无所知,只有邱广寒从后颈上滴落下来的汗珠,证实了凌厉的确已经拼上了性命
她的脸上已现出痛苦之色来
姜菲现在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声了邱广寒在滴汗,凌厉的嘴唇却青得发紫,她心里雪亮:他不行了他们原本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来给凌厉收尸,可是现在这情形却让她发觉,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欠缺了
原来还有比收尸更坏的情形,便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她想过就算阻止不了拓跋孤,总要做点什么好令自己良心得安,却不料会这样——没有任何人的胁迫,却注定什么也做不了
三天前她回头去那与邵宣与偶遇的酒楼寻他,他却已经不在青龙教的事情她往日并不关心,虽然隐约听说已到了安庆,却并不知道在哪里这酒楼之上她犹豫地站了许久:是自己一个人去追去找,还是先去将邵宣也找到?
姜菲素来认为自己是个够独断的人,可是却终于发现不是独自面对青龙教终究还是令这少女心中害怕起来,骑上小黑马在镇上四处乱撞也算运气好,邵宣也并没走了,只是换个地方喝茶,回过头来恰好看见了小黑马,这才遇上了姜菲将事情粗略一说,两人立时启程来追赶,终究还是晚了大半天
邵宣也自然也看出凌厉已近油尽灯枯之势,不及细想,伸掌便要以内力助他姜菲慌忙一拦,道,邵大侠,这不行的!
怎么不行?邵宣也急道再下去他便要……
拓跋孤冷冷地看着二人,二人似乎想起适才答应过,不会出声,不由动了动眼神,转开了些去其实眼下凌厉早已听不见任何声响,说不说话都已无涉了
这恐怕是青龙教的独门疗伤心法姜菲压低了声音道你没有学过,贸贸然加入其中,非但帮不了他,恐怕自己亦会受戕
这声音虽然压得极低,却躲不过拓跋孤的耳朵,被他听了个清楚他盯着姜菲看了半晌,突然道,听说你是太湖金针的女儿?
是有怎样!姜菲愤愤地咬着嘴唇
不怎样拓跋孤冷冷然低下头去看凌厉和邱广寒邱广寒的脸上竟已映出了几分血色,红扑扑的,艳丽不可方物,手指也轻微地伸展开来,好似在检视自己的知觉此际的邵宣也等二人虽不知这疗伤要如何才算结束,却也知是到了极重要——也是极危险的时刻,不觉都屏息凝神,不敢再吐出一个字来
而凌厉额头与脸颊上的皮肤愈显干燥与透明,好似一层异样的东西薄薄地覆在上面,几乎已不似他发青的嘴唇淡了,也干燥得要裂开一般,唇齿之间传出了几丝昭示着他还活着的轻微喘息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眉宇之间像是聚满了苦楚,这表情突然活脱脱好似一个小孩,因为被抢走了什么东西而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可是,凌厉是不可能再哭出来的了
他只感到双手被什么力量一弹,耳鼓中腾地一声一刹那的残留知觉让他清醒地辨别出邱广寒丰润的肌肤与自己枯糙的指尖的对比这样就好了么?这念头不甚肯定地在他心里下意识地一闪,却随着一切知觉的失去湮灭了
两个人同时倒下
凌兄弟!邵宣也慌忙去扶他,拓跋孤便去扶邱广寒她恬静地靠在他怀里,红润的脸色似乎让他探她脉搏的动作变得多余
可以了拓跋孤只说了这三个字他抱她起来
广寒他真没事了么?邵宣也站起来道
你不如不要关心她的好?拓跋孤语带讥讽
邵宣也一时竟说不出话他看着邱广寒,姜菲看着他她看见他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疼惜与愧疚来她又垂头去看那个此刻靠在她臂弯之中,双目紧闭的凌厉
倘若她是邵宣也,她也会不知道该先关心谁的
邵大侠她忍不住道邱姑娘看来没什么大碍了,先想办法救凌公子吧!
邵宣也失神地点头,有点手忙脚乱地又矮身扶住了凌厉,准备运气以真力恢复他的知觉,那一边拓跋孤已抱着邱广寒往外走去
劝你不要动他他冷冷地抛下一句否则他只会死得更快
邵宣也一怔抬头那你……
他想问那你有没有办法救他,拓跋孤却已然走远了凌厉身体方才还是滚烫,一转眼竟陡已冰凉只见他气若游丝,呼吸轻颤,显然已是冷极
拓跋孤……太可恨!至少凌厉也是救了他的亲妹妹,他竟这般待他!——我去寻他!邵宣也猛地站起来
你去也没用门口已经有人开口,正是顾笑尘教主不会救他的
邵宣也正欲发作,顾笑尘却已然抬手,掌心里摊着痢小的棕色药丸先给他服一菱个他眉头微蹙
这是什么?
醒酒的顾笑尘说着,有点不耐地偷眼回头看了看,又转回道,快点!
姜菲将药丸拿过,看了看,道,醒酒的,为何要……
你给他服了就是——否则他半刻钟怕都捱不到了
顾笑尘说着,似乎也不便久留,只又加一句道,你若是太湖金针的传人,用针灸之术或可一试,但切记不要以青龙心法以外的内力强疗告辞
他说完,匆匆离去
两人也只那么犹豫了一刹,知道此刻也顾不得太多,便将丸药放入凌厉口中,捏了他喉咙迫他吞下
——总好过看他立时死去
凌厉呼吸好像平稳下来,身体的恶化有所减缓姜菲取出了施金针的器具来,道,他此际身体这般虚弱,也的确受不了任何外力了,也许就只有金针过茓可以一试——邵大侠信得过我么?
邵宣也点点头,拭去额上的汗
一三三
比之上一回,姜菲的金针之术似是熟练了假如凌厉有知,不知该感到大幸还是大不幸,竟一连两次做了姜菲的试验品不过,这一回金针过茓邵宣也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时值夏日,姜菲的额上脸上更是汗珠满布两人一个施针,一个看针,都全神贯注,竟未注意身后拓跋孤何时回了来
好了!姜菲抬头,总算大咧咧抹一把发际的汗水背后的汗也沾湿了两层衣衫
凌厉呼吸得均匀了些,脸色已显平和邵宣也松了口气看来应是无碍他说道
你们何必身后拓跋孤突然沉声发话,将两人俱都吓了一跳邵宣也忙回头站起拓跋教主何出此言?他回敬道你既不肯出手救他,我们要救他又如何?
我并没阻止你们拓跋孤道只不过他就算不死,也不过是个废人——岂不还是不要救他为好?
什么意思?邵宣也道难道他……
你尽管问问这位姜姑娘拓跋孤冷笑一笑
邵宣也朝姜菲看去,姜菲果然低着头不错她嘴唇小心地嚅动着凌公子就算性命无碍,但……怕是武功全失,身体比常人还要虚弱三分,经不得半点病痛……
邵宣也呆呆地站了半晌,看着那个血色还未完全复原的凌厉武功全失?他喃喃地道这与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说得不错拓跋孤呵呵笑了起来这位姜姑娘能救他一条性命,倒也出乎本座意料之外——只不过如此做法不过令他多受些苦楚以凌厉的身份,一出江湖走动,恐怕立时要被仇家杀死
姓拓跋的,你便没有半点……半点恻隐之心吗?姜菲忍不住道他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妹妹!
对拓跋孤淡淡道可是这事情也不是我逼他的——我妹妹要真死了,我看他比自己死了还难受,现下他虽然武功全失,可是一身内功尽数给了广寒,于他来说,恐怕还好些吧
你……
广寒醒了没有?我想见她邵宣也突然发话,意在打断姜菲,可声音却也冷峻得叫人浑身一颤
还没有拓跋孤道不过你放心,她就算醒了,我也不会让你见她的
这又凭什么?
依规矩,未婚夫妇,是不是还是不要见面为好?拓跋孤笑道不过你放心,照眼下的情形看来,你们的婚期大可提前了——我看等广寒伤势一痊愈,我便可着手准备此事
你如此做是什么居心?姜菲忍不住Сhā言
我自是为邵大侠好拓跋孤悠然道邵大侠一时冲动,说不定便要将今日之事告诉广寒;广寒若知道是凌厉救了她,试想邵大侠与她的婚事还能成么?——凌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邵姜二人听到这最后一句,都是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凌厉凌厉略略侧身,显然还起不来,却已醒了,拓跋孤的话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浑身却一阵无力,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凌厉,你……觉得如何?邵宣也忙过去
广寒她……没事了吧?凌厉好不容易憋出句话来
她……她很好,你不消的,倒是你……
凌厉喘了口气,身体慢慢有了几分气力扶着桌椅站起身来多谢你了他哑声道姜姑娘……又救我一命,实在感激不尽
姜菲却不知为何,竟掉下眼泪来上一次,她呜咽着道,我还能……还能好好地保全你武功,可是这次……这次……
你们说完了没有?拓跋孤冷语打断道邵大侠,我想凌公子恐怕也需要休息休息,二位远道而来,也算是我青龙教的客人,不如先去前面会客厅中稍待,让本座也尽一尽地主之宜?
两人不知他为何忽然客气,对望一眼,邵宣也便点一点头,向凌厉道,你先多加休息,我们晚些来看你
拓跋孤已喊人将两人领过去,待其离开,他才上前
凌厉他阴冷冷地道你不会忘了方才答应过我什么事吧?
凌厉微微一惊,拓跋孤已低笑道,你命大没死,我也不想为难你,可是青龙教也不留闲人,既然人可以动了,凌公子也不便再留在此处,这便请吧!
凌厉才知他是真正的绝情无义,但此时又岂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自嘲地一笑其实教主不必如此——我凌厉既然答应了你,便必不会对谁说你坏话,更不会告诉广寒,又何必背着人玩这一套!
他虽然为了邱广寒一贯忍让得很,可如今身弱至此,却反而无惧起来,盛气昂头道,便算你不说,我也不愿在此多留!
他知道离开此地恐怕自己就是凶多吉少,却也不愿多作无谓恳求反正多说又能如何?面前的人必不会为难邱广寒,也必不会同情自己——拓跋孤的立超不会因任何人改变的
邵宣也二人尚不知他背地里已逼凌厉离开,在会客厅等候时,尚在考虑在此地逗留多久方为适宜
凌厉现在肯定哪里也去不了,若要带他去我们明月山庄养伤,却又要被我娘冷眼,倒有点费思量邵宣也道
去你那里不合适,那去我们太湖水寨好啦!姜菲道我爹可不会赶他走的
邵宣也点头道,那只待确定广寒无恙,凌厉也稍微好点便行上路,也省得在此多受拓跋孤的脸色
方说了几句,拓跋孤已至算来与邵宣也也算是将来的亲戚,拓跋孤着人准备了酒菜,借口要谈邱广寒的婚期之事,留了两人下来也便只有在一边的顾笑尘清楚内情,看着三人相谈,心内憋着,黯然不语
凌厉踉踉跄跄地闯下山,已然失却了力气,胸腹之间仿佛尽皆空了,荡荡的着不到力手中无剑,因为一个比常人都不如的他已经没法握剿这种毫无安全感的滋味如此陌生,让他真的绝望
真的,现在的他,比之昨日,终于可以绝望了
好在,凌厉不是第一次这样一无所有幼年的时候他有过太多次更加悲惨的遭遇,而现在比起这些唯一更危险的反而是:他是凌厉,一个江湖闻名的树敌已多的凌厉了
一三四
他只想离开这个绝情之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跑离青龙教的那一段路已经让他有些气接不暇他在一处涧边停下来,怔怔坐下来,像是终于明白自己一无所有了
自然没有那么快遇上仇家,可是将来呢?他呆呆想着其实,要隐姓埋名也很容易,如果自己变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混迹在一伙乞丐地痞之中,恐怕也极少有人会注意到的可是他又没有这个心思——虽然他已经落魄到家,可是至少,还没打算用脏乱来作隐藏的方法——他习惯性地,在经过这样水源的时候,还是会洗脸他瞪着水里的自己,很熟悉——虽然这个样子叫他几乎不认得自己,却还是让他觉得很熟悉,熟悉到几乎要失声而笑
凌厉啊凌厉,你是以一死之心卑微地去青龙教的,可是你没死;你又以一死之心高傲地跑了出来,可你又没死如今你两手空空,身无分文,要活,怎么活?
他走了又走,很快便累了,便蜷去路边一间早没了屋顶被遗弃了的茅屋里这一闭目睡去,他像是几乎又要醒不来,一天一夜,他才恢复过了知觉,可精神要说好也真的谈不上好,懵然醒来,只觉自己也想不透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醒着又躺了许久许久,像是才有力气回忆过去的一切他摸摸自己的心口
广寒,你还在这里么?
心口竟是一痛——不是心痛他略略一怔,似乎有样什么东西——硌到了身上,之前竟未发觉
他心下隐隐觉得不妥果然,衣襟下面的竟是邱广寒那支名贵的发簪
他仰面朝天,将发簪对准半阴的日光,仔细地看着真是值钱的东西他喃喃地有气无力地道若是能把你当掉就好了……
他爬起来,仔细翻自己身上的其他东西一支发簪一块手帕一幅画
怎么统统是邱广寒的?真荒谬,这样落荒而走的我,身上带的竟是这三样东西广寒,你留给我的这一切东西,真荒谬
他叹着,将发簪用手帕又包起,放回怀里,困倦地再次闭上眼睛这一闭眼他也没料到自己竟是到鬼门关报了个到,好不容易说得看门小兵肯放行了,便要踏了进去,偏偏又如被什么人一拉,生生拽了回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口腔里残留了少许薄粥的香味
谁啊他想着,坐起来,昏沉沉
小兄弟,你可醒了么!对面的人似乎是个猎户看你那般脸色,还道你定要饿死了,来来,刚烤的野兔——你来一点儿?
凌厉迷惘地看着他,好像全然是个无知的孩童,烤野味的香气也似没有唤起他的什么兴趣那猎户眼中同情之色转浓,叹口气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弄到这般田地?看你怎么也有好几顿没吃了吧?
凌厉不答话那猎户心中狐疑,猜他是个哑巴,也便沉默了一会儿,动手撕了条腿给他
快吃!他只喊着
凌厉也干脆装聋作哑起来,左手去提兔腿,右手便去撕肉撕一块抛进嘴里,只觉油嫩新鲜,这滋味于此时的他而言,实在难以形容,不知是甘美,还是苦涩
他只觉得嗓子里哽住了,像有什么要爆发,却又不敢,不想,不欲,咳了两声,将兔肉与悲戚一道咽了下去,见那猎户似在打量他,干脆将油手在脸上一抹,低头不语
你不是本地人吧?那猎户发话见凌厉还是不答,倒有七八分信了他是个哑子,叹口气道,你想不想求份生计?
凌厉抬头,狐疑地看他猎户续道,我家里人在山脚下开了个茶棚,正缺人手,你去帮帮忙如何?我管你吃住
凌厉略略一怔做个小伙计么?固然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茶棚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又怎能容得我
他苦笑,摇摇头,拱拱手向他表示谢意,却站起来,抑住头脑里瞬间的恍惚晕眩,顾自往外走去
猎户似乎愕然,半晌才摇头道,小小年纪,却宁愿做个乞丐……
声音很鞋凌厉却还是听见了
——乞丐吗?原来自己虽然不愿,在别人眼里,却已经是这样了从猎户这里离开,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的只能做个乞丐
因为做乞丐是唯一一种不用抛头露面,就可以活下去的的营生他可以蓬头垢面地让谁都认不出来,也显然不用连累任何人——只要他自己不觉得可耻
事实上他也没有任何选择他仅有的财产只是那块破损的手帕包着的名贵发簪,既然决定不将它当了,他也只能这样风餐露宿幸好谁也料不到一个乞丐身上会有这样的东西的,否则以这般元气大伤是不是伤寒咳嗽的一个凌厉,恐怕也阻止不了它被人抢去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财产”,那便是那一幅画了——那一幅在左下角轻盈地缀着那个“邱”字的画它已经完全皱了,被汗浸湿过,又干了,他不敢去看它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形状他只是偶尔在夜里伸手握住了它,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在伊鸷堂的地牢里突然发现它一样,假装还是那么意外与欣喜
这样的日复一日不知不觉过了很久很久那一切,也都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已经记不清,也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念想,直到这一日他忽然在一间酒楼的外面听到了一个消息
“八月十五么?”
“对,八月十五”
听那两个人说着日子,凌厉才发现,自己忘记日子已经很久了,忙问了旁边的人,才模模糊糊知道已是七月头上他下意识地又去摸胸口的那个簪子那个,“等我出嫁了,你再给我”的簪子
他们说,八月十五,青龙教主的妹妹要出嫁了
那是个好日子吧不再是纯阴之体的邱广寒,什么都不用怕的她可还会记得这一支簪子?
他并不消她记得他只是痛恨这场婚事声势之大——以至于一个乞丐都不可避免地要听说,以至于他不得不面对已经逃避了这么久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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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了他没有去想他们是不是也遗忘了自己,也不知道,早在半个月前,苏折羽的快马就已经追到了苏扶风
一三五
苏扶风坐在山崖上,一颠一颠地抖着双腿,好似很快乐,其实很惆怅
惆怅绝不足以形容她的心她不敢回想凌厉当时的表情,以至于离开之后,她才想起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却竟没有对凌厉讲——那才是她这次离开总舵出来的原因zee
可是,她赶回来,凌厉却早已不在,她不知要去哪里找他她甚至也相信,假若再见,他一定杀了她,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在任务和你之间,我其实选择的是你,可怎么看,都像是我选择了完成任务
她苦笑着坐了很久,终于在毒辣的日头转为阴沉时一步一步地下了山
她将要说的话写在了信里,仔细藏在身上——就算你要杀我,说出“看信”这两个字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
却没料到来取她性命给邱广寒报仇的人,并不是凌厉
这个人和凌厉其实一样,杀人的时候都喜欢黑衣蒙面来的人并不高大,却骑着匹高头大马,肩上退一只小玉鸟,人一动,玉鸟就扑棱扑棱地飞了起来,很像惊慌失措
她是迎面而来的她看见她时,下意识地汀脚步,那明晃晃的刀尖就铮地一声,指了下来
她连忙跳开:谁?铁棱角瞬时滑入手心,将那刀尖荡开
只见马上那人,刀从臂上弹出,似有机簧,说是刀,却又有点怪异这人全不答话,旋身便从马上跃下,身在空中,那刀却已向她递出三四招之多
苏扶风一与她交上手,便知此人绝不好对付只是她杀手天性,再是危急,也要好好观察:这人身材与自己差相仿佛,应该是名女子,虽然招招狠毒,可不知为何,那一双眼睛并不怎么与自己对视她心下奇怪,却又无暇多想,跃开几步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与我动手?
黑衣女子却只是冷冷道,向邱广寒动手的是你吧?
苏扶风心下一沉,来得这么快?她不由得提气问道,你是明月山庄那边的?还是青龙教那边的?
这你不必知道!黑衣女子说着,刀势又滚了过来
苏扶风拿手的链子前日里已经被凌厉那一剑毁去,此刻单凭几把暗器与小花样,决然斗不过拓跋孤跟前的红人苏折羽这黑衣女子自然是苏折羽,只是那白玉鸟始终在一旁扑扑乱飞乱叫,却令她第一次觉得有点讨厌
它自然要乱叫了它看见这个与自己主人如此相似的鲜活女子,如何不惊诧激动?
纵然如此,二十招以上,苏扶风已渐渐向后退去她心下暗惊,眼见肩膀衣袖都撕开了口子来,不由呼道,你等一等,你见过凌厉了没有!
苏折羽似是一怔,收势道,怎么?
苏扶风喘息方歇,自己也是一怔,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莫非是一瞬间有了将死的错觉,想着她既然知道邱广寒死在自己手上,总归应该见过凌厉的面,所以要将重要的事情皆托付出去?可是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却尚未弄清,且是敌非友,难道能够相信她么?
我还是没考虑到这种可能她哀哀地想只写了给凌厉看的信,却没想过我若死于他人之手又会如何
你说话!苏折羽见她沉默,语气加重
邱广寒是我杀的苏折羽声音低沉打不过你,你就杀了我也罢,只是我有件事情要跟凌厉说,我写在信里了,你若认得他,帮我给他好么?
苏折羽静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一凶
我不认得!她臂刀一挺,便已作好去势可便在这刹那不远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声响,两人皆觉,只见风声过处,一人连人带刀,竟向苏折羽扑去!
苏折羽本来要劈向苏扶风的一刀只得回转去挡这半路杀出之人,只是这一看之下却大是吃惊:这使刀之人正是半年前在临安见过的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乔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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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青龙教,此刻却诸事太平
包括邱广寒,她也很太平,太平地苏醒过来,身侧竟没有一个人
她有点迷惘地坐起来疼她立刻按住胸口背后也疼可是身体里竟有种难以名状的陌生的感觉,叫她一时之间,愣愣地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出汗了
她摊开自己的手心,又捏了捏,向窗外看去天气很晴朗,或者说,很炎热她感觉到了
她又按住了胸口心跳得有点快这竟是股暖意,从这里,自己手心之下,散到全身各处为什么?她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她又不自觉地感到了欣喜,仿佛她直觉地知道,这并不是坏事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来真舒服呢她惊喜于这不再轻飘飘的自己,却又坐下,惴惴不安地感觉着自己身上的变化
是的,真的是种温暖这令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南璃虽然,书上从没有写过她在自己变化的一瞬和那之后,所感受到的脉脉之情,温暖之意,可是邱广寒却陡然也似明白了些什么
我……不再是纯阴之体了?
她四面环视回忆于她,似乎并不重要,她还没有打算这么快回想起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是好奇于此刻身处目光所到,突然触及一物,她心中陡地一震,站起身来
乌剑?
她于是,不得不回想
洒满阳光的山道上,她曾向一个叫苏扶风的女子伸出手去
她的心里陡然一惊,仿佛从梦中醒来这是什么地方?陌生但这简简单单的陈设,却像极了某种熟悉
难道是……
她爬到床上,推窗而望这窗小而高,望出去是一片山坡
我好像在山顶上呢她心里想道可这却早已不是我遇到苏扶风姑娘的那座山了
山坡处,迂迂回回上上下下有些人在行走,远远的看不甚清楚是谁她悻悻地爬下来,坐到床上她记得起来,是苏扶风向自己出手,可是随后发生的一切又是如何?
她的目光又落在乌较它放在矮柜上,很像就那样随手的一下,就像它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将它拿走可是她还是紧张起来,因为——他会轻易让它离开自己身边吗?
她害怕到不敢走出门去,仿佛她知道,有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在外面的世界等着她
她抓起剑来,用双手
一三六
而,漆黑的夜晚,白玉鸟儿又一惊飞起它躲去了高枝,冷眼旁观起三人的打斗
乔羿显然并没有看清苏扶风,正如苏扶风也没有看清他她只是突然看见多出一个帮手来,不觉抖擞起精神,铁菱角辅以短匕为器,也向苏折羽扎去
苏折羽一人应付两个,虽诧不乱她诧的是数月不见,乔羿如何竟突然有这样一副身手了他是在夏家庄学的艺?可是夏家庄好剑,使刀的名家并不多,如此短的时间,竟能这样有模有样?
尽管如此,若与苏折羽相比,乔羿却着实差了不止一点他原先只是突然杀出以求对手猝不及防,但动作仍然显得有点拙重,身形也并不那么灵巧,显然轻功的习练并不到家数招过后他呼吸也已粗浮起来,听来内功的修为也极是一般
这么说是只学了招式苏折羽睨他一眼,心头思量着再看一眼,心下却突然一凛:左手刀?
当的一声,两刀相撞,乔羿被撞得向后退了开去,虎口震出血来他连忙一个甩势荡开苏折羽后招,又跌后了两步,咬牙喘息苏扶风匕首带风,挥将过来,苏折羽低头一避,闪开空隙,刀却一侧,又向乔羿逼去
这刀招你是哪里学来的?她看着乔羿,声音冷得好似尖锥,虽是听在耳中,却像浑身生疼
乔羿怒目望着她,喘息稍缓,大喊一声又向她扑去苏折羽右足踢向苏扶风手腕,左手腕却一抖,那晃动着光亮的臂刀就抵住了乔羿的咽喉后者身形骤顿,举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冷不防苏扶风手腕间飞出了一枚细针,激射向苏折羽面门苏折羽头急一偏,那针贴肤而过,寒气逼人她一甩头回来时,颊上一凉,蒙住面孔的黑布竟落了下来苏扶风第二枚暗器已扣在了掌心,正是铁菱角,然而这一瞬,她却再也发布出去
她愣愣地瞪着苏折羽,好似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苏折羽却不以为意,见她不说话,仍是先将脸转向了乔羿
我在问你话!苏折羽刀身一侧,刀背迫住乔羿咽喉你是不是偷看了青龙刀谱?
乔羿哼了一声道,只消能报仇,我全不在乎什么手段!
苏折羽也冷哼了一声道,你偷学青龙秘笈,须容不得你!说着,刀身又一转,便要下杀手乔羿自不会等死,忙趁隙一侧身避开,眼见苏折羽已然跟到,而此刻的苏扶风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好似灵魂都已走出了窍,全然不动一动
乔羿举刀一挡,勉力再交换几招,却已脱力,刀变得似有千斤之重,往地上一拄几乎抬不起来,眼见苏折羽的刀贴身追来,他下意识地举起右臂去挡,一双眼睛已绝望而闭
却不料,这一刀竟未砍下乔羿心中讶异,睁目退后,只见苏折羽不知为何,脸色竟已变得黯淡下去,弹出了臂刀的手悬在半空,额上豆大的汗珠瞬间滴了下来,就如一刹那间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她咬紧了全无血色的嘴唇,一只手慢慢地捂向小腹
乔羿自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顾不得什么,连忙一刀回搠而去,便刺向苏折羽胸膛他从没杀过人,更没想过会得到如此好的机会,这一下又闭上了眼睛,仍然是紧张,是害怕,但怕的却与适才完全不同
噗地一声,刀扎进了肉里这感觉令乔羿浑身一软,放脱了刀踉跄退去而另一个踉跄后退的是苏折羽她呆呆地看着,不敢相信在两人的中间,竟会突然多出一个苏扶风
苏扶风伸开了手臂,刀刃从她左肋深深透入,淡红的衣衫顿时染满了血她咬牙沉默着,她身后,苏折羽;她身前,乔羿两个人都惊住了
乔羿这才看清了苏扶风的容貌,惊异比旁人更甚你们……他喃喃地道你们两个……
在月光下,这两张脸孔完美地一模一样,甚至,一样地没有血色
他呆呆地看着,要如何下手?现在,这两个女子都似颇为痛苦,看上去再无力招架,可是,他又应该对哪一个下手?
你们……究竟是谁……杀了我的……父母?
然而两个人都不理睬他苏折羽似乎并未受任何伤,但脸色竟比苏扶风更可怕,嘴唇颤抖起来,踉跄了两步,咬紧牙关捂住小腹,转身便走乔羿虽无法下手,却也不愿就此放她离去,几步纵去拉住道,你不要走!
苏折羽用力冷笑着,臂刀微举让开!她的声音虚弱却冷峻
却听扑通一声乔羿吓了一跳,是背后苏扶风跌倒在地,晕了过去他正分神注意她,没计较间,却又是扑通一声,这一次,跌倒的是苏折羽
她也晕了过去
苏扶风受伤晕去,倒还可理解;苏折羽却是半点端倪也无乔羿于这些事情全无思想准备,心里一阵着忙,眼见苏扶风的血汩汩流着,他吓得慌了手脚,甚至顾不上,便向光亮处逃去
跑了许久,才见那光亮是一池映月的水光他一时怔住了,愣愣地立了半天,只见水边依稀立了几间小屋,脑中似是想起了什么,慌忙过去一阵乱敲乱拍,总算惊起了村民数人来他慌慌张张,咿咿呀呀地说了数久,才说明白是有两个女人晕倒在那里了,村人便跟了他,向那小道而来救人
先醒来的竟是苏扶风原来乔羿先前手上也是发抖,那一刀不曾Сhā得太深及脏,苏扶风一时失血而晕眩,随即便醒转来,忍着疼痛,自己撕了外面纱衣,裹紧了伤口一行人赶来时,她正有点无措地去看俯卧在地的苏折羽
乔羿见她醒了,竟是有几分害怕,不敢靠近苏扶风站了起来,向来人道,有大夫么?
乔羿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开口问道,她明明要杀你,你为什么救她?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真没想到你还活着苏扶风冷冷地回应了他一句,那挑衅的眼神登时令乔羿回想起某日的一切事情他顿时红了眼睛原来是你!
苏扶风并不看他,只道,你把这笔账算错在别人身上了吧?
我……我先杀了你!乔羿赤手空拳,便向苏扶风扑去
一三七
苏扶风侧身一让,不想与他纠缠,心中微微一忖,说了一句,我还有事要办,失陪!
她捂着伤口,便向暗处而走,身形飞快,乔羿又哪里及得上,顿足之下,又被村民扯兹xe
你莫跑,这个女娃儿你认得么?一人指着苏折羽道
乔羿也不好说不认得苏折羽并没有醒,紧闭双目的面孔是这般楚楚可怜——全然不同与他以往所见过的任何一次的苏折羽不是她他想不是她杀的人那么我之前——真的都弄错了么?她变成这样,岂不也有我的份?她为什么从来不辩白?
他是真的有点不知该怎么办,面对着这样一个苏折羽,真的有了两三分自责,过去和村民一起将她扶起
吵到几位,真是不好意思他陪笑道我自己背她找一处落脚歇息好了
众人嘟囔着说了几句,便自散去乔羿好不容易背起苏折羽来,走了几步,心下却又忐忑了
她是要杀我的人他心道想一想她方才的眼神,就知道她不可能轻易放过我;我为什么要救她?她和方才那个女人,又是什么关系?看她们的样貌,多半是血亲,我虽然枉了她,可也——算不得枉错,对不对?
然而,直至他在附近镇上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来,她却仍是垂着头,动也不动
广寒曾说,她见过和这女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只是不信,却想不到竟是真的他心道如今我又要到哪里去找那个真正的仇人?若将她就这样抛在这里,又会不会有事?
原来几个月前邱广寒将数页武功秘籍交给乔羿转予夏铮,乔羿竟是动了偷学的念头正件他固然是交予了夏铮,但他却在之前赶路的数日趁夜将那刀法囫囵复绘了下来他是夏家庄的画师,照样临默自然半分也不会差,只是此事却从不敢让旁人知道重新在夏家庄住下之后,他平日作画写字亦不误,却在夜间偷偷研习刀谱,虽然无人领进门,也凭着几分聪明,硬是学了好一些时日不长,未能太有大成,但如此有模有样,也足够人吃惊了拓跋孤与苏折羽都是将刀装在了臂上,刀招虽然是照谱来,运用却有所不同;乔羿却是完完全全地照着谱子,左手握刀,是以苏折羽一开始竟也没认出,待他用出数招后,才恍然惊讶
乔羿本是厌恶刀兵之人,全是一口誓报家仇的气所支撑,才苦了数月,也不知自己是何境界愈是练得久,他就愈是坐不赚那多年书画修来的耐性修为也化为了乌有,悄悄自夏家庄跑了出来,便往青龙叫落脚的安庆而来
临近安庆,他心中紧张,将几招刀法又狠狠练了数日,却不料未进安庆境内,竟是偏偏看见苏折羽策马而过!眼见她孤身一人,这于他如何不是好消息?当下立刻纵马跟上,行了一路,到底也下不定决心就此动手,直到这天夜里,她突然与苏扶风动起手来
乔羿心中激动,只以为能够报了仇,却不料自己仍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之后阴差阳错的事情叫他更是预想不到,到此刻都平静不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仍是下了决心,将苏折羽背上了楼去有没有大夫?他着忙地向那半梦半醒的伙计询问
好不容易叫来的老大夫倒很认真,仔仔细细给苏折羽切了脉,方才回过身来道,您是……这位小夫人的相公?
翱我……乔羿连忙摆手,不是……
那大夫显然面露疑色,忽听苏折羽轻轻噫了一声,下一瞬间,已睁目醒来,陡然坐起
可那身体如何能这样陡然坐起,她正待顺势抬左手就要亮刀,一阵急痛又将她的动作抑了下去
小夫人不可妄动!那大夫忙道说着回头向乔羿道,既然公子不是她相公,还请暂时回避一下
乔羿只能哦了一声,悻悻然退出
苏折羽喘息着,虚汗从额上颈上冒出来那大夫上前正要开口,只听她已用力道,大夫,你——你不要说别的废话,我只是向你求证一件事的
大夫叹了口气道,看来小夫人自己也有所察觉了?
这一下苏折羽的脸色是真的变了这么说是真的?她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
大夫呵呵一笑道,这是好事,小夫人为何要不高兴?
笑还没来得及收敛,白光一闪,已有刀刃架于颈上苏折羽左臂抬着,一双眼睛冷冷逼视着他此事你向别人透露一个字,我立时杀了你!
那大夫不料她现出凶相来,心中害怕,可却又忍不赚道,小夫人切不可动怒,瞧你身体底子并不好,现下有了喜,更应小心才是,怎么动不动就动刀动枪……
这与你没关系!苏折羽似乎对“有了喜”三个字有千万分的敏感,那心中千色万缕飘荡的直是她自己也不知晓的情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敢想过这样一种可能,甚至在最早发现身体的异潮,也没有当真若非今天这样突如其来的痛苦将她击倒,她大概还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的
对,她没日没夜地帮他做所有的事情;她甚至仍然要满足他的欢好;他一声令下,她又目不交睫地奔了出来,为了他杀人,全力以赴地与一个她都不敢多想该不该去杀的人动手她却还是个女人她是个怀了孩子的女人了!
那大夫见她神情冷漠,也料想她有难言之隐,只得试探地道,不如我为小夫人开几帖合适的补身子的药,小夫人好好地服上一段时间……
不用了苏折羽收下兵刃,乏力地摇头
这样下去只怕不行,我看小夫人脉中已有不稳,怕是劳累过度……
不用了……苏折羽仍是下意识地重复那大夫还欲说什么,苏折羽却似是怒了我说不用了!她喝了一声,便是逐客的涅
那大夫好人做不成,只好又叹气如此小夫人还是多多休息,好好保重身体吧他不忘叮嘱一句,便向门外退去
一三八
苏折羽似是想不起应该干什么她又躺下,躺在陌生的被子里她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想哭是吧,可是她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她甚至是真的想笑的,因为她现在有了一个他的孩子——这于她来说是多么值得激动的事情她几乎羞涩了,快乐得羞涩了,所以才会躲进来,一个人咬着唇回想可是后来,掉出来的却还是眼泪她绝不承认这是苦涩,这是高兴这真的是高兴,最多最多,是有一点害怕她想了数十种开口告诉他的办法,却好像没有一种可行,仿佛以她对拓跋孤的了解,她有足够的预感,觉得他——或许未必会高兴的
假若他不高兴了,那又怎么办呢?m
忽然耳边有一个人轻悄道,苏姑娘,你还好么?她陡地惊起,一骨碌坐了起来,才想起还有乔羿在左近
乔羿也被她吓了一跳,退后道,你没事就好,那我,那我也不叨扰你休息了……
苏折羽一展身,已经拦下他的去路既然没走,那便不用走了她冷冷地道你偷学青龙刀法,此刻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乔羿郁道,就是说我真是好人没好报,我明知你要杀我,还救你,还留在这里想看看你怎么样,结果你……
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你等等!乔羿见她刀尖便要斩来,慌忙叫住他此刻也是没了主意,脱口便道,你说我偷学青龙刀法便要杀我,你怎知你主人是什么意思?万一他都没想要我死呢?
主人的意思,我比你清楚
不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乔羿申辩
苏折羽心中一顿是了,不问过他,我怎么知道,就像我肚里这个孩子,我一直在忐忑,不就是我不知道主人的意思?他会高兴么?还是……根本不在意,甚或生气——不问过,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想着,抬起手来,便封住乔羿数处茓道那么你跟我走一趟他冷然道看看主人能不能放过你还有,带我去找苏扶风
苏扶风……?那个女人?我……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呀乔羿道可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方才放了你,你还能下得了手去?
她杀了邱姑娘,这理由足够了么?
——她杀了邱姑娘,这理由足够了么?
这十三个字清清楚楚地从苏折羽口中吐出,乔羿脸上的一切表情尽皆凝固了
什……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不敢发出来,挤在了喉咙中小寒她……死了?
而苏折羽从来不会跟他重复第二遍的
她只见乔羿的眉心因为愤怒而紧锁,嘴唇因震惊而发颤她……究竟是什么人?他猛抬头问道你一定知道的,她是什么人?
你先带我去找她苏折羽面无表情
……好,我与你一起找她便了!若寻到了她,我便将她碎尸万段,我爹的仇,二娘的仇,小寒的仇,我都一起报了!
苏折羽似乎不喜他如此啰嗦,微微努一努外面,示意他便走乔羿回头间,见她面色分明仍是血气不足,却也不便细问,只想起那大夫出来后对自己说过她身体虚弱,须得好好照顾之类,不免看了她一眼,才自向外走去
…---------
邱广寒醒来已有数日,苏折羽却迟迟不归,即便拓跋孤不着急,邱广寒也要急了
凌厉的信,她已经看过信里写得很明白:他不再缠着她了,字眼不过就是还她自由,祝她幸福,他甚至留下了自己钟爱的剑,赠予她与邵宣也作贺礼他知道她喜欢的,因为她总是很憧憬练武;现在她可以了,他也就把剑,连同本就是她所绘的剑谱一并留下
也许你真的可以成为武林高手呢他还这样写
他承认,自己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点隐秘的甜蜜的他喜欢她,所以,虽然是作伪,却又作不得伪那些话都是发自肺腑,并不如他自己所预计的那么苦涩,一个纯阴体气已经被溶解的邱广寒,当然不会漠不动容
可是正因这动容,她信了她没有见过凌厉的笔迹,可是这口气,她相信,是他没有人强逼他——即便拓跋孤不逼他,他也想这样告诉她,因为这才完美既然做了一个“好人”,那就该做到底的
但是,是谁救的我呢?
邱广寒没有想通,却也知道自己是被人以内力所救,也就由此失去了纯阴之体拓跋孤说是苏折羽,可苏折羽人又去了哪里?
不止苏折羽,青龙右先锋顾笑尘十日以来也未见过一面了若说苏折羽被派出去做事是常有的,顾笑尘的不见却有点蹊跷
她去追问拓跋孤这两个人的下落,拓跋孤闭口不言
他想起十日之前,与邵宣也和姜菲那一席之后
——那一日,邱广寒熟睡的脸沉在阴影里,宛若静默的图画
拓跋孤看她他抚摸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身体有些许温热起来,他悄悄地吐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有时候我真的比不上凌厉他自嘲地道至少,他能救你,但我不能十八年的纯阴体气就这样消失了,不知你醒来,会是什么感觉?
他注视着她,良久良久,才听到顾笑尘的脚步走到了门外教主他的声音有些不同往日的低靡
他走出去,到厅中坐了,可似乎很奇怪,顾笑尘只是低头不语,并不像是来向他报告任何事情
拓跋孤随手掀了掀旁边的茶碗没有苏折羽,茶也是凉的,不过他还是端了起来
那两个人呢?顾笑尘不说话,只能他开口问了
顾笑尘才抬起头来我来是想说……我把他们放走了
茶碗“喀”一声脆响,拓跋孤双目一抬你把邵宣也放走了?
是顾笑尘没有作多余的解释
拓跋孤霍地站起谁准你自作主张?追回来!
顾笑尘站着没动,只道,来不及了
拓跋孤面上带了重怒,一拍桌道,你便是有心违抗我命令了?
顾笑尘不语,似乎也知道,说什么大概都没有用
他奉命在席后送邵宣也和姜菲去客房休息,并守住他们离开的要道邵宣也要他帮忙留心下邱广寒和凌厉的动静,一旦他们谁醒了过来,便来通知,可是这两件事都是他做不到的
拓跋孤交待了,不能让邵宣也与邱广寒见面;至于凌厉——他更知道早已被逐下了山他不堪邵宣也那般眼神依拓跋孤的说法,至少要留邵宣也到明天早上——可那却等同于是对凌厉的谋杀吧?利用他或不救他,顾笑尘尚可忍而不语;可这般有心要他死,他却忍无可忍,只能选择将一半的真相告知邵宣也
所谓一半的真相,是他到底没有说是拓跋孤赶走了凌厉,而只是假装刚刚得到了消息,说凌厉醒来自己跑走了大惊失色的邵宣也自然立刻与姜菲下山去追有顾笑尘的帮忙,离开这个地方,也并不难
只是,欺瞒了拓跋孤也令他心里不痛快他只是尽可能地拖延了一会儿,确定两个人已经走远,才来寻拓跋孤
一三九
拓跋孤的大怒根本不出所料,以他一贯的决绝残酷,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来都可能,不过顾笑尘还是带了一丝侥幸,想看看这个一直以来还算器重自己的拓跋孤,是否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可是拓跋孤将那个已裂开的茶碗在桌上一放,已道,既如此,你从今日起,不必做我的右先锋了!令牌交出来
顾笑尘心中轻轻惊了一惊他没动手要自己性命,该说他已经网开一面了么?他便伸手去怀里摸牌子,正拿在手上,程方愈匆匆忙忙跑进来,道,教主!忽然见顾笑尘面色难看地站着,不觉一愣,道,顾大哥怎么了?zxSm
你来得正好拓跋孤看了他一眼你拿了顾笑尘的牌子去给霍右使,让他给我记下,自今日起,顾笑尘不再担当青龙右先锋之职,右先锋暂由他副手接替,听明白了么?
程方愈大惊道,教主,怎么回事?——在拓跋孤的决定面前,他大部分时间可能会保持沉默,可顾笑尘是他好友,他岂能忍得赚忙道,——无论如何,右先锋一职历来是顾家所任,随便换了别人怕不是那么合适吧!
哼,本座不需要一个不听号令的手下!拓跋孤看着顾笑尘道这一次是不做右先锋,如若还有下一次,你最好自己离开青龙教!
顾笑尘脸上的肌肉轻轻颤了一下他攥紧了那个令牌,递给程方愈
如若教主准笑尘回家看看,笑尘一定不甚感激
——这句话的意思亮出来,便是“我现在就离开青龙教,不干就不干了”程方愈深知他此言定是火上浇油,如何敢伸手接他令牌,只道,不行啊顾大哥,万不可冲动——教主也知道顾先锋历来忠心不二,再是什么样的事情也……总之,顾大哥,若真有什么事惹恼了教主,便快快认错请罪,教主宽宏大量,定会……
何必多费唇舌顾笑尘抬头看着拓跋孤要说我有错,没错,我的确没依照教主的意思做可我就是同情邵宣也,也同情凌厉我便是见不得教主这般对他们,我便是存心放走了他——我全不后悔,再来一次,我照样如此!
拓跋孤手掌往那桌上重重一拍,怒道:“顾笑尘,你以为你让他们走,他们便能追上凌厉?”
“我不管他追不追得上,我只管我若不放他,我心情很不好!”
程方愈大概也晓得是什么样事情了,惊讶无已,也不知如何相劝,怕拓跋孤更怒之下要做什么,忙往前一跪,道,教主,顾大哥一贯是这样口没遮拦的,可他其实未必是那个意思,求教主息怒,看在他,看在他以往……
我正是看在以往的份上!拓跋孤面色绷至发青好,顾笑尘,你要回家,我如你所愿,你可以永远不必再回来了!
多谢顾笑尘反而平静吐字,弃下令牌,回身就走
外面的天空,是很深很深的蓝
拓跋孤没有杀顾笑尘,非是他善心大发,而是他知道顾笑尘在这青龙教里的人缘即便如此,把他撤得轻描淡写,在青龙教内仍然不啻轩然大波在此之前教内诸人对拓跋孤已算佩服,可也正因为此,在这青龙教尚不算完全稳定的情形下突然作出这样决定,实在也叫人费解
只有拓跋孤自己知道顾笑尘的那句话没错,他忍住没动手要他性命,可是,“我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只知我若不撤他,我心情很不好!”——若将顾笑尘的话套用来说,便是如此
虽然教中已然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可终究也没人敢去面对拓跋孤质疑唯一有面见他权利的程方愈霍新和单疾风,偏都不是会跳起来质问的性格,也只能默默接受
除了顾笑尘自己,从来没有第二个人会跳起来质问如今拓跋孤将他撤了,这是不是——其实是他早就看顾笑尘不顺眼了呢?
但拓跋孤是忘了一个人这个人似乎全然没有顾忌之意,竟擅自闯进了拓跋孤休息之地说是闯,其实他也不那么闯得动了他已经拄了拐杖,看上去老得像要走不了路了
拓跋孤把目光从手中的纸卷上抬起徐长老……?他皱眉
这老人正是教中剩下的二位长老中更年长的徐云春,总也有快九十岁的年纪了二名长老早已不居教内,按拓跋孤的意思,基本也不算青龙教的人,只算回家养老罢了只是他们与青龙教之间几十年的关系终究没法轻易扯断,所以青龙教每换一个地方,他们不顾年老体迈,竟也跟着来了
拓跋孤并不准备站起迎接这不速之客,身体往椅子上一靠,还没来得及说句请坐,徐长老的拐杖倒横过来了,杖尾向着拓跋孤一点,虽然距离仍远,对于拓跋孤,这种不舒服却是不折不扣的
此事旁人不管,我却须得好好问清楚!徐云春道小顾究竟是犯了什么……
徐长老,请你将拐杖放下!拓跋孤扶案站起,隐忍住火气,但口气还是已然咄咄逼人
徐云春双目顿时圆睁,厉声道,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当年你爹在世,也要敬我三分,老朽虽然年纪一把,却也是青龙教的长老!
我看你是骨头痒了!拓跋孤已然走下来,右手一伸便握住他杖尾,轻轻一旋,轻易便夺了下来徐云春,本座看在你这把年纪的份上,懒得与你计较,但是青龙教的事情与你已无瓜葛,不须你来Сhā手!话毕,将那拐杖向前一摔,送到他胸前抱了个满怀
徐云春一时受力,向后倒退了两步青龙教长老原非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年纪老迈,总算还能站稳,但心下已经大怒,接了拐杖重重往地下一顿,道,老朽就是这把年纪没几年命了,才不怕你这狂妄小子!纵然你杀了我,我也要给小顾讨个公道来!青龙教自你手中重生,老朽本觉可喜可贺,你行事狂妄,老朽亦不过问——但如此对待小顾,我看,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吧!
他违抗教主之令,擅自将邵宣也与姜菲放走的事情,你可听说?拓跋孤道,我念在他的确有过不少功绩,也不多加追究,换做旁人,莫说解职,那颗项上人头,怕也早就落地!
徐云春对凌厉来救邱广寒之事也有所耳闻拓跋孤若是为了与邵家联姻而不得不除去凌厉,此事站在青龙教长老的立场无可厚非,是以徐云春沉默了一下,才道,但小顾功大于过,你令他将人找回来,将功补过,或命人直接取了凌厉的性命,也就是了,何须将他逐走!
笑话拓跋孤道我为何要养一个不听教主号令的手下——为了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号令么?徐长老,你跟笑尘也没什么深交,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否则我当真不客气!
徐云春咳了一声道,大半截已埋在土里的人,怕什么不客气!我只不过为青龙教着想,好不容易教中百废待兴,笑尘也有一批死忠之士,一批生死之交,你如此做,恐怕教众难以心服,便要生乱!
他的死忠之士?拓跋孤冷峻道青龙教是我的青龙教,不是他顾笑尘的青龙教教中之人,只需要对我尽忠,若只知对他尽忠,那这些人倒不如不要了罢!
徐云春气道,你如此刚愎自用,终有一日教毁人亡,休要怪老朽不曾提醒你!
我是不是教毁人亡,轮不到徐长老你费心!拓跋孤也一样生怒倒看看是我先教毁人亡,还是你先进了棺材!
徐云春气极说不出话来,又重重一顿拐杖,转头离去
漫长的下午终于清静了拓跋孤重新坐下,可那案头原本在看的纸卷,却也变得分外招人心烦
他原在看霍新找来的一些关于青龙教早年镇教之兵青龙剑的事情若徐云春不来找拓跋孤,拓跋孤原本倒想找他的——这些历史,或许终究还是那两个长老知道得多些但如今这一番交锋,他怎样也没法开口去问了
一四〇
他胡乱将纸卷推开顾笑尘的事情,他始终不觉得自己错了——反正他习惯了人人对自己俯首帖耳,似顾笑尘这样的,他早就有点不待见了吧?现在顶上来的那个副手是个单疾风一般性格的人物,做起事来全然不似顾笑尘,很是一板一眼这种听话的人才好吧?
他倚在椅子里,抬头向屋顶看,无端地想起了苏折羽她不在,没有更好的照顾邱广寒的人熏这让他心烦;可是他更心烦的或者是她不在,没有更好的照顾他的人芽Sg
因为,有谁比她更听话呢?
如果是她,邵宣也和姜菲——决走不掉的他心道
他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后,连苏折羽也会同样地叫他失望
…--------------
苏折羽原路走回一段,幸好,马儿还在天色亮了起来,一抹小小的晨光已预示了照旧的炎热夏至早过,小暑也去了几天了地上干燥得半点水迹也没留下,只是青草尖上仍沾着几分殷红,让苏折羽还能想起,这是昨晚,她与苏扶风动手的地方
她稍稍伫足了一下,脸上没有表情——即便是由此想到了昨夜苏扶风那一下舍命相救,也没有表情她只是回头看了看乔羿上去她指指马匹
艾这……
苏折羽凝步不动,静默的双唇抿紧了疾风骤雨前的低沉
乔羿无奈,只得上马
苏折羽撬马走乔羿被她点了茓,本就行走吃力,骑马也算清理之中,可是这般好似高高在上的感觉却莫名地让他觉得心中不安他偷眼看苏折羽她的身形平稳,沉静,半分没有浮动她的心情也正是这样吧如此冷漠——以至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可是——他下意识地抓了抓马鬃——我以前,真的错了?
苏,苏姑娘啊他开口,吞吞吐吐地道我们要往哪里找那个……苏扶风?
苏折羽只是沉默,不理会他乔伊已经几乎要窘迫得绝望的时候她才突然开了口
天都峰
为什么去那里?乔羿不解
那是她的老巢,她总要回去的如若她不去,那就先把天都会捣了苏折羽口气不紧不慢
乔羿喉咙里抽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拓跋孤血洗伊鸷堂的事情,却还是没料到从苏折羽口中,也可以说出这么像的话来
他几乎迷惑了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犹犹疑疑地想我刚刚想把她当好人看,她却又不是好人么?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乔羿抬着袖子遮挡阳光从马背上望去,苏折羽小半个侧脸上滴下来的汗珠,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苏……苏姑娘啊他还是这样开口你累了吧,你坐上来休息会儿,我下去走就好了,我保证不逃走的,好么?
苏折羽却只是走着,恍若未闻
乔羿不敢再多话一直到了下午,他早已饥肠辘辘,嘴唇更是干得要剥裂了下来,却也只咬着牙不敢出声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处小溪乔羿眼见再下去又要走远,实在忍不赚叫道,不能喝点水么?
苏折羽也不回头,只是退停,似乎是一犹豫,拉了马调了方向,向那溪边走去
她也真的有点渴了,可是见了水,却不知为何,先出起神来
这几个时辰下来,乔羿的茓道其实已经自解,他自己却还未察觉,到水边心下一高兴,手脚一动,才自知晓,也顾不得什么地翻身下了马,到那溪边痛饮偷眼看苏折羽,她还在静静发着愣,半晌,才见她伸手沾了几滴水,抚到自己唇上
她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久远,却又神秘,甚至她的脸上会出现一些奇异的陌生的表情,像是温柔,像是羞涩,而后,却又好像失落了,低下头去
苏姑娘,你……没事吧?乔羿小心翼翼地问
他心道苏折羽多半是觉得俯下去喝水太过不雅才迟迟不动,眼见下游处似乎飘着几支荷花,便起身去摘了片荷叶来,给她聚水
喝一点吧他很是恳切地道天实在是太热了
苏折羽却站起身来,手掌一挥,便将那荷叶打在地面上去她冷冷地说着,将也是好不容易才饮够的马匹一牵,停在他面前
这……我是在关心你,苏姑娘,你昨晚上病了一超现在实在是太不晓得爱惜自己了吧!
苏折羽已经抬起手来——这手抬起来原本是要一掌打得他再也休想说出话来,可到最后却成了反手,变掌为指,封住他身上数处茓道,连同哑茓,也一并封死
乔羿只觉口莫能言,实在痛苦万分,却已无计可施
上马,再走
当那日光已转成夕阳的时候,酷暑终于退却了少许后颈上,被夕阳射中的皮肤隐隐灼痛乔羿咳了数声,仍是说不出话他已觉出苏折羽的步子似乎慢了,仿佛她已吃不消他想若她在这里又晕倒,又该怎么办?
苏折羽自己呢?她只觉得眼前迷离起来,像是晃过一道又一道白光,尽管落日在她的身后,而不是前方她紧咬住唇,那不知为何一遍又一边泛上来的甜腥被她抑在了胸口她悄悄伸手捂住口如果这是他的孩子在向她发出预兆,那么,她愿意接受这种甜蜜的痛苦
在真正的日落时分,乔羿松了口气他终于看见了远处还冒着零星炊烟的小村落他只能想到三个字:有救了
然而,第四个字却不合时宜地来到了这仿佛苦尽甘来的刹那他听见一声冷笑哼他的心一沉:谁?
——你想去天都峰找我?
慢慢消去明辉的天空下面,站着苏扶风
苏折羽松开了缰绳我正愁找不到你她淡淡地道你来得很好饶是乔羿习武不长,也觉出她这平淡里头,其实委实有几分中气不足他却发不出声音来,想替苏折羽吼些什么的力量,尽数憋在了脸上
细看之下,苏扶风的脸色也不好她昨夜的伤不轻,当然没那么快痊愈,加之她显然是一路跟了两人来,自也不轻松我也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我不是想跟你打架,只是我知道你想杀我,若现在不出来,到前面的村落,动手就不方便了
你考虑得很周全苏折羽还是那个淡淡的口吻那你找我是有别的事?
我昨晚上想过了苏扶风道你一定有凌厉的线索,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找他,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么?
我说过不认识他苏折羽表情没半点变化
那么是谁告诉你是我杀了邱广寒?
主人看一眼,便知是你所为
那又是谁带着邱广寒的尸体去见你家主人的?
苏折羽沉默
他现在,是不是在青龙教?
我不知道
哼,你总算承认我说得没错,他去过你们那里了?
他的确来过,但是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
那……那好苏扶风道我这里有封信如果你真的非杀我不可,就替我把信带回去,转交给他你能答应我这件事么?
我不能苏扶风说话间突然刀尖亮出,声调也陡然提高我凭什么要帮你办事!说时迟那时快,她人已箭一般激射向苏扶风,连乔羿都为她这突然之举吓了一跳
苏……
这一个“苏”字是哑的,他喊不出来苏扶风腕上与指上又缠了新的细链,迅捷无伦地挡住了苏折羽的刀招,手势一转,指缝之中,铁角逼人
苏折羽冷哼一声,变招
只见她手臂一侧,刀尖转为向下,却突然一挑,向上勾起,直划苏扶风小腹苏扶风往后一退,苏折羽臂刀追身,这一下快到极致,她连气也没有换半口,一刹那便逼住了苏扶风咽喉
苏扶风抬目望着她,只一霎时,她捕到了她的目光——在刀尖捕到她的血之前
——你当年那样舍己为我,只为了今日亲手杀了我么?她静静地道
一四一
“你当年那样舍己为我,只为了今日亲手杀了我么?”一句话,便让那邪厉的刀尖,再无法前行半分因为,当年的所有事情都还在记忆里——在苏扶风的记忆里,也在苏折羽的记忆里她没有忘,正如她并不是认不得面前的人是谁她只是不能够选择——不能够违抗和辜负那一个她发过誓永远不违抗和辜负的人
刀尖没有前行,苏扶风看着她这一次,苏折羽很清醒,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半路再杀出第二个乔羿好熟悉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不惧死如苏折羽,本来,即便杀死一个样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也并没什么,可是或许她正是知道自己心内的犹豫和不坚才表现得尤其决绝和坚定来掩饰刀尖一停,她就知道,它大概要永远地退她大概永远都不会重新有那个勇气去杀面前的这个女子了
又有多少人有勇气去杀自己的至亲?
那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乔羿,喉咙里一个哑哑的苏字始终也发不出来,只不知这两个女人不发一言地对峙了多久,他嗓子突然一清,脱口喊道,苏姑娘!
可是,他喊的又是哪一个呢?
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无论是喊“你快杀了她”和“你别杀她”,似乎都不合时宜他期待的一种结果是“你快来解了我的茓道,你若下不了手,我来替你手刃此人!”
然而,苏折羽的刀已经垂了下来她慢慢地,慢慢地退开了一步,忽然苦笑了笑
你能活下来,真好啊……她像是喃喃地,在说一些谁也听不懂,谁也不相信是她的口气的话她慢慢转回身去凌厉的事情我不会帮你的——你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苏扶风站在原地不动,你……这样放了我,怎么跟你主人交待?
苏折羽沉默不语她不喜欢多话,尤其是关于她主人的话,没有必要对任何人说
苏扶风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那我走了她轻声说着转身,忽然又回过头
其实那句话应该我说她笑了笑应该是我说,你能活下来,那……太好了……
朦胧之中,乔羿只见苏折羽眼眶之中被这日最后的天光激得一润一润忽然再看另一边,苏扶风却已经不在了
天光,燃烧殆尽
折羽……姑娘?半晌,乔羿才试探的叫她你……准备怎么办?
苏折羽回过头来,沉默不语地走近来撬他马,他惊奇地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并不那么坚硬——并不像以往的她那般坚硬
跟我回青龙教她只是平静地说
这是她第一次违抗拓跋孤的命令,第一次这般执意她的偏执像是与生俱来——偏执地要遵守,而后,在此刻,偏执地违抗这其中似乎并没有矛盾,只是需要一个变化的瞬间而已
可是平静的外表之下,她心情沉重对,她不想违抗他的可是却已经违抗了她要怎样对他说?
难以启齿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有人把苏折羽回来了的消息报上来的时候,拓跋孤正与邱广寒聊了会儿天后者高兴地站起来,拓跋孤却摆摆手,让她坐下,留在屋里
邱广寒只能看着他独自出去这么多天见不到苏折羽,如今苏折羽回来了,她的一切疑虑也该冰释了吧她是想快快好好问问她,与她叙叙旧的,可拓跋孤——
也许拓跋孤想和她单独见面?
邱广寒会这样想,只是因为她来这里之后,听到了教中的一些传闻以她原本单纯的心思,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哥哥与苏折羽之间,会有任何超越寻常的关系,直到听的多了,她才回想起苏折羽每看拓跋孤的眼神,她的动作,她的言语她恍然原来是这样呢
可邱广寒心里的“这样”,也仅仅限于那发乎情止乎礼的一种互相欢喜她猜测着拓跋孤后来突然对苏折羽脾气好了起来,也是源于发现了苏折羽对他的情愫她倒是喜欢看到拓跋孤这样急着去迎苏折羽的
她并不晓得,拓跋孤只是的苏折羽会带着一颗苏扶风的人头回来他想邱广寒多半受不了这种景象
但他也错了
苏折羽眼皮浮肿,神情也竟憔悴到了极点她身后默默跟着一个人,当然,不是苏扶风——拓跋孤甚至不认得他
苏折羽却已经忘了身后的这个乔羿她不知道自己这颗心咚咚地跳了多久了回来了,就要见到他了然后呢?可以告诉他么?可以告诉他,我怀了孩子么?
不行的
见到他的刹那,她突然发现,不行的
人头呢?他的第一句话,这么阴沉着问她
苏折羽低了头……折羽没能……没能带回来她的声音,细得都快听不见
你说什么!拓跋孤声音一高,苏折羽身后的乔羿反而吓得一缩
拓跋孤才投了他一瞥他谁?他语气带着些懒散的不屑
苏折羽忙将乔羿的事情先一五一十说了拓跋孤听完,再瞥了他一眼是么他偷学了青龙刀法?他的表情,如同便快要笑出声来苏折羽,你千里迢迢把人带回来——你还真不嫌累!——还要我亲自动手?
不是,折羽是,是,是想请主人定夺苏折羽忙解释道
拓跋孤冷笑着,右手微微一抬,弹指间乔羿觉出劲风到来,慌忙要避,那屡指风却似如影随形,啪的一声打在了他大腿上,令他扑地跌倒
拓跋孤似乎再也懒得看他一眼,只挥一挥手转开身去,这意思显然,是叫苏折羽动手苏折羽看了乔羿一眼,知道如今是再没别的选择,一咬牙将左臂机簧长刃弹出乔羿到头来仍是难逃,唯有等死,又岂有余力再说什么
忽然门帘起处,是邱广寒拼命奔了出来苏姐姐,你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她惊慌失措地一直奔到面前你疯了么?他是我朋友,我家少爷,你疯了么!
拓跋孤已经抬手将她一拦谁让你出来的——回房去!
不要,我不要!邱广寒尖声叫道你可不准害少爷,不准害他!他跟你又无冤无仇,你听到了没有,哥哥!
苏折羽已经上前,欲待抓了邱广寒回去,却不知此刻的邱广寒已不是之前的邱广寒了她一挣,手腕一转,反而扣住了全没防备的苏折羽也怪她身体欠佳,实在没多少力气,否则绝不能那么轻易着道
拓跋孤目光向苏折羽一视在他看来,这只会是有意的相让幸而邱广寒也没能容他对苏折羽怒目多久她只是一旋身挡在了乔羿身前,道,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杀多少人?连不相干的人你都要杀么!
你也应该知道一个外人偷学青龙刀法意味着什么!
偷学青龙刀法?邱广寒一怔怎么可能——少爷怎么可能,他根本……
邱姑娘,这事不假,你问他自己就知道苏折羽在一边道
邱广寒愣愣地看着乔羿,见他不语,显已默认,不觉呆了半晌,才道,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对少爷下手,你若真敢的话,我就……就不认你!
青龙教规矩所限,广寒,你不要多生事端
但,但,但是……邱广寒急得没有办法,脑中突然电光石火般一闪,道,但是你若杀了他,这世上可就一个真正用青龙刀法的人都没有了!
拓跋孤表情一顿你说什么?
你看,你跟苏姐姐,根本不是左手刀,其实是左臂刀,这根本不是真正的青龙刀法倘若你以后有了儿子,怎么教他才好?这刀法不就……不就没人会了吗?
笑话,莫非我还要靠他?拓跋孤冷笑我若有儿子,自不劳别人教他!
苏折羽听到“我若有儿子“五个字,心头突然一阵乱撞他会高兴么?似乎会的——若我这是个儿子,他一定会高兴的!她悄悄低头屏住这隐秘的喜悦,小心地咬住了嘴唇
似乎,邱广寒与拓跋孤又争执了几句,不过她再也没能听进去,直到拓跋孤突然叫自己,她才像反应过来拓跋孤已经指着乔羿道,算了,你先将他关去后山,晚些再说他的事情
苏折羽连忙应了,推了乔羿便走
一四二
她并没有错过拓跋孤叫自己带走乔羿时使给自己的那个眼色——晚些再说?晚些他更不会有时间说他不过要她避开邱广寒,径直“料理”了此事罢了
可又见乔羿并无半分戒备反抗的涅,她也不知从何下手了,一路犹豫着将他带下了后山地牢,懵懵然打开一扇牢门把乔羿关了进去就假装没有看懂拓跋孤的意思好了她回身便走,到得地牢门口,却又提了灯笼,折了回来
乔羿见她右手擎了把小小的匕首,心中感到些不祥,退后了一步道,折羽姑娘,你要杀我?语声轻颤,究竟还是害怕
苏折羽却望着他炎夏在她的额上沁出了汗珠,紧握着匕首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你还是走吧她说着,左手放低了灯笼,去开门锁,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那将将才合上的锁却半晌都开不了,连乔羿都看得紧张起来
突然,锁匙铁声一止,另有一只手覆了上来
他竟没有注意这地牢之中多来了一人,苏折羽却是浑身一软,灯笼匕首钥匙,一起落在了地上登时,一片漆黑那只手将她的手从锁上抹落,随即看似轻轻一扯,却已将苏折羽的头发扯过,推到了对面墙上
苏折羽,连你也敢叛我,你好大的胆子!
乔羿听见拓跋孤的声音,心已沉了下去苏折羽惊惶且羞愧,呼吸,连同身体,一起倚在墙上细细发颤
她不是楚楚可怜,绝对不是她只是想找个机会把乔羿也帮过自己的始末详细说一说——假若拓跋孤认为乔羿救她并不足以令他留下一条性命,她也可以再动手她只是想说一说罢了,可是她也知道,她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恰好很糟糕她还不知顾笑尘的事情,但是他很清楚,他听不了任何解释,任何解释大概都只能令他更为震怒
就算乔羿救的不止是她,还有他拓跋孤的儿子
拓跋孤的手一用力,苏折羽的脸孔贴着墙面仰起黑暗之中,她仍然能看见拓跋孤一张盛怒的面孔,一双盛怒的眼睛她的目光却还是飘移了,像任何时候一样,一触上他,就侧向一边
拓跋孤冷笑着扳过她的脸她吃力地伸手扶住墙,迫不得已,终于与他对视而另一边,目力远远不及的乔羿却根本看不见黑暗中的一切,只能听见那一点儿声响
他听见细微的喘息——细微,却清晰,并且,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抑制不住
那是拓跋孤的喘息之声乔羿并不知道那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缘故,或者都有——他莫名地觉得恐惧,因为,他并不算敏锐的直觉却也已足够告诉他,在他未知的旁人的世界里,有他不敢想象的事情他想出声,想喊叫,可是嗓子竟喑哑了,以至于他无法辨认那些浑浊的呜呜之声,究竟是自己在说话,还是旁人在呼救
他的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牢门的铁栏
是的,他听见了,正如苏折羽所料想得到的——她闭上眼睛,接受她唯一的男人暴雨般来临的掺满了愤怒和索要的强吻
她想象得到久别重逢的拓跋孤会对自己如此,却万料不到会在这里——会在别人的面前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懂得拒绝
她拒绝不了她的身体被他全然把持住了他按住她的后颈,那好似要将她碾碎一般的情yu已从她双唇之间漏入
大概是欺乔羿定是目不见物,他毫不避忌地伸手入她衣领苏折羽一悚,睁开一双眼睛,衣衫却已滑落了另一只手呢?另一只手甚至已经毫不客气地摸向她的腹下,想就这样扯起她的长裙,却很遗憾今日刚刚回来的苏折羽,穿的并不是裙子
她真的慌了她还没把一切告诉他,可在旁人的面前,她不知怎样告诉他她的那一点惊慌,在他的汹涌面前,只一瞬间就被吞没不见
“我怀了孩子”——这样短短五个字,只消说出来,他惊愕也好,喜怒都好,至少她能得到一些些解脱可他,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
她鼓足了勇气挪开脸,避开他的唇齿主人……她终于开口欲说,然而这个开头,无论如何都更像种挑逗,而不像种抗拒我……我有了……你……你的……
拓跋孤在解她的长裳,那样断断续续的说话,他半个字也没有往心里去他的手势似乎因急迫而变得混乱,又因混乱变得愈发急迫他终于不耐烦了,用力一扯,苏折羽腿心一凉,这最后的刹那,她惶急到了极点,双手将他一推
不要……
连这呻吟也如此苍白无力
长裳那嘶的一扯,这声音,太过惊心动魄不错,乔羿可以假装听不懂那交织的纠缠之声,那男女不可抑的喘息之声,然而布帛撕裂之声却是真实的他只愿自己能听不见,只愿自己已晕过去,甚至只愿自己已死了在他听来这决不是缠绵——这是棱辱,活生生的棱辱他从未想过在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里,苏折羽竟是这样一个受尽棱辱的角色;他同样从未想过的一件事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听着苏折羽为别的男人所欺凌的时候,竟然会如此心痛如绞
无人的地牢,满是喘息的回声
——不要?拓跋孤将手中撕裂的宽幅向外一抛他不是同情,而是好奇——好奇他的苏折羽,怎么竟敢第一次推了他,说出“不要”这两个字
他捏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脊背狠狠撞在墙面这个慌乱地挣扎着的苏折羽像是再度惹怒了他他怒不可遏——不要?你敢再说一次?
苏折羽却扑通一声跪倒真的……真的不要……她无力地哀求着
拓跋孤,你这个禽兽!牢门那边,传来乔羿终于忍耐不住的吼声
拓跋孤冷哼了一声,身形一转,苏折羽明白——他只消走上那么几步,便会要了乔羿的性命她慌忙将拓跋孤一拉,不要!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又是这两个字拓跋孤已经回过头来看她,除了未消的愤怒与情yu,甚至更带了嫉恨
你这个禽兽,快放了折羽姑娘!那一边,乔羿仍然不知轻重地喊着
他冷笑了一声,一把捏起苏折羽的下巴
我禽兽?好,那我就禽兽给你看看
他的手轻轻用力,苏折羽就不得不张大了嘴他祼露出的身体挤入她口中,她再也说不出“不要”两个字
纠结交缠在空气中的,是比适才更难以言喻的罪恶这其实不是罪恶,只是难以用别的语言来形容,至少在乔羿而言,的确如此
他捂着耳朵,蜷缩起来,像条死去的鱼禽兽他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仿佛忍受痛楚与羞辱的并不是苏折羽,而是他
他真的不知道这令他痛不欲生的时间有多久,直到浑身的汗都凉透了,苏折羽才晃了晃,向墙根软倒过去她倚在那里,想咳嗽却又不敢,只能偷偷地尝着舌根的腥,压着胸口的翻腾,静默地跪着
良久,忽然拓跋孤伸手到她面前,示意她起来,她受宠若惊地抬头,他的目光看起来温柔了一些,那些先前的愤怒都像退去了她才敢将手去扶他,才敢这样站起,怯怯地扯着自己被撕破的衣裳
他将她的发丝绕向耳后,爱抚她的脸颊是的,这是他待她最好的时候,在偶尔狠狠地伤害她之后他将外袍褪了,一展纳了她她是这么瘦,而那袍子这么宽,轻易地将那个衣衫不整的她没入了其中
就好像谁也没想起那个还在角落里骇怕到难发一言的乔羿,拓跋孤已经揽着她走出地牢她不敢说一句话,小心翼翼地靠住他,仿佛一切羞辱并不存在也许本就真的不存在的,无论他对她做什么,她都绝不会视为羞辱的
他不再生气了么?她在这一路忐忑地想终于我还是没能把事情告诉了他,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说起——
你好好跟我说拓跋孤突然开口道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只一句话,苏折羽却忽然泪流了满面她知道他只是想细问自己没能取了苏扶风性命的始末,忙将错流的泪藏起,努力作声道,是,折羽细细告诉主人
她并没有说起自己与苏扶风有何关联,也轻描淡写自己的晕倒反正,拓跋孤本来也不曾真正关心过她的身体的,听她说毕,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那你回头放了乔羿走就罢了
苏折羽一怔主人……愿放他走?
拓跋孤正要开口,远远有个影子奔来,却是一名教众到了近处,行礼道,禀告教主,二教主一直吵嚷着要见教主,属下等说您不在屋内,她定要……
拓跋孤挥挥手他已没了方才那股怒意,面色如常,带了苏折羽,径向屋边走来
才刚走开一会儿,她心思倒多拓跋孤甚至是带着点笑,向苏折羽道
哥哥!邱广寒一见拓跋孤,便急急迎了上来到底你把少爷……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一愣,有些许犹豫起来
你们……
她的表情突然也变得暧昧起来她看见苏折羽身上那件宽大的衣裳一直要拖到了地上,她的脸孔微微泛红,嘴唇怯怯地轻呡着,纤腰上,拓跋孤的手一掩,衣衫交叠的襟线完美地覆住了她修长的双腿邱广寒看看她,见她似乎是害羞,转开了脸去,不由地又看看拓跋孤他们所传的果然不错诶……邱广寒暧昧地取笑起他来
这取笑纯是善意,只因她做梦也想不到方才发生过什么事,更料想不到拓跋孤与苏折羽的所谓关系,并不完全是她心里以为的那样不过她随即又气势汹汹地一瞪眼睛道,可是你把少爷怎么样了?你说晚点再说,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没怎么样拓跋孤说着,已经走进屋里邱广寒忙跟了进去道,那他人在哪里?
拓跋孤其实并不想她跟进来无论他多么地无所顾忌,却惟独不想让邱广寒知道他是如何对待苏折羽的
苏折羽识趣地自己捏紧了长袍,悄悄自拓跋孤怀抱中退了出来,等待拓跋孤的眼神他果然瞥了瞥她,她点首,乖巧地退到自己房里
苏姐姐是不是病了?邱广寒若有所思道这么热的天,她是冷么?她看上去有点……
拓跋孤皱紧眉头,不回答她
嗳,哥哥邱广寒凑上去,小声又很有兴致地道,你什么时候把苏姐姐娶过门呢?
没你的事拓跋孤的口气很严厉,并不像是遮掩或敷衍,这令邱广寒一下子又茫然起来
怎么了嘛她很不解地道你们不是很好的嘛,还会偷偷谈情说爱呢你以前也说过离不开她的,是不是?
好了,广寒!拓跋孤不耐地道我说没你的事,你休要跟我啰嗦
那,那你告诉我少爷在哪里,我就去看他,不来烦你!邱广寒不满道
他在后山地牢,但你知道地牢怎么走么?拓跋孤反问
你怎么还把他关在地牢呢?邱广寒急道你不是说,没把他怎么样吗?你为什么不放了他呢?……
连着隔壁的门轻轻悄悄地一响,苏折羽现出身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将其他衣物都用拓跋孤的长衣裹在了一起,似乎要去清洗
折羽拓跋孤叫住她
苏折羽站住
你去后山,就带了广寒一起去吧,她在这里吵得要命
邱广寒一喜,道,好啊首先便跃出了门去,隔了一会儿,才见苏折羽走了出来
苏姐姐,你好慢邱广寒回过来挽她的手哥哥没打算为难少爷了,是不是?
苏折羽点点头主人说可以放他走了
那最好啦邱广寒雀跃着可苏折羽却有点恍惚,有点头晕,有点冒冷汗从外面一路赶回来却没休息过,心事却一直压着,她几乎已经快虚脱了,可是当一个有说有笑的邱广寒兴致很高地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她怎么也无法停下来喘息一口
光线黯淡,邱广寒看不见她皱起的眉
一四三
乔羿已经坐起了,倚住黑暗中潮腻而湿冷的墙他沉静了适才的事情仿佛只是场恶梦,他就像一个梦醒的孩子,痴痴地坐着,等待着梦境自动从记忆中消逝可是,能忘得了么?突然的思维停顿间,他总是发现自己握紧的拳,和被掐痛的掌心
是的,他太渺小了,他救不了她他甚至想,她是不是为了救我,才被迫如此地屈服?至少,是她的哀求,才令他饶恕我的性命,让我残喘至此刻的吧?Dm
他憎恨他,正如他憎恨多年以来那个一直试图去非礼邱广寒的自己这一个巧妙的重合令一切变得无可奈何了:他找不到了那个咒骂拓跋孤的借口,因为,如果他是禽兽,那么我自己其实也所差不远只是自己到此刻也不过是个不更事的少年,听那一出赤祼祼的真实戏份,太残忍了
轻轻悄悄,似乎有脚步声
是谁?他倏然紧张起来,耳中却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在哪里呀?这么黑……
小……小寒?他暗咬舌尖
邱姑娘抓着我,小心点这声音也很小心可这声音,比邱广寒的声音更令他心中轰然一响是她,苏折羽?他冲到牢门前,拼命向外看,可黑漆漆的,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少爷?他听邱广寒在喊着这么黑,我看不见呢!
我在这里他声音喑哑小寒,你怎么来了?
你在这里!邱广寒显然很高兴哥哥叫我们放你出来啦!
听她提及拓跋孤,乔羿顿时沉默他本来也想象不到拓跋孤会忽发善心放他走他定是觉得侮辱得够了,侮辱够了苏折羽,也侮辱够了我——比杀了我更辱我百倍!
眼前突然一亮——灯,是苏折羽点着了适才跌落的灯笼里的小半截蜡烛他一看见她,不知为何,突然窒息了一下
折羽姑娘你……他打量她她的衣裳被灯火闪得金黄,已不是先前的涅他一把抓了铁栏你没事吧?他急急地问她
苏折羽不言语,取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跟我来她低头不看他
乔羿连忙走出来真是他叫你们放我走的?他追问你们……不要骗我!
是真的!邱广寒看苏折羽不说话,接话道少爷,其实我哥哥只是看上去比较凶啦,他很好的!
他……?乔羿的神色之中充满了苦涩他上前一点折羽姑娘,你呢?你还要一直留在他身边,受他如此……如此的……
他说不出来,像是突然被自己惊到,一抬眼转去看邱广寒,后者脸上有些迷茫
他缄口,跟随苏折羽,走出地牢
我送你离开这里似乎是因为出了地牢,苏折羽的声音也轻松了少许这把刀你拿着
邱广寒噫了一声,轻笑道,想不到少爷真的练武啦!
三个人往前走去,朦胧中,有月光忽现乔羿偷偷看她们两人细濛濛的光亮里,邱广寒的脸色不似往日那般苍白从来不怕热的她,颊边有些小小的泛红,鼻尖也有不明显的细细的汗粒她注意到他的凝视,下意识伸手擦擦汗,朝他笑笑
少爷还是回夏家庄去吗?她问道
乔羿一怔也许是吧——他不甚肯定地道
怎么是也许——你这样,舅舅他们怕都的死了!邱广寒道
好,那我就……回去好了乔羿有那么几分心不在焉
他也看苏折羽苏折羽在沉默,这般炎热的天气,她的唇却淡得好似没有了血色
他看得发呆,发怔,发愣他本来已不愿去想,他看见她一切如常,他就相信一切如常——可是这难道不正证明了那一切的屈辱于她来说,实在太过平乘吗他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上涌,再也不忍心看她,突然凝住了身形,再也不动
少爷,怎么不走了?
我去杀了那个禽兽!他突然怒吼了一声,握紧了刀,往回便走邱广寒吃了一惊,忙伸手一抓,却没抓住他人乔羿正走出数步,白影一闪,苏折羽已挡在面前
你干什么她冷冷地道
他这样对你,你还要回护着他?乔羿几乎是失声在喊叫
你想对主人不利,除非先杀了我苏折羽微微仰头,表情不动
少爷你是……你想去找哥哥?邱广寒显然也是大出了意料
我当然要找他!乔羿恶狠狠地道你可知道他怎么对你这位苏姐姐么!你知道么!
邱广寒从未见他如此凶恶地对自己大喊过,一时不由呆住了,定了定神只见苏折羽的刀尖已向他颈上点去你再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她的语声听似平静,却又似乎有种隐隐的颤抖
你杀我?好,你杀了我才好!乔羿大声说我宁愿死了,也不要知道你受的那些苦楚,我告诉你,我若活着,我终有一天会手刃了你那个禽兽不如的主人!
少爷你说什么!邱广寒忍不住出言道哥哥对苏姐姐怎么样我都知道,他有时候是对她严厉了一点,可是他很喜欢她,待她终究是很好的,你又知道了些什么,不要说那些……那些不好听的话!
你又知道什么?乔羿反问我告诉你,你根本不知道拓跋孤他根本是在……是在……
他滞住了那些话语,他终究无法对着她说出口来,喉口一痛,苏折羽的刀尖已刺入一分
我也告诉你她的声音像是在飘动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苏姐姐,你也不要这样……邱广寒慌了道少爷是一时误会了,哥哥已经说放他走了,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苏折羽慢慢后退,刀尖起出,乔羿伸手一按,有殷红渗了满掌他双目刹那便已模糊,抬头看她
山门不远了苏折羽低低地道请吧
乔羿以为自己双目的模糊很快会消退,可竟退却不了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哭,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事而哭,就如同他是知道她自己永远不会舍得流一滴泪,鸣一句屈,而非为她流泪为她鸣冤不可,无法克制,无法停止
他扭头冲向山门唯一的决心只在心里,他不要现在的她们看见
苏折羽见他总算肯走,松了一口气,凉风袭来,她衣衫飘了起来,脊背有阵轻微的发凉
邱广寒看她身体有些摇晃,上来恰她手,只觉触手冰凉,不由大惊道,苏姐姐,你真的病了?是太累了么?还是着凉了?快回去吧,早知我送少爷出来就好了
苏折羽点点头,转身与她返回
我还是不明白……邱广寒喃喃地道少爷说话虽然有点怪,但他看上去,还挺关心你的他之前不是一直视你为仇敌么?是不是那件事的真凶……查明了?
苏折羽只是点点头
那就好邱广寒道少爷心肠很好,他准是觉得对不起你,就对你特别的好
苏折羽还是点点头
邱广寒注意到她的沉默奇怪在她印象中的苏折羽,该是那种即便伤痕累累,也绝不会示弱的人,可是明显的,她的虚弱今天却写在了脸上
你,你不要吓我她忐忑不安地道现在我也算会几分武,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苏姐姐不舒服的话,我背你回去吧
苏折羽倒像是吓了一跳,倏地退开了数尺邱广寒被她这举动逗得一乐你怕什么啊她佯装不悦你迟早都是我嫂子,难道我照顾你,哥哥还会来怪你不成?
苏折羽心中微微一震,好似涟漪一波动,再也忍耐不赚竟弯下了身子,满腹的翻腾,便如要满溢出来一般
她扶住胸口,从心下,有什么翻腾到喉管里,又翻腾到口腔她满以为会呕出些什么,却空空如也邱广寒忙拍她背,扶她到路边坐下小憩
到底怎么回事?她当真担忧起来你生病了,哥哥也该知道,怎么还派你跑来跑去呢
我没什么苏折羽刚刚强抑难受说了四个字,忍不住又弯下去干呕起来
邱广寒看了她半晌你……她突然有几分难以置信自己脑子里这种念头……是不是有了?她问得小心翼翼,却自己也不太相信,有几分只是在戏谑
苏折羽却好似胸口被重重一击,下意识地捏紧了裙摆,否认不得,竟嗯了一声或者因为面对的也是女人,苏折羽像是被抓到了把柄,或者更像是抓到了一种——一种不用自己去传递这个消息的方法,她想也没有想,便软弱了
是真的?邱广寒显然完全没有准备,一下子惊讶得无以复加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哥哥知道了吗?她连忙追问
她摇摇头,仍然不敢抬起眼睛
大概,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就算只多一个人知道,我都能够不那么害怕
邱广寒直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突然笑了起来原来哥哥果然不是好人她笑道你难过什么!她不解苏折羽的消沉这下我非要哥哥答应了娶你过门不可!快来!
她抓起她的手,苏折羽只是惶急地一缩
你怕什么!邱广寒生气道他敢说不,我不认他!
苏折羽脑中已空白了娶我?这念头足以令她晕眩三天三夜她没想过,做梦也没想过她此刻仍然坚定地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可是邱广寒偏偏说得那般肯定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她动摇了,真的开始做起美梦来,就算一再逼自己停止,也停止不了
夜色,爬满山头
一四四
邱广寒紧紧捉着苏折羽,不让她跑掉她完全相信苏折羽的萎靡不振只是心绪不宁,所以她无所顾忌地跑得飞快她承认,此刻她心里也是欢欣鼓舞的,因为她也喜欢苏折羽——她甚至不能想象有任何女人可以代替苏折羽——来成为她的嫂子
苏折羽呢?挣脱一个初试武艺的邱广寒于她并不是难事,可是她没有,仿佛那一丝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期望终于在这件事里,占了上风当邱广寒推开拓跋孤的房门闯进去时,她的心提了起来她终于用力缩回手来,低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想一个待价而沽的新娘,惴惴地立在一边
哥哥!邱广寒径直向拓跋孤跳了过去告诉你个好消息!
好消息?拓跋孤警觉地皱眉那个偷偷摆弄衣角的苏折羽,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是种陌生的柔情蜜意,陌生的欲诉还羞她不可抑制地不切实际地用一瞬间憧憬着可能到来的幸福,又用下几个瞬间来叫自己清醒:绝无可能
邱广寒已经抬手,直至拓跋孤的鼻尖还这个表情!她不忿道这下你非娶苏姐姐不可,她有喜啦!
苏折羽脑袋里嗡地一响,一颗心已经跳得快要裂了开来她怎么敢看他的表情,只是等待宣判一般地垂首,神色还是那一种严肃的沉默,除了绯红的脸颊已出卖了她隐藏的羞怯
她能感觉到拓跋孤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已经站起,慢慢走了近来
真的,折羽?拓跋孤到她面前问她,就如每一次一样,只相信她一个人的回答可这语声是照旧的沉冷,没有半分兴奋的起伏
她也冷静了,脊背再次轻微地发凉她点一点头,仍然不敢看他的表情,怕丢掉最后的消
我本来就不应该有消的,为什么要那般消?她突然这样想
拓跋孤一时间像是说不出话,竟然转身走开,像在思索什么哥哥——邱广寒先腻声道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真没意思!
拓跋孤慢慢转回身来苏折羽他冷冷地道你已经在我身边十年了,是不是?
是苏折羽低声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教你该怎么做?拓跋孤提高了声音
苏折羽身体摇晃了一下,咬紧下唇
拓跋孤扶着桌子坐下听清楚,我不要这个孩子,给我把他拿掉
这不疾不徐的一句话,却令苏折羽脸上残留的绯红刷地一下全数退净,只余下死一般的惨白当然了,这样的结果,又怎么能说我没有料到主人——对,这才是我跟了十年的主人,我怎么竟一时糊涂,会摸不清他的脾气了呢?
所有的消空去,她听话地点头,安安静静地应出这个“是”
哥……哥哥……你说笑吧?邱广寒的笑容也变得僵冷,她随即大喊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苏姐姐,你……
我从来都是这样他冷冷地瞥了苏折羽一眼你还不去?
等一等!邱广寒愤然道少爷说你对苏姐姐不好,我还给你不平,可是哥哥,你……你怎么是这种人,苏姐姐明明怀的是你的孩子……
当然是我的拓跋孤冷笑如果不是,我连她一起杀了!
你……你还是人不是!邱广寒喊道你不肯娶她,又为什么要欺负人家,苏姐姐可是全心全意对你,难道你不知道么!
全心全意对我?拓跋孤冷笑笑话,一个下人,借口怀了孩子,便可以数度违逆我的话,这就叫全心全意对我?等把孩子的事解决了,苏折羽,我还有几笔丈要好好和你算清楚!
邱广寒还欲争执,苏折羽却是低头轻声道,折羽知错了,往后……再不会这样……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没有掉半滴眼泪她心如止水——一切只是再一次证明了一些她早知道的事:她永远只是他的一个“下人”而已
苏……苏姐姐……邱广寒怔怔看着她,竟先她而流泪我……我才不会让你受这种苦,你不消睬我哥……
苏折羽不言语,反而对她微笑,笑得邱广寒心中一阵抽紧,她见她退走,忙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你别去啊她生怕她真的听话,去将孩子拿走冷不防拓跋孤一手在她腕上一扫,她手上一痛,顿时松了开来,回头眼泪汪汪瞪道,你……你让苏姐姐把孩子拿了,说得轻松,怎么可能!
她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到,我还要她干什么?拓跋孤冷哼道
邱广寒狠狠一挣,推开他去,追着苏折羽出去了
苏姐姐!她赶上她你准备怎么办?她着急地问她
我听说,有些药,是可以拿掉孩子的苏折羽的表情,好像怀了孩子的并不是她
你……你真的要去?邱广寒伸手去抹眼泪都是,都是我不好,我一定再和哥哥去说,你把孩子留下,不要这样,好不好?
苏折羽摇头邱姑娘,你别哭了她说道其实仔细想想,早该知道——我怀了孩子,怎么帮主人办事?他自然要生我的气现在教中事宜千头万绪,他恨不能多点人手,这种时候,哪里是要一个孩子的时候?
但那……那明明是哥哥的错,若不是他你怎会有了身孕,现在却要你一个人受这苦楚……
我主意已定,你真的别再说了苏折羽道我没听主人的话完成他交代的事情,主人心情本就很是不好,你也……别再去激怒他了,好么?
邱广寒知道她这一次决计不肯再违逆拓跋孤的意思,不觉又掉下泪来道,不管怎么样,你先缓一缓,就缓一缓,行么?或许……或许哥哥会改主意的现在,现在都这么晚了,你先休息一晚上,什么都明天再说,好不好?
苏折羽便笑一笑,道,这话该我对你说才是现在都这么晚了,邱姑娘你早该歇息了,有什么都明天再说啊
邱广寒无计可施,被她推着,扶着,慢慢走回房间她又拉住苏折羽的手,又是安慰,又是逗趣,又要赌咒发誓,末了才红着一双眼睛与她道了晚
——明天一早,我明天一早就来找你她说道我就不信哥哥真那么铁石心肠!
苏折羽只是点点头
她一个人走到中庭,望了望那枚清澈的月亮夏夜的月光竟如此之淡,照在身上,一点点触觉也没有
邱广寒睡到四更天,突然一个机伶,醒了转来月光清冷,淡淡地洒进室内,晴朗——如此晴朗的月夜,谁可想象,还会有值得流泪的心事?
她却下意识地翻身坐到床沿昨晚的所有一切言语,突然清晰无遗地重现在她脑海里,连同它们的主人说话时的表情她反复地觉得那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
对,明显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奇怪,从乔羿,到苏折羽,到拓跋孤
他为什么要放他走?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哥哥,真的不过是一个阴谋家而已他想起他利用过夏铮,挑拨过凌厉邵宣也与伊鸷堂,威逼过邵霓裳,而最终自己许婚给邵宣也,也不过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一步棋吧?所以,她突然明白,当苏折羽没能杀死苏扶风,而乔羿得知杀死父母的真凶的时候,他所做的,当然是借乔羿之手,去取苏扶风的性命他当然肯定以乔羿的性格,他会去报仇的;如果他杀不了她,那么就让他为苏扶风所杀,这一切事情,也便悄无声息了不是吗?
可是她一直还抱有消——消他是一个不那么狠毒的角色她一直这么相信,直到此刻还是想相信——如果,他不曾那样对待苏折羽,和他自己的孩子
她抓住睡席柔软的长边去找他,无论如何,要说服他,至少,对自己的孩子,不那么残忍!如果这一次他能够改变主意,那——那至少证明,我还能当你是我的哥哥!
夜,明明亮亮,却昏昏沉沉
她从睡梦中一路小跑进夜里,一段小小的山坡拓跋孤和苏折羽并立的房间,一样暗无点星
哥哥那么警觉,我若走近点,他总会醒的吧邱广寒心里想着,可一直到了门口,两个房间里仍是半点动静都无她不得已,绕到拓跋孤的一边,笃笃,敲了敲窗
还是没有声音?
她回转来绕到门前,伸手一推——门开了她略略一怔不在?
拓跋孤竟然不在她进了房间——边上就是苏折羽,可那屋门也只是半开着——空的,那房间,也是空的
她的心,突然咚地一声,沉下去了她虽然不确定拓跋孤为什么不在,可苏折羽——她,她不会是不等天亮,就去做傻事了吧?
她慌到无以复加,打开门,聚起所有气力深吸一口气,放声喊去:
哥哥——!
朦胧的月影下,山头,雾光浮动
最先到来的是带了些人在附近夜巡的右先锋陈君——他刚刚顶替了顾笑尘的右先锋位置不久
二教主陈君上来,有些紧张
我哥哥人呢!邱广寒急促
陈君显然并不知晓拓跋孤去了何处,一队人互相看来看去,似乎没有一人知情
邱广寒急得跺脚,推开人群道,让开,我自己去找!忽然已经有眼亮的,喊道,那边是教主吗!
山坡上,果然拓跋孤的影子已走近你叫我?他看着邱广寒
你……邱广寒想说什么,但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万千话语尽数噎在了喉中,只能问了一句,苏姐姐和你在一道么?
拓跋孤挥手让众人退了,才道,苏折羽不在房里?
她,她,她不在,我的她真的……真的去做傻事了哥哥你……你快想办法找找她吧!
你这么大半夜在这不管不顾的大喊,只为了跟我说这个?拓跋孤皱眉她既然没在,想必已自己想办法去了,回头事情了了,自然会回来
你怎会这么狠心,怎么忍心……忍心不要你自己的孩子,哥哥!
拓跋孤看起来有些躁,只道,我已决定了,你别再拿这事来烦我
那你要让苏姐姐怎么办啊她怎么样也是个姑娘家,你要她去“想办法”,她怎么想?人家会怎么样看她,怎么样说她!她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又照顾得你无微不至,你都忘了吗?那你后来也开始对她好,照顾她,不像以前那么坏脾气了,那又是什么意思,也都是假的吗?哥哥,你不是这样的人吧!
我可以少骂她几句,也不代表我要容忍她去怀个孩子
那不是你的缘故吗!邱广寒道又不是……又不是别人的孩子……!
最多以后不让她怀上就是我忙得很,如今没空对付这样事情,她若回来了,你让她来霍右使那里寻我拓跋孤说着已然转身要走
你真不去找?那我去!邱广寒喊道而且,我说过的你对不起苏姐姐,我就不认你,你……你看着办好了!
她咬牙丢下句狠话,便要朝山下跑去,冷不防背心一麻,拓跋孤已经轻易拿住她茓道他二话不说,抱她起来往她屋子走去邱广寒想说什么,却是眼泪先流了出来,呜呜地哭道,你真的不管苏姐姐了?你真的不要孩子了?你信不信我……我真的不认你,我不嫁去邵家了,你不娶她,我也不嫁人!
这事还轮不到你作主拓跋孤冷笑
你真的……真的一点都……都不喜欢苏姐姐吗?邱广寒继续呜呜地悲鸣
你懂什么!已进了房间,拓跋孤不耐地将她往床上一扔非要逼我动手少管闲事,给我好好呆着!
邱广寒身体僵硬,连脖颈也无法转动,只能听见砰地一声,他甩上门出去了
竟然到最后,也半点都无法说服拓跋孤——若早知如此,或许自己径直去找苏折羽,还好些若是那样也许还有机会,可现在……
现在,天已经开始亮了
一四五
天亮似乎只需要一刹那的功夫,从昏暗到明亮,到刺目的明亮
拓跋孤固然原本是要去霍新那里,继续晚间还没有一一对完的记录,可真的甩脱了邱广寒,如今却像没了心情,慢慢地只往自己屋子回来艳阳高照——仅仅是清晨,便已蕴足了炎热,顿时将坡上的一切都找出了黑白分明的影子来,也包括他,拓跋孤m
他的影子很长,直直地投在自己身前,每走一步,都像要踏上自己
便在走上坡顶时,他汀了南面的山道上那个匆匆的素色人影也陡地汀他注视她,她却好似吓了一跳,垂下头去她全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主人……她嗫嚅,声音却似翻滚在水面之下,几不可闻
回来了他的口气好似无意,似在问,又不是问她微微点头
拓跋孤走上两步,到了山道之上药喝过了么?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平淡,甚至不看她,顾自好像要进屋
苏折羽这一次总算抬起头来,急切地朝他点头,几乎是以一种邀功的姿态我刚喝了一碗她又连忙跟上一句,唯恐他错失了自己这点首肯定的回答
拓跋孤那只将将触到门上的手蓦地一滞,随即用力地握住了门框
是么!他的口气突然变得极其凶恶,极其咬牙切齿,仿佛她又做错了那很好,你不如再多喝几碗,给我拿得干净些!
苏折羽一愕,不敢再吱声她咂摸不出来,或是她不敢仔细去想,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叫她去把孩子拿掉的,不是么?是他说越快越好,不是么?可是现在他还是不满意?不,他没有说,他没有这么说,只是他也没有如她所望地赞出一个很好,虽然他的确说了“很好”这两个字!
幸好正当此时,霍新匆匆来到,手里拿着一些什么,料想是晚间与拓跋孤原在看的东西,有所发现,也未察拓跋孤与苏折羽有何异状,只上前便喊道,教主!
滚!拓跋孤竟头也未回,只低声吼道
霍新重重一怔,仍不死心:教主,是关于……
我叫你滚!拓跋孤仍然没有回一回头霍新才终于觉得有些不对,缄了口,看了一眼苏折羽那壁厢的拓跋孤已经推了门进去,随后,重重将门关上,连霍新带苏折羽,统统关在门外
苏折羽垂首站着她已没有任何感觉,这并不是失落,什么都不是熬药的时间更像在熬她自己,而终于将药喝下去的瞬间,她已经对一切都绝望了她还能有什么感觉?什么都不会有的,因为什么都已经没有了!
刚刚喝下去的药,还没那么快让她的身体有任何变化,只是她知道会来的她听人说,会很痛苦想想都是她原本,从没想过这样的命运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天已经亮了,她没有休息的机会,也没有思考的时间
她回屋,收拾了昨日几件或脏或破的衣裳,照例出去洗,去补,心里忐忑不安着,可药竟好像没有任何效果一般,一整日,什么也没发生
她将衣裳晾出,眯起眼睛对,她那双肿得已经没有了形状的眼睛他甚至没有来看一眼这或者也只是她的错,因为,她始终低着头,不让他看见
细细的风,昭示着一些不寻常
黑白的影倏然隐去,没在一片灰色的调和中正如烈日到来只需要一瞬间,它的隐去,也只需要一瞬间
天地瞬间阴沉,苏折羽慌慌张张出来收衣服,本来是大好的晌午,却突然间狂风大作,黑沉的天光,忽闪的巨亮与慑人的轰隆——这是夏日,捉摸不定的夏日
她将衣裳纳入房里时,雨点早噼噼啪啪落了一地她小小地掀窗,想看一眼,却只那么一隙间就被打了一脸水尘头发都乱了,就像昨夜地牢那场乱事后并未梳洗的妆容,而镜子里的自己,红红的双目,可怕得就像两道无法医治的伤
她没有哭,至少,在他面前,绝对没有
暴雨竟下足了一夜失修的坡上流满了泥水,落红残绿,铺满山道那次日的晨曦就像也被雨淋过了一般,亮晶晶的,水淋淋的,虽然耀眼,却失去了生气
被锁了一日一夜的邱广寒凭窗向外望着这晨光这情景似乎突然也令她想到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太模糊,太茫然她沿着窗边的小几坐下,昨日的愤然似乎都飘散了,一夜的雨也像浇灭了她的一切激动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她不能挽回的事情太多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了,她还剩下什么气力?
“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临?
她不确定自己心里的“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许是她始终期盼着的,改变一切的“那一天”只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邱广寒了她是个普通的姑娘,她应该过普通的生活,她应该忘掉“那一天”
可是她抬起手边那叠纸,熟练地抽出压在最下的那一页
“一年之期,是我先失约了”
是么……她的口唇喃喃而动,恍惚间,光亮充盈了整个屋子
如果你写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知道你只会去一个地方
耀目的光亮,昭示着又一天的灼热北面最高处的屋子外面,滴水已渐渐消逝,那一场大雨仿佛要像从不曾来到过一样将自己遁弭
然而,苏折羽还没有来吗?
是的,她还没来——这个清晨,没来为她的主人更衣洗脸,端茶送餐——她根本没出现那扇侧门,紧紧地闭着
拓跋孤伸出手去,手覆在这扇小门上这个动作,何其熟悉,只是他竟没有像任何一次一样,伸手便推
他甚至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想了一想,才用力
门开得很快,却没有声音
不在他的苏折羽,不在
干净,这房间,有种不同往日的干净,雪白的新换的床单与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器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切摆设——不知为何反而令人窒息盛夏里,这间几乎见不到什么阳光的屋子,阴冷阴冷
他走上前去枕上,没有一根发丝
他从这苍白得几乎叫他认不出来的床边转身,看桌上油灯被擦拭得很干净,干净得……
干净得那一丝细微的不协调,也如此明显
他抬手,慢慢提起它
浅浅的灯油中,流淌着一缕异样的颜色
那鲜红只那么一滴,被他这一提晃得载沉载脯连那根密密的灯芯都被沾湿了他仔仔细细看了数久,才放下它,去看四周,看地面很干净,干干净净,然而他嗅到了——他嗅得出来,这惨烈的鲜血的气味,在昨夜那电闪雷鸣的滂沱雨声中全然隐没的气味,此刻,全然蒸了出来那被竭力拖擦隐藏的痕迹,在她拨弄油灯的一瞬间,在离开时那门边细小的一扫时,却暴露给了他整室的触目惊心
他手指拂过门边那淡淡的痕迹,打开她的屋门阳光大炫,竟刺痛他的双目
你看见苏折羽了么?他阴沉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几乎没人见到她不过,慢慢走下山坡,反倒有人知晓她的行踪
守住山门的人确言道,一大早看见苏折羽向西面走了
她常去那里这人又补充了一句
是么拓跋孤茫茫然心道——我怎么不知道?
虽是平地,也仍似山道他一步步往西走去,又一次,突兀的影子投在自己身前
为什么要找她?他不知道他从来不找她;或者说,他从来不亲自找她;或者说,他从来不曾用这种方式亲自找她他若找到她,无论她有什么样的理由,他都必会给她一巴掌,问问她是不是忘了时辰,忘了本分?
离了山门大约里半,已听到有人喧哗凝神细听,竟是一妇人声音急急地喊,苏姑娘,苏姑娘!
她还真是常来他心中冷哼竟与这边村妇都混得如此熟络
山道微微一转,水源顿现这是道沿山的溪,只见木盆木板,堆了一地,却是一群洗衣妇只是这群洗衣妇却没有在洗衣,群拥急呼,却挤在一起看什么人
苏姑娘……
他步子竟快了些
苏折羽是她她躺在溪边,身上的衣衫已湿了一大片那双紧闭的眼睛,那痛楚却又不知为何坚毅万分的表情,竟陡地刺到了他心里某个回忆
怎么办好……掐她也不醒一个妇人急得要掉眼泪我们先将她抬去阴处,别是中暑了……
一干妇人的目光却突然随着某个倾斜的影子的出现,转了开来他站着,仍然高高在上,俯视着她,这个如此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子那几名妇人一者是吃了一惊,二者也为他气势所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苏折羽身前,俯身,先不看她,却伸指,沾了沾水
他慢慢地,将湿润的手指,放到她干涸的唇上
那方才说话的妇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喝道,你是谁?
拓跋孤哪里会睬她他只是看着水滴轻轻浮在她唇上他抚了抚,这动作,好似一种遥远的记忆
你……干什么?妇人惊异于他的动作,却又不敢肯定他与她的关系
而那原本昏迷不醒的苏折羽,竟发出呓语般的轻微的一哦,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来
她看见他,万般恐慌
只是做梦
只是做梦,她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大漠的深秋对,就是那个季节,她第一次触到了死亡的肌肤
她就倒在那个荒漠里,就像今天一样——不,更甚,即便是深秋,那大漠里足以叫人皮焦肉枯的烈日仍然炙烤着她她没有一滴水她所有的谁都给了另一个人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她宁愿那是别人
倒下之前,她已经走了大半日她恍恍惚惚地走到了下午,倾斜过来的日头却好像离她更近了她看不到尽头她向偶尔经过的路人伸出手去,那被灼裂的嘴唇发出的渴求,却好像没有人能听到她饿了,可是,身上的干粮一口也不敢吃因为她更渴
为什么太阳还不下山?
她是大漠里长大的人,所以知道,如果太阳下山,她就会冻死在这荒漠里;然而,她还是消太阳下山
她趔趄了一下就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人经过,拣走了她包里的干粮;第二个人经过,捡走了她遮阳的外衣,顺便探了探她的鼻息,第三个人——仔细拣视了她,然后,失望地走开……
可是她站不起来她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这是何等的痛苦,知晓一切,却无法作出一切等待死亡
直到唇上湿润
一四六
这几乎一触到唇就立刻干涸的水珠,只有那么两滴,或一滴她却动了动,好似被唤回了神智她还没来得及醒,就把这感觉深深地烙印住了她很明白,这种触觉,把她从濒死的恐惧抓回来的触觉,她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主……人……她呻吟出来,挣扎着要起来zxSm
拓跋孤的手却放在她肩上,看似无意,但这一放,她再用数倍的力气,也休想起得来
不过如此一来,周围的洗衣妇自然知晓他们的确相识,警戒之心立去,先前那妇人开口道,您来了可就好了,苏姑娘适才洗衣服,突然便晕了过去,掉进水里,可把我们吓得……
是怎么了?拓跋孤手离开她肩,脸上全无半分阴或晴这话与其说是问旁人,毋宁说是在问苏折羽
我……苏折羽似乎仍存痛楚,虽然知晓他的意思是不须她勉强起来,却也竭力要开口说话
我们也不知道啊另一个妇人接话道您是苏姑娘家里人,苏姑娘身子弱,您倒该晓得吧?
拓跋孤回头目光往她一扫,说话人便似被吓了一跳未敢再语苏折羽慌忙挣扎着便支了起来不,不要这样说,陶婶……她伸手用力一撑,似乎是害怕拓跋孤会生怒,急急忙忙地要去挡他,那手臂却突然被他一抓,握住了
她顿时没了支撑,受宠若惊地一软,靠在了他怀里,脸上的表情却惊疑不定拓跋孤并不发怒,搂住她肩膀将她扶起苏折羽的双腿却是软的,一咬唇,想站赚却终究力不从心
没事他的口气并不像是哄她,却好像是在原谅她的某种过失——前提是,她真的有过失
妇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之声,拓跋孤却似并不在意,见苏折羽是真的走不了路,便抱起了她来,往回便走
我,我先走了……多谢你们……苏折羽慌忙于离地的瞬间向几名洗衣妇道别
回去的路,并没有旁人
…----------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黄昏,苏折羽莫名地清醒过来,身周尽是漫漫黄沙可是自己却在前行——靠在一个宽阔的脊背上,前行除此之外,没有旁人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回想,却想不起来这个背着自己的人是谁他很高,她离地太远,有些害怕唇齿之中的干涸并没有消退,仍然是炎热,黄沙粘着她的身体,她的好奇或害怕都只能有一瞬间,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却是晚上了,还不到太冷,有些许凉风只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沙漠的边沿,没有半分力气
沙漠的边沿?
她能看见远处的篝火,那丝求生的力量蓦地燃烧起来
…---------
主……主人……苏折羽的开场白,永远只能是这样吞吞吐吐的称谓,即便被他抱在怀里,也毫不例外
拓跋孤却没有听她的开场白他很清楚地感觉到,有股温热从她裙裾里渗透出来,细细地蜿蜒到了他抱住她身体的手臂上
她还在流血?
他仔细地看她是的,那身素色衣衫已不再在她身上她换过的,是这件被他撕过衣裳她缝补了,重又穿在了身上他并没有这么好的心思去想象她痛楚了一夜,流出来的血染污了衣裙和床单,于是她将它们全部换过,试图把一切痕迹全部抹去,才出了门——可是即使不想象,他还是很容易地就知道了这个事实,就凭现在不断流过他手背的温热显然,她的痛楚,直到现在,都不是他能体会,只是她沉静地不发一言
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出一句连自己也没料想到的话来
我……苏折羽挤出一个轻快的笑意我能照顾自己的……
当然了他从来没怀疑过在任何时候,苏折羽都能照顾自己他有点后悔这般发问,只忙忙道,先不必想那些了你若不舒服,便休息罢
休息?苏折羽心中一跳未有他这一句话,她还真的未曾想过,自己竟还有休息的可能,以至于在这分明身心都痛楚难当的时刻,竟能从这两个字里得到一丁点儿幸福
昨日广寒跟我说……
拓跋孤又好像忘了叫她休息,开口好像要说话,但是说了这七个字,却又汀
他不知怎样告诉她,那一日邱广寒的那些话,也曾令他有那么一丁点儿动摇过苏折羽听他沉默,却也没有追问他未说出来的言语她——不敢追问的
风还很大,晴空中,纤少的云一缕一缕飘过
他抬头看了看,看过三缕云的时候,听见了她鼻息沉沉
她真的太累了从那场辛苦追杀中归来后的两日两夜,她竟然没合过一次眼这个如此娇弱的苏折羽,受着如此煎熬的苏折羽,她怎么承受得了?
她无法入眠只是源于不安,而她的不安又只是源于他十年了十年后,她还是害怕他,越来越害怕他她把自己都给了他,却仍然害怕他而,当她从他口中听到安慰之词时,当他——就算不那么温情脉脉,但至少——不那么严厉时,她心里那根始终绷紧的弦终于再次松弛了也只有她苏折羽,才能这样死死坚持;换做别人,也许,早已折断
“便休息罢”她心中大动,几乎要感动得无法出声只要他一句话,她这颗惴惴不安的心便能安定不需要考虑,也不需要任何过渡,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日光渐渐炽烈
拓跋孤转入岔路,这边树木葱茏,炎日的直射稍稍减弱虫鸣声,鸟鸣声,清清幽幽地聚足一季
他在一处树荫坐下,放她下来柔软而厚密的草地没半分惊动苏折羽,她温婉地枕在他的腿上,仍旧酣眠,碎花一般的日光与树影网住了她,像件彩衣,随着风,微微晃动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吧他倚住身后的树干,没去看她,只伸出手臂盖住她的双肩他很清楚她醒来会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得要跳起的涅,他见过太多次她的惊慌失措——那种,在旁人面前永不会出现的样子只是,现在,他不需要她惊慌的跳起
日光渐渐移动,树影从西移向北,他坐着,没动过一动,也什么都没想,只看着这树影,或是,天上那不复存在的纤云
这样晴朗的天气,似乎只在大漠……
他从来不承认是自己救了她那个苏折羽带着未脱的稚气在漠东的大棚子里朝他飞奔过来的时候,他做梦也没想到十年后,她竟然还在他怀里
他本来就没想到事隔三日,这个小小的姑娘还能从无数天南地北的过客中,把他认出来她已经恢复了些神采,不再像他在荒漠中见到她时她那个干涸又枯竭得像条快开裂的河床的样子,所以,几乎是他,反而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飞奔过来,当着棚子里无数憩息着的客人,跪在他面前咚咚地磕头
他只是一怔,可是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并不好他比现在更沉郁得多他并不理睬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完全没有看见这件事
他转开头去,漠然,望着风沙卷裹中模糊的戈壁
小姑娘站了起来,偏偏绕到他身前恩公的大恩大德……
她才说了半句话,他目光从戈壁上转回来向她一扫,她被吓住了
他看上去,真的不像一个会救人的好人
他厌烦地站起来,离开棚子这个小姑娘竟是跟出去了
已不是大漠深处,离开这棚子虽然仍是黄沙,路却踏实得多,并不难走可怜的小女孩跟不上他的脚步,奔跑跌倒,却不甘心地狠命地奋力的追赶他他甩开了她两次,却又被她在后面的憩息之处找到,又飞奔过来,咚咚地磕头
你认错人了吧!他终于火冒三丈,一把推开她的纠缠
怎么会……她全不生气,只是委屈那个背她离开那可怕地方的宽阔的肩膀,错不了的
就是你!她理直气壮地对他大喊,喊完,却又被他的眼神吓得低下头去
你跟着我想要干什么?他不客气地问
报答你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不认得你他烦躁地转开脸
我认得你就好啦她眉开眼笑
你……
他想说你认错人了,却又想起这句话已经说过一遍他懒于重复
你要怎么报答?他眉头深锁
我跟着你,服侍你,做你的仆从小姑娘似乎早已想好答案
就凭你?他蔑然
她顿时羞赧得无地自容,绞着双手,不知所答
他冷哼一声,不再理她,顾自离开
他以为她不会再跟上来
夜深秋的凉意在夜里表现得尤其茂盛在大漠,这夜晚凉得更甚别处的冬日
一百四十里的黄沙路,除开几个临时的休息场所,只有一家客栈拓跋孤赶了几天的路,刚刚躺下,便听到大堂喧哗之声少顷,有人敲门,却是店家一名大汉,生得威武,人却老实,讷讷地来问他可曾失窃了什么没有
没有拓跋孤淡淡地道
大汉面色一松,正欲进一步解释,却听又一阵喧哗,隐隐然有熟悉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惊呼声中,竟嗖地一下,窜了进来
恩公她可怜兮兮地道救我
就是她!那大汉立刻一把抓住她后颈这小贼适才在您屋外,欲越窗行窃,叫人看到,抓了下来,还争辩不走,说认识大爷您……
她是认识我
那可怜兮兮的“小贼”听见这五个字,大是激动,激动得嘴唇都发了颤,说不上话来大汉正自也一呆,拓跋孤随即又跟了一句
但我不认识她
她的心一沉,眼眶无端端地湿润了大汉这才回过神来,提着她的后颈便向外走,口中道,大爷放心,定叫这贼人吃把苦头!
我不是贼人……她徒劳地申辩
拓跋孤也走到门边,朝楼梯上看楼梯上早围了数人,有看热闹的,有气忿忿的,还有摇头同情的他走上前一些,分开众人那个正被倒拖下去的苏折羽,泪汪汪的一双眼睛正望着他
让她上来吧他突然开口我有话问她
大汉一怔松手,苏折羽却大喜跳了起来,连扑带跑地爬上楼梯,跟进他的房间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难得好声好气地问她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并不那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有别的事,更重要的事他与其说是好声好气,不如说,只是心不在焉
可是他语气的这变化,却令她不知为何,突然哭了
恩公是好人……她抽抽搭搭,文不对题地说
他皱紧眉头,不发一言他从来不喜欢面对这种情景,不过,这也多少拉回了他的心不在焉他看着她,她衣衫褴褛,脸庞和身体因为太久的暴晒而通红,颊上有层细细的蜕皮,唇瓣照旧干裂,全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娇嫩涅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他换了个说法他已不能忍受她的纠缠,假若能把她送回家,即便绕路,他也认了
这个时候的拓跋孤,既不是以往的拓跋孤,也不是以后的拓跋孤十八岁的少年,刚刚失去了那时以为这一生最最重要的人,那几天,那一刻,心里其实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他后来也曾想过——如果不是恰恰在这个时候遇上的她,纵然我不至于狠手将这烦人的小姑娘杀了,她也决计不可能在我身边留下来
我只跟着你苏折羽回答了他的问题,看上去,决心已定
他即便心事重重,却仍不能不为她逗乐他笑,笑起来为什么?
因为……你的衣服破了她的回答,不知是天真,还是不天真
他的衣服破了,但是,他自己也没发觉肩后那细微的小小脱线,只有那在迷蒙中伏在他背上的人,仔仔细细地看见了她认得他,正如她认得这件不完美的衣服如果要她,一个仅仅九岁的小姑娘,去报答他什么,她只能想一件事她只会做一件事,在家里,安静地,给自己,给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妹妹,缝补衣服
可是这个理由……真的是个理由?若不是她带着种认真的渴求望着他,他几乎要以为她是突然换了一个话题被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姑娘指摘自己的衣服破了——这几乎是种滑稽吧!
他无可奈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希冀能从其中获得些许线索——她既然如此在意衣衫的完美,也许本是大漠里的有钱人家凭他对大漠的一些了解,他也许能知道她家在何处,便有了送走她的目标
苏,苏折雨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折羽?他虽然失望于这姓氏的陌生,却也轻轻一笑对,你倒在沙地里的涅,的确像极了折了羽翅的鸟
苏折羽轻微地一怔,虽然有一刹那茫然于他武断了——或只是故意取笑了——她的名字,却也高兴于他终于不再否认他曾救过她——他至少承认自己看见了她的那个涅
他是无可否认了,既然她认清了他衣衫上的小裂口,他就只能默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他在这大漠中行走,见过多得多的濒死之人睬与不睬,也只是一念之差她没对他呼救,她已经不能呼救了,可是他濡湿的手指却伸了过去,他不知道,是哪一路神明在作祟
——我只是为了看看,她还有没有呼吸
他始终这样认为,然而,他说服不了自己,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去关心一个人还有没有呼吸直到今天,直到今天他看见她像那日一样,干涸着嘴唇濒死的鱼一般躺在烈日下,他陡然明白只有一种办法能让她醒来
她轻轻地呼吸,像那个他答应带着她走的夜晚,很轻很轻
你或者会死,或者会受很多很多苦,比死更痛的苦,我第一天就全部告诉过你了可是你不听你执意如此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再是我的责任,对么,苏折羽?是你自己选择要跟着我的,我从来没有逼你
可是,她竟幸杆,在那些明明是非人的痛苦中,竟幸杆
日光偏西,转眼已是下午她睡足了三个时辰,他那只手,便一动不动地在她的肩上,搭了三个时辰
光亮似乎有忽明忽暗的交替,云,重新多了起来,汇聚在天空之中削弱的风吹动她的发与衣袂,它们却只是小小地摆动几下,丝毫侵蚀不了她静谧的容颜
她没有梦到过十年前她不需要梦,那一切都在她的记忆里,刻得太深太深了
一四七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哪里一痛,她牙关骤紧,秀眉一蹙,睡眠浅了茫茫然间,很光亮,并不是她常在的那个昏暗暗的小房间
什么也记不起来地,她终于醒来m
拓跋孤已在闭目养神,她微微一动,他的手臂立刻知晓,下意识地一紧,阻止她的弹起她惊愕得说不出话,仰着脸,与他四目相对
好点了么?拓跋孤疲倦地低语
苏折羽却呆了,完全答不上来
是什么呢?那种东西在胸腔里翻腾,卷着她所有的痛楚和失措和快乐,从双目中滂沱而出
你说什么?他疑心自己听漏了她的某句语言
主……人……她哽咽着,虚弱着,向他报告孩子……昨晚没有了……
我知道他的口气,听不出算不算种表扬
她哭得停不下来,直到有几分气喘,咳嗽了两声下午略阴的天,令她的手足再次发凉疼痛倒是减弱了,也仿佛已经不流血属热的内功令她的身体已比旁人耐受得更好些,可是却还是冷
要不要回去再睡?拓跋孤等她耸动的肩安静下来,像是在提一个很可行的建议
好——不……不用!她慌了,可是,即便不是被他拦着,她也虚弱得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么快站起,伸手一推时,推到了他腹上,她忙一松,照旧跌在原处
不要我碰你?他看着她笑起来
她当然说不出“不”这个字,犹豫间,拓跋孤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她感到暖意捂热了凉凉的指尖,随即,他将手掌贴住她的脉门一股温热——不,是炙热的气流从他掌心传了过来
她闭目接受这暖意,淳厚的内力缓缓流向她四肢百含她觉得无比舒服,连残留的痛楚也一丝丝融化在里面
我没事……她忐忑地说
拓跋孤停止运功,将她的身体抱起一些,让她坐到自己膝上她的脸上仍缺血色,但身体显然柔软自如得多了怎么……怎么会是在这里她全然没料到拓跋孤没将她带回青龙教,话中的相询之意也极是明显
但是,刚一坐稳,她明显地感觉到下身的粘腻,大大地吃了一惊,慌忙要去看后摆,手势却没做出来
不用看了拓跋孤抬起右手给她她看见他前臂和手背上大片半干不湿的血迹她陡然间羞赧万分,忙解释道,折羽早上,其实……其实已经好了的……只是后来……
他却并没在听,只伸手托起她下巴,俯向她的双唇
她汀所有的动作和语言,仰得高高的顺从他难得的温柔
裙裾当然已经完全脏了,但是苏折羽脸上的红晕却并非因此她醉酒一般地怔在原地,拓跋孤倒很满意她的气色
看上去好点了?他抱开她站起身来苏折羽低低地嗯了一声,站起来,腼腆地压住裙上的痕迹,这个时候脑子里才突然想起些事情,不由啊了一声道,那些衣裳和床单——全在溪边,还没有怎么洗……
一定要洗么?拓跋孤本已准备往回走,闻言似乎又微微皱眉
因……因为折羽只有……只有那一身换洗衣裙……所以……
他打量她,她这身衣裙似乎已不止缝补了一次,变得不那么合身,有些拘谨地裹在身上他只好摇头
跟我走他没理会她的理由,抓起她手,拖她出了这岔路
小径寂静无人,她也便收敛起羞愧,只在心里暗暗鹿撞他走得不快,似乎是照顾到她的身体,却也不慢,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走路这就像多年以前他跌跌撞撞地在他身后猛追,除了此刻,他握着她的手
去哪里?她诧异他似乎走偏了回青龙教的方向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偶尔也多做几件衣裳吧他说道不要像小时候一样,衣衫不整地就来见我
但她竟害怕了,手一缩,竟从他掌中滑脱
干什么?他不悦回头
现在……不是去集上吧?她慌着扯着裙子的后摆可是我这样……我这样会被人……
我叫你去就去拓跋孤眼神无可辩驳
她眼中的惊羞之色渐渐迷开,又收拢,低头应是
他看见她的可怜涅,伸手去脱自己外衫还是那一件他递给她她像抓得救命稻草,顾不得说话,手忙脚乱地披上
市集并不远,但拓跋孤还当真从未来过,所以到了集上,反要苏折羽带路他的目光从街道两旁一家家检视过去,似乎这些做生意的铺子也会有什么歹意
苏折羽熟门熟路地走到布庄柜台前,那本已热得懒洋洋的布庄姑娘一瞧见她,脸上立时绽出了笑意来,亲热地将旁边的布帘一掀:苏姑娘又来啦?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坐会儿吧!
苏折羽友善地一笑,偷偷回头看拓跋孤,后者并没反对的意思她也便对那姑娘点了点头,跨了进去,挽住帘子,等拓跋孤也走进只听那姑娘已一叠连声向里面喊道,娘,娘,苏姑娘来啦!拓跋孤朝苏折羽轻轻一瞥:看起来她到处的人缘竟都不错……?
布庄老板娘年纪已有四五十,一看便是心灵手巧的妇人,见着苏折羽,也颇为高兴好久没见你啦她笑着看了拓跋孤一眼今天可真是难得呢,苏姑娘三天两头要给家里相公做衣裳,金凤便一直在想苏姑娘家相公不知是什么样,现下总算是见着了——快请坐吧!
苏折羽突然窘迫,忙摇头道,不是,柳嫂,我……
这边你常来?是拓跋孤打断她话
对苏折羽低眉,怯声
哎哟,这位相公,您这一身,可不都是苏姑娘在我们这儿选的料子么!老板娘柳金凤笑道苏姑娘对您的事儿,可不知道多上心,每回都要细细挑熏量了布来,都拿去亲自裁剪缝制,有时候仔细了几个整天才做出一件来不过苏姑娘心思细,手也巧,看来相公穿得很合适也就难得有一回她急匆匆跑过来,说是让我做一身,我还心中奇怪,原来那一身却是做给她自己的——我算算,苏姑娘在我们这总也做了不下十几回衣裳了,就那一遭是给自己做的,还拣着说不用太好的料子——相公可真是好福气,这么好的媳妇,哪里去找!
苏折羽嗫嚅起来,又想说什么,拓跋孤却先笑了笑,开口道,她的手艺自然不能跟你们比,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要给我做新衣;她自己买得少,不正是老板娘你那身做得合适
苏折羽涨红了脸拓跋孤虽然不过是在贬低她,可是毕竟他没有直言否认柳金凤所误会的两人的关系,那一番话于是也就好似一种礼节性的口吻,俨然把她苏折羽当成了自己人一般地替她谦虚起来了
柳金凤登时笑得花枝乱颤道,相公真会说话,今天又是要做新衣裳吗?
拓跋孤指指苏折羽道,今天给她做一身吧——多做几件也无妨,免得她又觉着委屈了
柳金凤笑说道,哪里,苏姑娘那么好脾气的人,一颗心都在您身上了——也亏得您也这么关心她
苏折羽此时的表情,她其实是看在眼里的以柳金凤的世故,她绝对不会看不出来苏折羽其实更像是未出嫁的姑娘她始终都是姑娘家的发式,说到自己也只说姓苏,并不提夫家姓氏,这并非嫁了人的女子的样子——只是她也看得出来苏折羽对那些衣服的主人是种什么样的心思,那种仔细,那种流露出来的羞涩与暗喜,绝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问她,她说“我家主人”,于是柳金凤暗暗相信苏折羽恐怕是哪家大小姐嫁人时候陪侍过去的婢女她暗暗叹惜,为她可惜与不值,因为这样一个年轻又貌美的女子仅仅是个下人,太不公平,可是今天她却突然惊奇:她的身上披得如此不合身的明明是她那个“主人”的裼衣,单只这一条足以证明她并不只是个下人吧!她看看苏折羽,又看看拓跋孤,很是感叹,心道她看他时那羞怯的眼神明明还是初恋少女的青涩以往也曾想过什么样人物能令这姑娘如此倾心,现在看来——这男人竟真的值她如此?
苏折羽见她发呆,很是咳了一声,低声道,麻烦柳嫂了,不过,不过做一身应当就够了就照上次的式样就行
不多做几身吗?柳金凤看了拓跋孤一眼,既然你家……你家相公都说了?
今天太晚了,我怕……
怕什么拓跋孤道你让她做着,改天我派人来取你挑几个不同的式样,天天看一样的,不心烦么?
苏折羽没有办法,只好向柳金凤使眼色,朝她要了花样的册子,乖乖地挑选起来
拓跋孤坐在那里看她半晌,不知为何竟变得恍惚起来是的,他已看了她一整天,但是此刻,这个坐在那里,怀着隐藏的喜悦挑选裁剪的苏折羽,却能够令他想起另外一个,曾带着同样表情挑选衣裳的女子
他转开脸,看着外面,阴明相间的霞色
真的要十年了他心中苦笑假如他的心里还有一格温柔,那么那一格也已经死了,因为那一格他是留给一个人的,但这个人却永远留在了大漠里
折羽他招手到这边来
苏折羽心下微微奇怪,不过当然是顺从地拿了花样的册子,走了近来柳金凤母女自然识得情境,笑嘻嘻地走了开去,自去忙活事情
坐这里拓跋孤瞥瞥旁边的空椅
苏折羽答应,坐下拓跋孤伸手将册子翻过给我看看
她为他会对此感兴趣意外得要无法呼吸,脸上的羞红变成了粉色他伸手揽她入怀我说点事给你,你要听么?他的话题,开得很突然
苏折羽当然了解他一贯说来就来的性子,点点头
然而,他却又沉默了,似是无意,翻动那本图册
你知不知道——你遇到我之前,我发生过什么事他开口,声音低低的
知道苏折羽道主人被青龙教叛徒所迫害,不得不背井离乡,隐居大漠
拓跋孤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苏折羽略显疑惑
我在大漠发生过什么事,你知道么?
主……主人在大漠勤习武功,尽得青龙教功夫的真传……
拓跋谷笑,苏折羽立刻缄口不言拓跋孤从没有说过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但她却隐隐知道的
她知道每年秋天,他都会重走那条遇见她的路——走回去,到一个她所陌生的地方他从来不带她去,而即便是来到中原之后,他也并没有忘记一年的这个时间便在她去年冬天去捉了邱广寒的时候,他才刚刚从大漠返回中原
可是她不敢说
她的头发被轻轻吹起是他缓慢的叹息她很少见他这样折羽他顺手轻拈她发际照理说,我所有事情你都知道,对么?
苏折羽悄悄咬住唇,答道,是
拓跋孤却忽然大笑对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苏折羽这般叫他放心——她是他真正的自己人,虽然不过是个仆从,但对她却绝没有任何私密可言,也绝不必有任何隐藏掩饰然而,他却终究还是隐瞒了某些事——某些,也许会让她不那么怕他的事——因为,假若她知道他的这些事,她或者会用不同的眼光来重新评价自己这个主人他却厌恶这种情形
在十八年后的戏台上,他只需要一种身份
然而,这个下午却奇异了他从柜上飘动的“气氛”敏锐地嗅出,又一场雷雨即将来临,不过,离此刻还远他不着急,只是,略略地俯下头去,靠近苏折羽的后颈
你很想知道我每年都要回漠北是去干什么的,对不对?他轻易说穿她心中的迟疑她来不及惊慌,他的答案已至
我只是去看我的妻子
很明显地,他感觉到怀里的苏折羽身体轻轻震了震——虽然她已经极力掩饰了她什么也没说,他便笑笑,她感觉到他的手很轻很轻地抚过她的发鬓
当然,这跟你没有关系他又说道但是我突然觉得,苏折羽,我应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因为——按照你为我做的事情来算报酬——你理应知道
苏折羽身体又轻轻一颤折羽……折羽从来没想过“报酬”她惶恐道
不必解释拓跋孤道不管想没想过,你都是值那么多
这话虽然略嫌刺耳,苏折羽却反而安静了假如拓跋孤肯把话挑明了说,于她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她当然很清楚,自己在他心里仍然只是“苏折羽”,甚至连“替代品”都算不上
拓跋孤却在看自己手臂上,那始终未曾擦去的污血要知道,我最厌恶看到女人流血他的语声平淡,眼神却移开因为……
他说了一个因为,突然同不再往下说,手伸了下去,翻过一页册子看中什么没有?他突然跳开话题
苏折羽忙去看册子都……都好她小心地道
都好?拓跋孤转过她身体来,看她前襟的式样,也看了看她的脸,好似真的是要评较一下她这样的脸孔用什么式样合适
他的目光,随即轻轻地滞住了,凝视在她的眼睛里这双原本灵动的眼睛在他面前,没有一刻不是紧张万分的他说不出来自己是否喜欢她这紧张的涅
折羽他突然道你怕死么?
苏折羽微微一怔,随即坚定道,折羽不怕
是么拓跋孤淡淡地道我厌恶看到女人流血,是因为她们一流血,就要死了
苏折羽心中又是一震,拓跋孤又已抬眼看她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对么?
苏折羽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妻子是怎么死的么?
苏折羽突然觉得心口一堵,喉咙也似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她不敢再看他,偷偷低下头,他却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看着我,苏折羽他命令她她抵抗不了
我就先不说“子贵母死”这个规矩了——这个规矩,我还没废掉,反正眼下我并没有儿子你虽然不是我妻子,不过你如果真的生一个儿子下来,还是要死的,你明白么?
苏折羽连连点头折……折羽知道主人是爱惜……
爱惜你?拓跋孤冷笑说得太天真了我已经说过,先不说“子贵母死”这个规矩,只不过我还不能让你死不论是因为什么缘故,如果你成为第三个在我面前流血而死的女人——那么等到真的需要你为我去死的时候,我可以找谁?
苏折羽看着他,目光不敢偏离,可是浑身都微微颤抖着,不只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她很明白即便是拓跋孤这样的人也很难在两个最重要的女人相继难产而死之后再正视女人生孩子这件事,可是这其实不成其为理由——然而,她终于还是愿意相信他是爱惜她是的,他爱惜她,无论是为了什么样的私心
你明白我意思么?拓跋孤看着她晃动的双眸
折羽……明白的……
他的手这才放下去,离开她的脸颊
是的,他已经忘记了,除了,例行公事地每年前往漠北——却其实,更多的是去看两个老人他们从来不喜欢他,正如他也从来不喜欢他们,只是他很明白,从他们那里夺走唯一女儿的,是他拓跋孤
他真的已经忘了,如果不是这个坐在这里满怀羞涩地挑着花样的苏折羽,像极了那个成婚前夜的女人只是,他心里的这格温柔不要说苏折羽,就是那个女人复活,他也已经给不出来了——他现在甚至相信那是天意,是运气——令他终于可以摆脱拓拔礼的命运,不让任何一个女人有机会左右自己假如之前能够娶到邵霓裳,那一切就更完美,因为能娶到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于他来说是多么的美好,即使有一天她也难产而死,他都可以没有半分心痛
所以,或者,他厌恶的并不是看见女人流血,至少不是所有女人——因为他对不在乎的人,从来不在乎可是,苏折羽他凝视着她,一言不发我又有多在乎你呢?
苏折羽气息温润,目光却迷离他转念随手抓起了那册子你不挑,那么随便做吧他起身竟先向外走去,留下她尚未回过神来,惘然地看着被抛进怀里的册子
外面天气阴沉,显然,暴雨将至
便在此时,嗒嗒嗒,不是雨声,而是马蹄声疾驰而至拓跋孤略略皱眉,连屋里的苏折羽也似觉出什么,忙掀帘走了出来来的不是别人,两骑快马,正是邱广寒与单疾风
哥哥,可找到你了!邱广寒着急地一勒缰绳后面单疾风也勒马止步,恭声道,参见教主!虽仍是礼数,语声却也极有焦急之意,甚至忘记了要下马
什么事?拓跋孤走近他单疾风忙压低声音,悄然向他禀报了几句,苏折羽就站在一边,却半个字也没听着她只是瞧见拓跋孤面色变了一变;另一边,邱广寒似乎亦是知情者,甚至来不及向她打个招呼,她料想事情定必非常重要
只见拓跋孤回头扫了她一眼我先回去——他看了看邱广寒——你下来,马给我
邱广寒依言下马苏折羽上前一步到,主人……
说话间已有雨点落下拓跋孤一摆手道,你慢慢挑,广寒,你照顾她
邱广寒只来得及哦了一声,拓跋孤与单疾风两骑便在这逐渐变大的雨势中远去她见雨已不鞋忙一拉苏折羽道,苏姐姐快来这边避一下!苏折羽边向后退,边犹自有几分未能缓过神来
是,假如这一天是一场偶然的浪漫,那一切已经自动结束了当然,教中发生重大事情,他不得不走,更何况,“广寒,你照顾她”,他说得好似无意,可是要知道,从来他只会让她苏折羽好好保护照顾邱广寒,只有今天,他让邱广寒来照顾她
邱广寒捏着她的手你还好吧?她瞧着她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苏折羽忙低下头,钻进了铺子里去邱广寒也跟进道,昨天一天都没能来找你,今天也是刚才出了乱子,我才能跑出来,得知你们竟都从早上起就没影了左右二使都急得到处找哥哥
一四八
教里出什么事了?苏折羽有点忐忑
苏……苏姑娘……说话的是一边的柳金凤,只见她神色颇有些惶恐你们莫不是……莫不是……青龙教的人?
苏折羽与邱广寒互望了一眼柳嫂你别的,我们不是坏人
自……自然了柳金凤勉强一笑苏姑娘人这么好,只是……
她说了一半,只觉语塞,忙调转话头道,那苏姑娘可挑好式样了?
就,就照原来的好了苏折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式样,不过随即,却又似乎沉思了一下
不要,不要那个了——啊不,那个也要,再,再照这边……她随手翻出一个不同的来——也照这个式样再做一身,可以么?
苏姑娘不用客气的柳金凤笑道
苏折羽点点头,眼见外面天色昏沉,雨势变大,也便只能与邱广寒继续逗留此地她心知安庆一带百姓多半不喜青龙教,只因青龙教起初搬来时,将那些山上的住户尽数赶了走;但慑于青龙教的威胁,亦都谈之色变,莫敢多言她知道柳金凤也与旁人一样,心中多少对青龙教存了些害怕,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回头还是向邱广寒低声询问教中之事,邱广寒也压低声音,道,是徐长老……徐长老不知为何,突然发了铂一下就病得好重的样子我也没见到他面,只是听人这么说,然后程左使他们找不到哥哥和你,就尽数跑来问我,我也是不知道啊
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刚么?
不是,没到晌午就听说徐长老病倒了,我和单先锋打听到早上哥哥似乎去水边找你,就一起来找你们,谁知也没找见,辗转到这会儿,才总算问到说你们似乎来了集市——你的小玉,叫它寻你们的气味,它也便在水边不走,真真叫人急死!
苏折羽霍地站了起来道,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怎么了,别着急啊苏姐姐邱广寒拉她哥哥不是说让我们慢慢来吗?
苏折羽暗掐掌心,面上却沉静,道,今日之事我拖累了主人,须得好好将功补过才是
哥哥哪里怪你了!方才单先锋也把事情跟他讲了,他还是叫你留在这儿嘛!再说,你又哪里错了!
苏折羽心稍稍落下一些,颓然坐了下来徐长老病情——后来怎样了?请大夫了吗?
听说很严重,也请了大夫,说恐怕年岁到了,诸病难医只是徐长老人还清醒,一直好像有要紧的话要说,但是见哥哥不在,便一直不肯说
苏折羽垂下头去,将脸深深埋到双手之中都是我的错……是我耽误了主人……徐长老……可莫要有什么事才好……
邱广寒本来不认得那徐长老,现下见她如此,登时也难过起来,讪讪地不说话半晌,忽地道,好啦,反正哥哥已经回去了,应当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我们就安心在这里等吧
苏折羽点头,又回头去看柳金凤,忽地想起一事,忙问道,邱姑娘,你身上带银钱了么?
我……没有啊邱广寒道出来得那么急,哪里顾得上带银钱
那就糟了,我也没有,早上全没想到会有这一遭——那这衣裳做出来要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苏姐姐不是和这边熟么?不如赊着好了,改天来取时再一并付钱——老熟客了,这面子总不会不给?
苏折羽想想亦只有如此,正要说什么,却听屋顶剥地一声大响,竟裂了下来邱广寒方自吃惊雨势应不致大到这种地步时,苏折羽却已警觉,站起将她往身后一推道,邱姑娘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倾塌的房梁下射入一个裹着银光的黑影,在细密的大雨中那“唰”的一声都听不到,利器已刺伤了苏折羽右臂
柳氏母女显然吓得呆了,一个在里,一个在外,都抱头蹲在角落瑟瑟,也顾不得房屋塌垮后水淹家具的场面了苏折羽一个吃痛,咬牙未曾呻吟,但房梁倾下,她视线登时受阻,只听见兵刃之声去而复来她今日机簧刃并未装在臂上,竟一时没了兵器抵挡,往后退避时那兵刃竟极是迅速,已欺到身前她正咬牙去抓身侧一杆尺子来挡,却听一声轻叱,邱广寒手中之剑已挡下这一击她心下一惊,只听邱广寒道,苏姐姐快退后,这人我来对付!
苏折羽一时有些恍惚她约略知晓邱广寒已经开始习武,但并不真切;甚至拓跋孤也未必知道她之前与凌厉在一起时已将叫习得颇为熟练,因此叫她照顾苏折羽,本来并非此意苏折羽哪里习惯看到一个邱广寒持骄在自己面前,当然不肯退去,上前一步,眼见两人招式分开,昏暗雨幕中对面那人不辨颜色的一件劲装连同脸孔一起都没在深灰之中,全然看不出是谁房梁虽塌,但两边尚属完好,因此漏雨之势也不算太严重邱广寒咬着唇她虽已习练多时,又尽得凌厉功力,更在苏醒后得拓跋孤授过运力法门,但究竟临敌经验太少,不敢妄动,只握紧了剑看着他
那人的目光缓缓地落到她的较,眯了一眯
乌剑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凶光递出,竟是先取的站在略后方的苏折羽苏折羽持尺在手,便即一挡——她武艺之高,自然并不惧一般好手,此刻心神略平,早无惊讶,心知定是青龙教的叛党一伙无疑只是她身体未愈,本受不得半点动荡风寒,眼下亦风亦雨亦打斗,她纵然休息了一日,也顿时腹痛如绞起来,那木尺竟是嚓的一声,应声而断,几乎又被伤到了颈上,连忙一避才躲开她何曾吃过这般败绩,心中愠怒便想上前一步给此人好看,但足下竟是虚了,踏不出去,额上顿时汗出,与那凉凉的雨水混在一道,好不难受那人见她伸手去捂小腹,再不容情,向她一剑刺来邱广寒连忙去挡,这一剑用了全力,快而准,倒不差分毫她打起精神来,急急地低喝道,苏姐姐去内室吧!说话间自己先挺剑向那人刺去
只见她身法在这雨中起初颇为轻盈,但时间久了,还是不免有些迟滞苏折羽眼中注视场内情况,手却扶到了旁边的矮柜,倚住了咬唇歇息对面那人显然并不将邱广寒放在眼里,她如此能缠也似出乎他意料之外,只是他也绝非庸手,起先固然被她逼出一阵忙乱,但一待她稍显迟疑,立时便长刃一送,向她手腕划去邱广寒手腕剧痛,却咬牙不肯放松乌剑,那人换手伸来一打,她再也拿捏不赚那剑竟落了下去,被那人凌空抄在手里这一边苏折羽忙跃起空手要来夺,这人又岂会如她所愿,此际双手双剑,数多角度同时向苏折羽袭到苏折羽拧身避开,那人竟似对苏折羽下手更狠,剑光如影随形跟到邱广寒只剩绞,双手捏住替她一挡,银黑色的绞与银黑色的巾相撞,她虎口剧痛,但那人另一只手上的剑,却无论如何再没有手去挡了她惊慌到大喊,几乎要掉出泪来,苏折羽也是面色苍白,绞痛与晕杨她几乎目不能视,全然是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心知自己这只手只怕是脱不了被废的命运,却不料眼睛一闭,并没有痛楚,后襟被人一抓,让了开去她吃惊,那一边邱广寒也被人轻轻一撞,摔去了一边雨势不知何时已经小了点,所以,一声金铁交鸣很是清楚邱广寒翻了个身拿稳了步子,才看明白多了一人,不禁喜道,顾先锋,是你!
来的人正是不久前被赶出了青龙教的顾笑尘
你怎么了?顾笑尘看着对手的目光并不移开,口气却毫不客气是在质问苏折羽,显然他知道苏折羽并不该这般不顶事
苏折羽不答对面那人见忽添劲敌,似乎犹豫了一下,便双足一顿,向那房顶破裂处逃走顾笑尘正待去追,却听上面啊的一声惨叫,跃出那人竟又跌了回来,落到地上时,腹上竟是一个血窟窿,挣扎两下便即毙命三人吃惊之下,都往房顶去瞧,只见又跃下一人来,到邱广寒面前,伏身双手将那乌剑奉上,恭声道,属下来迟,令二教主受惊,愿领责罚顾笑尘看清来人,似乎松了口气,转身道,那我走了
来人正是单疾风
邱广寒拿了剑,单疾风便即站起道,笑尘,你这便又要走?
不然你岂非很难做顾笑尘冷笑道反正有你在也没什么岔错
顾先锋,你怎么了?邱广寒有点奇怪好久都没看到你在教中,你是去哪里了?现在又要去哪里?——显然,并没有人对她仔细说过顾笑尘被逐出的始末,她甚至还不知他已非青龙教众人至于苏折羽,刚刚回来,自然更不知道
顾笑尘却不回答,只道了声告辞,向外便走邱广寒扶着苏折羽自然不方便去追,只得喊道,你站赚我问你话呢!
顾笑尘全不理会,走得倒快——还在青龙教时他就并不把谁放在眼中,如今离了青龙教,更不须回答邱广寒问题邱广寒心中突然想起这些天似乎见到过一个陌生面孔被人称作右先锋,心中隐隐然觉出什么,却已看不到他人了
单先锋,这是怎么回事?邱广寒回头问他,既指顾笑尘,亦指方才被他们所毙之人,单疾风却只答了后者,道,此人只怕是朱雀山庄派来的,潜伏多时,觑得机会,便要加害二教主
我倒觉得他更像要害苏姐姐呢邱广寒疑惑道
单疾风想了一想道,他们只怕只知苏姑娘武功了得,又是教主最为重要的左右手,所以想取她性命——而不知二教主如今也会武,是以并无专门对付二教主——也或者——是想活捉二教主……
好了好了!邱广寒突然听得不耐,转向苏折羽道,苏姐姐……
这一看却吃惊不鞋苏折羽竟是倚在她臂上,晕了过去
她慌忙摇晃她,苏折羽昏睡不深,睁开眼睛,满脸痛楚之色邱广寒是知晓其中缘故的,只觉单疾风在此大是不方便,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忿道,怎么你又回来了……哥哥呢!
教主先回去了他在路上突然想起一事,着属下回来单疾风说着,自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来
是什么?邱广寒伸手去接
说是银两不够的话……
邱广寒看手中的东西,似是件镯子,又像个束发之环,却又有个缺口,式样很是奇异这古怪饰品拿在手里却不轻,竟好像是金铸的,莫说几套衣裳,大概这整间铺子,也能买下个三四遍
但此刻却无神去想那些了如此一来,反倒提醒了邱广寒,心道把人家铺子弄成了这样,怎么也是要赔的了,不若就把这东西给她们罢冷不防旁边一只凉凉的手却袭上来,将那金饰捏住了
单……单疾风苏折羽努力坐正这东西……真是主人给你的?
单疾风点头道,是
苏姐姐,怎么了?邱广寒略感奇怪
不……不行……我要去问主人苏折羽突然一把将那金饰夺过这是主人随身之物,他从来都很珍惜;虽然我不知原因,但这金环对主人想必……很是要紧
这样么,那这边……邱广寒想了想也是,也住不了了,不若先让她们到教中住几日再说?
苏折羽放眼去看店内,那母女二人虽然已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但屋子中间躺着具尸体,她们究竟不敢过来
柳嫂苏折羽苦笑着道没曾想给你们惹来这样的灾祸如果不嫌弃,跟我们去山上住些日子,等这里修缮完成了,我再送你们回来,可好么?
柳金凤战兢兢哪里肯答应,一个劲摇头道,不,不用了,金凤自己想办法就是……
苏折羽知她受此一惊,必定怕极,想笑笑说服她,却轻轻哼了一声,小腹又是一阵冷痛,不由捏紧了邱广寒的胳膊
一四九
邱广寒知她痛楚,心中也是一痛,便不想啰嗦,但究竟是自家的错,也只得耐着性子道,苏姑娘是说真的,她为人如何,你还不清楚吗?你放心,有我在,到了教中,绝没有人敢扰了你们,这边我会派人重新修缮,然后你要多少赔偿,我们照付你就是了——你这个地方也没法住了,跟我们回去不是很好么?
那柳金凤的小女儿蹭蹭地挪到母亲旁边,两个挤在一起,胆子才大了些,却仍是支吾着道,这样……不好罢……
邱广寒皱紧了眉头,一边苏折羽看她脸色,道,先,先不忙这个,邱姑娘,我们看看这刺客的样貌
单疾风依言去抹开那刺客面上的黑布,可动作竟是微微一顿苏折羽凑近一瞧,脸色也陡然变了
怎么会是……
邱广寒心也一沉我看过这个人她喃喃地道我这些日子听见过有人叫他……右先锋
苏折羽想站起,却未使上力,咬了咬牙道,他叫陈君,是右先锋顾笑尘的副手,也是他的心腹
苏姑娘有所不知单疾风道笑尘眼下已不是青龙教右先锋,右先锋之职,早由陈君接任
什么?苏折羽吃惊道为什么?
个中情由……还是……让教主来说比较好单疾风低头道
这件事先不说了,这个陈君是怎么回事?他是叛徒一伙么?邱广寒忍不住道——当着陈君尸体,纵然想说不是,怕也困难
苏折羽已道,陈君是顾笑尘一手栽培,难道顾笑尘也……
苏姑娘怀疑笑尘?单疾风一张平板的脸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他怎可能叛变青龙教!此事他不可能知情!方才他明明还出手帮助你们……
我只是猜测苏折羽低声道眼下我们还是将这尸首带回教中,看主人如何定断
邱广寒点了点头,看看外面,道,雨小多了,单先锋,就麻烦你把这尸身搬到马背上去
单疾风依言,挟了那尸身就走邱广寒抬头去看那柳氏母女,两人被她目光一触,又逃也似地向后一缩
走吧邱广寒已经不征询任何意见
那两人仍是战战兢兢柳金凤是世故人,看得出邱广寒人虽然漂亮,但此刻心境可不好,已没什么与她商量的余地她心中虽然害怕,但更怕若不依从,会惹出别的麻烦来,心中一边叫苦,一边连忙也站起来,居然还有闲心想起应该找把伞——找出两把来,带点讨好的意思,递给邱广寒一把邱广寒接过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匆匆说了声谢谢,示意她们先走,自己扶着苏折羽跟在后面
雨势虽鞋但风向却怪,总是遮不赚飘了进来邱广寒一手擎剑,一手打涩难再扶稳苏折羽,眼见她走一步也是皱眉,不由地道,单先锋,你能背苏姑娘回去么?
单疾风刚刚将那尸体摆放停当,回身恭声相应苏折羽却略略一窘:以她此刻的情境,其实是不甚方便的,这样一场雨合一场交手,很轻易就令某种本已止住的温热又沿着腿内侧流了下来,这痕迹如果不慎粘在了单疾风的衣衫上,又是何等尴尬?幸而,她右臂也受了伤,那血迹还算能混淆视听,多少缓解她的忧虑
她没争辩,因为她也找不出更好的选择:她是真的无力走动,更无力在马背颠簸了
细雨飘飞,她伏在单疾风背上,闭上眼睛,失神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似乎已完全黑了她恍惚觉得有人晃了自己一下,睁开眼睛来,有几分惺忪地望住前方
苏姐姐?邱广寒柔声道到了,你还好么?
苏折羽陡然惊觉已是坡顶,自己屋子之外她面上一潮,忙道,我没事,让我下来吧
单疾风依言放她下来
先休息吧?邱广寒道今天的事,我跟哥哥说就是
苏折羽摇摇头,嘴唇微动,邱广寒又道,哥哥还没回来,似乎……还在徐长老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我还是要……见见主人苏折羽低头道她紧紧攥着那个金饰:但那大概已经是今日最不重要的事了,徐长老陈君——哪一个不比这小小金饰要紧?她只是想见见他,消看一看现在的他是什么脸色,是否在为今天的耽搁而责怪她?她有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邱广寒见她坚持,只得道,那么先进屋歇会儿吧——对了,刚才那位大婶她们,我也已经叫人去安排了住处了,你放心就好
苏折羽点点头,两个人踏进拓跋孤的房间——只有两个人,因为单疾风是不敢进的他默默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身——方一回身,就已看见拓跋孤的身形
他衣袂带风,高大的身形在细雨中却仍然轻得像不着痕迹,即便在这朦胧的夜色之中,也能让人心中一凛少顷,拓跋孤已到了门口,手一挥道,你去议事厅等我便径直推门进去了
——听得出来,他随后还有事要说
邱广寒还没坐下,正帮苏折羽找了块毛巾后者也才刚一坐下,听他进来,慌忙一弹而起,那一声“主人”却不知为何一哽,竟哑住了
拓跋孤把门推上陈军的尸体我见到了他开口是这样的一句我已安排人都去了议事大厅,这便要过去广寒,你也去吧?
邱广寒点点头,随即道,可是哥哥,苏姐姐又……
我看见了!拓跋孤伸手去抹了抹苏折羽发顶的水珠弄得这么狼狈呢?他看了看她臂上的伤口
折羽这便去换了这身……
你换什么?你也没得可换了吧拓跋孤目光落着她冷得发白又轻颤的嘴唇
苏折羽低头,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你歇段日子吧,要歇几天?十天够了么?
苏折羽惊异地抬起头来什么?
拓跋孤的表情,认真却又掺杂几分不耐我是问你,几天能将身体养好?
折羽没有什么大碍,随时能为主人效力的!苏折羽很肯定又很急切地道
拓跋孤似乎听了她的话,又好像没听你不要跟我说没事,这种样子的苏折羽,派不上用场
就……五天……哦,两天,两天足够了!苏折羽终于咬着嘴唇,说出一句
苏姐姐!一旁邱广寒瞪大眼睛你还是……
那么就两天拓跋孤伸手指了指她的房间去吧,这两天都好好休息,别管旁的事
苏折羽仍然想说什么她很明白,在这青龙教突然出现意外的关口,两天,却可能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天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她能这样狼狈地去议事大厅参加他的议事么?
她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留下那个勉力维持的轻松背影等会儿我会派人来照应拓跋孤加了一句广寒,走吧
邱广寒也无暇再说什么,跟着他走了出去
徐长老呢?苏折羽心中突然一惊徐长老他……没事吧?可是,她没来得及问她转过身,他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只有她
把事情跟我说说拓跋孤走得很快,口气也显然很沉郁仔细点
邱广寒点点头,便追着他边一五一十地说完,已经气喘吁吁,又开口道,徐长老他……
先不要问拓跋孤并不转回头来看她你说——顾笑尘也出现了?
对……哥哥你对这件事……邱广寒眼看议事大厅要到,连忙想提早问出个所以然来
拓跋孤却摆了摆手,不再言语,一转而上台阶
厅中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本在围着陈君的尸体看,此刻也陡地退开拓跋孤向厅中扫了一眼,左使程方愈,右使霍新,左先锋单疾风,右先锋陈君——的尸体——以及各自辅管各务的副手,都已到了,总共是十四人
拓跋孤上座,坐下
众人似乎已经听单疾风说了几句,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行竟参教主之礼后,程方愈首先按捺不住道,教主,陈君平日为人本分,做事勤恳,与弟兄们也都很好,绝不可能对青龙教怀有二心,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了!
不错后面也有一人接话道属下也认为陈先锋偷袭二教主与苏姑娘之事,别有隐情!说话者正是同为原来顾笑尘辖下的副官
拓跋孤不语,听二人说完,瞥了他们一眼,缓缓地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你们可听仔细了?
回教主,适才单先锋大概已说了说程方愈答道
拓跋孤目光移向单疾风你再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单疾风躬身答应,便将布庄里发生之事又细述了一遍,所说与适才邱广寒所言并无甚出入
好拓跋孤道先这样说——我不管陈君因为什么原因偷袭她们二人,至少他袭了她们二人,这是事实,对么?
是……程方愈只好点头
那么你可以列出什么样的理由,证明他本是无辜?
程方愈轻轻一咬嘴唇其一,是受人挑唆;其二,是被逼无奈;其三,或者……根本是个误会……
拓跋孤不显著地微微冷笑好,我一条一条地问问你们第一条,受人挑唆——陈君我青龙教的右先锋,是谁能那么轻易地挑唆了他?只有他平素十分敬重,或者十分信任之人,对么?
程方愈正要点头称是,陡一惊觉:教主是说顾大哥?那不可能,顾大哥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再说他自那天离开,也好久没来过青龙教了!
他没来,可是也没走远拓跋孤道他不来,陈君却可以出去
但……但顾大哥的为人教主难道不清楚?程方愈似乎是急了属下认为……认为他万万不可能教陈君这样做的
我也没说是顾笑尘拓跋孤道也说不定是你?你本也在右先锋辖下,不是与陈君也处得很好么?
我……程方愈气结,语塞,不过随即也平静下来教主怀疑我也没关系,程方愈人就在这里,要如何调查逼问都可以他心中倒也突然明白拓跋孤这种说法不过是在列举嫌疑既然无法从人群中找到“有罪者”,便只能先把“嫌疑”都抓起来,一个一个放走无辜了
你先不必急,本座再来跟你说说第二条,你说他被逼无奈——那就是说他有把柄在人手中但你也说他为人老实,据你所知,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程方愈想了想我不知道——据我所知,没有
拓跋孤冷笑即便是有,如此轻易就受了要挟的,原也好不到哪里去,恐担当不起青龙右先锋之任
也说不定是为了别人,比如朋友或家人?
不错,陈先锋很重朋友……
重朋友便可出卖青龙教么?拓跋孤突然提高声音,将那说话的副官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是,属下是说,陈先锋为人内向,朋友不多,但正因不多,他心里是非常重视的……他的朋友也便是教中的友人,似乎并未发现谁有异状,或者是……是他家中……
那你便去给我好好查查他家中有无异状,好过你在这里横加揣测!拓跋孤一拍扶手,那人立时低头,再不敢言
拓跋孤靠回椅中,目光又挪回到程方愈身上第三条,你说是误会他语速虽慢,但却坚硬似铁你想说他是认错人了?苏折羽身上是穿着我的衣服,他若要认错,除非是将她认作了我!
这,这不可能……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程方愈连忙道苏姑娘纵然穿着不同往常,但她与教主身形相差甚远,断不会这样错认的!更何况,以陈君的伸手,他也应自知绝不可能这样得手,所以……
那么你认为以陈君的身手,他缘何又认为自己有可能杀得了苏折羽?
这……程方愈沉吟,一边霍新才开口,道,是,属下也一直在奇怪,陈君的武功远不及苏姑娘,他应当知道这样并无胜算难道是有同党?
照疾风所说,他并没在屋顶看到旁人——对么?拓跋孤目光转去
不错……单疾风道不过也许同党并不在屋顶……
如果有同党,为什么迟迟不出现?这么久的时间,难道就不怕折羽将陈君杀了么?拓跋孤反问
这或者是因为他看见了陈君非但不呈败象,还伤到了苏姑娘的缘故吧……?单疾风似在揣测
若说陈君凭一人之力能伤得了苏姑娘,这委实也……霍新若有所思,又抬头道,二教主,当时情形,应该你最清楚了
苏姑娘今天……
苏折羽今天身体欠佳,占不下陈君,不无可能拓跋孤接了话然后是顾笑尘出现,陈君见到旧主便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他明显感觉到程方愈要说话的冲动,抬了抬眼睛,果见他欲言又止,似有些不敢打断他便将话头顿了一顿,特意留给了程方愈一个空白,程方愈果然忍不住开口道,既然是这样,顾大哥显然就不是他的同伙了,否则陈君为什么要逃?
拓跋孤笑道,你变得倒是很快,方才说陈君有百般冤屈,现在为了保顾笑尘,却已经认定陈君是凶手了?
程方愈一怔我只是就事论事
拓跋孤哼了一声此事便讨论至此,最后一件事——疾风,我问你,你为什么将他杀了?
三十道目光突然一齐射在单疾风身上单疾风低头道,此事是属下欠考虑了,请教主治罪
你为什么要欠考虑?拓跋孤道我记得以前……似乎你做过类似的事情,那个时候你是说全力搏杀,不得已杀人;这次——陈君的身手远不及你,你为什么不留下他的活口?
单疾风咬了咬唇,只是不说话
你不说,我便也要怀疑你拓跋孤字字凝重即便你不是叛徒一党,你这般作法,我也消像对待顾笑尘一样,免你的职
教主,这万万使不得!霍新忙道笑尘离去,青龙教已军心大乱;倘若再解疾风的职,那……那岂不是火上浇油!
霍右使难道有什么高见么?拓跋孤冷眼看他
属下认为……
霍新说了四个字,只觉后面的话说出来甚是不妥,但是拓跋孤逼问的目光已压了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憋了半晌,讪讪地道,教主处事,公私分明,教中人人敬佩,所以此事,想必……想必亦能明白……单先锋恐怕是……一直十分关心苏姑娘,所以见她受伤,一时忿怒之下,失手将陈君杀死当时他也并不知晓刺客便是陈君……
你说他关心苏折羽?拓跋孤双目一眯,向椅背上仰去霍新适才言语一出,在场诸人心中都是一震,不意他竟出此言说是关心,实则意为暗暗倾心,拓跋孤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这怎不叫人捏了一把汗,不知他更要如何谁知拓跋孤紧接着却笑了起来:你为了保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那也好,霍新,要不,让你也进我这疑为叛徒的名单,你们一起感同身受如何?
众人听到这里,心下不知为何,反而松了一口气——都有嫌疑与都没有嫌疑,其实也差不多——唯有单疾风,还是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霍新怔了一下,见拓跋孤似乎已没有要单疾风立即交出令牌的意思,略略放心,只见拓跋孤目光扫了扫,道,此事先说到这里,你们找个人将这尸体抬下,霍右使留下,其余人走罢
一五〇
众人只觉这会开得没有结论,都有几分怅然悻然,也只得行了礼走人
拓跋孤向身侧看看广寒,你也先走吧他轻声道
艾我也要走?邱广寒讶异
帮我做件事——那两个布庄的人是住进来了对么?问问库里有没有料子,明天早上之前,把折羽的衣裳赶一身出来
要连夜做衣服?可是她们已经……
她们敢不做么拓跋孤哼了一声去吧,再不去更晚了
邱广寒只得应了离去
苏折羽睡了,安静却并不那么放心地休息直到约莫二更,突然嗒地一声,她的心一提:他回来了,一丝光漏了进来:他打开了她的门
她闭着眼睛,有略微的无措,不知应该假装睡熟了,还是立刻起身相迎事实上她知道他能看出来——她没有睡着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她感觉到他在她床沿坐了下来,才心砰砰乱跳地,睁眼想喊主人
别动拓跋孤伸手按住她肩听我说
她惶恐而虔诚地点头
这两天……你去广寒那里他的口气很平淡,是平时交待事情的样子我这边事情很多,正好——我看她总惦着你,见不着你就不安分,倒不如让她照顾你
多谢主人苏折羽很是感动地看着他
但是你也要看住她拓跋孤又道不要让她随意外出,更不要让任何可疑的人接近她
是苏折羽点头答应
拓跋孤也点了点头顾笑尘的事情你还不知道,他已被我逐出青龙教今天的事情,别的倒罢,只是倘若疾风没在,你又不知情,他既然不满我对凌厉的做法,很可能会趁机将凌厉那件事的实情透露给广寒——这样的事情在广寒嫁入明月山庄之前绝不可发生,你知道么?
苏折羽点点头凌厉后来怎么样了呢?自然,对于自己离开以后发生的一切,她全然不知
拓跋孤看见她睁大了眼睛问自己,不觉将手背滑上她脸颊你累不累?他试着她脸上的温度,并不着急回答她的话苏折羽当然是不可能说累的她摇摇头不累
拓跋孤笑笑那么慢慢听我讲吧
苏折羽屏息凝神听他讲完凌厉等人的事情,似乎想了一想,道,那……不知道邵宣也后来赶上他没有
你看呢?拓跋孤反问
我看……多半没有苏折羽道
为什么?你也是“看气氛”?拓跋孤略略一笑
苏折羽也轻轻笑了,可拓跋孤却又转开脸去他心中其实沉重,也说不出几句轻快的话语
主人……苏折羽注意到他的神态今天的事情……
你认为是谁?拓跋孤打断她,语气变得冷峻
我……苏折羽有几分犹豫
拓跋孤回转头来如果单疾风和顾笑尘之间有一个人想杀了你或者我,你认为是谁?
苏折羽呡嘴不语,想了一想,还是道,主人,我想不会与他们有关……
最好不会拓跋孤道只不过有的时候,当其他的可能都真的被证明不可能的时候,剩下的那一个,再不相信,也只能是事实
说来也真的很巧苏折羽沉吟了一下道顾笑尘会恰好在那里出现……他人不在教内,应该没那么容易得知邱姑娘的行踪才对
似乎……并不是针对广寒拓跋孤道广寒说,陈君仿佛更想置你于死地况且——顾笑尘巧,单疾风岂不是也很巧?
单疾风……是主人你令他回来的,也算不得……
倒不是拓跋孤道你们可能会不够银两的事情,反倒是他突然提醒我
那就是说,这件事也可能是出于他的预谋,他回去接应陈君,结果因为顾笑尘意外在超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选择了杀陈君灭口?
这样说也可以,只是……还有一点不通他应该并不知道你这两天的身体情况,怎么可能让陈君来对付你
苏折羽轻轻点头所以……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来袭你们的人,也许根本不是陈君?
苏折羽一惊,拓跋孤又道,照我看来,这件事单疾风比顾笑尘可疑得多,因为我听广寒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之后,又让疾风说了一遍,他说得……他停顿了一下跟广寒太像
这有什么不对吗?苏折羽柔弱地问
他来得那么晚,有些是他本来不该知道得那么清楚,比如……他看见你受了伤,怎么知道就是被陈君所伤?
一般人看见了,恐怕都会这么想吧?
疾风对你和陈君孰强孰弱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他首先的反应应该是是否还有旁人,或者你先前就有伤,才会战陈君不下的,而不是这么肯定你的伤就是拜陈君所赐
这样说来,陈君的武功……苏折羽微微皱眉我以往没有与陈君打过交道,看那出也真的不弱,我倒也没觉得真有主人说的……说的有那般悬殊只是后来都是邱姑娘与他交的手,我只是看着,他看上去没对邱姑娘尽全力,却已经将邱姑娘逼得节节后退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他有没有可能不是陈君?
主人的意思……难道他是单疾风本人?
把一个或死或活的陈君放在屋顶备用,自己稍稍隐藏武功路数偷袭你们,然后跳上去,再把陈君推下来——这也不是难事——假如单疾风真有杀你之意,那么他把陈君弄作替死鬼,一来除掉我新上任的右先锋,给青龙教生事,二来也顺便嫁祸给了顾笑尘——因为一个陈君,无论如何不像是个能成事的主,我自然会疑心到笑尘头上,尤其是他刚刚不听我号令,被我赶了出去……
苏折羽轻轻咬住嘴唇,似在思索,并不吭声拓跋孤却又微微摇了摇头我方才在议事之厅听下来,心里就是这般想的,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可后来霍新说起一件事,我才觉得可能还是不对
苏折羽原已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听他忽然竟又调转风向,一时愕然,道,霍右使说了什么?
拓跋孤一笑他说,疾风看上你了
苏折羽这回的一惊比先前更甚单疾风隐隐对她有意思,这小道消息其实在教内早有流传,可她一颗心都在拓跋孤身上,哪会听得见这种动静,自然从未想过,这一下浑身一颤几乎想坐起来解释,拓跋孤的手却往她下颌一划,道,你紧张什么,反正他什么都不敢做的,是不是?
苏折羽脸上悄悄一阵泛红,努力平静下来,道,主人的意思是……因为……单疾风也许……也许对我有意,所以应当不会似那般对我下重手杀手?
拓跋孤笑最好是这样,或者你去试试他?
苏折羽咬了唇,道,是,折羽会设法……
算了拓跋孤自语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折羽心中一松,露出了丝微弱的笑意来,听拓跋孤又道,后来我将霍右使留了,细问了他此事他与单疾风一贯交好,知道疾风多些,若他所说不假,那么那个在布庄对你们下手的,就不会是他现在我也没法断定了,只能先放着,把徐长老的后事处理完了再说
后事?苏折羽眼睛大睁起来徐长老他……
拓跋孤一沉默他死了
怎会……怎会这么突然,可……
这件事你先不必管
但是……
我叫你不必管!似乎只是一句话的分界,拓跋孤的语气又变得烦躁不安,以至于苏折羽万难将别的话题再提出了
那个金环,还在她枕下,没有说起,没有归还
你睡着拓跋孤只说了三个字,像是有了些不耐站起,手指一勾她被子,掩上她肩膀,人向外便走门很快闭紧了,只有极微弱的光亮从门底泄漏过来她闭上眼睛,竭力平静他温热的指拂还在颊上
…-------
徐云春在拓跋孤回来之前就死了适才他将霍新留下来,除了问他关于单疾风的事情,也因为徐长老过世之时,身边的人就只有一个霍新他临死前究竟说了什么,也便只有从霍新口中得知
这件事……其实须从昨天早上说起霍新道
怎么说?拓跋孤平心静气
前日夜里教主来找属下,要属下一同研寻青龙剑之事,将近天明时分,突然二教主在远处大喊,教主便即赶去了,可后来不久,我便读到一些记载,赶来想告知教主,可教主……
拓跋孤想起那日自己心情极坏,只叫霍新快滚,当下皱了皱眉,道,你读到些什么?
是在一百多年前的一篇记载,并非针对青龙剑,只说:当世两大奇剑尽毁,剑器谱上,何者更可称雄?我想着青龙剑的记载正是一百多年前,自第六任教主开始,便始成了空白的,也许会与此有关,所以赶着来告知教主
拓跋孤还是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青龙剑可能是那时候已经毁了?——可那跟徐云春的遗言,有什么关系?
我看到这个记载,自然就去仔细看那出处,查了一查,写下那篇记载的人,正是姓徐徐长老就曾说过自己祖上是江湖闻名的万事通,对各家奇兵有所研究,这篇记载的作者既然姓徐,很可能跟徐长老有关系,我那天本就想请教主一同去拜访徐长老,可教主未曾有暇,我也便搁置了,今日又想起,可教主却也不在,我便自己先去找了徐长老,哪知竟看到徐长老已经病发,倒在地上
便有这么巧的事情?拓跋孤皱眉
一五一
是,而且当时他身边也恰好未有人在,听说是徐长老一早不知去了哪儿,回来就发了脾气,将人都撵开了我料想他年事已高,可能不知为什么事发了怒,便致忽然发铂只能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一边为他渡气,令他醒来这一段时间他还有知觉,可不知是否神智不清,看见我似极为愤怒,只叫我走我却也不敢离了他,中间也提起过青龙剑的事想问他,可他一概不回答我,只说,一切都要见到教主的面才说后来大夫赶到看了,连说为时已晚,恐怕在我发现他之前,他已发病许久了
拓跋孤哼了一声看来他的确知道些什么事——以前本座问他,他拿着架子,硬是不肯说,临死却来充好人,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如此死性zxSm
霍新不知他是真怒假怒,不敢犯他,只低头接着道,后来他气息渐微,那时再后悔想说些什么,却已力不从心了,只拉了我,说,“写,写”,我以为他是说不得话,要写些什么下来,待备了纸笔,他却又不写,只说,“毁了,毁了”,不知是否是指青龙剑被毁之事再后来,他便再说不出话来,不多时便仙去了,便是教主回来之前半个时辰的事情那时疾风和二教主出去寻您,程左使因也不敢轻离教中职守,所以除了徐长老身边几个唤应,也便只有我在
就是说,他说出来的话只有“写,写”和“毁了,毁了”这两句?再没有别的了?你记清楚了没有?
属下记得很清楚,最后只有这两句
也没有作过什么手势?
霍新想了想也没有,只是大概是病势发作痛苦,徐长老到最后,就一直抓着身下的被褥
拓跋孤不语他虽然晚来了半个时辰,但徐长老的死状,他仍然可算是见到的那时还没有人敢搬动他——双目合上了,一手放在身侧,而另一手,的确还蜷曲着,看得出死去之前,用力地抓紧着什么被抬走之后,那被褥之下却没检查出什么东西来
他便点了点头,道,这些细节,暂时不要与别人提起天气炎热,早些给他入殓吧
霍新点头答应
这之后拓跋孤还是又去了一趟徐长老那里看了看,仍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陈君的事情仍然疑点百出,徐长老的事情更是突然,他心中烦闷,所以去到苏折羽那里,已然晚至二更,却也没多提徐长老,只因他很明白,现在的苏折羽,决然无法同时去思索两件事的
从她那里出来,夜已很深而他甚至还要考虑更多他不知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究竟对不对,却仍然隐隐约约觉得,乱数还是要来了
处心积虑地让广寒暂时离开,结果她还是不得不得这里参与我的乱数他心里想着早日把你嫁了就好了,联姻之后,纵然发生什么事,料明月山庄也不会坐视而就算只是为了你,你在明月山庄,终究比在这里安然
——反正凌厉也已经留信离去,自此不会出现,你们的约定已然结束,大家都心知肚明,婚期,根本不必再等到明年
…--------------
拓跋孤决意要做一件什么事的时候,那雷厉风行大概无人能挡婚期很快就决定在八月十五,消息也很快传出那个混迹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的凌厉,也始终没有在一片啧啧艳羡声中,露出过半分与身份不相称的异样神情
唯一令他耿耿于怀的,是那一支她说过,要在她嫁人时还给她的簪子
邵宣也这样的人,决然想不到一个人陷入像凌厉这般的困境,仍然能最好限度地活下来人——尤其是凌厉这样的人——果然是比自己以为的更要伟大的动物这个曾经称得上风度翩翩的少年人,依然落得形容枯槁,瘦削无神憔悴二字绝不足以形容他的病态,可是他却强自支持着,筋脉毕现的手背与粗糙得像树皮一般的手掌——整个身体的皮肤都被晒得皱了起来,颜色深沉下去,眼睛眯缝着,头发蓬乱还有谁能认出我么?他曾经在水边冷笑他还是下意识地会洗一把脸,可是,他相信,自己已经与以前的“凌厉”二字永诀了
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他猜想,十年,二十年,等到人们把“凌厉”这个名字忘了,或者他可以不再做一个乞丐可是这个“非但失去武功,身体比常人还更虚弱的”他,真的还能够憧憬什么以后吗?
他失神地望着水面,眼神在波纹中空洞他还是不习惯与别人一起,所以除了不得不去讨生活的时候,始终独来独往他的手心里只有三枚铜板,这是他一个上午的所有收获——已经很不少可是——他数了数——他有十四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他没这个心情,即便他已经饿得快要晕去
真可笑,一个最最低贱的乞丐,有资格想着那个世人传为最美丽的女子,想到吃不下饭么?
连他自己都要笑他伸手扶了扶水边的湿泥地要坐好——连那指甲缝里也都是黑泥了蚊子嗡嗡地围着他打转,不过这个干枯的样子,却连蚊子也懒得咬他
他偶尔像这样静坐调息,这似乎能令他的心绪平静些即便已失去武功,这样坐一会儿还是给他不少助益越来越近了他有时也望着天上,那亮得简直耀眼的星河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如果我到现在还在妄想些什么,那也仅有最后一个多月而已了
是艾距离八月十五,只有一个多月了
…----------
闪亮的河汉下,花瓣簌簌跌落,剑风到处,其声霍霍
邱姑娘还不休息么?苏折羽远远走来
邱广寒收了剑苏姐姐?她有点惊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主人吩咐让人送了点补汤给你,可是你一整晚都不理那些人,只好我来了苏折羽恬然一笑
这种东西——我才不要喝!邱广寒道现在是秋天,本就不该喝这些上火的东西吧!
苏折羽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剑,瞧见她额上的汗邱姑娘虽然已不是从前的纯阴之体,但身体寒气还是重了些她解释道既然不像以前那样百病不生了,便还是多补补的好
可是我……
如果我也劝不动,那只好让主人亲自来了苏折羽认真地道
好……好嘛邱广寒这才答应抹抹汗,进了屋去哥哥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邱姑娘大婚的事情苏折羽道快马已经回来了,明月山庄也觉得下月十五很不错,所以两下里的喜帖都开始发出去了
是么邱广寒喝了一口汤那上次陈君的事情,就没有下文了?
暂时——没有线索苏折羽道程左使方愈这段日子在照管原本右先锋的事情,我也在帮忙
邱广寒握过她的手苏姐姐总是这么辛苦——现在身体已大好了吧?
好了,你放心吧苏折羽道总不会再给像陈君这样小人得手了
邱广寒低头,幽幽道,也不知哥哥究竟把你当成什么,不知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苏折羽只装未听懂,道,主人说过,八月十五之后,青龙教便要再次拔寨,往徽州回去不过邱姑娘不用的,那时候你已经在明月山庄啦
邱广寒不语这边是你的算盘么,哥哥?她心道你终于是要把我送走了……
苏折羽见到她的表情,却只是道,也不早了,邱姑娘还是早点休息
她嗯了一声,目送着她
…----------
七月初八的早晨,凌厉在睡梦中依稀感到一丝寒劲,下意识地一抖索,醒了转来对面山顶上下来几个看过日出的游客,看起来是练武之人他心中下意识地紧张,低头用散乱的长发遮住自己的脸
几人愈走愈近,已可以听得见互相的抱怨之声
都找了快一个月了,哪里有什么动静!一人颇是泄气地道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还真的都别回去了么?
少庄主当日多半是在急头上另一人道我看,眼下他多半是忙着成亲的事儿了,哪里还把这姓凌的放在心上
不然前日我在路上遇见胡大侠的家冬说请帖刚发到他们家,送信的说,少庄主自己到现在都还在外面,这些事情,都是夫人和二庄主在张罗据说他们是忙得不可开交,偏连少庄主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只盼着他听说了这婚期的事情,赶快赶回去的好!
我看我们也早点“赶回”吧一人很是疲倦地道游山玩水是不错,可也不好每天这么晃荡找到那姓凌的作甚?不是搅合好事么!
另一人也摇摇头不晓得少庄主到底怎么想的
凌厉只是听着不动,直到几人又愈行愈远,他才敢在心头回思这一番对话
不会是邵宣也派出来找我的人吧?可是——你还找我干什么?现在这个日子,你也差不多该准备准备,没两天就该启程去安庆迎亲了,否则误了吉日,岂不糟糕得很
他又一转念不会的吧堂堂中原第一刀邵大侠,怎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邵宣也的确不想误了时辰找凌厉的事情,他不方便在庄中明说,亦不方便叫朋友帮忙,是以只私底下派了十几个人出去,自己却仍是来与姜菲商量——因为邱广寒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与姜菲,也没别人能说得清楚了姜菲也先回过了水寨,与其父姜伯冲商量了,虽然未曾将凌厉之事明说,也央得了他肯派人同来寻找
只是天下之大——莫说天下,即便是在一个镇子之上,也有可能错过——如许多人找一个凌厉,却又怎能想到路边一个不起眼的乞子,就会是自己在寻的人
再加上,凌厉根本不想被他们找见
现下要怎么办姜菲道你的婚期已然不远,那一头你不能不顾吧?
当然不能邵宣也道我倒也想早早地去迎亲,找机会看能不能在八月十五之前将事情告诉广寒知道此事她一直蒙在鼓里,若就这样娶她过门,岂不等于欺骗了她!
这绝不能怪你的——既然如此,不若你先回明月山庄,依着他们的意思去青龙教迎亲,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也不是太多了找凌厉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我现在……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了邵宣也面色平静,手指轻轻地搭着桌面安庆方圆数十里并没有他的踪迹——他能走那么远,我相信他一定不曾因那日的重伤而有什么意外,只是或许,不想被我们找见
他摇头,冷笑了一声可是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当真娶了广寒过门么?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呢?姜菲忐忑地道眼下你还有不成亲的选择么?你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明月山庄的邵大侠,事到临头悔婚——这不是给了青龙教口实吗?到时候拓跋孤会怎样说你?再者,我……我总想问你,邵大哥,你明明是很喜欢邱姑娘的吧?你又为什么认为与她成亲是件不好的事呢?即便凌厉为她做了许多事,但她想嫁的若还是你呢?
我从始至终,从未觉得她要嫁我是真心的邵宣也看着她姜姑娘,你要明白,对我来说,这世上最大的痛苦,并不是娶不到心爱的女子,而是日夜看见她痛苦地陪着我——这种情形我已经想了很久,想一想都可怕!
但你就不为自己想想?姜菲道喜欢你是她亲口说的,要嫁你也是她亲口说的,这都是凌厉这件事发生之前的了——难道只因为凌厉为她做了些什么事,她便可反悔?我承认凌厉的确牺牲了许多,但换作是你,你也会对她同样地好,对么?
对——但是——我终究不是他
什么……什么意思呢?
我不是凌厉,所以她会愿意嫁我邵宣也道因为……
——因为你知道你生来就是伤害别人的人,你本也不在意,但你心里偏偏有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愿伤害,所以你可以点头答应任何人的求亲,却惟独永远不会嫁给他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很明白对姜菲来说这太难理解他也一样有些害怕,现在,那个被夺去了纯阴体质的邱广寒,心情是否已经渐渐地有了些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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