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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重紫僵了下,回头。

洛音凡顾不得什么,软了语气:“不要这样,随为师回去,为师绝不会让人伤你。”

回去吗?重紫垂眸。

看吧,尽管厌恶你做的事,他还是认了你这个徒弟,护你­性­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害得他声名扫地?维护入魔的徒弟,如何向仙门交代?难道果真要让他放弃仙盟首座的位置?你是心有妄念之人,罔顾伦常,本就有罪,既然已入魔,那就让你一个人来承受吧,又何必带累他?

重紫再飞快望他一眼,咬­唇­,与亡月一同消失在旋涡之中。

遗忘的决定

南华六合殿内,洛音凡令所有弟子退下,缓缓说了决定,虞度三人都震惊不已,几乎怀疑听错。

“音凡,你这是……”。

“她有今日,皆因我而起,是我之过,本已无颜再任仙盟首座。”。

当他内疚,闵云中安慰:“天生煞气,注定入魔,那是她的命,我辈安能逆天而行,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行玄亦点头:“师叔所言甚是,她入魔乃是天意,仙门并没有谁怪你,你这是何必。”

洛音凡没有回答,暗暗苦笑。。

什么天意,一切都是他的错,身为师父,如果他早一步抛弃天生煞气的忌惮,真正信她,站出来维护她,她断不会有今日,此一大错;其二,明知她有执念,却自负看透一切,无视欲毒,以至弄成现在师不师徒不徒的关系,叫他如何说出口?可无论如何,他断不能丢她在魔宫不管。

那样的孩子,本就不该成魔,既是逆轮之女,天之邪必定为她续了魔血,只有她能解除天魔令封印,召唤虚天万魔,如今迟迟无动静,想是天魔之身未成,煞气不足的缘故,九幽此人心机深沉,不排除利用她的可能,有梦姬得宠,给她皇后的地位,分明是在笼络她,一旦达到目的,她的下场就很难说了

九幽皇后,想到这词,洛音凡不自主握紧袖中手,克制隐隐怒气。

这个不知深浅的孽障,她还真以为九幽待她有多好,又怎知事情凶险?她居然背离他这个师父,去信九幽!

决不能让她继续留在魔宫!纵然不能接受她的爱,但是他可以阻止她,救她回头,这点信心他是有的,因为她要的原本就不多,只是他虽不在意别人眼光,这样的感情毕竟还是错了,传开有损南华声誉不说,让师兄他们知道他为此而走,更麻烦。

“我意已决,”他背转身,“今后紫竹峰空闲,可命弟子居住。”。

听这话的意思,他竟是不打算留在南华了,虞度三人面面相觑。。

虞度沉吟:“师弟执意要走,我也不好拦你,但师父临去时传你仙盟首座之位,就是将仙门托付于你,你这一走,谁来料理?”

短短数十年,从封印神凤,斩三尸王,修补真君炉,到如今成功封堵天山海底通道,放眼仙界,论功绩,术法,威信,又有谁能接替他的位置?。

洛音凡道:“我已有安排,仙盟首座之位,由师兄暂代。”。

闵云中气得拍桌子站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个孽障而已,值得你这般自弃!仙盟首座,说不当就不当,你师父的遗训是什么,你都忘了?”

虞度使眼­色­制止闵云中,这位师弟向来认定什么就是什么,搬出师父对他未必有用。

想了想,他试探道:“师弟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闭关。”。

“去何处闭关?”。

洛音凡似不愿回答。

虞度道:“师弟此时引退,怕不是时候。魔宫壮大,仙门正值多事之秋,那孩子已入魔,待她修成天魔那日,必是苍生大劫,你这一走,要我们如何应付?仙界数你法力最高,况且你又做过她的师父,留下来我们也多了几分胜算,怎能丢开就走?”这位师弟平生什么都看得淡,唯一可能留住他的,就是责任了。

洛音凡果然沉默,半晌道:“她不会成天魔。”。

三人更疑惑。。

洛音凡不再多说,出门离去。

闵云中摇头坐下,烦躁:“这是什么道理,好好的说走就走,连个理由都没有,容得他胡来!简直是……”。

“师叔!”虞度抬手制止他继续说,眼睛看着门口,“妙元?”。

司马妙元走进门朝三人作礼,解释道:“妙元方才路过殿外,听到……”停住。

见她言辞闪烁,虞度心内一动,柔声问:“尊者的事,莫非你知道内情?”

原来司马妙元看守毒岛三年满,回到南华,师父慕玉竟变成大名鼎鼎的魔宫护法,将她吓得不轻,不过慕玉平日待重紫好,师徒二人本就感情不深,他这一去,司马妙元自然要重新拜师,见洛音凡座下无人,更有心献好,那日遇青华宫弟子,忙忙地赶过去,谁知正巧撞见他与重紫那场景,来不及听清,就被洛音凡封住了神识,心里未免起疑,后来被亡月掳去,以为难逃重紫报复,谁知醒来竟见到洛音凡,如今听到他要辞去仙盟首座,再将几件事情前后一联系,似有蹊跷,于是将经过细细说了遍。。

虞度皱眉,闵云中脸­色­差到极点。

司马妙元悄悄看三人神­色­,道:“当时尊者封了妙元神识,不过妙元妄自揣测,尊者要走,大约……与此事有关吧?他老人家向来护着重紫,会不会……”。

虞度含笑点头:“师徒情深,也难怪尊者灰心,既然连你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此事最好不要传扬出去,以免惹人议论,尊者平生不喜多话之人,做弟子的该谨慎才是。”

司马妙元暗惊,忙道:“掌教教训的是,妙元不敢多言。”。

虞度安慰两句,示意她下去,见他们神­色­古怪,司马妙元也暗暗纳罕,退下。

等她出门,闵云中哼道:“说什么不当仙盟首座,我看他是借此要挟我们,想护那孽障!”

行玄道:“师徒一场,他心软不奇怪。”。

虞度抬手设置结界,然后才摇头道:“师弟平生行事,何须要挟他人,我看此事不简单,他恐怕是要带那孩子一起走。”。

闵云中立即道:“不可能!他明知那孽障……目无尊长,罔顾伦常,顾及师徒情分不想伤她也罢了,他断不至于这么糊涂!”。

虞度道:“兴许他是想带那孩子离开魔宫,去找个清静之所修炼镜心术,不过照他的­性­子,连生死都看得轻,如今竟肯为那孩子做到这地步,要说内疚也太过。”。

闵云中与行玄都听得愣住。。

“他真要护到底,谁能奈何?顶多叫人说护短罢了,”虞度道,“师弟平生行事无不以仙界为重,眼下却突然要为那孩子隐退,我只奇怪,何事让他内疚至此?”。

闵云中回神:“你这话什么意思?”。

虞度斟酌了下,含蓄道:“师弟最近很少回来,妙元证实,他们的确见过面,那孩子有不伦之心,莫不是出了什么……”。

闵云中脸一沉:“胡说!音凡岂是那不知分寸之人!”。

“师叔何必动气,我也是担心而已,”虞度苦笑,“师弟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可这些日子他无故追杀梦姬,已有几分蹊跷,梦姬所长乃梦靥之术,与他有何相­干­?要走总该有理由,若无内情,何至难以启齿?”

闵云中无言反驳,想南华可能出这等丑事,一张老脸顿时铁青,半晌才道:“果真如此,他也是被算计!”。

“我也是这意思,毕竟师徒一场,那孩子做什么,他未必会防备,此事错不在他,闹出来也不至怎样,”虞度想了想,道,“怕只怕他将那孩子看得太重,尚不自知,师叔细想,就是为师父,他又几时做过这么多?”。

闵云中咬牙叹气:“我早说那孽障会带累他!”。

行玄想了想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打消他离开的念头,至于这种事,师兄不过揣测罢了,未必就是真……”。

虞度寻思片刻,忽然道:“是真是假,我有个法子。”。

魔宫的夜来得格外快,重紫躺在天之邪怀里略作小憩,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依稀可听见远处靡靡乐声,应是魔众在饮酒取乐,天之邪见她醒来,立即放开她,起身出去处理事务。

空旷大殿只剩下一个人,重紫望着殿顶发呆。

榻前不知何时多出道黑影,悄无声息站在那儿,好似一缕幽灵。

重紫一惊,坐起身:“圣君怎的过来了?”。

“皇后的寝殿,我不能来么。”。

看不清他如何出手,下巴似被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了下,重紫竟没反应过来,再看时,他依旧裹着斗篷立于榻前,似乎并没有动过,只是那半边­唇­角已经勾起来了。

好快的身手,此人着实深不可测!重紫又惊又恼:“圣君这是做什么?”

亡月显然忽略了她的问题:“在为今日出手的事后悔?还是,怪我冷落我的皇后?”

重紫尽量平静:“夜深了,圣君若无事吩咐,就请回殿。”。

亡月笑道:“你认为你有能力请我走么?”。

重紫心惊,不由自主往后缩。。

“你不相信,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能力,”亡月抬起优雅的尖下巴,尽显贵族气质,“我的皇后,你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眼前人影忽然消失,鬼魂般出现在她身后。

“我给了你想要的地位和权力,你拿什么回报我?”。

他并没动一根手指,可是重紫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鼻息吹在脸上,这是个极危险的距离。她立即移到另一个角落,离他远远的,厉声道:“当初你故意让人给我指错路,教我晚到南华,遇上师父,这些你都算计好了,知道师父会舍弃我,知道他们会逼我,然后你当救星引我入魔,让我恨他们,好利用我解天魔令封印,你处处都在设计,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被她揭穿,亡月没有恼怒,反而颔首:“如今只有我能庇护你。”。

将来也会除去我,重紫没有说出来。

亡月又笑了:“你怕我将来害你­性­命?”。

这人好象会读心术,重紫意外:“那时你难道还愿意留着我?”。

“我向魔神发誓。”。

“你每次发誓都容易得很。”。

“因为你是我的皇后,你迟早会把自己献给我,”亡月无声至她身旁,再次伸手抚摸她的脸,很慢地,“没有人敢欺骗魔神,你可以放心。”。

手冷冰冰的,紫水­精­戒指更像只魅惑的眼睛,重紫下意识往后躲,幸亏他很快就缩回去了。

“­阴­水仙来求长生草。”。

“她为那凡人求,我没答应,圣君是为这事来问罪?”

“你会给。”。

“当然会给,我不过提醒她,为一个替身不值得屡次坏大事。”。

“你又怎知那是替身?”。

重紫闻言大为震惊,失声:“你的意思……雪陵已经散了仙魄,难道还能转世不成?”

亡月道:“你以为,­阴­水仙为何会入魔,又为何肯忠诚于我?”

重紫不可置信:“你有那样的能力?”。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却知道那样的办法,”亡月想了想道,“雪陵是仙界天山教有史以来第一个得意人物,当年已修得不坏之身,算是半个金仙,虽说散了仙魄,可仍有一片残魂被­肉­体缚住,­阴­水仙将它盗了回来。”。

“雪陵­肉­体不见,天山派难道就没人察觉?”惊疑。

“­阴­水仙恋上师父已是人人尽知,蓝掌教只觉颜面无光,见雪陵­肉­身被盗走,便以为她要做什么不雅之事,自然不好声张。”。

重紫不说话了。

虽然复活,却不记前世,­阴­水仙怎会趁这种时候对他做什么?那些高尚的仙门中人,总是将别人想得那么不堪。

“雪陵­肉­身原是不坏的,可惜在修复魂魄时受损,因而成了凡胎­肉­体,­阴­水仙以自己的修为炼成灵珠为他延寿,损耗极大,所以才找你求长生草。”。

人还是那个人,可惜已将她忘得­干­净,费尽心力阻止他转世,只是不想让他再忘记吧?

重紫默然。

亡月道:“皇后言出必行,让她立功再赏赐并没有错,所以下个月东海百眼魔窟开,有劳你亲自去一趟,你若愿意,当然也可以带上她。”。

瑶池水浸泡,天海沙磨洗,加以金仙之力护持,强摄天地日月灵气,小小短杖终于褪去晦暗,重现淡淡光泽,弱得可怜,­肉­眼看与先前几乎没多大区别,可是握在手里,能感受到那一丝生气,如同新出世的婴儿。

长发披垂,额上隐隐有汗,洛音凡立于四海水畔,看着手中星璨,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有欣慰,也有苦涩。

杖灵被毁,他费尽心力,到头来也只能修补成这样,正如师徒二人,无论如何,都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可是至少还能补救,还有希望,她……会喜欢吧?

星璨隐没在广袖底,平静的四海水上现出画面,一名弟子御剑站在紫竹峰前,恭敬地作礼。

洛音凡没觉得意外。

等了这几天,总算来了,师兄向来细致,所以自己才放心将仙盟首座之位传他,此番突然决定离开,他若真无半点怀疑的意思,反而不正常。

让那弟子退下,洛音凡走进殿,将星璨装入一只小盒内,放到架顶。

入夜,虞度一个人坐在桌旁,房间里的灯座设了粒明珠,桌上有只酒壶,两只夜光杯,还有几碟仙果。

数百年的交情,二人本就比别的师兄弟不同,见他来,虞度也不起身,微笑着抬手示意他坐。

洛音凡看着酒壶,皱眉:“师兄还不清楚我么。”。

“你决定的事,师兄纵不赞同,也自知是勉强不了的,”虞度笑着点破,“修成镜心术之前,你是不能安心留在仙界了,明日我要动身前往昆仑,下个月才回来,恐怕不能与你饯行,是以趁今夜有空,先请你。”

“师兄费心。”。

“仙界的事,务必料理好再走。”。

“我明白。”洛音凡略点了下头,用意念移动两只夜光杯至跟前,那壶也移过来,自行往杯中斟满酒。

“所有事务,我会在信中交代清楚,”他随手将其中一杯酒推至虞度面前,淡淡道,“你我师兄弟无须见外,有这份心,多饮无益,一杯就够了。”。

虞度莞尔,没有见怪,毫不迟疑举杯饮尽:“同在师父门下修行,当初十几个师弟,到头来只剩了你与行玄,你向来令人放心,所以我做师兄的极少关照,那孩子的事……是我们过分了些,你带她走可以,不过将来煞气除尽,定要记得回来。”。

洛音凡看着空杯,不语。

师兄弟之间原本亲厚,如此生疑,反显得小人之心,但此事实在出不得差错,他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他伸手取过另一杯酒:“师兄能这么想就好。”。

虞度点头。。

洛音凡没有再说,饮­干­,搁下酒杯,出门离去。。

据亡月说,百眼魔窟开,天地魔气入世,于魔族修行极为有益,这是魔族数百年才有的头等大事,关于其中细节,重紫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依令而行,时候一到便亲率三千魔兵直奔东海。

东海距魔宫不远,御风而行,只消半日就能抵达,此番任务重大,看样子魔宫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做准备了,除天之邪外,亡月还另派了魔僧法华灭与­阴­水仙跟随前往。

海鸟声声凄厉,­阴­云密布,空气湿湿的,带着海水的咸味,令人生出一种沉闷窒息的感觉。

重紫望天:“怕是要下雨了。”。

天之邪道:“这是魔窟即将打开的前兆,魔气入世,于我族类有益,且有天地所孕魔兽现世。”

重紫惊讶:“魔兽?”

天之邪轻描淡写道:“少君无须担忧,只须动用本族圣物魔神之眼便能降它,让它供你驱策。”

怪不得临走时亡月会把魔神之眼交给自己,原来是要用它降伏魔兽,重紫明白过来:“仙门会不会Сhā手?”。

“这是本族大事,自然本族最先感知,但魔窟一开,仙门必会察觉,青华宫距此地颇近,少君须尽快解决,否则等他们赶到,事情就难说了,”天之邪望望天­色­,转身下令,“百眼窟即将开启,布阵!”

三千魔兵守在外层,严阵以待,法华灭与­阴­水仙站在前方,与天之邪、重紫形成合围之势。

黑压压的云层越来越厚,暗得几乎看不清四周景物,忽然间,海上狂风大作,雷鸣电闪。

天海之间现蓝­色­魔光,海面好象破了个大洞,魔气汹涌而出,笔直冲上天。

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只魔物自海里蹦出来。

重紫定睛看去,但见那魔物形状极其丑陋,身上遍生黑­色­鳞片,有十几条触手,长长短短,口角流涎,最为奇特的是,它那一身鳞片底下,居然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触手在海上一拍,搅动海浪翻滚,整个东海似乎都在晃动。。

“百眼魔已现身,”天之邪喝道,“少君快请魔神之眼!”。

重紫回神,见周围魔兵都已东倒西歪,这才知道它本事不小,自己所以不惧,完全是因为有强大魔力支撑的缘故,想这天生魔兽,出来必会危害人间,降伏它也是件好事,于是她不再迟疑,自怀内取出亡月那枚紫水­精­戒指,高举过头顶。。

魔力注入戒指,紫水­精­更加晶莹,迸出数道冷幽幽的光。

狂躁的百眼魔见到紫光,逐渐安静,终于不情不愿地爬到重紫面前,趴在海面上不动了。

重紫见状松了口气,重新收起戒指,正要说话,忽觉天边有冷光闪现,瞬间至面前。

强烈的熟悉感,又带着一丝陌生。。

“少君!”天之邪的声音。

腥臭液体溅上脸面,挡住视线,重紫急忙念咒除了秽物,定睛去看,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那百眼魔本是先天魔兽,有极厚的鳞片,刀剑不入,若非魔神之眼在手,定难降伏,谁知此刻它竟已被人一剑硬劈成两半,肚破肠出,横尸海面。

是他!

全不理会天之邪的喝声,重紫望着那人发呆。

目光终于移到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遍身霜雪之­色­,他执剑立于海面,双眉微锁,仿佛在看一件不喜欢的东西:“紫魔?”

淡漠的声音,足以摧毁她最后的希望与力气

他叫她什么?重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紫魔,这称呼早已不新鲜,仙界,人间,魔界,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却没想到有一日会从他口里叫出来。

可怕的疏离,令她无法相信,面前这人就是曾经疼她护她的师父,那个夜晚,他温柔又粗暴地吻她,尽管那是因为走火入魔的缘故,是她恬不知耻用梦姬的魔丹算计他,她也知道事后他有多厌恶,若非念在师徒一场,他早就不会管她死活了吧。

厌恶也罢,生气也罢,那是她应得的惩罚,可是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她?叫她怎么承受得起?

重紫仓促转身想要逃离,接着便觉背后寒意侵骨,饶是闪避得快,肩头仍被剑气划破,鲜血急涌。

这是毫不留情的一剑。

感觉不到疼痛,重紫惊愕回身,只看到一双淡然的、略含悲悯的眼睛。

“他已不认得你,”天之邪带她退开,沉声,“他忘记了。”

忘记?重紫如梦初醒。

望望四周,她顿觉满腹凄凉悲怆,忍不住惨笑,全身煞气暴涨,强劲的力道将身旁毫无防备的天之邪震出数丈之外

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不作恶不伤人,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冲突,她照样可以远远地看他,悄悄珍藏好最后一丝师徒之情,可是,眼前事实粉碎了她的妄想。

原来她的爱令他难以承受,已经到了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面对的地步?又或者是因为那注定的命运,他像往常一样选择了责任,放弃了她,害怕内疚所以要忘记?

他的一句话,成就两生师徒,到最后,他又这么轻易用遗忘斩断一切,为何他从来都不肯想想她?他是解脱了,丢下她一个人怎么承担?

都想她死,都要她死,她活在世上就是错误!

好,她成全他!

逐波如飞溅的白浪,带着寒光刺来,仙印毫不容情罩下,重紫木然而立,眼底是一片空洞。

剑未至,人已失去生气。

“少君!”

“­阴­水仙!”。

声音很远,又很近,法华灭与天之邪及时赶来护在她面前,合力挡住下一剑。

黑影坠海,似一片飘落的黑羽,鲜血染红大片海水,仿佛要流尽。

“­阴­护法?”重紫喃喃的,怔了片刻,终于俯冲下去将她抱起,“­阴­护法!­阴­前辈!”

手上身上尽是伤口,一剑威力竟能至此。

重紫立即用咒替她止住血。

­阴­水仙面无血­色­,推开她的手:“我并非为了救你。”。

“我知道,你想要长生草,”重紫强行握住那手,将魔力源源送入她体内,语无伦次,“我把它给你就是了!天之邪收着呢,回去便给你,你别着急……”。

是为长生草么?她微露自嘲之­色­,疲倦地摇头:“不必了,忘记就忘记吧,强行留他陪了我这些年,也该让他轮回去了。”

不为长生草,更不为救人,只是太累太辛苦,想要求一个结局,因为它应该结束了。

对面洛音凡也意外,想她终究是故人门下,遂收剑道:“­阴­水仙,雪陵苦心栽培你多年,想不到你竟为心魔堕落至此,一念之错,事到如今还不肯悔过么。”。

“错?我从不觉得喜欢他有什么错,我不怕别人笑话!”­阴­水仙瑟瑟颤抖着,咬牙,挣扎着坐直,似要用尽全身力气叫出来,“我想陪着他,你们不许,我就走远些,让你们都笑话我,他照样当他的仙尊,照样守护他的天山,可是他为仙门死了,我只不过想要去看他最后一眼,你们还不许!”

洛音凡沉默半晌,道:“你执念太重,他不会见你。”。

“他会见我!”­阴­水仙面上重新有了光彩,衬着那一丝苍白,美丽如盛极的雪中梅,“被逐出师门又怎样,他来看过我,救过我!我知道!他都死了,一定会让我见他!”。

洛音凡叹息,不再说什么。

­阴­水仙垂眸,喃喃道:“我知道他只是念在师徒情分,我就是想看看他,你们不明白,根本不明白……”

重紫泪痕满面,握紧她的手。

­阴­水仙看看她,美目中终于泛起水光,现出一丝从不曾外露的软弱。

同样的感情,同样可悲的命运,所以她们彼此理解。

脸上,娇艳的水仙花印记逐渐淡去。

魔神誓言应验,终于,她可以做回他的水仙了。

“他每月十五会在西亭山等我,你……代我去见他一回,就说……就说我远游去了,”她缓缓松开手,费力地自怀里摸出一条三­色­剑穗,低声叹气,“你都看见了,为救他而入魔,此生我从未后悔过,但是……你……还是忘记吧。”

剑穗化为粉末,随风而散,就像少女辛苦编织的梦,梦醒,便了无痕迹,空空的什么也没留下。

她宁可像当初那样被逐出师门,让他永不见她,知道他还记挂她,担心她,如今时刻陪着他,看着他,又能怎样,他早已将她忘得­干­净,

“现在好了,终于,终于是我忘记他,没有人可以用他要挟我了……”她无力垂手,身体往后仰,声音渐弱,“忘了好,再也不记得,太好了,不用记得……”

不后悔,可是也不想继续。

为了救他,心甘情愿入魔,忍受天下人耻笑唾骂;为了守护他,一次次逼迫自己坚强,在危险的魔宫挣扎生存,一步步走下去,满手血腥,满身罪孽,她早就不再是他的水仙,没有人知道,她在他面前拼命掩饰这一切丑恶,有多害怕,有多绝望,他的遗忘,将她最后的坚强摧毁。

于是,选择了结束。

……

多少魔力输送过去,依旧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阴­水仙!”重紫忽然怒道,“你给你听着,你若死在这里,我回去便杀了他!让他魂飞魄散,让他给你陪葬!”。

“别,别动他!”她陡然睁开眼,抓紧她的手,“不要告诉他!”。

还是在意吧,刻苦铭心的爱恋,如何能忘记,又怎么忘得了?

……

云帆高挂,前路茫茫,一艘白­色­大船在云海之上航行,白衫子,白丝带系发,十二岁的女孩跪坐在船头出神。

白衣仙人俯身拉她,声音和目光一样温柔:“水仙,前面就是天山,准备下船了。”

女孩不肯起身,满脸向往:“要是这船不停多好啊。”。

“水仙要去哪里?”。

“我要去天边,去天尽头!”。

“那多远。”白衣仙人淡淡地笑。

“师父不想去吗?”

“师父不能去。”

女孩失望地“哦”了声,继而抬脸一笑:“师父不去,那水仙也不去了。”

……

天山白雪点点如柳絮,僻静角落,一树梅花开得正艳,少女孤独地跪在青石板路上,痴痴刻着字。

肩头发间沾着晶莹的雪,小脸却比梅花更清丽。

“水仙!”远处有人叫。

少女慌慌张张站起身,三两下用雪盖住石板上的秘密,匆匆御剑离去。

冷万里

东海之行,遇上的虽只有洛音凡一个人,结果却很不乐观,折损魔兵数百,天之邪与法华灭合力相护,重紫终于全身而退,以最快的速度御风回到魔宫,什么也不顾,惨白着脸闯进亡月的寝殿,毫不迟疑跪在他脚下。。

“救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

梦姬知趣地退下。

亡月早已得信:“­阴­水仙之死,是你的过错。”

“是我的错,我错了,求你救她!”肩头鲜血长流,重紫不管不顾,紧紧扯住那斗篷下摆,仰脸乞求道,“她的残魂在这儿,求你。”。

“皇后开口,岂敢不从,”亡月站起身,有些为难,“但天地间万物万事皆有规则,没有无条件的赐予。”。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要取你一半魔力。”。

重紫毫不迟疑:“好。”。

魔力流失的滋味,就像皮­肉­被一片片削去,灵魂被一丝丝抽离的感觉,难以忍受,可是经历过那么多更可怕更绝望的事之后,重紫发现,皮­肉­之苦已经是最好受的了。

当初­阴­水仙为救雪陵,又承受了什么样的代价?

亡月的确没有说谎,废除她魔力之后,就进魔神殿去修补­阴­水仙的魂魄。

重创之下浑身剧痛,重紫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醒来又是深夜,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大殿,躺在熟悉的洁白的怀抱里。

疼痛感消失,遍身清凉。

天之邪淡淡道:“少君睡了三日。”。

“是你!”重紫自他怀里起身,狠狠一巴掌扇去,“全都是你的错!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阴­前辈也不会死!你要想六界入魔,关我什么事,设计害我,让你们逼我!你这条狗!”

天之邪捉住她的手:“洛音凡忘记,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早已警告过少君。”

“滚!”

“忘记,是逃避你,也未尝不是逃避他自己,你是唯一可能修成天魔的人,必须死。”

“我不信!他还想救我,不会杀我!”。

“他不想杀你,但又必须杀你,只要忘记,下手就更容易了。”

“你胡说!”

“倘若他今日一剑杀了你,绝不会内疚。”。

重紫没再理她,转身去魔神殿。。

魔神殿内依旧连个神像也没有,­阴­森庄严,空荡荡的不见人影,重紫心下一惊,连忙又赶到亡月的寝殿,仍没找到他。

莫非他是去了梦姬处?重紫正在迟疑该不该去梦姬那儿,身后就传来死气沉沉的声音:“皇后在这里等我,莫非想要侍寝?”。

“­阴­水仙的魂魄呢?”

“才修补好,送入鬼门转世去了。”。

重紫看着他不说话。

亡月道:“我向魔神发誓。”。

重紫垂首:“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已经付出一半魔力的代价,”眨眼之间,亡月出现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今晚皇后要留下来么。”

那手苍白而冰冷,重紫却如同被烫着了般,飞快挣脱,窘迫至极:“我……有事,圣君还是叫梦姬伺候吧。”说完遁走。

亡月勾了勾嘴角,也没有拦她。

回到自己的大殿,天之邪不在,估计出去办事了,殿内冷冷清清,重紫疲倦地往榻上一坐,在黑暗中出神。

不能爱,偏偏爱了。

终于能爱,他忘了她。

这样的纠缠,就像饮不完的杯中烈酒,明明很辣很苦,却又贪恋于沉醉时的美梦,舍不得放下,如今­阴­水仙选择用死来终结,是解脱,还是悲哀?

重紫摸摸胸口,居然找不到心痛的感觉。

身旁魔剑变得炽热,隐藏得最深的那些情绪被逐步引燃。

不,她不信!

她的爱,他可以不屑一顾,他嫌弃,她可以躲,从没想过缠着不放,何况他平生最不屑逃避,难道真像天之邪所说,他必须要她死?忘记,就可以不用内疚,就可以安心了么!

为了六界安宁,多伟大的理由!他已经放弃了她,不惜消除记忆,那她又有什么理由再留恋?她有新的身份,新的使命,从此无须再顾忌任何人!他的使命是守护六界,她就偏要六界入魔!

明明爱着,却可以彼此憎恨。

一念之间魔意生,煞气弥漫,殿外百丈成冰原。

冰上,黑白两道人影并肩而立。

“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是我。”。

天之邪长睫微动:“就算圣君逆轮在世,也没有修复魂魄的能力。”。

亡月沉沉地笑:“魔要达到目的,从不缺少办法。”

“以你的能力,完全不需要她。”。

“你错了,你有你的抱负,我有我的使命,我必须靠成就她来成就我自己。”

天之邪淡淡道:“果真如此,又怎会废她一半魔力?”。

“这样,会换来更强的她,”亡月身形一晃,眨眼间人已在三丈之外,下一刻又远了三丈,直到完全消失,惟有声音仍清晰无比,“你是在担心你的抱负,还是在担心她?”

天之邪看着面前的冰原,没说什么。

煞气澎湃,带动体内魔力自行运转,要冲破最后一层障碍,身旁魔剑发出刺耳的得意的笑声,似在鼓励助威。

仙又如何,魔又如何,都是世上合理的存在。

天生煞气,逃不过命定的结局,何必苦苦坚持,有什么好留恋的?

眼帘底垂,身体无声离榻,升至半空,长发漂浮而起,张开,她整个人都被蓝紫­色­魔光包围,惨淡,诡异。

“你当真想要血流成河,六界覆灭?”。

不想,她从来没那么想过,是他们不肯放过她!是他们逼她的!

“小虫儿,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答应大叔,一定不要成魔。”大叔?大叔不惜­性­命想要救她,阻止她,挽救她的命运,她欠他太多,当真要步他后尘,违背本心,万劫不复?

魔意消减,重紫落回榻上,怔怔地坐着。

“天魔现世,你的煞气还不够,”不待她吩咐,天之邪走过来主动抱起她,“睡吧。”

重紫缩起身体,半晌道:“他向魔神发誓,说­阴­水仙的魂魄已经修补好,送入鬼门转世了。”

天之邪道:“他既这么说,就不会骗你。”。

连他也这么说,重紫这才放了心,叹气:“不知怎么回事,我最近总是有些疑神疑鬼的,他说什么我都不安心。”

天之邪道:“少君本就不该多信他。”

“你觉得这样有意义?”。

“天之邪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少君,少君若能摧毁六界碑,魔治天下,必将成为魔族史上第一皇后。”。

“能成就这样的皇后,你也是第一功臣。”。

“天之邪有名无名,不重要。”

“同样,这些对我也不重要,如果我逼你放弃你的抱负,让你去修仙,你难道会感激我?”重紫看着他淡淡道,“我恨你。”。

天之邪道:“少君会明白。”。

恨不恨,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重紫有些自嘲,挑眉,手缓缓滑入他胸前衣襟。

天之邪立即捉住那手:“少君!”。

“你也受了伤,”重紫低笑,另一只手将魔力源源度去,“当时洛音凡是尽全力要杀我,法华灭到底更顾惜他自己,好随时逃跑,哪肯尽全力,有七成仙力全被你挡下了,你这三日都在替我疗伤,瞒得过他们,却瞒不过我。”

天之邪抬眸看殿门,没有说什么。

“你可以看成我在笼络你,”重紫认真道,“我在意的原不是你,只是一条忠心的狗,它暂时还能保护我。”。

农历十五,西亭山薄暮尽,圆月初升,年轻的凡人负手立于崖边。

衣带被风吹动,飘然欲仙,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姿势没有任何变化,不知道在想什么,容颜分明一点不老,可是看上去,总感觉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的气质,漆黑的眼睛里,是阅尽世态的淡然

听到动静,他立即侧身,眉梢多了几丝温柔。。

重紫微微一笑:“是雪陵公子?”。

雪陵意外:“你……”。

重紫道:“她托我来见你。”。

温柔逐渐退去,雪陵沉默许久,问:“她出事了?”。

重紫点头:“你以后可以不必来了。”。

没有激动,没有伤心,甚至没有多问缘故,他只是重新转过脸去,看崖外飘升的岚气。

终究还是违背­阴­水仙的意思,把真相告诉了他,重紫反而有种残忍的快感,他会不会难过?无情的人,都是不会心痛的吧,他已经忘记了。

­阴­水仙,你若看到现在的他,会不会为做过的一切感到不值?

重紫忍不住道:“你不问是谁杀了她?”

“她并不是什么仙门弟子,你们是妖魔,”雪陵忽然开口,“水仙她是不是做了许多恶事?我失忆之前,必定是认得她的。”。

不愧是仙人复生,重紫沉默。

雪陵遥望对面山头的圆月,许久才问:“她……在哪里?”

“魔是没有坟墓的,”重紫抬眸道,“她的魂魄已经转世,你想要见她么?”

雪陵摇头。

重紫心里冷笑:“我并不知道她托生在哪里,你想见也见不到的。”

雪陵侧脸看着她片刻,淡淡一笑:“我要修仙。”

重紫愣住了。

“自从认得她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她与我必定有渊源,不惜耗损修为替我续命,原本我不该拖累她,打算入轮回转世的,只是……一直放心不下,”雪陵轻声道,“她其实是个好孩子,善心未泯,可惜走错了路,身为妖魔,必定瞒着我做了许多事,如此下场,是她应得的。”

所以他尽量跟在她身边,想要约束她,然而最终还是无力回天,她罪孽深重早已洗不清,她自以为瞒住他,却不知道他心中其实清清楚楚。

眸中似有星光,很快就被鬓边吹散的黑发遮住。

“水仙曾说过,仙所以比魔通透,是因为修成仙体,就能看清前世,我若成仙,应该会记起往事,也能找到她。”

“真的记起往事,只怕你会后悔的。”。

雪陵意外:“你知道?”。

“我并不知道你们的事,”重紫将一株草递到他手上,“这是长生草,能为你延寿两百年,有足够的时间修仙,你就不会忘记她了。”

“谢谢你帮我。”。

“我没有帮你,这草本就是她为你求的,你知不知道天山派?”

“听说过。”。

“天山掌教如果见到你,必会收你为徒。”天山教近年不复兴盛,门下少出­色­人物,曾经的得意弟子归来,蓝老掌教没有不收的道理。

雪陵亦不多问,接过草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身看着她微微一笑:“你能得她信任,必定也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该再做这些事。”。

重紫笑了,太像,怪不得会成为朋友,都爱用这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话,时刻把守护苍生的责任揽在肩头:“其实你如果肯入魔,我更乐意相助。”。

雪陵叹息,离去。

重紫目送那背影消失在月下,笑容里透出一丝恶意。

这么做,不只为­阴­水仙,也为她自己,她想知道,他真的想起来,会不会有一点后悔?还是像当初那般嫌弃?

本身仙缘尚在,一切很快就会有答案吧。

白云苍狗,追寻前世,是一件多傻的事。

回到魔宫,远远的看见有人站在殿外,斑驳的鬼脸一如既往的诡异可怖,他不说话,表情就更加难以辨认。

重紫停住:“大护法。”

欲魔心难得恭敬作礼:“属下参见皇后。”。

重紫看着他:“大护法特地来见我,想必是有话要问。”。

欲魔心沉默片刻,低声道:“据说当时皇后在,她……有没有说什么?”

重紫道:“大护法还是不知道的好。”。

话这么说,答案已经很清楚,欲魔心握紧拳:“多谢皇后。”。

“她为救我而死,你不恨我?”。

“没有人逼她这么做。”。

见他要走,重紫莞尔:“为情所困,甘愿陪她入魔,大护法待­阴­前辈当真情深意重,有谁想得到,堂堂欲魔心护法,竟是天山雪陵仙尊座下三弟子冷万里呢。”。

欲魔心愕然,回身看着她许久,惨笑:“倒是我小看了皇后,这么多年,她都没察觉半点,想不到第一个认出我的竟是你。”。

“听说当年你也算天山年轻一辈弟子里的有名人物,­阴­水仙入魔,你便设计,使人以为你被魔族所杀,其实自毁容貌,跟随她堕落入了魔,你的死既是他们亲眼所见,也就无人怀疑了,”重紫摇头,“难怪你那么喜欢­阴­水仙,也从不嫉妒伤害雪陵,因为那也是你师父,你同样尊敬他,只是你守护你师妹这么多年,她却至死都看不见,你可有不甘心?”

欲魔心道:“人已不在,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阴­水仙在仙界原是与卓云姬齐名的美人,爱慕追求者无数,而她偏偏喜欢上师父雪陵,引诱事败,­阴­水仙被逐出师门,受尽万人唾骂,曾经的追求者都耻于提及,惟有他冷万里,始终默默陪在她身边,不惜背叛仙门,不惜自毁容貌。

其实他是既害怕被她认出,又期待她能认出吧。

可是直到她死,她也不知道他是谁。

“或许……她已经认出你,只是不想承认,你救她,安知她不想维护你?至少她记得你的好。”

“如此,又何至于到死都没有一句话。”。

“因为她知道,她一死,你便没有理由再继续,也算得到解脱,”重紫沉默半晌,道,“她的魂魄被圣君修复,入鬼门投胎转世了,你……”

“要我学她守两世么。”欲魔心大笑离去。

重紫望着那背影,无言。

“他不会再回来,”亡月凭空现身,“我替你救人,你反倒把我的部下说跑了。”

“我并没叫他叛离魔宫,圣君可以留下他。”。

“去意已决,留不住,惟有追杀。”。

重紫立即抬眼看他。。

“皇后有意见?”。

“随你。”

重紫疲惫地挥手,走进殿打算休息。

亡月早已站在了榻前:“需要人抱你睡么,皇后?”。

“你派人监视我?”

“魔宫之内,我无处不知,不需要监视。”。

重紫厉声:“天之邪呢?”。

“出去了。”。

“去哪里了?”。

“大约在调理那些部下,替你培植势力,”眨眼间,亡月幽灵般平移到她面前,“你很紧张他。”

“你说的,我只剩他了,”重紫后退两步,冷笑,“看看我养的狗,主人不在,竟然擅自乱跑,就不怕被人抓去煮来吃了。”。

亡月道:“他本来是不肯走的,我说今晚有我陪皇后,他就没理由留下了。”

重紫­干­脆道:“我要他回来。”。

“他不在。”亡月为难。

“我去找!”。

“天之邪随时听候少君差遣。”殿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亡月道:“你的狗跑得真快。”。

重紫脸­色­好转,半晌道:“这次东海的事,我……很抱歉。”。

“你用不着抱歉,百眼魔死,正是我要的结果,你已经完成任务了。”亡月死沉沉地笑了声,消失

天之邪披着洁白斗篷走进来,熟练地抱起她。

他身上始终带着股魔宫少有的清新味道,熟悉的,久违的,夜夜渗入梦中,系着她的过去,让她留恋,尤其是和古墓幽灵般的亡月打交道之后,就会更加渴望。

重紫蜷在他怀里,想起一事:“这几天我只顾忙­阴­水仙的事,底下该赏的该罚的……”

“我已替少君处理好了。”。

“你的忠心令我感动呢,”重紫斜眸道,“为了实现你的抱负,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这么大的人情,看来我必须要回报你。”。

天之邪没有表示。

重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亡月,就是九幽这个人,我真的看不透他,原以为他只是要利用我,等将来目的达成,必会设计除去我,可他发誓说不会,虽然我从不相信他的誓言,但他是以魔神的名义在发誓,你知道,魔界没有人敢欺骗魔神。”

停了停,见天之邪没有反应,她继续道:“奇怪的是,我竟然觉得他没说谎,他好象真的不打算动我,他才是魔宫之主,这样扶助我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也跟你一样,为了那个六界入魔的抱负,甘心把地位让给我?”

“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多,”天之邪淡淡道,“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都不该太轻信,防备是必须的。”。

重紫抬眸示意他讲。

天之邪沉默半晌,道:“他来历可疑,而且很了解我,我却始终看不出他的底细。”

“原来还有你看不透的人么。”重紫笑。

沉沉酣梦中,滔天巨浪席卷而至,一夜之间,东海水倒流,淹没人间大地,沿海所有房舍农田尽被冲毁,城池内外一片汪洋,死者不计其数,百姓凄苦。

海水仍在持续上涨,驻守各城的仙门弟子连夜送信告急,同时纷纷出动援救灾民。

重紫闻讯变­色­,匆匆找到亡月:“是你打开了东海天河之闸!”

亡月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天河五闸,乃是由神、魔、妖、仙、鬼五兽看护,每五百年会有新的五兽前去接替,百眼魔正是前去接替的魔兽,它死了,五兽不齐,天河门闭不上,魔之闸亦失去看护者,很容易就能破坏。”。

“这么说,它根本不会祸害人间,而是去守闸的,你名义上让我去降它,实际是要杀它!”

“不错,洛音凡只是碰巧遇见,没有他那一剑,天之邪照样也会杀了百眼魔。”

重紫冷笑:“你们早就计划好了,都在利用我,将我蒙在鼓里?”。

亡月点头:“我想你不会乐意这么做。”。

“你残害生灵!”。

“对非族类的杀戮,自古不息,人类也会残杀其他生灵。”

重紫懒得与他多说,转身出了魔宫,直奔东海。。

毁灭与成就

御风而行,脚下是浑浊的水,放眼大地已成泽国,一路上不时有东西漂浮而过,许多尸体浸泡水中,或挂在树梢上,人畜皆有,形状可怖,惨不忍睹。重紫顺便救起数十个幸存者,送到安全之处,至东海,只见那海水犹在不断往上涨,除了几座略高的山头,竟无立足之地。

天接地,地连天,水在天地间循环,天河之闸原在海底。

五闸只开其一,就造成这样的后果,他亲手杀死百眼魔时,是万万想不到,­阴­差阳错,会害得这么多人丧命吧,活在世上,人总会有内疚的时候,和逃避不了的事,难道又要再忘记一次?

重紫苦笑,忽觉身后有人,于是头也不回道:“好得很,我的狗都学会骗主人了。”

“此事仙门自会处理,少君Сhā手,莫非还想要助他守护人间?”

“我并没有助谁,这是你们残害生灵!”

天之邪并没生气,淡淡道:“少君太心软,这弱点是会致命的,你这样永远不可能修成天魔。”

重紫看脚底海面:“你该后悔选中我。”。

天之邪扣住她的手臂:“封堵天河之闸没那么容易,仙门很快就会来人的,少君不宜久留。”

“你别忘了,我曾是人,你也披过人皮。”重紫掀开他的手,纵身跃下海里。

正如天之邪所言,人间发生这么大的事,仙门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修复天河之闸原本不难,但要寻齐修补的材料需要时间,目前海水仍在上涨,多拖延一刻,百姓不知又要承受怎样的苦难,而今要堵上它,有这能力的人并不多。

重紫分水入海底,沿海底暗流寻找,终于探到那天河门所在,接替守护天河闸的魔兽迟迟未到,天河门大开着,刚靠近,便觉一股强大的水流夹气流迎面扑来,险些将她冲走。

魔眼开,只见洪水如咆哮猛兽,自闸内汹涌而出,那闸已是半毁,毫无疑问是亡月派人破坏的。

头一次真心想要使用这身魔力,重紫探手,魔剑凭空出现。

剑身迸出暗红­色­光芒,兴奋地颤动,跃跃欲试。

海底响起连串闷雷,魔气受召唤,迅速自四周汇集,在咒声中结成巨大封印,随剑尖所指,向那闸口堵过去。

为救­阴­水仙,重紫折损了一半魔力,但因此激发煞气,修炼得益,又提升不少。封印逆流而上,强烈的撞击令她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眼看即将支撑不住,她索­性­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双手将剑往前一推。

魔剑带着封印,落在闸口处,硬将那闸给堵上了。

周围激荡的海水逐渐平静,天河水不再外涌,冲击的力量反而小了很多,重紫渐渐的不再那么吃力了,遂停下来喘息,感觉有点讽刺——那位伟大父亲一直野心勃勃想毁灭六界,谁知他的剑与魔力有一天会被自己用来救人呢。

此番自身损耗极大,但撑几个时辰不是问题,如今就只等仙门寻来材料修补,再将水引回天河即可。

“是你。”熟悉的声音又传来,透着三分意外。

不想他这么快就赶到了,重紫这回早有防备,飞快闪身退开,仍觉剑气逼人。

逐波归鞘,洛音凡扫视闸口:“你在堵闸?”。

重紫不答。

还是那样,什么都瞒不过他,正因为把所有事都看得过分清楚,才能那么理智吧。

洛音凡也没想到魔后会来帮忙,将视线移回她身上:“是你引我杀了百眼魔,然后破坏天河闸。”

“随你怎么想,”重紫无力,“我要走了,你自己封印它。”

当时亲手斩杀百眼魔,洛音凡就觉得不对,只不过­阴­水仙之死令他震动,未免愧对好友雪陵,待想明白后,已是迟了,一剑助魔宫轻易毁闸,造成这等严重后果,自责之下,他立即动身赶来东海堵闸,孰料会遇见重紫。

难得她知错能改,但这么多无辜生灵因此丧生,纵然有补救之心,又如何抵得了滔天罪过?洛音凡微微叹息,威严语气里隐隐有训斥之意:“既后悔,又何必作恶,做恶之前,何曾想过这千万­性­命!”

还想教训她?重紫猛地抬脸,连他也把她说得十恶不赦,她究竟做了什么恶?天生煞气?还是屡次被他们冤枉,被打入冰牢?他既然已将她连同往事一同抛弃,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极度愤怒的眼睛,带着他不能理解的感情,洛音凡被看得一愣。

嘴­唇­微微颤抖,重紫忽然回身将魔剑一抽,闸口再现,天河水汹涌而出。

堕落入魔,言行总有些偏激的,洛音凡皱了下眉,立即结印重新堵住缺口:“留下魔剑。”

“剑内魔力大半都在我身上了,留下它根本没用,除非杀了我。”重紫咬­唇­,分水而去。

魔界唯一可能修成天魔的人物,又犯下这等罪孽,自然不能容她留在世上,洛音凡当即凝聚仙力,打算驭剑追杀,忽有一道人影闪至面前,无意间反拦住了他。

闻灵之双手碰着几件物事呈上:“掌教与青华卓宫主他们都已到了,命我将这些送下来,助尊者修补水闸。”。

“闸口已堵上,修补之事不急,”洛音凡断然道,“紫魔方才来过,既然上面有几位掌门守着,她必会向北而逃,你且随我断她去路。”

闻灵之抬眸:“尊者想杀她?”。

“铸成大祸,她还能来补救,可知善念尚存,”洛音凡摇头,一丝迟疑不忍之­色­自眸中划过,很快变作决绝,“但她天生煞气,若修成天魔,必定又是一场浩劫,须以苍生为重。”

闻灵之迟疑:“我的意思是,尊者……真不记得她了?”。

洛音凡刚要走,闻言又站住。

记得什么?方才那双眼睛,那样的目光,的确似曾相识,近日回想往事,有的场景总感觉模糊,想是前些时候走火入魔的缘故。

受过虞度度嘱咐,闻灵之也不敢多说,提醒道:“尊者还是先修补水闸吧?”

耽搁这几句话工夫,想紫魔已经去远,追赶也来不及,洛音凡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魔宫大殿,天之邪将浑身是血的重紫抱到榻上,没有说话,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喂她吃下几粒丸药,又施展魔族治愈术替她疗伤。。

伤口血渐渐止住,依旧疼痛难忍。

“你不用多耗费魔力了,休养几日就好的,又不会死人,”重紫勉强笑道,“那么多掌门在岸上守着,我都以为这回要葬身东海了,也难为你事先安排周全,还能救出我的命。”

“你的人也折损大半,”天之邪淡淡道,“睡吧。”

重紫道:“后悔选我了?”。

天之邪不答。

重紫抬脸望着那双梦幻般的眼睛,声音忽然失去力气,变得虚弱:“天之邪,我不喜欢这里。”

天之邪与她对视:“你只能在这里。”。

“谁说的!”重紫激动,顾不得伤痛,直起身,“我可以走,离开这儿,六界之大,何愁没有去处!”。

天之邪看着她。

重紫缓缓伸臂揽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低声:“我不认识我那个父亲,更不是他,我做不出那些事,他们逼我,你别再逼我,带我走,慕师叔,只要你肯带我走,当初算计我利用我,我都不计较了,求你别再逼我。”。

许久的沉默。

他忽然开口:“出了魔宫就失去庇护,你不怕?”

重紫猛地抬脸,双眸光彩照人:“不怕,我们现在就走!”。

许久没再用仙门驾云之术,两个人乘着一片小小白云,在长空里无声飘行,重紫倚在他怀里,心底宁静如湛蓝的天空。

“慕师叔。”。

“属下天之邪。”。

“我们逃走,九幽肯定已经知道了,”重紫有点不安,“他会不会追来,我们还是走快点吧。”

“你和我出魔宫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快点慢点没有区别。”

“难道他会放过我们?”。

“不会。”。

意料中的答案,重紫没怎么担心,这个人知道的永远比自己多,好象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似的,既然他早就想到亡月这层,想必已有对付的法子了吧。

“你若不想走,可以留下。”

“少君既然要走,我留在魔宫已无意义。”。

重紫低声:“对不起,我无能,不能帮你实现那个抱负。”。

“是我无能,”天之邪用那梦幻般的眼睛看着她,长睫在风中颤动,“成为魔王所需要的东西你都有了,惟独缺少野心,我无能为力,不能把你变作你父亲一样的魔尊。”。

重紫轻轻咳嗽。。

天之邪拉住她的手,将魔力度去:“你受伤太重,近日不得再轻易动用法力,否则必遭反噬。”

重紫抿嘴笑:“我们这是去哪里?”

“少君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我喜欢看雪,我们去北方,找座雪山住下好不好?”

“好。”。a

云朵轻盈,飘过高山,飘过大河,进入茫茫云海,前方海面站着个人,白衣冷冷如霜如雪。

重紫呆住。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任何预兆地,他抬起右手,掌心金光闪烁。

闪避不及,天之邪立即将重紫拉至身后,结界去挡,重紫也迅速回过神,到底不肯跟他动手,只能提全身法力助天之邪布结界。

以二敌一,勉强接下这招,双方各退开两丈。

自东海出来就遇上虞度他们围攻,幸亏天之邪事先布局救下她,经历一场血战,重紫伤势本就沉重,此番强提魔力,全身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汩汩流出,带动内伤一齐发作,险些跌落云端。

“少君不宜动用法力。”天之邪用治愈魔光替她止住血。

“东海逃脱,此番还能走么,”声音依旧云淡风轻,他坦然将视线落到重紫身上,“念你善念尚存,废除魔力,入昆仑冰牢,可饶你­性­命。”。

废去魔力,打入冰牢?重紫咬牙:“倘若我不愿意,又将如何?”。

逐波破空而至,洛音凡探手接过,再不多言,招招绝杀,这边重紫重伤在身,天之邪要护她,招架甚为吃力,十招之后,二人竟无退路。

明知打下去危险,原该合力对敌,击败他逃走,可是她怎么能伤他?

眼见不敌,天之邪忽然侧脸看重紫:“只有先回魔宫暂避。”

是了,最善谋略的天之邪,当然有脱身之计!

那双眼睛带着梦幻般的魔力,惊喜之下,重紫看得恍惚:“回去,你会陪着我?”

“好,”天之邪不知挥出了什么,急速后退,“快走。”

重紫紧紧跟上。

二人出来时走得并不快,御风逃回去自然不用多长时间,魔宫内依旧昏昏一片,来去魔众见了她照常行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走进殿内,重紫无力地坐到水­精­榻上,天之邪却远远站在门边,并不跟过来。

“现在怎么办?”

“少君暂时不能离开魔宫。”。

“那我们过些日子再走?”。

天之邪没有回答:“少君对洛音凡还是有情。”。

重紫垂首。

“洛音凡已忘记你了,少君今后再心软,没人能救你。”。

“我知道了。”。

“记住,三日内一定不要再动用魔力。”。

重紫没有回答,忽然抬起脸看他。。

天之邪依旧立于门中央,只不过殿门外透进的光线,映照洁白斗篷,使他身形看上去更加模糊,也更加耀眼。

无论是南华首座弟子,还是魔宫大名鼎鼎的左护法,一样的稳重,自信,胸有成竹,能替她谋划安排,打理好前后所有的事。

“要留意九幽,此人不简单。”平缓的语调。

重紫看着他许久,点头:“我知道。”。

“就算知道,只怕你也是斗不过他的,”天之邪叹了口气,“罢了,你记得我这句话,做事不要再那么莽撞就是。”

重紫笑道:“我不会莽撞了,你放心。”。

天之邪颔首:“少君先歇息吧,我要先出去办点事,迟些回来陪你。”。

出乎意料,重紫没有像往常那样强迫他留下来抱自己,甚至也不问他去办什么事,只是依言往水­精­榻上躺下,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佛一辈子也不愿再睁开。

许久,他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重紫没有回答。

殿内自此便再也没了动静,更没有生气。

极力驱除脑海里的一切杂念,什么也不想,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重紫僵硬地躺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连手指也不敢动半分。。

睁眼,就是一场梦醒。

心头酸得很,痛得很,好象一点点破裂了,有液体从裂缝里淌出,涌上眼睛,要流出来,却被她极力挡在里面,一点点流回去了。

我答应,不会莽撞了。

我在等,等你回来带我走。

……

一转身?

一个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

……

终于,有什么东西落到身上

那是件衣裳,带着熟悉的、清新的味道。

重紫立即睁开眼:“天之邪!”。

“天之邪已经不在,”一道修长黑影如鬼魅般立于榻前,却是亡月,“洛音凡杀了他。”

“不对,不对,他刚刚还在的!”重紫连连摇头,“他看我睡着了,还为我盖了衣裳,怎么可能死了!”。

她翻身掀开白斗篷,朝殿外大叫:“天之邪!你进来!快滚进来!天之邪!”

“他修的心魔之眼,摄魂术,”亡月伸手,那件白斗篷自动飞到他手上,“方才你所见到的都是幻象,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你胡说!你骗我!”重紫大怒,“他还对我说话了!”。

亡月不再与她争论,将那件白斗篷丢到她身上。

重紫捧着斗篷呆呆地看了许久,忽然抬眸笑道:“你救他,你可以修复他的魂魄,对不对?我把剩的这一半魔力全给你……”。

“魂魄无存,这是他违背魔神誓言的下场,”亡月叹了口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曾发誓永远忠于魔宫,为寻魔族找一位强大的魔尊,扶助他成为六界之主,可事到临头,他却要带你逃走。”

不在了?重紫摇头,喃喃道:“有誓言,那他为什么要答应带我走,他没那么笨。”

亡月道:“你以为?”。

他毁灭了她,也成就了她。

是爱?是恨?

没有他设计,大叔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她也会跟着师父在紫竹峰平平静静生活到永远。

他对她说,对不起。

一个对不起,能代表什么?是为做过的事道歉,还是为抛下她一个人而内疚?

“死?”重紫突然变­色­,将那白斗篷丢到地上,咬牙切齿骂道,“死了?他居然死了?这么快就死了?这条狗!”。

几近疯狂地,她狠狠踢了两脚,抬手间,那斗篷腾空飞起,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如洁白馨香的雪花纷纷飘落。

“害我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就想死?”

“天之邪,你不是我养的狗吗,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没让你死,你敢死!”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给我滚回来!”。

……。

“我在你们心里,都算什么东西!你害我蒙冤而死,害我被打断骨头关进冰牢,害我被师父抛弃,害得我住进这种鬼地方,你以为死了,我就会原谅你?你听着,永远不会!永远都不会!你一直在利用我,把我当工具,一心想着你的六界入魔,你只不过是想成全你自己!成全你自己的抱负!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以为用死就能赎罪,就能逼我?休想!你休想!”。

重紫恶狠狠盯着满地白­色­碎片,报复­性­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魂飞魄散也要我走这条路,忠心的走狗,你就是只彻底的狗!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是在做梦!”。

“死了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滚!永远都不要回来!”。

……

恨不恨?答案是肯定的,她不仅恨他,而且恨极了他,更甚于燕真珠,恨他设计让她失去一切,失去大叔,失去师父。

可是,她同样在意他,因为他是如今最在意她的人。

他活着,她可以毫无顾忌地骂他,嘲笑他,折腾他,羞辱他,然后再心安理得躺在他怀里,睡个安稳的觉,做个美好的梦。

现在他却为她死了。

爱她的人为她而死,害她的人也为她而死,她竟连能恨的人也没有了!

有谁体会过那样的绝望?不是爱而不得,恨不能报,而是爱无可爱,恨无可恨。

歇斯底里,破口大骂,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好象被什么东西挡住,不经意抬手去擦,已是满脸眼泪。

“天之邪,你这条狗!”

“这么轻易就死,太便宜了你!你给我滚回来!滚回来!”

……

骂声夹杂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凄厉刺耳,如鬼哭。

亡月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直待她骂得累了,骂得声音嘶哑,才重新开口:“他不惜用死来成就你,你还要执著什么?”。

“不会,他不会那么做!”重紫陡然明白过来,抓住他的斗篷前襟,沙哑着嗓子,声音里满是怨毒,“是你!是你引我师父来的!你不肯放过我们,就借我师父的手杀他!”

亡月亦不反抗:“这是他背叛魔神的惩罚,他应该早就料到,洛音凡会等在外面。”

重紫松了手,踉跄后退。

他早就料到,早就料到!那么,他到底是侥幸地想带她走,还是真的不惜用自己的死来挽留她,成就她?

答案似乎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重紫惨笑:“很好,都来算计我吧!随你们怎么玩弄,我为何要难过,我为何要生气,我不在乎!天之邪,你就这么想成就我?我偏不如你的愿!”

亡月道:“恨么,这也是对你背叛魔神的惩罚。”。

“是你害了他!”。

“你可以杀我。”。

什么顾忌,什么理智,都敌不过眼下噬骨的恨,重紫红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毫不迟疑一掌过去,重重击在他胸口。

闷响声里,亡月纹丝不动。

勉强动用魔力,伤口迸裂,突如其来的剧痛终于迫使疯狂的头脑冷静下来,重紫惊骇地看着他,半晌,慢慢露出一个冷笑:“你的法力不弱于我,你根本不需要我。”。

“自从救下­阴­水仙,你的修为大大折损,因为你擅自耗费法力,我自然能超过你,”亡月微抬下巴,“但你还是错了,纵然你已经不如我,我还是愿意留着你帮你,只因我需要你。”

“你需要的不是我,你是想借我的血唤醒天魔令,召唤虚天之魔。”

“未经鬼门而转世,天之邪为你续了魔血。”。

重紫木然伸手:“天魔令呢,拿来我替你叫。”

“你现在还不行,时候到了,我自会给你,”亡月抱起她,“现在轮到我抱你了,我的皇后,如果恨,我们可以毁灭六界。”

“你给我滚!”。

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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