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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行刑

一片飒飒声里,灵钟的声音不再清晰,南华遇上罕见的雷雨天气,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冲洗着十二峰,却始终到不了通天门。阅书楼即时更新!

雨被无形屏障阻隔在外,通天门石台上,中间坐着请来作见证的长生宫明宫主,南华掌教虞度坐在左手边第一位,几位尊者依次过去,最后是慕玉陪座,秦珂佩剑而立。青华宫这边,卓昊因代父亲而来,坐在明宫主右边第一位,第二位便是夫人闵素秋,再过去是青华两位长老仙尊,石台底下,数千弟子屏息而立。

虞度与明宫主解释两句,又叹息一番,在场几乎所有眼睛都看着洛音凡,见他端坐不语,谁也不好先开口。

卓昊手里换了柄新扇子,左右看看,道:“时候差不多了,我看还是尽快了结此事为好。”

“惭愧,现就将这孽障交与少宫主发落。”虞度点头,看了眼闵云中。

闵云中立即下令:“带那孽障上来!”

须臾,两名女弟子带重紫驾云而至。

不再受刑,重紫­精­神略有好转,已能自己走动,只是颜­色­憔悴,瘦得可怜,虽然术法被封,但为了对青华表示诚意,依旧给她手脚上了仙枷。

至刑台前,她默默跪下。

虞度叹道:“发生这等事,南华无颜见卓宫主,如今孽障已带到,就任凭少宫主处置吧。”

卓昊收起折扇搁至面前几上,平静地打量刑台上的少女。

容颜虽改,却照样的傻,竟不知开口申辩,还是果真与她有关?

“你有何话说?”

重紫垂首摇头。

闵云中暗暗松了口气,松开握着浮屠节的手,倘若她果真说出不合适的话,是顾不得什么的,先解决了再说:“人就在这里,少宫主何必多问,行刑便是。”

“姑姑死得蹊跷,我受父亲之命而来,不该问个明白么?”卓昊皱眉,眼睛看着他的手,“莫非闵仙尊不想让我知道?”

傻子都听得出这话不单纯,闵云中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铁青。

闵素秋先怒:“你对堂祖父出言不逊,是什么意思!”

卓昊脸一沉:“我代父亲而来,这里并没什么堂祖父,如今掌教仙尊都在,岂有你一个女人说话的地方,叫人笑我青华门风,还不给我闭嘴!”

闵素秋涨红脸:“你!”

最疼爱的侄孙女受气,闵云中待要发作,又恐惹得他夫妻关系更加恶化,无奈之下只得叹了口气,抬手制止闵素秋,冷笑道:“我堂堂南华督教,平生磊落,还怕了晚辈不成,少宫主要问什么,尽管问。”

“如此,甚好,”卓昊直了身,看重紫,“你为何要害人?”

重紫摇头。

“是你杀了她。”

“我不知道。”

卓昊离开座位,走到她面前,拿扇柄托起她的下巴,轻佻的动作引得众人纷纷摇头,这位少宫主名不虚传,风流本­性­难改。

重紫也意外,当然众目睽睽之下,也用不着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遂低声劝道:“重紫是垂死之人无妨,少宫主却是代令尊而来,身份不同,如今一言一行都关系到青华宫,理当谨慎些,以免招人闲话。”

“难得你肯为我着想一回,”卓昊剑眉微扬,有一丝嘲弄之­色­,“死的是我姑姑,我理当找真凶报仇,究竟是不是你?”

重紫立即望向秦珂,迟疑。^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虞度忽然开口,语气温和不失严厉:“你师父苦心栽培你多年,纵然你犯下大罪,他也并未将你逐出师门,你若良知未泯,就要仔细回话,不可妄言,辱没师门。”

重紫心中一凛:“掌教放心,重紫明白。”

虞度点头。

重紫看卓昊:“重紫无话可说,但凭少宫主处置。”

卓昊不语。

果然还是那样,为个师门就可以忍受一切委屈,怎会狠心杀人?

闵素秋见状,暗暗捏紧双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因为丈夫的缘故,她对前一个重紫痛恨至极,对这一个长得更漂亮的自然无好感,于是忍了气,朝旁边两位青华长老使眼­色­。

两位长老也觉得自家少宫主丢脸,互视一眼,其中一位咳嗽了声,道:“她既已认罪,少宫主何须再问,不如快些处置吧。”

闵素秋亦柔声劝道:“你是心软,怕她冤枉,但她自己都无话可说了,想是不假,何不尽快料理完此事,你我也好回去禀报父亲。”

卓昊看了重紫半晌,后退几步:“也罢。”

闵素秋立即转向另一位长老:“就请长老代为行刑吧。”

那长老起身离座,走到邢台前,拔剑。

卓昊转脸看座上洛音凡,见他依旧纹丝不动,神­色­淡然,不由笑了笑,回身用扇柄将拔出一半的剑推回鞘内:“还是由我动手最妥,退下吧。”

长老依言退回座中,地上重紫却忽然道:“少宫主可否稍等片刻,重紫还有两句话说。”

卓昊点头:“你且说。”

“求师父回紫竹峰。”重紫叩首,伏地。

五年呵护,五年教导,师姐之死已让他内疚至今,她又怎能再让他亲眼看这一幕?对他,对她,都太残忍。

经她一提,明宫主连忙也转脸劝道:“尊者是不是先……回避?”

洛音凡不答,亦不动,用行为表了态。

虞度叹道:“行刑吧。”

“尊者收的好徒弟。”卓昊笑着后退两步,抬左手。

海之焰,青华杀招,漫天细小蓝光撒下,在场众人却感觉不到半点杀气,美丽,伤心,如暮春时节纷飞零落的柳絮,又如夏夜里即将消逝的萤火虫。

仙枷脱落,浑身剧痛,重紫终于趁机抬脸望了眼座中人。

黑眸无悲无喜,淡漠的神情,就像初次见她时一样。

但她不会被骗,他肯定失望,也伤心。为卓云姬之死伤心,那是他喜欢的仙子,无辜命丧南华;至于她这个徒弟,他应该是失望又气愤,或许,会有一点伤心,他曾经那样疼爱她,如今却要眼睁睁看她被处死。

她不怕死,只是不甘,卓云姬之死,她连一个确切的答案也给不了他,他肯定也很想知道。

幸好,能够这样美丽地死去,不至太难看,重紫转脸望卓昊,尽量想要露出感激之­色­,却只见他满眼落寞的笑。

只一瞬,美丽的一瞬。

蓝光散尽,刑台死寂。

少女歪倒在台上,极度虚弱,元神迟迟未散。

底下众弟子犹在发愣,旁边秦珂已面露感激之­色­,握着八荒剑的手逐渐放松。

察觉不对,两名长老试探:“少宫主?”

卓昊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地上人。

魂魄有损,几欲昏死,可这明显不是预料中的结果,重紫惊讶,费力地抬脸望他。

“青华已处置过了,”他不再看她了,移开视线,轻拂衣袖,“余下的,就交与重华尊者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作证的长生宫明宫主,都再次呆住。

闵素秋倏地站起来,厉声:“你糊涂了么!那是你亲姑姑,回去如何与父亲交代!”

折扇展开,卓昊竟再也不理会众人,大步走下阶,朝山下而去。

一道萧条背影,隐没在外面狂风暴雨中。

众人议论纷纷。

长辈丧命,他却如此草率了结,轻易放过仇人,未免太混帐,不过更多人以为,他这么做,其实是在卖洛音凡的面子,虽然这女孩子名义上是南华弟子,比起两派交情来说不足为惜,但那到底是洛音凡的徒弟,而且人人都知道他对这徒弟曾经有多重视多爱护,主动交出来处置,必是不得已。

闵素秋恨得咬牙,待要再说什么,忽见洛音凡冷冷看着自己,心头一惊,忙闭了嘴,又惦记卓昊,怕他又去找织姬那些女人,于是匆匆与闵云中道别就追上去了。

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虞度与闵云中等都有些措手不及。

明宫主轻咳了声,道:“既然青华已处置过,少宫主又将她交与尊者,如此,还是由尊者带回去吧。”

这句“带回去”说得极巧妙,众人都看洛音凡。

闵云中立即道:“青华放过她,是卓宫主慈悲,这孽障到底是南华罪徒,祖师教规在上,死罪虽免,但让她就这么回紫竹峰,定难服众!”

她既有那样的心思,的确是不能继续留在紫竹峰了,虞度看着洛音凡,意味深长:“师弟。”

“送回仙狱。”洛音凡起身。

再次被丢进黑暗的仙狱,重紫伤重昏迷,幸亏有秦珂燕真珠等人送来的药,连躺了两个月才逐渐好转,这期间慕玉没来,后来才听说闵云中不许他探望,反倒是秦珂得以允许,其实也是闵云中对重紫还留有一分欣赏的缘故,只当她年轻,一时糊涂才生妄念,见秦珂待她格外不同,便借此机会,有心想要让她移情改过,也算是惜才之心。

重紫当然不知道这些,以为那日刑台死里逃生,必是秦珂求情了,想他生­性­骄傲,头一次这么拉下脸求人,重紫越发不安和惭愧。

至于卓昊,自己跟他只见过几面而已,为什么他会有那样的眼神,恐怕也是因为师姐的缘故,倘若师姐喜欢的是他,其实会幸福的吧?

可惜,被那样一个人宠过护过的女孩子,又怎会喜欢别人?

师姐喜欢谁,**仙那番话是真的。

重紫倚着墙出神。

事情过去,仙狱看守没有先前那么严了,加上她术法受制,不用担心逃跑,再有秦珂说情,困仙的铁栏也被撤去,尽管这点自由仍然很有限。

耳畔响起脚步声,须臾,有人顺着石级走下来。

看清是谁,重紫也猜到她来做什么,不过面上礼节要做到,遂起身叫了声“师姐”。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伤好了么?”司马妙元假意关切两句,又望望四周,抱怨,“师妹受了重伤,怎能住这种地方,尊者也太狠心了。”

她原本就是来看笑话的,重紫冷眼不搭理。

司马妙元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叹气:“当日师妹拜入紫竹峰,又得尊者看重,多少人羡慕,谁料到会出这种事呢!”

手腕剧痛,全身筋脉奇烫,似要爆裂,难受至极,重紫心知她在使­阴­招,无奈术法受制,反抗不得,只得咬紧牙关不吭声。

司马妙元斜眸:“师妹在发热?”

额上满是冷汗,重紫淡淡道:“多谢师姐赐教,只是将来掌教发落,必会提我问话,那时我若又添新伤,恐怕不好回。”

司马妙元也不屑再装了:“犯了这样的大罪,你当尊者还会护着你?真那么看重,他老人家就不会将你交给青华处置了,现在你是死是活,也没人会管,拿什么跟我比?”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放开了她。

重紫后退几步,扶着墙站稳:“师姐是人间公主,身份尊贵,重紫如何敢比?师姐的教训,重紫记住就是了。”

司马妙元轻蔑道:“啊,我忘记告诉你了,你过几天就要被遣送去昆仑冰牢。”

重紫果然听得愣住。

冰牢?关押十恶不赦之徒和魔王的地方?

“下这道命令的不是掌教,正是尊者,”司马妙元一阵快意,“原本掌教与闵仙尊还替你求情,是尊者坚持要送你去的。”

见重紫没有反应,她正要再说,忽然身后有人唤:“妙元?”

“秦师兄。”司马妙元连忙换了笑脸,过去作礼。

秦珂点了下头。

知道他是来看重紫,司马妙元更加嫉恨,怪不得这臭丫头落到现在的境地还敢嘴硬,原来是仗着他!因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方才那番话,她连忙笑道:“听说尊者要送师妹去昆仑,我怕师妹伤心,所以来劝劝。”

秦珂仍没表示。

司马妙元更觉心虚,再说两句便出去了。

秦珂这才走到重紫面前,拉起她查看伤势:“她是这样,不必理会,师父与闵仙尊都在替你求情,事情尚有转机。”

重紫摇头,无力地伏在他怀里。

遣送昆仑,她不敢有意见。云仙子的死,她虽然不清楚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嫉妒之心引出心魔是肯定的,她没脸见师父,她害死了他喜欢的人,他有理由怪她罚她。只不过,去了传说中的那样可怕的地方,她将再也见不到他,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

秦珂轻轻拍她的背,半晌低声道::“早知如此,我收你为徒。”

有这句话,还奢求什么?重紫眼眶微红:“师兄待我这么好,是因为师姐吗?”

这段日子的陪伴照看,不知何时开始,他待她好得远远超出了寻常师兄妹的程度,但与恋人又有距离,重紫多少也猜出他的心结。

秦珂沉默片刻,道:“因为她,也因为你。”

重紫紧张:“如果云仙子真是我杀的,师兄还会这样对我吗?”

“你不想杀她。”

“不想。”

“果真是你无意识动的手,那就赎罪,”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紧,秦珂看着她的眼睛,“重紫,掌教他们如今还是看重你的,会替你说情,但尊者那边……你要作好准备,不论发生什么,都应该坚持下去,不能轻易低头放弃,就算去了冰牢,也要忍耐,师兄迟早会想办法接你出来,知道么。”

平静的声音,是最坚定的承诺。

重紫鼻子一酸:“师兄为什么这样信我?”

“你不明白,”秦珂道,“这种事不只你一个人遇上,我保护不了她,如今不能再让你走她的路。”

重紫有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师姐也是……”

“你师姐,本是个大胆又聪明的女孩子,可惜她太重感情,太相信尊者,以至忘记了最初的坚强,甚至忘记自己,”秦珂停了停,道,“你现在也看见了,尊者没你想的那么……”

重紫立即打断他:“不,这次不关师父的事!”

那种情形下,谁都会怀疑她,虽然也伤心他那么快就放弃,将她交出去,但如果她能坚定地开口叫冤枉,他必定会彻查的吧,问题出在她自己,这是她该受的惩罚。

秦珂没说什么。

是真的像,一样的善良,到这种地步也不会恨。

沉默片刻,他双手扶着她的肩:“不论如何,你要明白,一个人倘若连自己都不想保护自己,又怎能指望他人来帮你?”

重紫垂首,迟迟不能言。

她当然明白,如果这件事牵扯的是别人,绝不会令她轻易放弃申辩,可是现在,她最想保护的已经不是自己。

心魔,还有那些话,说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堂堂重华尊者被徒弟爱上,后果不是她承受得起的,她的坚强,注定要在他面前低头。

秦珂离开没多久,燕真珠就来了,带了许多药不说,居然还搬了张小木榻,还有块漂亮的火鸦毛和天鹅毛编织的毯子。

重紫笑起来:“真珠姐姐要搬来陪我住么。”

“你泡过四海水,现在又有伤,不能再受凉了,”燕真珠铺好毯子,拉着她坐下来,递给她一个玉瓶,“这是首座给你的药。”

重紫忙道:“我的伤差不多好了,姐姐叫慕师叔别担心。”

燕真珠道:“你还需要什么,我下次带进来。”

重紫小声道:“我可能住不了多久,趁眼下还在南华,姐姐有空多看看我就很好。”

遣送昆仑的事上上下下都在传,燕真珠自然也听说了,闻言伸臂搂住她:“事情还没定,你别急。”

重紫勉强笑道:“我没事的,掌教他们既肯为我说好话,就不会让我吃太多苦,说不定冰牢里头清静正好修行,过个几年他们就放我出来了。”

“事情没那么坏,”燕真珠拍她的脸,笑道,“你秦师兄怎么舍得让你去那种地方,他已经求过掌教,如今掌教与闵仙尊都在替你说情,虽然你是尊者的徒弟没错,可在南华,掌教说话是有分量的,尊者很可能会松口。”

原来掌教Сhā手,也有秦珂求情的缘故,他还为自己做了多少?重紫掰着手指,心头有暖意化开。

燕真珠想到什么:“听说方才司马妙元来过,是她告诉你的吧,别理她!”

重紫将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司马妙元使­阴­招,燕真珠大怒,倏地站起身:“太过分了!我去……”

重紫连忙阻止:“算了,我又没受伤,无凭无据,闹出去掌教他们顶多责罚两句,司马妙元心窄,姐姐却一向不拘小节,叫她记恨上姐姐,没事寻点把柄出来,姐姐只会吃亏。”

“这种时候你还……”燕真珠叹气。

“早知道她是这样忘恩负义,我当初在洛河也不救她了,”重紫拉着她重新坐下,“现在不是时候,等出去了我才不怕她,姐姐何必气这个。”

燕真珠沉默许久,移开视线:“你……不怪我?”

重紫明白她内疚什么:“那晚该当要出事,又不能怪姐姐,姐姐难道天天守着我不成,何况有心魔在,迟早……”停住。

“心魔?”燕真珠看她。

重紫咬了咬­唇­,忽然扑在她怀里低声哭起来:“姐姐,我不怕去冰牢,我只怕云仙子真是我杀的,师父喜欢她,我……有心魔……”

“虫子!”燕真珠欲言又止。

秦珂自仙狱出来,径直去了闵云中处,再去主峰见过虞度,然后才回玉晨峰,还未走到门口,远远就看见外面石桌旁坐着一人,一手执酒壶,一手扶酒杯,自斟自饮。

见他回来,那人侧脸笑道:“这流霞酒只有仙门大会才有,你敢私藏。”

秦珂微微抿嘴,走过去坐下:“卓师兄又藏了几壶?”

“不多,也就两缸,”卓昊举杯一饮而尽,“偷酒的神仙自古就有,岂止你我,当时连昆仑君那样的人也藏了两壶。”

秦珂道:“偷了两缸,他们竟没察觉?”

卓昊取过折扇打开:“我从三百缸里匀了两缸出来,然后倒了琼香进去混着,他们如何能察觉,仙门大会上喝的,都是掺了琼香的流霞。”

秦珂失笑:“你很惯于做这种事。”

“守仙门守人间,需你们去,品酒,需我这样的人来,”卓昊说完又饮了一杯,“纯正的流霞一旦掺了琼香,果然味道也不似先前了。”

一杯接一杯,眼中杯中都光华闪烁。

秦珂有点吃惊:“你……”

“我教你怎么认流霞,”那点光华迅速消失,卓昊摇摇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于是将空壶在他面前晃了晃,“真正的流霞酒,是苦的,只要你接连饮上三百杯,就能察觉了。”

秦珂皱眉:“果真?”

卓昊丢下酒壶:“假的。”

秦珂没有笑,反而面露歉意:“多谢。”

“你可以当作我是在卖你的面子,”卓昊笑了声,“白赚个人情,我会觉得愧对你。”

秦珂沉默片刻,问:“你为何放过她?”

“我放过她,她也会被送去冰牢不是么,”卓昊没有回答,移开话题,“我要去西天佛门一趟。”

秦珂愣了下,沉声:“你……”

卓昊忍笑:“我这样的人像要当和尚的?不过是有事求佛祖而已。”

秦珂道:“令尊可知道此事?”

“我来你这里,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卓昊站起身,“酒喝完了,我也该走了。”

秦珂跟着起身:“此去西天,路途遥远,我送你一程。”

卓昊拿扇柄拦住他:“我劝你还是留下来,否则再出事,连我也救不了,实在不行,就让她去冰牢吧。”

秦珂看着他,没有多说。

一柄金黄|­色­古剑飞来,卓昊手握折扇,踏上剑身,离去。

记忆里,那个小女孩和少年的故事,正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你的剑真好看。”小女孩赞叹。

“此剑名安陵。”少年不高兴的声音。

42.无情

“师弟近日忙得很,也不过来走走,”夜里,重华宫大殿珠光映照如白昼,虞度含笑往椅子上坐下,“事情都处理完了么,有没有打扰你?”

洛音凡道:“师兄有什么事,就说吧。”

虞度轻咳了声:“既这样,我就直说了,你莫嫌我话多,让那孩子去冰牢,我与师叔以为还是判得过于重了。”

见洛音凡没有表示,他继续道:“她是不是真有罪,你比我们都清楚,我与你师叔先前是担心她……小孩子年轻,一时糊涂罢了,并未因此犯大错,我看她很有志气,品行也好,是个极有前途的孩子,就这样被罚去冰牢,未免太可惜。”

洛音凡道:“师兄要留下她?”

虞度道:“这段日子她与珂儿感情甚好,师叔的意思,如今青华肯放过她,我们这边也不必那么认真,罚她受点重刑,贬去孤岛几年,然后依旧回玉晨峰,与珂儿住在一处。”

洛音凡脸­色­不太好,半晌道:“祖师教规在上,恐难服众。”

“教规不外乎人情,这群年轻孩子里出­色­的不多了,”虞度摇头,“仙门有­奸­细,可能是盯上了你,那孩子只怕真被冤枉了,我知道你怪她不争气,可昆仑冰牢是什么地方,被关进去的弟子,有才两年就疯了的,你当真要将她送去?”

洛音凡沉默。

“师弟考虑下吧,你的徒弟,我原也不该多说。”虞度移开话题,再商议两件正事,就起身回主峰去了。

待他离开,洛音凡缓步走到殿门口,望夜空。

平生决策无数,极少有迟疑的时候,甚至包括当年斩下那一剑,可是现在,究竟该怎么做?

天生煞气,三世成魔,这是第二世了。

受这场委屈,又受过刑,旧伤新伤,不知那些药有用没有,当真关去冰牢,她受不受得了……

突然想起当初的自己,那个已经有点陌生的自己,一路云淡风清走来数百年,几乎没有任何事能在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

多少人以为,他洛音凡术法强站得高,却不明白,生于天,死归地,得之于天地,失之于天地,天地众生,我即众生,无须高高在上去俯瞰一切,因为谁能俯视自己;也无须低于尘埃去膜拜一切,因为谁又怎能仰望自己。

自负,只因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就是无敌。

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这个概念开始有点模糊了,不再像先前那么空明通透,身上多了些东西,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半空中清晰呈现出画面。

­阴­冷黑暗的仙狱内,少女沉沉睡在榻上,身上盖着的毯子滑落大半,露出瘦得可怜的小臂。

洛音凡叹了口气。

“师父!”重紫猛然睁开眼。

仍是漆黑的牢房,四壁冷清,身下是燕真珠带来的木榻,身上毯子盖得严严实实,哪里有半个人影!

为什么会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好象他来过一样……

反复做梦,梦里总是卓云姬与师父并肩而立的画面,下一刻卓云姬倒在殿内地上,师父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大约是从没见过师父伤心欲绝的样子,所以想象不出来吧,可是,那双眼睛里的无力与灰心,自己看得清楚。

他怎么可能再来?

不怕死,不怕惩罚,只怕他不肯原谅。

重紫抱着毯子坐到天明,秦珂照常进来看她,见她神­色­不好,也没有多问,拉起她的手度了些灵气过去。

经过他的开解和鼓励,重紫虽然还是放不下,但已经能开始准备接受现实了,想到这段日子他常来照看自己,更加感激:“师兄总来看我,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秦珂道:“青华卓师兄来过了。”

重紫愣了下,垂眸:“谢谢你。”

秦珂沉默许久,道:“他饶过你,并非是承我的情。”

“他可能是看在师姐的份上,”重紫不觉得奇怪,半是羡慕半是黯然,“有人这样喜欢,就是死也值得了。”

秦珂瞟她一眼。

重紫兀自沉浸在想象里,拉着他问:“师兄,我那个师姐长什么样子,很好看吗?”

秦珂道:“一个丑丫头。”

“我不信!”重紫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一定也替我求过情的,还是谢谢你。”

秦珂皱眉:“放手。”

重紫发现,只要脸皮厚点,这个­精­明稳重的师兄其实很好欺负:“不放!”

见她难得心情好,秦珂容她闹了阵,等到安静下来,才将要说的话告诉她:“尊者态度已有松动,闵仙尊可能会罚你受刑,贬去守毒岛,目前消息还未公开,你先有个准备。”

乍听到这消息,重紫也不知是喜是悲,结果比想象中要好,可师父同意轻判,是看掌教的面子吧,她丢尽了他的脸,不该奢求原谅的。

秦珂扶住她的肩安慰:“守毒岛虽艰苦,但至少比冰牢强多了,我与真珠她们会常来看你,忍耐几年就好。”

求到这样的结果,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气,自己决不能辜负,重紫郑重点头:“师兄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秦珂难得笑了下,变出只报时小金鸟:“真珠这些日子急得很,托我带这个给你。”

重紫欣喜接过。

黑漆漆的仙狱,眼睛看得见,时间概念就很模糊了,上次不过随口提了句,谁知她真的找来了这个。

重华尊者不管徒弟,反倒是掌教和督教仍怀有爱才之心,对遣送昆仑之事极力劝阻,秦珂获得特许,经常去仙狱探视重紫,南华上下都知道闵云中有意撮合,有高兴的有失望的,司马妙元看在眼里,嫉恨万分,却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日她正要去主峰,忽然有个弟子跑来叫她。

“师叔快些回去吧,有客人要见你。”

司马妙元疑惑,匆匆回到住处,见到那位来客之后便不大耐烦:“你怎么来了?”

“前日去昆仑拜见舅舅他老人家,路过而已,”月乔站在案前,边打量案上东西,边笑道,“听说你们南华出了大事,所以特意来看看你。”

司马妙元意外:“令舅是昆仑的?”

“我舅舅正是昆仑玉虚掌教,你连这也不知道?”月乔得意,搂住她。

“少动手动脚!”司马妙元推开他,心内一动,“既然来了,何不去看看你那一直念念不忘的重紫师妹?”

月乔愣了下,笑着拉起她的手:“师妹想哪里去了……”

“她现在仙狱里,马上就要被遣送昆仑冰牢,”司马妙元打落他的手,斜眸,似笑非笑,“犯下这等大罪,尊者再没去看过她一眼,早就不管了,如今她术法受制,甚是可怜,师兄何不趁机去关照关照,说不定她就感激你了。”

月乔原是个逢场作戏的,闻言暗喜,口里道:“你果真不吃醋?”

司马妙元心里冷笑,假意叹气道:“我们姐妹一场,眼下看她受苦,我担心得很,可惜将来她去了昆仑,有什么我也照应不到,令舅既是昆仑玉虚掌教,将来还望你多照顾她才好,我能吃什么醋。”

且不说司马妙元暗含鬼胎,这边仙狱内,秦珂刚离去,重紫歪在榻上昏昏而睡,冥冥中有个声音幽魂般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

“少君。”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害我?”

“我是在帮你。”

“我不认得你!”

“因为你不记得了,不记得他们如何待你,仙门根本容不下你,你留在仙门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是你害我!没有你,我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云仙子是不是你杀的?”

“没有我,他们照样不会放过你,少君会明白。”

惊醒过来,重紫满头冷汗。

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它竟然叫她“少君”?它是真实存在的,根本不是什么心魔!一定要告诉师父和掌教,让他们查个清楚,云仙子之死很可能与她无关,洗清冤屈,师父就会原谅她了!

狂喜之下,重紫将毯子一掀,跳下榻就飞快朝门跑,打算出去找外面的弟子传话,哪知刚踏上石级,迎面就撞到一个人怀里。

那人顺势拉住她:“重紫师妹。”

重紫意外:“是你?”

自从上次司马妙元来过,闵云中就下令任何人进仙狱都要禀明掌教,这也是秦珂怕司马妙元再来欺负她的意思,然而司马妙元身为人间公主,自有许多奇珍异宝收买人心,此番带月乔来仙狱,只说是探望重紫,负责看守的两名女弟子平日得过她好处,且又不是什么大事,便让月乔进来了,司马妙元却留在外面,假意与二人攀谈。

月乔原就心怀不轨,迫不及待拉住重紫的手,作出关切之­色­:“听说师妹出事,我急得很,专程赶着过来看望你,你受伤重不重,疼不疼?”

重紫心知不对,镇定:“多谢月师兄记挂,可眼下我尚有件急事想要面禀掌教,月师兄能否替我通报声?”

月乔笑道:“那有何难,只是师妹拿什么报答我呢?”

“师兄此番相助,重紫自会记在心里。”

“光记在心里,就打发我了?”

当初在天山,重紫就见识过此人的无耻,如今见他做这点事也要谈条件,更加厌恶:“等见过掌教禀明正事再说吧。”

月乔还不识趣:“到时师妹翻脸不认怎么办,我要师妹亲口答应再去。”

知道谈不拢,重紫­干­脆抽回手,准备出去找人报信。

“听说师妹要去昆仑,”月乔拦住她,哄道,“昆仑玉虚掌教是我亲舅舅,到时我在他老人家跟前说两句好话,叫你不吃冰牢的苦。”

重紫冷冷道:“师兄自重,否则我要叫人了。”

小脸苍白,依旧不掩丽­色­,更可疼爱,月乔心猿意马起来,强行将她搂住。

这么闹外面都没人察觉,必是他设了结界,南华教规森严,何况虞度和闵云中并未完全放弃自己,他一个外派弟子何来这般大胆,自然是受了司马妙元教唆!重紫明白过来,顿时大怒,挣扎着将脸偏向一旁:“敢在南华放肆,月师兄胆子未免太大!”

“不过是个罪徒,尊者早就不管你了,你若肯乖乖听我的,我保你没事。”

“放手!”

仗着祖父西海君溺爱,又受了司马妙元怂恿,月乔只道她是南华罪徒,又听说洛音凡要将她送去昆仑冰牢,想是丢开不管了,闹出来顶多受顿打骂,哪里还有顾虑,低头就去亲那小脸。

那嘴带着热气在脸上乱啃,重紫恶心得要吐,无奈仙术受制,挣不过他,衣衫“哧”的一声被扯破。

羞愤至极,体内似乎有东西开始迅速膨胀,挣扎着要出来。

被人陷害,又要遭人羞辱!

杀了这个人!

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人!

怒极,恨极,天生煞气被激发,金仙封印再也掩盖不住那浓烈的杀气,重紫停止挣扎,望着他,­唇­角不知不觉划出一丝冷笑。

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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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冰牢历来是仙门关押魔头与重犯的地方,漆黑无际,时而传来鬼笑声,想是那些罪人或魔头发出来的,声音遥远,飘渺,若非习惯了在死寂中聆听的耳朵,是绝对听不见的,由此可以断定这地方很大,很空旷。

他们也都被封在冰里?重紫无聊时会这么想。

由于玄冰的作用,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生长,断骨自然也不会愈合,维持着最新鲜的断裂的状态,体内煞气稍有凝集,便自动从ρo处释放出去,好在被冻得麻木,这些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五道锁仙链分别锁住她的颈和四肢,环内侧有利刺,稍有动作便会刺破皮肤,带来剧痛。

可是重紫仍喜欢时不时动一动。

有痛,才不至太空虚。

有痛,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身体习惯冰冷,眼睛习惯黑暗,很容易将自己误当成幽灵之类

早就想过死,然而,纵使她停止摄取灵气,也会有一丝丝灵气自冰里透进来,不断注入身体,维持生命,当真是求死不得。

自送进来那天起,就没有人来看过她。

究竟哪里做错了?虞度他们都想让她死,而他,甚至不肯让她痛快地死去,选择了生不如死的折磨

重紫偶尔回想的时候,会有点糊涂。

当然,她通常把这类回忆当成做梦,梦里,她有一个师父,是天下最美最好的神仙,他疼她,护她,教她术法,为她受伤而着急,为她任­性­而生气,在她面前偶尔还会脸红。

她敬他,信他,终于不可避免地爱上了他。

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重紫很少思考这问题,多数时候都在黑暗中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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