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的夏舞青春美丽,尚不知道这个春天的夜晚,她的人生即将因为遇见一个人而改变,亦不知道这种改变对她是好是坏,彼时她深受享乐主义者邓海洛的影响,对春天赐予大地的一切都充满感激。
车停下,海洛尚未下车,等在别墅门口的廖河就已大步流星走过来,躬身为漂亮的女孩打开车门,俨如绅士。
长着娃娃脸的廖河已经步入人生第二十六个年头,与吹长笛的“坏女孩”邓海洛也已经谈了两年恋爱,两人如胶似漆,虽然廖公子喜欢在口头上占海洛便宜,称她是“海洛因般令人上瘾的存在”,却从未越雷池半步,夏舞笑说,还好海洛未来的婆婆是个女权主义者,这在一定程度上为海洛争取了许多福利,被奴化的廖河注定未来只能在床上翻身做主人。
别墅草地上已经聚集了一堆坏男孩坏女孩,酒精微醺的气息随着夜风飘散开去,麻痹人的思想,夏舞决定暂时放下心头的烦恼,好好享受夜色的绚丽。
一杯香槟下肚,身体轻飘飘了起来,然后音乐响起,灯光追逐着钢琴边的情侣。
廖河好像也是好几杯黄汤下肚,娃娃脸通红通红,走到笑微微的海洛面前,一把抱起她,海洛吓得大叫,也许是因为害羞,抱着廖河的脖子咯咯娇笑,瞪着廖河的眼神看似嗔怪实则娇羞。
廖河把海洛抱到钢琴上,珍宝一般轻轻放下,眼睛热烈地追逐着眼中的女孩,眼里已经看不到其他,现场安静一片,夏舞憋住呼吸,心里嘀咕着:廖河是不是要求婚啊?
结果在全场的期待中,廖河开口了,“宝贝,你不会把钢琴坐塌吧?”
全场哄笑起来,海洛笑着拍打廖河的肩膀,把手往腰上一叉,“你是心疼钢琴还是心疼我?”
“当然是心疼你。”廖河露出一口白牙,“还有钢琴”。
海洛气呼呼地瞪着他,廖河狡猾地笑。
小情侣的肉麻戏码实在让夏舞浑身哆嗦的不行,笑着把目光调转别处,瞥到落地窗边的阴影处靠着一个男人,全部隐在黑暗里,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是个高大的男人,夏舞电影看多了,又是爱胡思乱想的年纪,心想:爱躲在黑暗里的人,多半有颗破碎的心吧?也许是个杀手,机关枪就别在腰上。
她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殊不知自己也站在另一面的角落,按照她的杀手逻辑,她的腰里应该也别着支机关枪,可是她却觉得心里有支枪在突突突扫射,因为她有点醉了。
廖河这小子总算懂得适可而止,清了清嗓子,转头对着在座几十位男女嘉宾拍掌,“朋友们,game time!!”
人群一阵躁动。
“接下来我和海洛为大家伴奏,我钢琴,海洛长笛,给大家一分钟的时间找舞伴,找不到的人,”廖河露齿一笑,“要接受惩罚,从游泳池上跳下去,好好反省自己为什么缺乏魅力。”
年轻人跃跃欲试,有个女孩在人群里急问,“那不会游泳怎么办?”
夏舞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就是个旱鸭子,而且这天气,水一定冰凉刺骨,廖河这家伙,对海洛以外的女孩可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自然有男士英雄救美。”廖河笑得像只狐狸。
不过,看起来谁都不想众目睽睽被人嘲笑缺乏魅力,人群迅速高效行动起来,大多数人都是互相熟稔,很快就找好舞伴,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不到一分钟,在场男士手中就都牵起一个女孩的手,靠在墙角的夏舞开始急了,她酒量不好,一喝就醉,只不过想在角落休息一会吹吹风醒醒酒,怎么一会功夫就成了落单的那个了?
想到要一头扎进冰凉的游泳池,还要像只溺水的鹌鹑等待别人来救,这感觉虽然刺激,却应该不会太美妙。
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夏舞懊恼。
她慌忙伸着脖子张望,幸运的是,对面站在阴影里的男士似乎也是落单,不同的是,他似乎很镇静,手中的酒一口一口送进嘴,从夏舞的角度望过去,黑暗成了他的假面具,无端透出一股神秘气息。
要不要跟一个酒鬼跳舞呢?夏舞犹豫不决,殊不知此刻她自己也是半个酒鬼。
“还有一分钟。”廖河看表提醒,扫视一番全场后,把不怀好意的视线定在了全场唯一没有牵手的男女身上。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似乎都预料有场好戏要开锣。
虽然舞台经历已让夏舞习惯于成为焦点,可此时的情景毕竟不同于以往,让她的脸顿时火辣辣烫了起来,碍于女孩的矜持,她焦灼不安地频频望向那个黑暗处,可显然那边怡然自得的面具先生并没有主动邀请的念头。
夏舞用眼神向廖河身后的好友求救,希望网开一面,可安然端坐钢琴上的海洛笑颜如花,存心看夏舞笑话,猫一样的眼睛传递着挑衅:他不邀请你,难道你就不能邀请他吗?傻瓜!谁说绅士只能由男人来做!
夏舞是真的生气了,主动就主动,她才不怕。她一点也不想像个傻瓜一样纵身跳进深夜的游泳池,那时候她一定会毫无淑女风范地疯狂喊“救命”,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酒喝多了,胆也大了,全身的血液都在不服输地叫嚣,在众目所望还有零碎的笑声中,娇小美丽的女郎深吸一口气,鹌鹑一般缓缓挪开步子,走向那处阴影。
终于看清他了。
是位英俊的男士,却有双缺乏温度的眼睛,他正冷淡地看着她缓缓靠近,局外人一般不惊不喜,像个假人。
此情此景让人有一点点的不爽,一点点的刺激,夏舞绽开一个自认为最美的笑,尽量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先生,我能请你跳舞吗?”
说话间,还稍稍弯腰,一手背后,做了一个绅士邀舞的动作。
“好样的!”人群里有坏小子吹起了口哨,为绅士小姐的勇敢而喝彩。
正文 二
“对不起。”
回应夏舞的是无情的拒绝,夏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笑容僵在那里,她还太年轻,尙不懂得如何从容应付这样一种尴尬状况,只是下意识愤怒了,昂着弧度优美的脖子质问,“先生,你脑子进水了吗?”
她现在的样子,真像一只被急跳脚的小鸡,有女孩没心没肺地笑,夏舞恨得牙痒痒,不是海洛又是谁?
冷冰冰的男士终于愿意抬一下自己的眼皮,饮了一口酒,嗓音淡雅,“我不会跳舞,”稍稍顿了顿,“不过我会游泳。”
“可是我不会。”夏舞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这么几个字,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边上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夏舞窘得回头瞥了一眼,稍稍靠近他小声提醒,“先生,我是女孩子。”
潜台词是:大衰哥,就请怜香惜玉一点吧?你不会跳舞没关系,大不了我大方一点让你踩。
对今晚的聚会兴致缺缺的严冀终于来了一丝兴趣,眼光刻意看了过来,扫过她的长发细腰,懒懒地说,“我看到了。”
“时间到!”身后传来廖河因憋笑而扭曲的声音,“跳水运动员已经揭晓。”
夏舞无力抚额,心里哀叹一声:OH ,NO!
再抬起头时,一双黑眸恨恨地瞪着面前始终不愿配合的男人,里面有两簇火苗在熊熊燃烧。
严冀扯了扯嘴角,“小姐,也许你需要一杯冰水。”
夏舞昂首挺胸,“是的先生,我确实需要一杯,但是不是用它灭火,而是直接从你脑袋上倒下去。”
她转身面无表情离开,而身后的严冀终于摘下面具,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
廖河和海洛的演奏堪称完美,彼此之间传递的暧昧眼神,把一首春之曲演绎地浪漫缱绻,底下跳舞的各位也沉浸其中,然后随着一串音符的转变,热辣的舞曲风让人想起那些爱情与欲望交织的岁月,所有人都尽情扭动腰肢,挥汗其中。
夏舞却做不到那么开心,她微皱着眉,还没跳水,就已经觉得全身的汗毛已在微微战栗。
只好奉劝自己不要再想即将到来的疯狂,于是看向舞动的人群,再没好气地瞥了眼对面一动不动的醉鬼,略略明白:一看就是全身生锈的男人,跳起舞来一定很丑,像只大笨熊。
这样恶毒地想着,心情才微微晴朗一些。
同一时间,对面的严冀暗中也在打量对面一脸委屈的小姑娘,悠悠啜了一口酒。
望向满室舞动的男女,锐利的眼神更冷了一些,冷哼一声。
真丑。
宁可做一个女孩眼中的坏人,也不选择跳舞。
呵,跳舞,这样一种毒品一般的存在,真是让人没法喜欢。
一曲终了,所有人热烈的目光望了过来,这个夜晚的情绪正因为下一轮节目的到来,而升腾到最高点。
廖河笑着吹了个口哨,一手指向了游泳池,“女士们先生们,惩罚时间到。”
“oh yeah!”人群在呼唤。
月光下,深夜的游泳池波光粼粼,水面印出了夏舞的惊慌,还有严冀的镇静。
夏舞向海洛投去哀求的眼光,海洛这个妖精却一脸坏笑走过来,在她的耳边喷热气,“Baby,珍惜与帅哥共赴黄泉的机会哦。”
然后与面无表情的严冀对视一眼,风姿妖娆地离去,恨得夏舞直磨牙,心里头的火苗已经越窜越高。
游泳池边上围满了人,男男女女起哄,“抱她跳下去,抱她跳下去。”
“喂,男女授受不亲的。”夏舞急着提醒身边的男人。
夜风吹乱夏舞的黑发,这让严冀想起外甥常看的一本漫画,一个清纯甜美的仙女慢慢堕入魔障的简单故事。
都有一双发狂的黑眸。
他这样想着,身边的夏舞突然挤开一个顽劣的笑,“先生,我不会游泳,待会要是不小心多踩了你几脚,你请多包涵。”
说完,收起笑,绷起了脸,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烈士。
严冀勾起嘴角不说话,双手Сhā兜,悠闲地看向遥远的夜空。
原来不是魔女,只是个孩子而已。
始作俑者廖河最最得意,现场充当起记者,笑嘻嘻跳了过来,拿一根香蕉充话筒采访男女主角,话筒先对准了严冀,高声褒奖,“表哥,一直不知道你这么风度。”
严冀怎会听不懂廖河的“赞美”,好笑地拍拍娃娃脸表弟的肩膀,“我也一直不知道原来你力气这么大。”
他指的自然是小胳膊小腿的廖河居然还能抱得动高挑的海洛,真真奇事。
夏舞心想这人原来是廖河表哥,怪不得那么嚣张。
廖河难得脸红了,默了几秒,很严肃地说,“严冀,我真想亲手推下去。”
严冀悠悠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年轻的表弟,突然露齿诡异一笑,“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下一秒,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存心算计人的阴谋家廖河成了被算计的那一个,“啊”一声张大了嘴,以一种十分悲壮的姿势被猛推入了游泳池,成了可怜的落水猴。
形势变化太快,夏舞尚未回过魂,手心已经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然后被一股猛力牵引,眨眨眼定睛一看,一个黑影正跑在她前面,背影宽厚。
面具先生带着她逃跑呢,夏舞心想,原来他也不是毫无风度,如果没有先前的芥蒂,她几乎都要被他王子般的举动感动了。
虽然他现在的举动终于像个绅士,可并不能掩盖他缺乏风度这一事实。
“严冀你混蛋,给……老子等……等着……”
身着黑色毛衣的男人拉着白衣少女狂奔溜之大吉,身后是廖河抓狂的怒吼,还有上下扑水的声音,夹杂高高低低的嘻笑声,简直乱作一团。
夏舞突然想起来,海洛提起过,廖河这家伙泳技不佳,从来不敢去深水区晃荡,胆子和他的胳膊一样瘦小。
“老婆,我……我好像抽筋了……”落水猴廖河尖着嗓子在求教。
然后又是一阵大动作的扑水声,似乎又有人跳下水,现场大笑声简直炸开来,沸腾到似乎不惊醒星月就不罢休。
有人在鼓掌吹口哨,“美人救狗熊!美人救狗熊!廖河你熊得好!”
夏舞忍不住回头,实在是她视力太好,几十米外的廖河正紧紧攀着海洛的脖子,湿透的两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夏舞再也忍不住满腔的笑意,哈哈大笑起来。
严冀也不跑了,放开了手,两人靠在路边喘气。
“哈哈哈,可怜的廖河,今晚一定会哭倒在海洛的怀抱里。”夏舞弯腰撑着膝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然后让她唱摇篮曲。”身边的男人冷不丁冒出一句。
月夜下的面具先生狂野迷人,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调皮,有一瞬,夏舞恍惚觉得他将他的假面具摘下,眼神也有了属于人的温度。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真是个奇怪却特别的夜晚。
夏舞好奇地抬起头,眸子亮晶晶,想象了一阵廖河的熊样后,终于慢慢蹲下,捧着肚子放声大笑。
正文 三
严冀静静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陌生女孩,满头乌黑的发像是黑丝绒般的夜色,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像青春一样美好的东西。
他默默走开。
“喂,你去哪?”夏舞在后面急忙喊住他。
严冀并不回答,顾自朝前走,又在夜色的掩盖下,蜕变为我行我素的独行侠。
橙黄路灯拉长他那没什么人情味的影子,夏舞左看右看,游移的眼光飘向荒芜无人的海滨公路,她想起今晚的PARTY一定会闹到天亮,海洛甚至还要安慰亲爱的落水猴男友,不会再载她回到市区。
家里可是有门禁的,夏舞有点六神无主。
“喂,没风度先生,人长嘴巴是用来说话的!”夏舞小跑上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严冀,晚风灌进脖子,有点凉,她缩着脖子迎着风走,还真像只孤苦无助的小鹌鹑。
严冀终于有了点反应,转身,“你为什么跟着我?”
被这人这么冷冰冰地问,夏舞真觉得鼻子上落了一尘的灰,挺没趣的,只好悻悻地回答,“这附近只有你是人不是吗?”
严冀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悲不喜,又是一副假人面孔。
深更半夜的,被这样一种高深的目光打量着,夏舞突然有点不太肯定了,咽了咽口水,“难道你不是吗?”
女孩亮闪闪的眼睛幽幽的,咽口水的动作泄露孩子气,严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自己对自己说:想不到严冀你还有吓唬小女孩的本事。
真是可笑的夜晚。
他抛了抛手里的钥匙,终于开了金口,“我去取车。”
夏舞大喜,“啊,那你能载我去市区吗?任何打车的地方都行。”
严冀不回答,转身继续走,想了想,心里那点小邪恶又深深浅浅地浮上来,脸色不善地转过身去,“不过刚才谁说我是没风度先生来着?”
夏舞脑袋瓜转的还算快,装糊涂,“我没听到啊。”她嘻嘻咧开一口白牙,“风太大了。”
随即伸出青葱玉手,“你好,我叫夏舞。”
严冀显然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沉默着转身向前走,夏舞小动物一样跟在后面唠唠叨叨,因为每次一提到她自己的名字,她就有很多的话要说。
“我的名字很好记,我的朋友一到下午或者喝下午茶的时候就会想起我,所以我想过,以后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我就去开一家专门经营下午茶的茶馆,名字就叫夏舞茶。”
热情的小姑娘费了点口舌,等来的却是呼呼低吟的海风,走在前面的男人依旧冷淡沉默,她由衷的想,这个人真是不好相处。
可是终归还是不爽,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嚷着,“哎,先生,我已经告诉你名字了。”
“我听到了。”等来的又是这样没有实质内容的回答。
“然后呢?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接下来会主动介绍自己。”
“你怎么确定我就有一般人的逻辑。”
严冀一句话就堵死了夏舞,夏舞跟在后面简直要呲牙咧嘴了,“可是先生,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这不公平。”
严冀手Сhā着兜懒洋洋回过头,说,“你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小姐,这样公平了吧?”
夏舞再一次无力抚额,咬牙切齿道,“刚才我真应该把你从游泳池上踢下去。”
“如果那样的话,那你可能就搭不了我的车了,小姐。”
夜色下的严冀,终于露出今晚第二个笑容。
绵长寂静的海边公路上,黑色的车子疾驰,大有与风赛跑的趋势。夏舞紧张地抓着安全带,偏头小心打量身边一脸安然的严冀,眼见着车速蹭蹭往上跳,她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血压心跳都跟着蹭蹭往上蹿升,脑海里已经蹦出明天早报的头条:无名男女命丧海边公路。
她有种上了贼车的感觉。
严冀已经打开车窗,呼啸的风灌了进来,瞬间吹乱他的头发,午夜的电台音乐也随风咆哮,这一切让夏舞陷入漫无边际的迷乱中,她觉得身边这个人又跟之前她见到的不太一样,他不太安静了,甚至可以说躁动,似乎有什么情绪需要借此宣泄,而无辜的她被卷入了这场情绪波中,陪着他演绎这一场午夜惊魂。
哈利路亚!
夏舞突然睁大眼,回忆起来他今晚喝了很多酒,现在是一个酒鬼在飙车!
风把夏舞的长发吹得乱糟糟,她手心都冒汗了,勉强挤了个难看的笑,“那个,先生,表哥,你开慢点可以吗?”她指了指自己,做了个作呕的动作,“我有点想吐,待会把你的车吐脏就不太好了。”
几乎是恳求地望着严冀,眼里分明有着恐惧。
严冀把车速放慢,大多数男人都痴迷于飙车的疯狂感觉,他也不例外,酒精与速度更是将这种疯狂提升到极致,但是显然身边的女孩不容许他继续这种放纵,车子开始稳稳奔驰。
夏舞大大松了口气,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此刻风也开始温柔,耳边传来海浪拍打岩石的撞击声,伴随着电台舒缓音乐的播放,放佛刚才经历的是一场并不存在的午夜的梦。
严冀的电话响了起来,看起来他并没有接的打算,只是缓缓地开着,夏舞小心观察他隐在夜色里的俊脸,明显感觉车内的气压又下来了。
也许这个电话,或者电话那头的那个人才是今晚一切症结所在,直接导致了这个男人行为异常,夏舞腹诽。
多半是个女人。
手机铃声还是响个不停,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点刺耳,夏舞只好把注意力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月夜,她知道远处的深蓝是一片海,而再说五六个小时,一轮红日将跃过海平面,赐予万物重生的光芒。
她闭着眼,感受着风,酒精让身体轻盈,烂漫的舞者夏舞有随风起舞的冲动。
车停了下来,夏舞诧异,见严冀一言不发的开门,下车,手里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大概出去接电话去了。
夏舞开门出去,见那人走到十几米远处停下接电话,她耸了耸肩膀。
这人的隐私意识还真强。
忽略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生性烂漫的夏舞开始沉醉于这样美妙的月色里不可自拔,鼻间是清新微咸的空气,天上的星辰在光年以外微笑闪烁,有风滑过她的发、她的脸颊,她想起白天老师的一番话,还有拼命起舞的谢一漫,以及儿时关于跳舞的最初的梦想,想着想着,身体不由自主舒展开,跳起了多年以前她日夜练习、连睡觉也在温习动作的一支舞。
那支舞的名字叫:悸动的梦。
所以当严冀结束一通并不愉快的通话抬起头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白衣女孩在风中翩翩起舞,俨如夜色里的精灵,长发在风里飘散,细瘦的身体让他产生一种她即将被风吹走的错觉,可是她没有,她像是与风融合一起,随风起舞,旋转,伸出手,向风邀舞,然后逃脱,风于是追她,她跳起,再踮起脚旋转,似乎谁也抓不住她,她亦不会在谁的手里停留。
午夜电台沧桑男人的歌声正为她伴奏,音符在海滨公路一路飘散。
多年以后严冀再次听到这首叫做《像风一样自由》的歌时,他站在朦胧的夜色里,许久都未说话。
我像风一样自由
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
你推开我伸出的双手
你走吧最好别回头
无尽的漂流自由的渴求
所有沧桑 独自享受
我给你温柔你拒绝接受
我给你双手真实的感受
我给你自由记忆的长久
我给你所有但不能停留
我像风一样自由
多年以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听这首歌,几乎要落下泪来,这首歌就是他们爱情的写照,在不懂真爱的时候放过爱,在懂得真爱的时候追不到爱,只因为他,始终跟不上她风一样自由的节拍。
正文 四
当夏舞跳下严冀的车,只能对着他的车尾气say byebye的时候,她只觉得鼻子又落了一层灰,嘴里嘀咕着:“连再见都不懂得说的外星人。”
同一时间的严冀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微小的身影,想起她对海跳舞的情景,淡淡评价了一句,“轻浮的女孩。”
这个奇妙的夜晚就这样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夏舞过得并不轻松,因为妈妈找她谈话了。
夏舞的妈妈是个雷厉风行她说一你不能说二的女人,经营着一家家具公司,并且最近有向房地产业发展的意图。简单说,夏舞的妈妈就是众人口中的女强人,尽管外表柔弱,内心却强势骄傲,按照夏舞姐姐夏桑的话说,“整个一个武则天的现代版。”
家庭里有这样一个强势的母亲,要想维持家庭和睦,就必须有一个相对弱势的父亲以维持平衡,夏舞的家庭还算和睦,就是因为有一个性格敦厚、大多数时候选择顺从的父亲。
夏舞有时候会非常感激父亲某种程度上的牺牲,不过父亲看起来甘之如饴。
望着父亲看着母亲的眼神,她渐渐明白,那也许是因为爱。
母亲辛欣已经听闻夏舞没有报名参赛的打算,把不满写在了脸上,可这次夏舞已经打定主意不参赛,她已经多次目睹了班里的女同学出于排挤,或者出于嫉妒,排练时“不小心”推撞同学,甚至从小到大,此类事情不算少,她厌倦理解却不愿意习惯。
学芭蕾是母亲帮她选的,学校也是母亲挑的,甚至芭蕾老师也是母亲暗中操作替她安排好,可全家除母亲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夏舞不喜欢用指尖跳舞,她发自内心的讨厌古典芭蕾的因循守旧,讨厌芭蕾僵化的动作,她渴望通过纯朴的动作抒发自己的内心、自己的感情,她是那么的希望自己有一天成为一个优秀的现代舞演员。
但是母亲却讨厌这种与芭蕾相对的舞蹈派别,她的思想守旧,认为只有高贵的芭蕾才适合女孩子,而最重要的是,一个女孩子最珍贵的品质不是其他而是服从,就像芭蕾舞一样,女孩子们的脚尖被束缚在特制的舞蹈鞋里,她们不需要表现太多,也不需要所谓的那些创造力,只需要像个高贵的公主一样踮起脚尖接受所有人的膜拜。
这就是两代人的代沟,而短时间,夏舞没法反抗,但她已经逐渐有了挣脱束缚的意识,这种意识尚未茁壮,它就像雨后的春苗一样,每天都在蠢蠢欲动,亟待破土而出。
“小舞,妈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报名?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我听说,这次比赛有巴黎皇家舞蹈学院的教授做评委,如果你这次表现出色被他们推荐的话,对你今后留学会有很大的帮助。”
夏舞静静地看着妈妈优雅的脸,她年轻时曾经可以成为一个文艺工作者,最后不得不因为贫穷放弃,她现在野心勃勃,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尽全力为她铺好未来的路,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未来,芭蕾只是母亲的梦,不是她夏舞的。
夏舞低下头思索,再抬起头时,坚定取代懦弱,声音轻微却铿锵有力,“妈妈,对不起,我不想报名。”
母亲脸瞬间沉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听到满意的回答,还是因为一向乖顺的女儿罕见地对她说“不”令她感到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她优雅地换了个坐姿,仪态雍容,问,“为什么?”
凭着从小到大的经验,夏舞知道母亲已经生气,现在只是隐忍不发,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她对自己说。
她只是忐忑地打量着母亲,脑子飞速运转,绞尽脑汁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借口。
“因为……因为最近跳舞受伤的同学比较多,比赛之前肯定需要刻苦练习,我……我怕到时受伤会影响期末考核。”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母亲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这并不表示她能接受女儿实质意义上的退缩,夏舞的母亲是个不安于现状的女人,事业也是,家庭也是,某种程度上思想甚至偏于激进。她反感丈夫中庸的性格,因此格外注意儿女的这种倾向,对于她来说,人不进步就意味着退步,没有第三种稳妥的道路可走。
大女儿的未来已经濒于失控,小女儿的未来必须牢牢抓在她手上。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表示接受,“妈妈能理解你的这种顾虑,小舞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这点妈妈感到很高兴。”她笑了一下,“但是,你还太年轻,有时候思考的角度欠周全,妈妈是长辈,看得究竟比你长远些。这样吧,离正式比赛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长到足够你做一个正确的决定,妈妈等你,希望你不会像你姐姐一样,让妈妈失望。”
母亲的暗示已经到达严厉的地步,夏舞知道这是一种变相的警告,并且等待她的可能并不止这些。
“另外,我听说你们同学都非常刻苦的训练,妈妈希望你把心思更放在这上面一些,”母亲看起来对她前几晚晚深夜归家颇为不满,“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零花钱适当减少。”
母亲和蔼地拍拍夏舞的手背,轻声鼓励,“小舞,希望你积极地看待妈妈的决定,妈妈所做一切都是为你好。好孩子,只要最近收收心,辛苦一点,等成绩出来了妈妈就好好犒劳你。好吗?”
夏舞看着母亲,最后只能艰涩地点头。
母亲温柔的警告从来杀伤力极强的,关于这点,夏舞是深深明白的,所谓零花钱适当地减少,其实是少到只够平时在外面吃饭,母亲让她心无旁骛的学习,也就从经济源头上剥夺她平时娱乐生活的权利,她从来是说一不二在无形中掌握别人生活的厉害女人。
面对这样的惩罚,夏舞没有太大的抱怨,她逐渐接受并且适应身上零花钱不多的事实,因为生性固执,也不打算向姐姐父亲或者海洛求助。
某种程度上,她的个性有点像她的母亲,并不服输,这是成年以后为数不多的与母亲的战争,是她自己主动宣战,护卫的是自己的理想与未来,她感到血液里的温度已经沸腾起来。
周五晚上,一天的舞蹈课疲惫结束,女孩子们累得靠在练功房的镜子边,三三两两在聊天。
夏舞跟几个平时比较投缘的女孩坐一块,抬头看天花板,让思想放空,瞬间有种虚脱的感觉。
想到楼上无日无夜练舞的谢一漫,内心不禁涌起钦佩之情。
不知是谁起的话题,“哎,你们谁想赚外快,有家大公司周年庆需要专业舞蹈演员,没什么特别要求,但需要事先排练一个晚上,报酬很优厚,足够买个新款GUESS包包了。”
几个围坐的女孩子听闻都双眼发亮,就连夏舞也动心了,她手头拮据,平时大手大脚惯了,真到闹经济危机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她要跟母亲摊牌,但必须保证摊牌前她不会饿死。
几个女孩子还真的相约去赚外快了。
都是象牙塔里生活纯粹只懂跳舞的女孩子,去了直呼开了眼界,那是本市实力最雄厚的集团公司,从连锁高端酒店起家,这几年其他业务也是节节开花,为了庆祝集团蒸蒸日上的业绩,所以这个二十周年庆办的格外隆重,不光本集团内有点资质的小姑娘被挖去唱歌跳舞外,还雇了不少专业舞蹈演员助兴,一夜的花费以数百万计,却只为宾主把酒尽欢。
当然关于这些事情,跳舞的小姑娘是不知道也并不关心的,她们只需好好跳然后领到报酬,琢磨着如何花掉这笔钱。
周末夏舞跟着去彩排了一次,也不知道这家公司请的编舞老师是专业还是业余,总之她们被要求搔首弄姿,还要化厚厚的浓妆,穿上布料不算多的金色短裙,跳具有南美热辣风情的拉丁舞。
虽然是陌生的舞种,但好在跳舞的人天生领悟力比较强,节奏感优,所以这对夏舞来说并不是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内心的排斥感,换好舞台服,夏舞望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陌生女孩,内心感到十分的迷惘,她闷闷地想:金钱绝对是摧毁梦想的最佳武器,瞧她现在这个鬼样子!
心里尽管排斥,可还是兢兢业业地在舞台上扭臀扭腰一番,舞台下人影攒动也好,声色犬马也好,都与她统统无关,一曲终了,挣钱结束,收工回家!
跳完舞就跑去卸妆,可无奈后台洗手间里挤满了化妆卸妆的姑娘们,连门都挤不进,更别提靠近洗手台了。
夏舞无奈,只好和几个同学商量着跑到了楼上一层,估计那里的洗手间人会少一些。
其他人都顺利卸了妆,不过夏舞碰到点麻烦,来时会场化妆师嫌她妆容不够艳丽奔放,又三两下给她补妆,内眼线还画得太进去了,任凭她怎么卸也卸不掉,偏巧手上又没有棉花,夏舞一急使劲搓,结果搓得自己直掉眼泪,再抬起眼照镜时,顽固的残妆加上血红的眼圈周围,怎么看怎么像中世纪的女吸血鬼。
“凌雨要不你先走吧,我还没卸干净呢。”
“那行,我在楼下停车场等你,你赶紧的,别墨迹。”凌雨是有车族,两人住一个方向,还能载夏舞一程,帮她省点打车费。
实在不想被她妈质问今晚的去向,夏舞又在洗手间里捣鼓了一阵自己的眼睛,搓得眼睛泪流不止,依然于事无补,只好捂着红通通的左眼作罢,一个人背着包坐电梯下去。
到了下一层,电梯叮当一声响,进了一个人来,夏舞也没在意。她低着头,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眼睛上,揉着,越搓眼泪越多,之后好像被她自己搓进了什么东西,又酸又涩,夏舞低着头泪汪汪的,实在觉得这是自找罪受。
所幸的钱包鼓了起来。
偌大的金色电梯间里,她重重叹了口气。
到了地下车库那一层,她迷迷瞪瞪走了出来,走了几米,实在忍受不了眼里有异物的感觉,随便挑了辆车停住,对着那辆车的后视镜翻看起自己的眼睑。
借着停车场不算明亮的灯光,夏舞撅着ρi股对着小镜子使劲一寸寸翻眼皮,左翻又翻,一边孩子气地小声嚷嚷着,天知道她嚷嚷的对象究竟是什么东西。
“识相的赶紧从本姑娘的眼睛里出来,出来,出来!”
这辆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就连油漆都有些斑驳,后视镜的倾斜角度让她照起来有点吃力,夏舞心浮气躁,感觉自己快找到眼睛里那残存的状体了,可是一到那角度,就差那么一点点,镜子就不配合起来。
本来火气就重,她什么都没想就出手用力掰了一下,想调整到最佳角度,可是只听“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断裂了,她一愣,怎么后视镜整个躺在她手里了?
张大嘴,直勾勾盯着手里的后视镜,夏舞有好一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她承认她们舞蹈演员力气普遍比较大,可是也没有到这种能掰断后视镜的地步吧?
可是事实胜于雄辩,她真的做到了,她该死的把一辆破车的后视镜给生生用手掰下来了!
夏舞捧着断裂的后视镜,下意识慌忙扫了眼四周,受惊的兔子一样战战兢兢。
看起来没有目击者,她存着一丝侥幸心理,笨手笨脚地想把后视镜粘回原处,可是一切木已成舟,她是找不到后悔药的。
夏舞彻底乱了方寸,脑子里只蹦出莎士比亚式的疑问: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
有那么一刻,她想过逃跑来着,但是她从小就是个柔顺正直的孩子,因此“逃跑”的想法只在脑中出现三秒就被她立刻否定。
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赔的,天经地义的道理。
也不知道要赔多少,瞄了一眼,幸好这是辆不值什么钱的破车,夏舞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辛苦挣来的近一千块钱,又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下来准备写些道歉之类的话。
不过停车场灯光太暗,她的心也够乱的,低着头在包里使劲掏笔。
灯影鬼魅的地方,一支黑色派克笔无声无息地递了上来。
正文 五
“啊!”
小姑娘夏舞吓得扔了手里的纸条,惊骇莫名地转头看向来人,见到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后,抚着突突跳的胸口直喘气。
“是你。”
她瞪圆眼诧异,是不久之前有过短暂接触的面具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他。
眼见严冀的目光正落在她手上的“罪证”,眼里有抹值得玩味的情绪,夏舞单方面把它认定为“嘲笑。”
从小到大未经历过这种被人抓个现行的经历,夏舞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将后视镜嗖的藏到身后,故作坚强却又底气不足地高声强调,“我……我会赔的。”
严冀眼神幽幽地看着面前脸涨得通红的小女孩,内心觉得有些好笑,他目睹了刚才整个过程,女孩畏缩的动作很显然取悦了他这个旁观者,他刚才躲在阴暗处就想,他们之前还挺有缘,从刚才踏入电梯不经意地一瞥开始,他就一眼认出她来。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属于他们的命运的轮轴已经开始转动,纵使严冀是个意志力坚定、不轻易接受改变的男人,他仍然抵挡不了这种命定的邂逅,这也许是上天对他意志力的一种挑战。
他对着夏舞笑了笑,“你力气挺大的。”
夏舞越发窘,心想遇到这人就没好事,没好气地应了句,“我是体力工作者。”
说完也不客气,接过严冀手里的笔弯腰刷刷写了起来。
严冀好奇她写什么,凑过去看。
“车主您好,很抱歉弄坏了您爱车的后视镜,我愿意赔偿您的损失,请与我联系,我的号码是XXXXXXXXXXX,再次说一声对不起,夏舞。”
忐忑写完,夏舞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连同纸条压在后视镜下面,又怕这钱被陌生人拿走,只好求助身边的男人,“这里会不会有小偷?”
严冀看了眼不甚明亮的四周,摇摇头,“不安全。”
夏舞不知如何是好,她对车一无所知,低头看了眼手里薄薄的一叠钱,小心翼翼地询问,“修好这灯……贵吗?”
严冀承认小姑娘也挺无辜,想了想认真说,“倒不是钱的问题,是感情的问题。”
夏舞不解,迷茫地看着严冀。
“车主人的父亲两周前过世,这台车是她父亲庆祝她上班那年买的,意义不寻常。”
夏舞见他这么熟悉这台车,心里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测,只好硬着头皮问,“你是车主人?”
但是她记得那晚他的车是黑色的,而且他现在西装领带的精英气质,也实在与身边这辆红色破车格格不入。
“不是,我助理的。”
夏舞本能地松了口气,她内心害怕与车主面对面,现在又听到这车是已故父亲留给孩子的珍贵遗物,她把它弄坏了,这事已经不是简单地与钱挂钩就能顺利解决的了的。
看起来只能请求身边的男人来调解了,小姑娘夏舞心思活络,该撒娇求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两手交握做祈祷状,“表哥,大表哥,你帮我跟你助理说说情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照照镜子来着。”
严冀低头看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心想她也真够倒霉,都已经开始跟他攀亲戚了,就冲这缘分,帮着跟助理小徐说一说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小姑娘傻乎乎的挺有趣,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严冀很喜欢逗狗。
他的外甥养了一只叫做“尼可”的沙皮狗,憨头憨脑的,很讨小孩子喜欢。
而很少有人知道,在外人面前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严冀,其实在家就是个大男孩,穿毛衣牛仔裤,每天跟外甥还有外甥的“女朋友”尼可玩在一起,没个大人样。
尼可是外甥邱朗朗在幼儿园的“亲亲女友”,全名叫做欧尼可,是个中法混血儿。当然这段美好的关系很有可能并且是99%可能是还处于小伙子单恋一头热的状态,但是严冀答应帮朗朗保守这个美丽的秘密,因为他们是哥们。
因此严冀也一直不好意思告诉他的小哥们,他的“女朋友尼可”其实是一只公狗。
所以可以说,某些时候近乎冷漠的严冀是个富有爱心的男人,虽然他的爱心只针对他在乎的人,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个优点,并且这个优点藏得很深,深到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更别说其他人。
当然能够挖掘他的这个闪光点的人已经出现。
夏舞又让严冀产生了某种熟悉的冲动,这种冲动往往在看到“尼可”摇头摆尾时才会产生,人类把它称之为“逗狗”。
这是某些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或者往往是出于爱,或者仅仅是因为好玩,相信严冀属于后者,毕竟他繁忙的生活充实而缺乏乐趣。
他笑了一下,明知故问,“你叫我什么?”
夏舞有些尴尬,主动攀亲戚还是头一遭,自然业务不熟悉,她只好尽量讨好,“表哥,我跟廖河关系很好的,廖河表哥就是我表哥,”她双手合十祈求,“表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严冀来了兴趣,“什么话?”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应有一个英俊慷慨有求必应的大表哥,要不然她(他)的人生就是残缺的。”
夏舞一脸严肃,手从上到下划过严冀,表情诚恳,“廖河的人生无疑是完美的。”
这种隐形的杀伤力极强的糖衣炮弹彻底取悦了表哥严冀,他也很严肃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马屁拍到位了!
夏舞的脸瞬间绽放出了灿烂的光彩,就像一朵已经打蔫的海棠花,遇到了人生第一滴雨水,瞬间成了世上最美的那一朵。
逗狗的人转而成了被逗的那个,严冀看着小姑娘笑开了花的脸,心想:怎么被朵小花给逗了?
电梯边那里有点动静,有个莽莽撞撞的小伙子朝这边跑过来,边跑边招手嚎着,“老大,别走,载我一程!”
他口中的“老大”就是严冀,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停住,小伙子看上去挺斯文,不过一张嘴就是另外回事了。
“我CAO谁活腻了把母老虎的车镜给掰下来了。”
小伙子眼睛雪亮,手指头戳着那辆红色破车,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刚看完一部恐怖片。
“一只小绵羊。”回答他的是严冀。
小绵羊夏舞下意识躲到了严冀后面,只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声音细得像只蚊子不服气地嘟囔,“你才小绵羊呢?我明明是大力水手来着。”
小伙子马上明白谁是肇事者了,表情随即透着股深深的痛心,“我说姑娘,你这菠菜吃得可不是时候啊。车主人最近真是不好惹啊,你就是吃了十罐菠菜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会赔的,真的,我会赔……的……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夏舞站在严冀背后再三强调着,严冀甚至能听到她一次又一次咽口水的声音。
“NO,”小伙子摆摆手,“用钱还真解决不了,武力也不行。我说你哭功好吗?”
“啊?”
严冀回头睨了眼困惑不解的夏舞,淡淡解惑,“徐冉哭起来没几个人受得了,基本上等她哭完每个人都想剖腹谢罪。”
“你弄坏了孟姜女的车啊傻姑娘!”
夏舞愣愣盯着小伙子一张一合的大嘴,瞬间晕乎乎口干舌燥的,干巴巴地问,“我,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我……我不是长城。”
严冀勾了勾嘴角,吓朵小花也真不是太高尚的事,他决定让他的人性光辉偶尔出来闪耀一下,就像他那胖嘟嘟的外甥昨天对他说的,“舅舅,尼可是女孩子,我们白天欺负它12小时,晚上爱它12小时,嗯,舅舅你怎么不明白呢,爱它就是让它睡觉,睡得饱饱的明天就可以继续玩它啦。”
严冀难得的对陌生人好心了一次。
“马宇,去问徐冉要她的车钥匙,就说我要借,我有个朋友在XX修理厂,你开过去报我的名字,他们会第一时间修好。”
严冀快速扫了眼助理的“小红帽”,回头嘱咐马宇,“看看她车里需要什么东西换的,回来跟我报销。”
叫马宇的小伙子一听,两眼大放精华,“老大我我我车也旧了。”
严冀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你的后视镜也断了吗?”他转头对缩头缩脑的夏舞笑微微说,“要不你辛苦下也给掰断了?”
夏舞退了好几步,“不不不,我怕骨折了没人给报销。”
这事就算这么解决了,夏舞同学凌雨打了电话来催,她已经等了半天实在是受不了夏舞的磨蹭,夏舞唯唯诺诺接了,寻思着严冀帮了个大忙,自己拍拍ρi股马上走人不怎么道义,让凌雨先走了,自己还要留下来好好感谢严冀,至少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下半生回忆他时用个“很像坏人的好人”来称呼吧?
马宇领命又上去拿钥匙去了,偌大的停车场又只剩下两个人,夏舞千恩万谢地说了一通,见严冀不理,给他钱也不要,想了想追上他扭扭捏捏问,“哎,那个,你为什么帮我?”
严冀径直步向自己的车,刚才助人为乐的念头就像浪花一样只涌起了一会,现在好事做完又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听小姑娘想刨根问底,懒洋洋地就不想理夏舞了。
对于一贯以冷淡示人的严冀来说,偶然帮助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如果一定要硬找一个理由:心血来潮,今晚心情好,或者仅仅是因为,小姑娘有一双湿漉漉的孩子一样纯净的眼睛。
曾经有个姑娘就用这样一双眼睛打动了他,可是好景不长,现在这双眼睛掺杂了太多东西,让他有些失望。
想到这个人,以及最近遭受的忽视,严冀又有点不太高兴了,恢复了惯常的冷漠面孔,“回家吧,一个女孩子老是这么晚在外面晃,你父母都不管你的吗?”
他又想起她那晚在月光下轻盈跳舞,虽然内心承认那是一种近乎梦幻的场景,非常美,可还是不由地认定这个女孩子表现欲很强,或者存了勾引他的心思也不一定。
一个跳舞的轻浮女孩……
这么一想,越发不耐烦起来,在感情上他是个有洁癖的男人,领教过某些女孩子的纠缠,所以他并不喜欢与不知来路的女孩子打交道,他是个怕麻烦的男人。
“哎,很可疑哦,你该不是喜欢上我了吧?哈哈哈!”
22岁的小姑娘夏舞没大没小的,正是对自己的魅力最不怀疑的年纪,在艺术大学见多了陌生男人没见几次面就向女孩子大献殷勤的事,自然是说话没分寸了些,半开玩笑地嘻嘻说着,昨晚她刚看过一部电影,男女主角简直是一对冤家,可实际上女主角三番五次碰到麻烦都是男主角出手相助,后来那个傻乎乎的女人终于想通了一切,“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夏舞想都没想就蹦出这么一句,今天的严冀让她觉得不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不想这句话惹恼了严冀,他最是反感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哪怕对象是个稚
气未脱的小姑娘,对夏舞刚刚有的那点好感又随着吹进停车场的一阵冷风给吹得没了影,本来要打开车门的手放了下来转过身去,夏舞见他脸色不善,顿时缩了一缩,探寻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心想这人又怎么了?开不得玩笑的吗?
“我做的这些不是为了你,完全是出于员工考虑。”
夏舞的脸腾地红了。
“你说过你是学舞蹈的是吗?还是学生吧?难怪……”严冀冷冽地笑了一下,夏舞看出他的眼神分明有一丝鄙夷。
“别的不敢说,你们跳舞的女孩子我还真接触过几个,除了极个别出色的,”严冀顿了顿,严厉的眼光望了过来,“倒都是像你这样的,天天不思进取,玩到彻夜不归家,凭着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脸就四处闯祸,闯祸了只会甜言蜜语骗过去,以为世界都要围着你们转,我问你,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严冀嘴上说着,看小姑娘那一脸懵懵懂懂样,心想刚才自己就是被她的糖衣加炮弹给骗过去的,心软了就糊涂帮了一回。
夏舞涨红了一张俏脸,在如何与人对峙上甚至称得上是毫无经验,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遭受这么严重的奚落,犀利又刻薄。
并且事实是,严冀说的一部分是事实,她的圈子里不乏这样随性的女孩子,只有今天没有明天,毫无目标可言,但令她不能接受的是,至少她夏舞,乐观向上钟爱跳舞,她的生活充满意义。
而现在他每个字都在诋毁她,诋毁她的生活。
她真的气疯了,气得发抖,只能哆嗦着回了一句,“自大狂,你少血口喷人。”
气的脑袋发胀,她一把把手里全部的钱塞在严冀手上,正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别以为帮了一回人就以为自己是圣人,你了解我多少?开好车出入这种场所就以为自己能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吗?”
严冀冷冷看着她。
“表哥”,她自嘲冷笑一声,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伶牙俐齿,“我庆幸自己没有你这种表哥,要不然我多半早气死了,我都开始同情廖河了。”
她气呼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不应欠他什么,恶狠狠地又瞪过来,“不够的钱我会托廖河转交。”
想想还是不解气,最后又回头添了句,“明明心肠就不好,就不要出来装好人,真是……”
最后两个字,真是无奈大过于气愤。
两人第二次偶遇,中间明明和谐融洽过,可最后又以这样诡异的一种结尾宣告不欢而散。
是缘,是孽缘,妙不可言。
正文 六
这一晚回到家睡下的夏舞仍然被满腔的愤怒重重包围着,她脑子里翻来覆去是都严冀的话,还有他轻蔑的表情。
“你说过你是学舞蹈的是吗?还是学生吧?难怪……”
“别的不敢说,你们跳舞的女孩子我还真接触过几个,除了极个别出色的,倒都是像你这样的,天天不思进取,玩到彻夜不归家,凭着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脸就四处闯祸,闯祸了只会甜言蜜语骗过去,以为世界都要围着你们转,我问你,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残酷的话像蛛网密密困住了夏舞,她在黑暗里挣扎不休,她隐隐感到他说的不全是错,她陷入织网一般的迷惘中。
每天勤奋地跳芭蕾,跳到精疲力尽,但是感到被舞鞋束缚,想要抗拒却勇气不足,每一天都在得过且过,真实的自己被困在身体里得不到释放,想要疯狂嘶叫,却最终选择沉默。
这样的自己,算不算不思进取?
想要成为出色的舞者,想要舞出自己的人生,想要站在世界舞台上跳激昂奔放的舞蹈,但是这样的梦想也许永远只能停留在她脑子里,总有一天会被时间无情击碎,想到这样无望的人生,她彷徨无奈苦闷,只好跟海洛四处玩闹,甚至还学会了喝酒,这样的自己,算不算不思进取?
难道就像海洛说的那样只想今天不想明天吗?难道就这样放弃心里的梦今生只跳循规蹈矩的舞步吗?
严冀的一番近乎残忍的话,让这一夜的夏舞前所未有的思考自己的人生,辗转反侧,几近失眠。
隔天夏舞回到学校,因为整晚没睡好,显得精神不济,在一群活蹦乱跳的女孩子里,显得生机不足。
下了楼梯与背着风笛一身风情的海洛碰头,海洛见她苗头不对,要哭不哭的样子,再三追问下,她才把昨晚的事说了个大概,只是略去最后严冀的那番羞辱,她自尊心强,再加上严冀是廖河的表哥,她可不想讲义气的海洛为了这事和廖河吵架。
海洛听后放了心,大咧咧地拍夏舞毛茸茸的脑袋,“算了,不就赔了点钱吗?不错呀,廖河表哥那可是出了名的冰山冷男,廖河平时都有点怕他那表哥的,他肯帮你可是大面子了。”
夏舞把头低得更低,不置可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姑娘海洛还在自说自话,搭着夏舞肩膀慢慢走着,突然神神秘秘勾起嘴角笑,还凑到夏舞耳边,“我说真巧啊,连续碰到他表哥两回,太有缘分了吧?他还帮了你,很容易让人想歪哦。”
夏舞不由得朝天空飞了个白眼,回想起严冀的种种劣迹,抱肩哀求着,“我说姐姐,那种人我无福消受,你就让我多活两年吧。”
海洛看了一眼小姑娘夏舞,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夏舞的肩膀,收敛了戏谑和笑容,表情这才认真起来,“夏舞你总算是长大了,不得不刮目相看呢,我还真怕你这没长脑袋的家伙掉入伪王子的陷阱。”
“那个男人,跟我们的夏舞可是不同世界的人啊。”
“嗯。”
夏舞甜笑着点头,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子,面对着湛蓝的天空,颇有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同一个时间,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的严冀拉开抽屉,见到抽屉里那薄薄揉的有些皱的一叠钱,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这叠钱沾了小姑娘的汗水。
他已经让助理查过,昨晚的周年庆确实请了外面的一些舞蹈演员,那些钱是她整晚的报酬。
其实严冀已经后悔,人一生不可能只做对的事,严冀也犯过错后悔过,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让他责备自己,是他过分了些,她还是个孩子而已,他却说出了这般重的一席话,就像她说的,他没有权利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他严冀不是圣人。
严冀烦躁地抚了抚额头,眉头紧蹙,他想自己最近真的太暴躁了。
烦躁了一会,他拿起电话,拨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那边接起,他笑了起来,声音也放柔,“这两天好吗?不要累着自己。晚上我来载你吃饭。”
挂了电话,刚硬的五官柔和下来,他看着抽屉里的一叠钱,眉头又不由自主地凝了起来。
夏舞又浑浑噩噩过了几天,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严冀鄙夷的眼神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她还是对一切都很在乎的年龄,已经习惯了接受赞美和鲜花,不能接受有人看轻她,而且是一个条件优秀的异性。
每次结束例行舞蹈课,下课后她都会去现代舞教室外转转,那里有她喜欢的舞蹈,喜欢的音乐,还有喜欢的老师。
“夏舞,帮忙关一下音乐。”
冲夏舞说话的是这所艺术大学最受女生欢迎的舞蹈老师顾西楚,人如其名,透着股浓郁的艺术气息,齐肩微卷的长发,麦色的皮肤,完美矫健的身材,就连汗水也性感。
顾西楚出生于舞蹈世家,是当今国内现代舞的顶尖人物,国际上得奖无数,他塑造的舞台形象刚劲有力,富有灵魂,每每观众看完顾西楚的演出,无不被他带入他的世界中,跟着他感受世界末日的孤寂和苍凉,看完已是热血沸腾。
这就是一个舞者的力量,传递观众热与爱,冰与悲。
夏舞之所以有那么清楚的感受,就是因为她去看过好几次顾西楚的演出,他是国内最好的舞者,每逢有他的演出总是一票难求,坐在台下的夏舞是多么渴望自己有一天能与顾西楚跳舞,哪怕为他伴舞她也心甘情愿。
而她之所以把艳羡的目光投向谢一漫,就是因为她已经有资格与顾西楚出现在同一舞台上,她是顾西楚最好的学生。
夏舞近乎崇拜地看着练功房里自己的偶像,他的举手投足都充满艺术气息,是自由浪漫的完美化身,叫人移不开眼。
顾西楚正在指导几个学生,大四学生的毕业演出分量极重,到时会有国内外著名剧院的负责人到场,表面上是来参加大学演出,其实是替自己的剧院挑选合适的人才。
“你慢了两拍,跳得再高一点。”
“腿再抬高些,以后吃饭的时候给我记住一点,吃饭是为了跳舞!只是为跳舞!也不要有抱怨,记住你们的身份,除了舞蹈演员你们什么也不是!”
“角色演绎不对,女主角SOFINIA失去了一切,她虽然很虚弱,但是精神的力量已经超越了肉体,回去好好研究剧本,你如果不能胜任,我会考虑换人。”
“腿伸得不直,你怎么回事,昨晚抽筋了吗?”
顾西楚脸色不对,开始训人,被训的小伙子一脸尴尬,顾西楚向蹲边上的夏舞招了招手,“小天鹅,过来,教他怎么伸直腿。”
听到偶像大哥的召唤,夏舞乐颠颠地跑过来做示范,然后又跑回去乖乖蹲在一角。
在场的学姐们也见惯不惯,都知道这个学芭蕾的小姑娘喜欢没事就跑来蹲着,看着顾西楚的眼神也是红星闪闪的,不是个花痴是什么?
夏舞可没想那么多,顾西楚是什么人?在她眼里就是舞神一般的存在,她哪敢喜欢?她连暗恋的资格也没有,能这样静静地在一边看着偶像而不被他驱逐出去,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想到顾西楚喊她“小天鹅”,夏舞心里美得冒泡了。
说起来,她和顾西楚相识也有些戏剧性。
半年前,她几乎天天都到现代舞教室门口报到,垫着脚尖贪婪地朝里偷看,结果有一天,顾西楚在她后面说,“你这样每天垫脚半小时不累吗?”
她吓得回头,心突突地狂跳,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偶像带笑的眼,低头蚊子一样说,“我是跳芭蕾的。”
“怪不得。”
就这样,她从此获准蹲在教室角落观摩,因为顾西楚说,“虽然脚功了得,可还是需要休息的。”
等学生们下课走光,夏舞还没走,她蹲在空空一人的大教室里,陷入苦闷当中。
她托腮幻想自己脱下芭蕾舞鞋自由跳舞的那一天,她不停旋转,不停跳跃,然后大汗淋漓地躺下喘粗气,那是怎样一种畅快的感觉?
她想跳喜欢的舞啊。
可是谁来救她,谁来给她未来?
与母亲的冷战愈演愈烈,母亲辛欣虽然最近早出晚归,可还是会在临睡前进夏舞房间关心她一下,每次夏舞都装熟睡不想与母亲妥协,母女俩的关系闹得有些僵。
很快经济陷入窘境的夏舞在海洛的联系下又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很合她心意,周末在少儿中心教孩子们跳芭蕾舞,报酬以小时计,她很满意。
在夏舞心里,教孩子跳舞是一件幸福的事,看他们一天天地爱上舞步,爱上舞鞋,像个天使一样跟随音乐起舞、在舞蹈的王国里畅游,这可能是她最近不顺遂生活唯一的安慰。
夏舞笑盈盈看着身子小小的孩子们,真心希望她们有一天能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舞步。
她成了孩子们眼里最美最和善的“夏老师”。
在少儿中心任教的时间过得飞快,在夏舞几乎已经要忘了严冀这个男人的时候,本来在平行线上的两个人又即将再次遇见。
电视剧里的故事常常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大人们要对孩子好,因为孩子们是天使,她们能帮助大人找到爱情。
事情的转机是严冀的小哥们邱朗朗终于决定将“暗恋”转变为“明恋”了。
他的梦中小情人欧尼可在少儿中心学跳芭蕾,邱朗朗同学深怕情敌出现,于是要挟舅舅也把他送去跳舞,要不然他就每天不停吃不停吃,吃成个超级胖球,把舅舅当成肉垫,每天睡在舅舅肚子上,把舅舅的肚子当弹簧床一直跳啊跳。
“舅舅,不听话就扁你哦。”
严冀一向拿小孩子没有办法,他是有些反感跳舞的,更何况男孩子学跳舞,在他的认知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娘味的,男孩子可以学跆拳道学武术就是不可以学跳舞,那是女人的玩意。
但纵使严冀怎么劝,甚至端出平时只给下属看的冷脸,依然还是不能打消邱朗朗一心要泡欧尼可的念头,他甚至开始诱惑舅舅,“尼可说她的舞蹈老师很漂亮,舅舅,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你懂的。”
“可是舅舅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可是我不喜欢那个阿姨,舅舅你必须换一个!不换我就和你绝交!绝交!”
小胖球在床上滚啊滚。
迫于压力,严冀只好带着小哥们走上了泡小美眉的艰辛道路。
正文 七
小胖墩邱朗朗的小肥手扒拉着门窗,向舅舅介绍自己心仪很久的小姑娘,“舅舅你看,最左边的就是尼可。她是不是很漂亮?”
朗朗同学两眼放光芒,翘首期盼舅舅夸他眼光好,可惜舅舅只看到里面的大姑娘夏舞,眉微微皱起来:怎么是她?
小姑娘那句“你以为自己是圣人吗”放佛还在耳边刺耳回荡,严冀下意识想走,可是邱朗朗同学已经快他一步推开门,圆球一样跑了进去,迫不及待地要与欧尼可一起上课做亲亲同学。
小胖手还拽着舅舅,严冀心里叹气:力气还真大,想走还来不及。
“老师好,我叫邱朗朗,我今天来跳舞。”
正在纠正孩子们站姿的夏舞诧异回头,见到一个肥嘟嘟的小胖墩小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个瘦削清俊的男人,白衬衫牛仔裤,愣在那里,心里闪过一句话:怎么是他?
第一次见面在深夜的别墅,有晚风吹拂,第二次在黑暗的停车场,阴风阵阵,第三次见面,终于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教室,暖风将窗帘徐徐吹了起来,波浪一般的美好弧度,相对而站的男女望着彼此,因过去的芥蒂和再次的重逢,而尴尬沉默。
“你好。”开腔打破沉默的是严冀,声音有些沉。
夏舞并不说话,对一脸兴奋的小胖球温柔说,“你好啊邱朗朗同学,你迟到了半个小时哦。”
邱朗朗看着这个笑容甜美的舞蹈老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心想跟舅舅很配,比舅舅喜欢的那个阿姨顺眼多了。
小嘴一下子就甜了,“报告老师,我和舅舅迷路了。”
夏舞“哦”了一下,还以为是他儿子呢,原来是外甥。
抬起头来对严冀指了指角落那一排凳子,那边十来个家长正乐呵呵地坐着看,大概是等孩子们下课好接回家。
“请家长坐那边。”
夏舞客气生疏地指着,仿佛从未认识过严冀这个人,说起来她也确实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名字,顶多是见过两次面而已的陌生人罢了。
严冀礼貌点点头,走过去,两人擦肩而过,脑子里都划过一个念头: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小胖球对着暗恋的美眉欧尼可挤眉弄眼做鬼脸,活泼得一塌糊涂,十分可爱。这班上加上他就两个男孩子,夏舞见他圆滚滚的水桶腰,弯腰笑着问他,“朗朗同学,你以前学过什么舞蹈呀?”
朗朗乌溜溜的小圆眼转了一会,“MICHAEL JACKSON!”
说着小家伙学起了大明星的机器舞步,还真有模有样,逗得在场的家长大笑,严冀也跟着笑,眼里是满满的自豪。
夏舞也笑了起来,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胖球,心想他舅舅这么讨厌跳舞,竟然肯送外甥来跳,还真是挺矛盾的人。
反正是摸不透的让人讨厌的男人,擅长变脸。
“朗朗同学模仿地很好,那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要来学习芭蕾舞呀?”
小胖球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又偏头瞥了一眼欧尼可,再往远看了一眼在那边坐着的帅舅舅,心想总不能坦白告诉老师“我是来泡妞的,顺便帮舅舅来泡你”吧,想了一会很真诚地说,“老师我是来减肥的。”
话一说完,教室里哄堂大笑,严冀哭笑不得,想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小胖墩,连连摇头。
夏舞回头看了一眼严冀,正好与他抬起的视线遇上,严冀觉得他读懂了她眼里的意味深长。
你外甥可比你顺眼多了。
班里来了个大活宝,这节课上得自然闹腾不少,小胖球说说是来减肥,可愣是腿不动手不动,光动嘴!
在欧尼可边上嘀嘀咕咕不休,让他站着,好,他软着肥腰站着,跟欧尼可说,“尼可,我累屎了累屎了,你累不累啊?”
“邱朗朗同学,尼可不累,倒是你的嘴巴是不是累了?”
夏舞的眼光在几米外飘了过来,温柔地警告着。
朗朗摇摇头,又点点头,吓得用小肥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和尼可挤眉弄眼交流:老师生气了。
场下有家长笑着议论,“这小男孩挺皮。”
坐在一旁的严冀感到一阵头疼。
严冀有些百无聊赖,随即把目光调向不远处正在耐心辅导孩子的夏舞,他开始相信她也是专业舞蹈演员,她今天的装束,不得不说,让人眼前一亮。
白色紧身的舞蹈服勾勒出她苗条均匀的身材,头发用一个简洁的发带绑住,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评判,身材很好,腰细,腿细而长,胸围适度,脖颈修长,配上白皙的皮肤,很符合演绎唯美的舞蹈角色。
不过看她又是兼职又是赚外快的,可能家里条件不太好,严冀想着,这个女孩可能跟想象的不一样。
自己是过分了些。
“好,下课,同学们回去记得多温习老师今天教的动作,要是下次回来忘得一干二净,老师打小屁屁哦。”
孩子们捂着嘴巴乐,个个也是累得再也不想动了,一听下课又活蹦乱跳起来,邱朗朗大汗淋漓的,平时欠缺运动积累的脂肪还真的因为舞蹈课消耗了些,小ρi股一扭,颠颠跑到舅舅严冀的怀抱里抱怨去了。
“舅舅我们下次不要来了,不好玩。”
对于六岁半的小胖球来说,爱情还是敌不过舒舒服服在家抱着狗玩,追美眉的事还是往后搁一搁吧。
严冀宠爱地看着外甥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心想平时让他出汗比登天还难,看起来让他来这里动动也不是坏事。
小小年纪就有高血压,这像话吗?
“想追求女孩子就要追到底,才开始就放弃,以后能追的到女孩子才怪。”
“那……好吧。”
小胖球累得耷拉着脑袋,沮丧了会,又成了天地间一颗刚萌芽的情种,挣脱开舅舅的手,跑去找欧尼可套近乎去了。
严冀看着教室另一边那个正背着他穿外套的大女孩,犹豫了一会,走了上去。
夏舞转过身的时候,严冀就站在后面,一双冷静的眼看着她。
她撇了撇嘴角,心想他能说什么好话出来,装作没看见,打算就这么提包走人。
不想跟这个人攀朋友,也不想再有过多的接触,虽然不巧又再度遇上,那么心照不宣装作陌生人最好。
“对不起。”
身后传来这言简意赅三个字,就像两人初次见面,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不过这个自大狂这次显然态度稍稍收敛了些,不再是那讨人厌的傲慢面孔,夏舞不动,笑了一下,转过身去。
她直视着严冀,“你不说这三个字,我也会好好教你外甥不搞特殊待遇,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你误会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严冀的声音依然清淡,“我确实不是圣人,所以我很抱歉。”
夏舞背对着严冀静静站着,坦白说她还是挺生气的,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严冀还让廖河把钱全部送了回来,今天还走上前亲口来道歉,虽然看不出他有太大诚意,但是念在以后他外甥还要来上课,或许还会再碰面,不给他个台阶下,大家都不痛快。
夏舞叹了口气,就看在他之前帮了她,还有个无比可爱的外甥的份上,给他个台阶下吧。
“好吧,之前你也帮了我,”夏舞整理好转过身去,表情淡然,“一比一,我们两清了。”
严冀看着女孩湛亮的眼睛,笑了一下,眼角是淡淡的鱼尾纹,他伸出手示好,“严冀。”
夏舞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伸出的手,转身翩然离去。
手僵在半空中一会,最后又缩了回来,严冀手Сhā兜望着远去的这个叫做夏舞的女孩,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背影挺直,他苦笑了一下。
他们确实扯平了。
缓缓走向电梯的夏舞绽开了一个胜利者才有的微笑,她知道,这一回合,是她赢。
正文 八
这天晚上回到家的邱朗朗同学很严肃地对舅舅严冀说,“舅舅你泡我们夏老师吧,把她变成自己人。
严冀失笑,喝了口茶,挑眉看着愁眉苦脸的小胖子,“为什么?”
小胖子想了想,垂下脑袋瓜,很不好意思的说,“我想她罩我。”
“舅舅没有教过你吗?男子汉不能躲在女人后面,只有男人罩女人,没有女人罩男人的事,听懂了吗?”
“可是我是小男人,夏老师是大女人啊。”小胖子邱朗朗还是不服气。
严冀揉了揉朗朗的脑袋瓜,“男子汉不分大小。”
朗朗一下子抱住了严冀,小胖眼咕噜噜转,“舅舅,你觉得夏老师好看吗?”
“嗯……还行吧。”
“我也这么觉得,她比叔叔喜欢的那个阿姨好看多了,那个阿姨都不太会笑,像动画片里的火鸡女皇,她的眼睛好像长在头顶上,你觉得呢舅舅?”
严冀被外甥的比喻给逗笑了,心想着孩子什么时候懂得察言观色了,“小孩子不许养成在别人背后说坏话的习惯。”
小脑袋耷拉下来,黯然点头,“好吧。”
再度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珠子充满希望,“可是舅舅,你真的真的不考虑一下夏老师吗?你明明想泡她的,我看到你找她说话了。”
严冀揉了揉太阳|茓,小家伙换“舅妈”的念头看来是在脑子里深深扎根了,今晚不解决这问题他是不会罢休的。
“嗯,这样吧,等你追到欧尼可小朋友,舅舅再出手追你们夏老师好吗?”
严冀采取敷衍拖延战术,应付完连忙笑着站起来,速速离开。
这下子邱朗朗同学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舅舅看似已经答应他了,可是问题是他追欧尼可的难度很大啊,欧尼可今天还嫌弃地说,“邱朗朗你比多拉A梦还要胖”,而且似乎他遇到了情敌,另一个跳芭蕾的男孩子一直在盯着欧尼可瞧。
邱朗朗躺在沙发上嘀咕,“舅舅比格格巫还要狡猾,你说对不对,尼可?”
爱狗尼可懒懒地躺在他怀里不回答,朗朗边替狗顺毛边思考,突然灵光一现拍了下狗肚子,尼可痛得呜呜叫。
“舅舅不泡我们老师,我可以说服老师泡舅舅啊。”
“呜~~”
邱朗朗天真地笑了,尼可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呢。
日子过得平淡而又煎熬,夏舞有时候遥望蓝天白云深处,心想自己是被困住的鸟,每一天都在囚禁中寻找麻醉剂,永远不知道自己可以飞得有多高多远。
她向大姐夏桑述说满腔心事,酷酷的大姐只是淡淡睨了她一眼,“想要说服妈妈,唯一的方法就是变得比她更强,小舞你还太弱,缺乏谈判的资本,妈妈不会听你的。”
夏舞虽然懵懂,却略略明白姐姐的意思:她应该参加芭蕾比赛,并且要赢,才能坐下来跟妈妈谈,要不然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妈妈不会由着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妈妈眼里,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任性。
夏舞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参赛的理由,可是她又认为这个理由尚不足够充分,一旦她赢得比赛赢得评委喜欢,可能会适得其反,让妈妈更坚定她跳芭蕾的选择。
她仍然寻找着一个更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在愁苦之中,她又一次跑去看顾西楚的课,安静地坐在一旁,眼底里有渴望。
几个学生均表现不佳,顾西楚亲自示范,舞步激|情四射,让人目不转睛。一曲完,几个学生反而怔住放不开手脚,顾西楚明显不高兴,“离演出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们居然给我拿出这种三流水平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前途不要了吗?”
“今天先到这,明天我希望看到不一样的表现。再见。”
他的眼神犀利,几个学生悻悻地离开,灰头土脸的样子。
顾西楚转头朝夏舞看了过来,夏舞也感觉有些发毛,踮着脚尖也准备开溜。
“我又没骂你,你跑什么?”顾西楚擦着汗走了过来,“坐下,陪我聊会天。”
偶像就在身边,还能清楚感受到他运动后身体传递的热量,夏舞紧张地并肩坐下,却是什么也不敢说,连偏头看一眼偶像也不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好傻乎乎地盯着窗户看。
顾西楚顺着她的眼光望了过去,声音懒懒的,“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夏舞拘谨地猛摇头。
顾西楚笑了起来,笑容俊逸迷人,偏头看着她,“怕我呢?天天跑过来听我骂学生,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听顾西楚轻松的语气,夏舞也渐渐放松心情,心想你的所有我都没法习惯,因为你是那么高不可攀。
夏舞羞涩地点头微笑,两人沉默了一会,享受着午后的悠闲静谧,好一会,夏舞才悠悠问身旁的顾西楚,“老师,你年轻的时候,被逼着做过自己不喜欢的事吗?”
夏舞问的忐忑,顾西楚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有过啊,怎么会没有?每个人都是从不愿意的事情开始,逐渐找到自己的兴趣,这是必经之路。”
认真倾听每个字的夏舞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终于鼓足勇气问,“老师,你跳舞的时候快乐吗?”
“不快乐怎么会继续做下去呢……怎么会问这个?”
夏舞凄凄惨惨地低头,闷闷地说,“老师,我跳芭蕾的时候不快乐。”
再度抬起头来,迷路小孩一样的表情,“老师,我想跳现代舞。”
顾西楚深深注视着夏舞,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渴求,“我看出来了,小天鹅。”
夏舞雀跃,等待着顾西楚接下里的话。
“可是小天鹅,你不够勇敢,”顾西楚收敛笑容指了指夏舞的胸口,“真正的舞者,内心都有团火,可是我……只在你眼睛里看到火苗。”
夏舞一时之间怔住了。
顾西楚站了起来,“等你心里燃起了火,烧灭了理智,脑子里只有不顾一切只想跳舞的时候,再来找我。”
“现在……”他弯腰拍拍她的小脑袋,“先做好你的小天鹅吧。”
顾西楚走了出去,到门口时回转身来,朝着夏舞开怀的笑,露出一口光洁的白牙,“另外老师仍然年轻,下次再敢损我老,蹲墙角罚站去。”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转眼又到忙碌的周末。
上课之前夏舞被少儿中心教务老师告知,由于少儿中心即将在两月后展开全面整修,为了不拖延教学进度,孩子们每周一次的课程安排为每周两次,周六周日各一次。
中心的安排夏舞自然没意见,兢兢业业是教师本分,只不过孩子们一听这消息就哭天抢地,有些接受不了了。
小胖子邱朗朗头一个不乐意了,抡着小肥手跳出来嚷嚷,“老师老师,跳两天我会累屎的。”
夏舞笑得和蔼可亲,做握手加油状,“累屎了我们朗朗就能瘦了哦,老师很期待呢。”
邱朗朗再狡辩不出任何话,小跑到舅舅严冀怀里哭得嗷嗷叫,“舅舅,舅舅,我会累屎的,舅舅。”抬起头来挤了两滴眼泪花下来,“舅舅,救我,我不介意胖屎。”
“可是舅舅介意。”严冀怎么会任由小胖子从小养成半途而废的习惯,要不然长大还不造反?
严冀也笑得和蔼可亲,摸摸小胖球的脑袋瓜,“舅舅宁可你累屎也不愿意胖屎,懂吗?”
“呜呜呜。”
在那头的夏舞远远观察家长区相处融洽的一大一小两个,狐疑地想,这男人对着孩子就像换了个人,连眼睛都有温度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何必时不时换张脸,还怕别人记不住他吗?
至少对于她来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深深地记住了他,一个反差强烈的矛盾体。
一下午的课又这样在徐徐的音乐还有老师温柔的鼓励中辛苦度过,严冀做家长十分称职,并且不浪费时间,等待的时间里他一直目不转睛对着手提电脑工作,偶尔抬头看看自己家调皮捣蛋的胖娃,再看看一手温柔杀手锏治得胖娃屡次起义失败的夏舞,心想:怎么做到的?看起来哪天得偷学几招。
笑了笑,这小姑娘自己像个孩子,治孩子倒有一手。
大概孩子和孩子之间比较好沟通吧,严冀不厚道地想。
不料临下课时外面雷声大作,下雨了,春雨来得猝不及防,夏舞本以为这是场阵雨,去教务处了一趟下楼时,不禁皱了皱眉,这场雨越下越大,大有下到天黑的趋势。
这下子没伞遮身的夏舞犯了愁,对着珠子一样的雨帘没了办法。
带胖球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的严冀,牵着外甥的手,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对着雨花发呆的夏舞。
她今天上面穿的是白色紧身T恤,下面是一条五彩斑斓的民族长裙,看花色好像是彝族的,分外惹眼。
严冀勾了勾嘴角,又一个没带伞的。
还好昨天助理无意中提了一句明天要下雨,他才记起带一把伞过来,毕竟停车场和少儿中心还有一段路。
“舅舅,快看,夏老师在那边。”邱朗朗一见漂亮的夏老师就眼里绽放出道道的强光来,内心十分期盼舅舅和夏老师有私下的接触。
碍于跟这位夏老师的关系一直不怎么美妙,严冀微微弓腰,让外甥做传声筒,“去问问夏老师,要不要跟我们撑一把伞。”
“嗯。”胖球屁颠屁颠转话去了,小ρi股一上一下跳的,严冀在后面微笑。
夏舞呆站着而后感到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回头,再低头,小胖球笑得眼睛都没缝了,问,“夏老师,我舅舅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撑伞?”
小家伙特地强调了“我舅舅”三个字。
夏舞看了一眼远处站着的严冀,想想这人的怪脾气,下意识就不愿意跟他有更多接触,心里还在赌气,宁可淋雨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甜甜一笑,“帮我谢谢你舅舅啊邱朗朗同学,你们先走吧,老师等雨停再走。”
小家伙憋了憋嘴,因为没有帮舅舅泡到老师而自责,刚想极力争取下,夏舞已经对他说,“快点回去吧,舅舅等着呢。明天见哦。”
邱朗朗只好失望而归。
严冀见外甥这副铩羽而归的表情,自然已经明白夏舞的拒绝,也不强求,撑开伞想拉着胖球走,可临走再一瞥不远处对着雨丝呆站着的夏舞,逞强的花裙被风吹起了一角。
他看看风雨交加的天色,也许这雨会下到天黑也不一定?
无来由地做了个决定,严冀低头对外甥笑说,“朗朗,跟舅舅一起做回男子汉好吗?”
邱朗朗不解,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严冀。
严冀把伞递给外甥,“拿去给老师。”
正在发呆的夏舞听到一声脆生生的“老师,给你”,还没回过神来,一把黑伞已经被塞进手,做完好事的小胖球朝舅舅狂奔去,张开双手的严冀一把把他抱起来,手里的外套被盖在两人头上,指挥官邱朗朗挥着拳头高喊一声,“冲啊,严冀奥特曼!”
“冲啊,朗朗奥特曼!”小兵严冀就这样冲入了茫茫雨中。
“哎,你们……”
夏舞愣愣地望着远去的抱着孩子在雨中狂奔的男人,背影宽厚,脚步匆忙却不凌乱,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明明是心肠不好的人,怎么总是做好事?
正文 九
隔天上课前夏舞一直挺担心那个可爱的小肥球今天会不会来,昨天淋雨了不知道有没有生病发烧。
夏舞正因为担心而频频回望门口时,邱朗朗抱着一只跟他一样体重超标的沙皮狗走了进来,小胖墩雄纠纠气昂昂的神气样,狗安静地呆在他的怀抱里,正瞪着狗眼平静地望着满教室的人,然后,“汪汪”了两声,好像跟在场所有人打招呼说“你好”。
小胖球抱着只狗进来的滑稽场面简直让教室沸腾了,孩子们“哇”一声,一窝蜂地冲上去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邱朗朗微抬下巴得意地笑,一脸神气,狗在他怀里被四面八方伸过来的小手上下骚扰,摸毛的摸毛,抓耳朵的抓耳朵,抓狗毛的抓狗毛,沙皮狗“尼可”疼得直呜咽,惊恐地望着孩子们,哇哇叫个不停。
这小捣蛋今天又玩新花样了,夏舞真是哭笑不得,公然无视纪律把狗带来,她今天还怎么上课?这帮小朋友还有心思学跳舞吗?
有了狗早忘了老师是谁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找家长严冀,往门后瞥了一眼,没看到那个男人,这会上课铃已经响了,孩子们却炸开了锅一样围着狗转,恨不得把狗拆成八块了分着玩,幸好今天到场的家长不多,要不然她夏老师的面子真是没地方搁了。
夏舞故意板着一张脸把邱朗朗从包围圈里拉了出来,训斥,“邱朗朗,你告诉老师怎么回事?不许带宠物来学校你不知道吗?”
小家伙正得意到飘然,一见老师的脸色不对劲,马上装出一副乖乖牌的老实面孔,“老师,狗狗在家没人陪它玩,它很乖一点都不吵的,”邱朗朗低下头抬起一条狗腿,向夏舞调皮摆了摆,然后抬起头用乖巧的眼神看着夏舞,“老师你看,狗狗都说它不吵了。 你就让它留下来吧!”
边求边抱着夏舞小腿,一人一狗,细缝眼和铜铃眼同时可怜巴巴地望着夏舞。
夏舞被这小家伙的举动弄得啼笑皆非,她本来也是爱狗爱小孩的人,最受不了小狗无辜瞪着狗眼把你瞪到心软,只好叉着腰故作严肃地说,“把狗放一边去,乖乖上课。”
想了想又问,“你舅舅呢?今天来了没有?”
夏舞觉得有必要找严冀谈一谈,她看出严冀很疼这个外甥,大概最近做临时家长的缘故,可能对孩子就比较纵容,这可不行,这小捣蛋来了以后班级纪律就每况愈下,她嗓子眼都喊破了,教孩子跳舞是一码事,教孩子乖乖跳舞又是另一码事,夏舞真是感到有些头疼。
“没有,舅舅找不爱笑阿姨去了,司机伯伯送我来的。”邱朗朗实话实说,顾自蹲着逗狗,完全忘了撮合老师和舅舅的事。
夏舞“哦”了一下,耸了耸肩,原来是约会去了,原来这个人也是会谈恋爱的,真想知道这冷冰冰的男人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姿态。
这下午的课因为一只狗的到来而上得很不顺利,孩子们的注意力完全在狗身上,夏舞说“站直”,孩子们因为狗站起来活动身体而纷纷转身偷看,夏舞说“抬腿”,孩子们因为狗睡着了而纷纷嘻笑做小动作,惹得夏舞声音高了两度,结果欧尼可嘟着粉嘟嘟的唇嘘了一声,“老师,嘘,狗狗会被吵醒的。”
她话一出口,所有孩子都竖着食指互相“嘘”,夏舞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下次不许再把狗狗带过来,如果怕狗狗寂寞,就让你舅舅带着他去见阿姨,反正不许带到教室里来。”
夏舞声色俱厉地警告邱朗朗,心里莫名其妙地想给严冀添堵,反正这舅舅外甥一出现,她的日子就鸡飞狗跳的,她已经总结出来了。
她远不知道这鸡飞狗跳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等她。
下完课夏舞去了趟洗手间,走时邱朗朗还在教室玩狗,问他他说等司机叔叔接他回家。从洗手间出来,夏舞不放心,又转回去教室里看看,张望了一圈空荡荡的教室,心想应该是被司机接回家了。
结果等夏舞走出大楼看到远处马路上正上演的一幕时,她的心脏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嗓子根本不敢喊任何字眼,疯了一样冲进雨中。
远处马路上,狗受惊一样在马路中间疯跑,邱朗朗在后面卯足力气追狗,右手使劲挥舞,却始终追不上狗,两旁飞驰的汽车都有些战战兢兢地躲避着。
夏舞腿都软了,马路那头就是个转弯处,还是个下坡,她上次上班经过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妇女在那里被一辆宝马撞得躺在地上起不来,当时她还想以后经过那千万要小心。
邱朗朗就正往那个方向跑去。
“朗朗,朗朗,停下来,快停下来!听老师的话!”
夏舞这辈子都没跑那么快过,好像在跟风赛跑一样,她疯狂地在后面叫住邱朗朗,朗朗也听到了她的叫喊声,接下来做了一个让夏舞窒息的动作,他不顾危险停了下来,接着只听一声刺耳的汽车刹车声响起,一个年轻人苍白着脸探出车窗,口气不善,“喂,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家长呢?”
朗朗并不理会他,往常红润的小胖脸此刻湿漉漉的,掺着惊慌,他转头看着跑远了的爱狗“尼可”,冲几十米的夏舞哭着喊,“老师,尼可不跟我回家,它不要我了呜呜。”
说完,不顾夏舞的嘶声喊叫,又疯了一样跑在马路中间追狗。
“朗朗,朗朗!”
夏舞急得都快哭了,她的高跟鞋已经飞出去几米远,她赤着脚在雨里跑,视线即便模糊可眼里只有面前的那个矮矮的小黑点,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敢想,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追上他,一定要追上他。
眼看离邱朗朗只差十几步了,可是令夏舞担忧的一幕终于发生在眼前,狗跑到弯道处被疾驰过来的汽车吓住了,刹车不及的车子只好打偏方向,擦着狗而过,狗在风中抖得像筛子,好像前爪被车擦到受了伤,邱朗朗见狗停下,大叫着跑上去蹲下来抱狗,不料后面一辆不知情况的小货车正迎面疾驰过来,五六步以后的夏舞吓得不能呼吸了,眼一闭,想也没想发疯一般飞扑了上去。
生与死有时候就在这一念之间。
当夏舞拼尽全力飞扑上去抱着朗朗和狗远离滚动的车轮,两人一狗滚落到路墩边停了下来。
怀里孩子软软的身体压着她,狗在孩子怀里低低呜咽着,这一刻终于敢睁开眼的夏舞望着头顶微微深蓝的天,只觉得这一生所有的勇气都在前一秒用尽,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双唇也是,头发浸湿耷拉在苍白的脸上,一脸劫后余生地看着邱朗朗和狗,还在平缓自己的情绪。
“哎,你这娘们怎么看小孩的?以为马路是公园啊?吓死老子了。”货车司机受了惊吓出口不逊,脸上也是一片灰白,只差一点他就会成为今晚晚报头条,到牢狱报到。
“对不起。”夏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空洞。
货车司机口头抱怨了一下,怕再有麻烦,黑着脸开车离去。
正文 十
邱朗朗毕竟是小孩子,已经完全被刚才的危险吓住了,失魂一样呆滞地看着夏舞,手里紧紧抱着一身是水的狗,夏舞镇定了些,手不停地上下摸着朗朗的脸,怕他哪里受伤,“受伤了吗?告诉老师哪里受伤了?啊?快说话啊?”
她的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朗朗“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了夏舞怀里,孩子终于回魂,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夏舞抱着邱朗朗细声细语安慰着,拍拍他后背,摸摸他头发,让他感到自己正被大人小心呵护着,夏舞的姨妈是幼儿园教师,曾经教过她怎么带孩子,所以她做得驾轻就熟的。
任路中央车流如织,夏舞坐在路边安抚怀里的邱朗朗,怀里的小胖球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调皮好动样,眼泪跟自来水似的哗哗往外流,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把鼻涕眼泪蹭到夏舞衣服上,夏舞这会也顾不得这些,小声温柔地哄,“好了好了,不哭了,有老师在什么都不怕,不哭了不哭了,朗朗是小男子汉,哭鼻子要被尼可笑哦。”
说到尼可,小胖子突然不哭了,抬起泪水连连的脸,表情怔怔的,人好像又傻了,“老师,尼可受伤了。”
夏舞有点莫名其妙,欧尼可又不在这,怎么可能受伤,问,“欧尼可怎么受伤了?她早回家了啊。”
“它就是尼可。”邱朗朗急着抱出怀里的沙皮狗,狗大概因为疼痛一直剧烈颤抖,狗眼痛苦地看着夏舞。
刚才夏舞只顾着人有没有事,没有顾到狗,现在定睛一看,狗的前腿好像骨折了,露出了一节白白狰狞的断骨,殷红的血已经染红了朗朗的衣服还有她的衣服。
朗朗也是才刚注意到爱狗的惨状,血和骨头刺激孩子脆弱的神经,吓到再次嚎啕大哭,“老师,老师,尼可腿断了腿断了,它会不会死啊?尼可要死了呜呜呜。”
今天这一切已经够挑战夏舞神经了,她万万没想到还有更凄惨的等着她,她慌了起来,心想赶紧送狗去宠物医院,失血过多那就真的危险了,就算是狗,也是一条生命啊,更别提朗朗那爱狗如命失魂落魄的样子了。
“来,朗朗是个小男子汉,拉老师一把,老师站不起来了。”
夏舞试了好几次才勉力站起来,鞋已经不知所踪,光祼的脚沾上了泥巴脏兮兮的,现在踩在地上有些疼,仔细一看有道血口子,大概是刚才追的时候被什么划到了,当时却完全没有知觉。
夏舞招了辆出租车,带着孩子和狗匆匆跳上去,朗朗在车上一直温声安慰着受伤发抖的尼克,狗顺从地躺在他怀里,不叫不闹,任他抚摸自己,夏舞摸着狗毛茸茸的脑袋,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抬头看看外面的红灯,真想坐上火箭飞到医院门口。
“老师,尼克会不会死掉?”朗朗问起来眼眶又湿了。
夏舞轻轻擦掉小家伙转眼就要落下的泪,“不会的,尼克不舍得离开朗朗,等它看了医生,打了针吃了药,它马上就会好起来的,不过你要好好照顾它,不让它乱跑知道吗?”
“嗯。”小家伙肯定地点点头,终于灿烂地笑了,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
夏舞心里一阵心疼。
手忙脚乱把尼克送进宠物医院,夏舞身上一时没带够钱,着急到崩溃,还好这家医院的负责人见他们几个一身狼狈,狗又处于伤重状态,也没为难他们,先救狗再说。
夏舞千恩万谢过,隔着玻璃窗,见尼克安然躺在手术台上被救治,不吵不闹,心里一块大石落下,邱朗朗也是望眼欲穿的样子,个头矮看得不清楚,小袋鼠一样扒着窗子跳着要看,夏舞一笑,脏兮兮的手抱起同样脏兮兮的小胖球,两人隔着玻璃窗看,相视一笑。
下一秒,小胖球伸出手抱着夏舞的脖子,柔软的小脸贴在夏舞肩上,表情安静地就像手术室里的尼克,那种好像知道有人正在拯救他而默默依赖的感觉。
夏舞懵懵懂懂的,感到小胖子此刻正依赖着她,尽管他什么也没说。
小胖子抱着她不放手,一点也没有下来的意思,夏舞心里哭笑不得的,心里哀叫着:小胖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重啊,严冀你把小孩当小猪仔养呢?
夏舞的脑子刚跳出“严冀”两个字,全身所有的警铃通通响了起来:还没通知家长!
司机没有接到邱朗朗,也没人知道他在这里,他家里的大人们估计现在正急得想报警。
夏舞赶紧掏出手机,可是她不知道严冀的号码,只好问朗朗,“知道舅舅手机号码吗?”
小胖子挠挠头想了想,摇头。
“那爸爸妈妈的号码呢?嗯?”
小胖子不说话。
夏舞想了想拨通了廖河的电话,也不顾廖河什么猜想直接就问他要严冀号码,廖河在电话那边吊儿郎当的,“哟,夏舞,看上我表哥了?看上了居然还没搞到电话,瞧你那水平菜的。”
都这时候了夏舞哪有心情跟廖河耍嘴皮,皱着眉不耐烦,“你快把号码给我,或者你告诉他他外甥在我这里。”
“这怎么听上去像绑架啊夏舞?”
“廖河说话分轻重,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扯,你打电话给你表哥,跟他说他外甥在百里街上的XX宠物医院,狗受伤了让他赶紧过来,他不过来也叫个人过来接孩子,哦对了,朗朗应该也是你表外甥吧?你来也行。”
廖河那那边静了一会,“我联系他。”
四十分钟后当严冀心急火燎地踏进宠物医院时,窗外已是暮色浓重。尼可已经手术完毕,骨折的前腿被医生认真的止血包扎,还用木板固定住,宠物医院的护士还十分有爱心,见尼克身上都是雨水,给它好好冲洗了一遍。
“尼可,你现在香喷喷了哦。还疼吗?”邱朗朗抱着尼可这只大胖狗,把心疼写在脸上,夏舞在旁摸摸尼可的毛发,终于赶到一身轻松。
“啊,舅舅!舅舅来了!”邱朗朗先看到严冀,兴奋地跳了起来,抱着狗向严冀小跑去,喊着喊着又有了哭腔,“舅舅,尼可受伤了,血流了好多好多。”
正在郊外的严冀一接到廖河电话就不顾一切地飞车赶过来了,哪怕是听到“宠物医院”四个字,也能让他的心不由自主悬空起来,老实忠厚的司机也打电话过来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没接到孩子,到处找也找不到,声音也是沮丧到快哭了出来。
严冀虽然很生气,心情也略略暴躁,却不想不分青红皂白就训斥一个长辈,只是沉着气说,“没事,他老师在他身边,我现在就去接他,你下班吧。”
他一路紧张担忧的心情终于因为邱朗朗全须全尾地朝他跑来而略微放松,先管不得狗,他蹲下来把胖球从上到下好好检查了一遍,确认除了衣服皱巴巴有点湿,上面沾了滩血迹以外,没受什么伤,他才温言细语把孩子和狗拉过来抱了抱,安慰小家伙道,“没事,尼可会好起来,舅舅保证。”
邱朗朗依赖地攀着舅舅的脖子,纯净的眼神一闪一闪,“真的吗?舅舅拉钩保证?”
严冀笑了一下,真的伸出手来拉钩,大手拉小手,邱朗朗笑得越发灿烂,“太好了,老师也说尼克会好起来。”
孩子提到老师,严冀这才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正站着看向这边的夏舞,相比朗朗,她面容严肃,光赤着脚丫,发丝凌乱,衣服也是被淋湿半干的样子,一切都无声提醒他今天发生了一些事。
他抿着唇看着夏舞缓缓朝他走过来。
夏舞站在严冀面前,两人在无声中已经交换了眼波,此刻一切混乱结束,她内心像是喷薄的火山急于喷发灼热的熔岩,但她尽力保持着安静,甚至微微躬身对邱朗朗和蔼说道,“朗朗,以后尼可就要由你照顾喽,你会吗?”
邱朗朗老实摇摇头,那坚定的表情却十足像个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了。
夏舞笑了一下,指着护士台说,“那边有护士阿姨会教你怎么做,你要认真听知道吗?”
朗朗点点头,笨拙地抱起心爱的笨狗,圆滚滚地朝护士台跑去,嘴里甜甜的喊,“护士阿姨~~~”
两个暗流涌动的大人看着孩子的眼光颇为柔和,可把目光再次调转到彼此身上时,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夏舞,她要求自己不能意气用事,她要尽可能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因为面前的男人不是好沟通的人。
严冀等待着,而她开始了。
“严先生,我现在是以孩子老师的身份和你谈,请你暂时放开之前对我的定位,认真地听我讲话,可以吗?”
严冀明白之前他那番话仍然让这个女孩深深介意,他郑重地点头,眼眸幽深地看着夏舞,“夏老师请说。”
一声低沉的“夏老师”,已经无言地表明了内心的尊重,还有他一直记着她的名,她的姓,不曾忘记。
夏舞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要说的话太多,并且基于爱护之心,急于表达。
“严先生,看得出来你很宠孩子,但是宠孩子应该有个底线。朗朗今天做了很多错事,他无视纪律把狗带到教室里,让所有的小朋友分心了整整一下午,如果这是基于你同意,很冒昧地说,你的教育方法有问题。”
“他不仅带狗,课后还追着狗在马路中间跑,一点危险意识也没有,看到车子也不躲,眼里只有狗,这很不寻常。我的表妹六岁大时已经被教育走路要靠边,看到汽车要躲避,红灯停绿灯走。”
夏舞停了停,直视着沉默的严冀,“所以我要问,你,包括朗朗的父母,是不是太宠他了?不能因为家庭条件优越出门有车代步就忽视了对他的基本教育,这很重要。”
夏舞特地强调了后面几个字,看这男人看不出情绪波动的脸,突然心生厌烦,最后冷冷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令人愉快的话,但还是请你回去向朗朗父母转达,今天很危险,如果你们不转变观念,那么我很抱歉地说,你们很失职。”
夏舞一番话倾吐完,反而内心有些忐忑,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面对一个比她年长的人说出一串严厉的话,之前她一直有一些孩子气,但在说这番话时,她已经自动带入到教师这个角色,严冀深深地望着这个全新的夏舞,沉默了一会,很真挚地回答,“谢谢你夏老师。”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十一
夏舞看着严冀棱角分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他静静看着她,她竟然莫名觉得那双幽深的眼睛里藏着若有若无的悲伤,丝丝缕缕地萦绕着她。
她下意识想离开,最后嘱咐道,“尼可的手术费还欠了一些,你去付一下。医生说了这个星期都要来换药,”回头看了下朗朗怀里的大笨狗,叹了口气,“好了以后,行走可能也没有以前灵活了。”
再回过头来,严冀依然一脸沉默地看着她,她忽然害怕看到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片海,忙低下头说,“我先走了。”
“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夏舞摇头拒绝,嘴边慢慢勾起自嘲的弧度,“我想我们不顺路。”
就这样婉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两人之间的隔阂依然横亘在彼此之间,这一点,谁都心知肚明。
严冀只是看着她,眼睛里的那片海依然平静地看不到潮汐。
不过因为邱朗朗的坚持夏舞倒没有立刻离开,经过下午的一番惊魂,朗朗对夏舞的好感度倍增,甚至恋上了夏舞甜濡好听的声音,说什么也不要老师走。
夏舞只好耐心地留下来,逐条逐条地帮他复习怎么照顾受伤的尼克,朗朗已经向夏舞表明要做个合格尽职的“好护士”。
只是夏舞抬起头时,严冀不知道去哪了,问朗朗,孩子摇摇头。
夏舞也没在意,等再看到严冀时,他手里拿着个崭新的鞋盒从门外慢慢走进来,夏舞愣在那里,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干什么去了。
他帮她买鞋去了。
她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尽管自己光脚确实是因为朗朗,可一旦一个男人一声不吭为她买鞋,哪怕只是还她一个人情,这种感觉依然十分微妙,对于涉世未深的女孩来说,有点让人脸红。
尽管夏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严冀却表现地很自然,“我不知道你的鞋码,可能大了一点。”
摆在夏舞面前的是一双柳钉平底鞋,款式简单,却又不缺乏时尚元素,并且很衬夏舞今天的牛仔服,夏舞看着这鞋以及身边的男人,思维有些混沌,呐呐说道,“谢谢,让你破费了。”
“你客气了,夏老师。”严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一会三人在医院门口分别,严冀抱着胖胖的朗朗,朗朗抱着胖胖的狗,重叠的感觉有些滑稽,却隐隐透着股温馨,夏舞甜笑与他们挥手道别,在被细雨滋润后的傍晚,各自走上了不同的方向。
夏舞一直盯着脚上的新鞋,走了几步,莫名回头,远远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像夜色里一出哀愁的无声电影。
她的内心突然浮起一个疑问。
明明是什么都拥有的男人,为什么却觉得他失去了许多呢?
晚上偷偷摸摸回到家,虽然是周末,可妈妈姐姐还有弟弟各自都有活动都不在家,洗好澡下来的夏舞望着在厨房里切切弄弄的爸爸,背影孤单而苍老,她靠着门框想起还很小的时候,所有人围坐一桌,爸爸妈妈把最好的菜留给她们三个,她们因为谁多谁少而吵了起来,一顿饭就这样吵吵闹闹过去。
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热闹一去不复返了呢?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各自沉默了呢?
唯一不变的,大概永远只有尽心为他们烧好吃的爸爸吧?
夏舞用微笑取代惆怅,挽起袖子,“爸,我来帮你。”
晚上临睡前夏舞收到一条陌生短信:今天多谢你,朗朗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救了他,我为之前所有的失礼再次道歉。祝好,严冀。
夏舞看了一阵短信,默默地想,如果不是今天的事,这个骄傲的男人想必不会这样低头一次又一次道歉吧?
躺平在柔软的床上,夏舞相信,他是真的爱自己的外甥。
一个疼爱孩子的有爱心的男人,挑鞋的眼光也很不错……
笑了一下,突然就不那么反感了。
第二天去学校,海洛找夏舞吃午饭,廖河也在,在幽静的西餐厅里,两人在夏舞对面坐着,均是一脸凝重。
夏舞正想低头切牛排,见两人这阵势,愣了一下后脱口而出,“你们两个怎么了?这鸿门宴呢?”
廖河神秘叵测地看了夏舞一会,弹钢琴的手还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昨天怎么回事?我表哥的心肝外甥怎么在你手上?”
夏舞本来一口香嫩牛排正要塞进口,一听口气不对,敢情自己成绑匪了,这一家子都什么强盗逻辑,廖河是,严冀也是。
索性饭也不吃了,自己的清白要紧,她严肃地放下叉子,把脸一绷,“我说廖河你什么意思?有哪个绑匪像我这么漂亮的?”
“对啊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这种漂亮姑娘宁可做加勒比海盗也不做绑匪的你懂吗?”海洛也娇媚地横了廖河一眼,语气不满。
廖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用错了词,也顾不得和女朋友打情骂俏,本来靠在沙发软座上的身体急哄哄地往前凑,“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但是夏舞我问你正事呢,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任何只要涉及到朗朗的小事在我表哥眼里就是天大的事,这一点你明白吗?”
夏舞眨了眨眼睛,眼里升腾起迷茫的雾,随即没放在心上地嗤笑道,“倒真没见过他这样宠外甥的舅舅,你确定他只是舅舅不是爸爸吗?”
夏舞的口气有几分戏谑,没想到廖河往常惯于不正经的脸顿时前所未有的凝重,说,“夏舞,朗朗几乎算是孤儿。”
廖河的一句话颇有震撼力,夏舞的心猛地颤了颤,而后就像被魔法女神的金色魔杖定住,全身僵硬睁大眼睛看了廖河几秒,戏谑的表情不见,她再严肃不过地说,“廖河,我是朗朗现在的舞蹈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你一字不漏全告诉我。”
廖河开始娓娓道来,夏舞越听越心寒,手指死死绞着餐布,指尖处一片苍白。
朗朗三岁的时候,一家人去大峡谷郊游,车上除了朗朗的父母以后,还有他的爷爷奶奶,本该享受天伦之路的一家人却在那天走上了死亡之路,回程的道路因为暴雨被封,他们铤而走险走了山路,结果休闲车遇上了山体滑坡,整辆车被冲到了山谷下,成了大自然的祭品。
朗朗的爸爸作为司机,当场死亡,爷爷奶奶伤重不治,妈妈为了保护朗朗,用整个身体将他护在身下,脑部因为撞击严重受伤,虽然及时送医,却不幸成为植物人,如今已经在医院躺了足足四年,靠输液氧气维持生命迹象,只有心跳,没有苏醒的征兆。
这件事对于严冀父母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老爷子干脆病倒不起,最后提早交班,将公司冒险交到了那时还什么都不懂的严冀身上。
严冀从小就与姐姐感情融洽,姐姐一家的惨事甚至让他来不及伤痛,年纪轻轻的他就被提前推到了前台,风波的中心处,可想而知,他那时有多么的不容易,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廖河几乎是沉痛地叙述着这段家族往事,他的声音低沉暗哑,“那一年谁见了我表哥都不忍心啊,一年瘦了二三十斤,日夜泡在办公室里简直成了工作狂,他那时才26岁,什么都不懂得年纪,结果他硬是挺过来了,还交了漂亮的成绩单。”
廖河言语之间对严冀的崇拜之情表露无疑,海洛推了推他,“我倒是听你提起过,你说的那个亲戚就是你表哥严冀?那你表姐的孩子?……”
海洛欲言又止,廖河一脸不忍地说,“朗朗最可怜了,有妈等于没妈,反正你们也知道了,我表哥说说是舅舅,其实就跟当爹差不多了,唉,年纪轻轻的,朗朗还特别粘他。”
“唉,孩子大了,大人再宠究竟比不上亲生父母,上回我去阿姨家,朗朗发高烧说糊话,吵着要妈妈,我阿姨就一直抱着她,朗朗就哭着问我阿姨他妈妈为什么不笑不哭也不抱他却老是在睡觉,然后我就看我表哥靠在门框上,”廖河眯眼停住,仍然深深在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床上的一老一小,要哭不哭的样子,差点把我这大老爷们弄哭出来了。”
十二
廖河悲伤的表情直接感染到在座的女孩,海洛沉默着拍了拍男友的肩,廖河转过头与她对视一眼,伸手覆在她的手上,两人无声却颇有默契地交流着忧伤。
听完那个叫做严冀的男人的故事,夏舞面前热腾腾的牛排已经完全冷却,就好像夏舞渐渐冷却的心一样,她的眼前全是医院里严冀望着她的眼神,那种安静到悲伤的眼神,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双眼睛的时候,她的心会有微微刺痛的感觉,因为他在悲伤。
成长道路上一直顺遂的夏舞慌乱了,自己昨天的一番问责还犹在耳边,她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她以为自己做对了一件事,可是今天她才了解,她在一个满身创痛的男人身上撒了盐,而他一言不发,只是说,“谢谢你夏老师。”
这一天夏舞都浑浑噩噩的,跳舞的时候思想也不集中,李老师因为她始终没有对参赛表示出兴趣而显得有些失望,见她出错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严厉,夏舞魂不守舍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晚夏舞临睡前,夏舞将严冀送她的柳丁新鞋小心从柜子里拿了出来,想象那个沉默的男人为她悉心挑鞋的样子,说到底,是出于对外甥的爱。
对着严冀昨晚的那条短信发呆,此刻在她眼里,代表着严冀的一串号码看似组合凌乱,她心里却止不住在想:为什么连他的号码都看起来那么悲伤呢?
夏舞这一生,第一次对别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内心涌起潮水一般汹涌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