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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她很想做些什么补偿,却又对一切无能为力,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他们生活里熟悉的陌生人,他们生活的很好,根本不需要来自于一个陌生人的同情。

可是她难以释怀,不知情下自己筑成的错已经伤害到了严冀,善良的夏舞后悔不迭。

日子在懊丧中度过,夏舞班上报名参加校际芭蕾舞比赛的同学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安排练习,芭蕾课一结束,女孩们早早散去,夏舞又被李老师拉下来谈话,敷衍老师了几句,老师走了,夏舞自己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排练房里,对着镜子看那个表情空洞的自己。

这时听到有脚步声,夏舞转头看去,笑了起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与她关系不错的凌雨。

“还不想这么早回家。”凌雨笑微微坐在夏舞旁边,两个女孩在镜子里淡笑,却各自笑得有些哀愁。

两个人一开始都不怎么说话,各自有心事,过了一会,凌雨问,“小舞,这次比赛你真不打算报名吗”

夏舞长长叹了口气,最近每个人都在问她这个问题。

“还没有想好。”

凌雨不解,说得吞吞吐吐,“小舞,你看起来……不像是害怕比赛的人。”

夏舞笑了一下,随即表情凝重,“是不害怕,害怕的是会有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未来而已。”

凌雨困惑地看着她,夏舞的眼神已经飘忽起来,她自己对自己喃喃,“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这天早早回到家,夏舞本想索­性­与妈妈谈谈,妈妈却还没回家,听夏桑说妈妈最近总是深夜才回,还喝的醉醺醺的,夏舞因为最近跟妈妈疏于沟通,跑去问弟弟夏鑫问个究竟。

夏鑫正戴着耳塞打游戏,夏舞一把摘下耳塞,“停一停,问你话。”

“二姐怎么了?”

“妈妈最近在忙什么?刘帅有告诉你吗?”

刘帅是跟了妈妈两年的助理,也是夏鑫的球友,两人经常约出去打篮球,妈妈很器重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小伙子。

夏鑫挠了挠板寸头,仔细想了想说,“好像是提过那么一嘴,说妈妈问银行借钱想买城东的一块地皮,不过妈妈刚进这个圈,门路不熟,现在到处打通关系呢。”

说完一心游戏的家伙又抢过耳塞继续在虚幻世界厮杀。

夏舞撇了撇嘴角,妈妈工作上的事他们做儿女的想管也管不了,希望妈妈忙到忘了关心她是否参赛这种小事。

不过这种侥幸心理在夏舞妈妈推开她房门的那一刻被击溃。

“小舞,睡了吗?”

夏舞妈妈辛欣在橙­色­灯光下看起来很疲惫,眼角皱纹的纹路更深了一些,这纹路刻进了夏舞的眼底直至心底,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人子女的,不仅不能分忧,反而让妈妈惦念­操­心,夏舞抓着被子陷入自责。

知道妈妈关心什么,夏舞在这一刻恨起自己的懦弱,她终于不愿意无限期拖延下去,说,“妈,有些事情我还未完全想清楚,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做决定。”

她的眼眸亮如星辰,里面有一簇火,“一旦这个决定做下,我就会义无反顾走下去,并且做到最好,不会让你失望。”

“好。妈妈等着。”妈妈辛欣温柔张口,母女俩有一双相似的眼睛,她轻轻把手覆在夏舞手上,“小舞你要记住,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飞得更高更远。”

“我明白。”夏舞低下头来,柔顺地像是夜空下倦极归巢的小鸟。

忐忑的一周过去,夏舞迎来了更为忐忑的周末,她要去少儿中心上班。

没有想到周六这天邱朗朗并没有来上课,严冀也没有出现,夏舞心里惴惴不安,她心里不禁猜测,那天她这样严厉的指责一定是又揭开了严冀心里的伤疤,他本来就对她印象不佳,再见面也一定会尴尬,不让孩子来上课乖乖呆在家里也是正常。

尽管这样想,夏舞还是微微失落,这下子连说声“对不起”的机会也没有了。

下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夏舞打开手机,赫然看到两条未接来电,虽然屏幕上显示的是两串陌生号码,但这个号码夏舞已经烂熟于心,是严冀打来的。

手机里还有条短信:夏老师你好,朗朗因为担忧尼可,决定留下照顾它,故请假一天,祝好。

夏舞松了口气,总算还有机会说“对不起。”

回了条短信:好的。

晚上早早回家,夏舞打开电脑浏览即将于三天后开赛的洛桑舞蹈大赛的相关信息,听说谢一漫昨天已经启程飞往洛桑,走之前几乎所有校领导出动欢送,可以想见,当她载誉归来时,机场欢迎阵势会是多么壮大。

不过夏舞留意到顾西楚并没有作为编舞老师一起随行出国,而是选择留下来全力准备接下来的毕业生演出,这有点奇怪,顾西楚是谢一漫编舞团队里最资深的一员,谢一漫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她自己的努力外,也离不开顾西楚的刻意提拔。

他们一直是众人眼里配合默契的师徒,甚至有好事的女生私下里还曾揣度过师徒二人的关系,因为在所有人的逻辑里,日久深情这样浪漫的事迟早会发生在二人身上,但是这种猜测在谢一漫已有贵公子男友的传言后销声匿迹,而令人疑惑的是,这之后顾西楚就不再负责谢一漫的编舞工作,转而准备大四学生的毕业演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两人关系单纯,可是时机又出现这样凑巧,就连单纯的夏舞也在心里问: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吗?

夏舞的同班女同学私下里更是直言不讳:“如果是我,艺术家和贵公子,两个我都会心动,可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到最后我只会选择贵公子,谢一漫那样的女人,看起来会是为艺术不顾一切的人,可是在我眼里,她跳舞不过是为自己增添筹码而已,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你以为爱情在她生活里会占多大的分量?”

同学的这番话对于夏舞这样心思单纯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深刻而耐人寻味的,她看着新闻里笑靥如花的谢一漫,她穿着DIOR今春最新发布的春装,优雅时尚,面对镜头时泰然自若,媒体赞她是洛桑舞蹈大赛的头号种子选手,舞蹈皇后的桂冠非她莫属,她也不否认,笑着回答说“我只是享受比赛的过程”,夏舞托腮感叹,真是个自信到可怕的女人。

夏舞眯眼回忆两天前顾西楚对她说的一番话,感觉有些奇怪。

她记得她那天为了跟顾西楚搭讪,跳上去说,“老师,谢学姐明天就要出发了,她这次回来,我们学校可能会出现一位国际级的舞蹈皇后呢。”

顾西楚笑了一下,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一滴汗正从他古铜­色­的胸前滑下,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了另一番话。

“跳舞这种东西,需要刻苦,也需要天分。”

“小天鹅,我还在寻找我眼里的天才。”

顾西楚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他在暗示谢一漫并不一定会赢得比赛?还是暗示她天分不够?

夏舞幽幽的想,为什么最近遇到的男人都那么高深莫测呢?顾西楚是,严冀也是,夏舞苦笑着摇摇头。

夏舞正想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是严冀的,深吸口气接了起来。

“夏老师,我是朗朗……”电话那边传来小胖球邱朗朗可爱欢快的声音。

小胖球鲜活的样子绷进夏舞脑子里,她灿然一笑,“你好啊邱朗朗同学,今天你没来上课,老师和同学们都想你了哦。”

“哇,真的吗真的吗?”朗朗在那头快乐地哇哇大叫,用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语气大喊,“舅舅,舅舅,你听到没有,老师说想我了。”

“老师老师,欧尼可也想我了吗?”

夏舞沾染到他的喜悦,也忍不住笑,跟孩子卖了个关子,“这个嘛,明天亲自问她不就知道了?嗯?”

“好哇!”朗朗在那头兴奋地回应,“我都等不及要问她了夏老师。”

“你这是在教孩子早恋吗?”

夏舞正乐着,电话那头传来严冀低沉却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微静的夜里透着磁­性­,夏舞脸上的笑僵住,紧张地正襟危坐,背挺得直直的。

13

夏舞沉默了几秒,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声音也拘谨了许多,“我……我开玩笑的。”

严冀在电话里也笑了一下,“我也是开玩笑的,夏老师。”

他的语气轻松,电话里可以听到朗朗在欢叫,隐隐有狗叫声伴奏,夏舞猜想严冀的心情应该不错,她几乎能幻想此刻这一家人温馨热闹的场景。

夏舞垂下头来,她轻轻“嗯”了一声,有些词穷,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严冀,他似乎有好几面,冷漠的,刻薄的,友好的,悲伤的,她对这样一个多面的男人印象深刻,却不懂如何坦然面对。

这一刻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宠物医院里大声斥责严冀的年轻老师,这一刻,她只是夏舞,一个年轻还有些羞涩的女孩。

“上一次,谢谢你。”严冀缓缓开口,嗓音很沉,“我很想感谢你,夏老师。如果你不在,我真不敢想象……”

严冀的话没有说下去,夏舞赶忙说道,“你已经谢过了严先生,所以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吧。”

“可是我想……”

“你已经送给我一双很漂亮的鞋了严先生。”夏舞连忙截断严冀的话,她知道严冀想表达什么,“所以就让这件事过去吧,换做任何人,都会为孩子这么做,更何况我是朗朗的老师。”

她一口气说完,到了后来,语速因为心境的波动而渐渐放缓,夏舞觉得应该道歉的是她。

“上一次,我是说在医院里,我的话,有些过分,”简单的一句话夏舞说得吞吞吐吐力气用尽,然后咬着­唇­望着房间里的吊灯,鼓足勇气道,“对不起。”

严冀在那边没了声音,夏舞心里忐忑,又慌忙补了一句,“你是很尽职的家长,所以,很抱歉。”

心跳不知不觉加快却浑然未知,夏舞企望自己微薄的道歉能抚平一些严冀的伤痛,听了严冀的故事后,不安的情绪一直跟随着夏舞。

“夏老师,你发现了吗?”那头的严冀笑了出来,笑声轻朗。

“什么?”

“自从我们认识后,就一直不停地向对方说,或者听对方说对不起。”

夏舞一愣,随即释然一笑,一颗悬起的心起起伏伏后终于落下,两人都在电话里淡淡地笑,这样的气氛实在是他们认识以来的头一次,心平气和的聊天,然后微笑,这样的相处模式对于他们来说很新鲜也很轻松。

夏舞嘟起嘴忍不住揶揄道,“是,不过你说的比较多,需要我夸你有绅士风度吗,严先生?”

严冀听着电话里女孩颇有生机的甜濡嗓音,淡淡的笑了,那么倔强的一个女孩,却透着善意,现在听她生动的声音,似乎又是第一次见面时追在他后面喊他“先生”的那个女孩了,一双粲然纯净的眼睛在深夜里闪闪看着他,叫人分不清是天上的星星亮一些,还是她的眼睛更亮一些。

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个深夜,白衣女孩背对着他,对海静静站着,双手轻盈地划开空气,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弓腰对海做了个谢幕的动作,好像属于她的演出已经结束,而浪花是她唯一的观众。

这样一个天­性­烂漫的女孩,理应受到温柔的对待。

严冀这样想着,在夏舞以为他又要生气的时候,低沉着开了口,“看起来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彼此了,夏老师。”

夏舞认真地“嗯”一下,嘴边有浅浅的笑。

“严冀。”

“夏舞。”

“我不是绅士。”

“我也不是淑女。”

“那看起来我们能做朋友了。”

“我想是的。”

一番郑重又俏皮的自我介绍姗姗来迟,也预示着之前的不愉快将在心照不宣中不再提起,从此有关严冀和夏舞的故事,将翻开新篇章,这篇章的名字也许叫做:朋友。

之后电话里小胖球对夏舞撒娇威胁加拍马屁了一通,重点意思只有一个:他答应老师要好好照顾尼可,做个称职的“男护士”,所以不能放尼可独自在家,如果老师能网开一面,尼可会非常非常感激,病也会好得快起来,它受伤了一定会乖乖不吵不闹,舅舅也会帮忙照顾他,总之老师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要不然我就不来上课了。

夏舞被这么一番长枪短炮似的轰炸给逗乐了,只好佯装严肃说,“下不为例,尼可好了就不可以带过来,知道了吗?”

“哦也,夏老师最好了!!”孩子那边乐翻了天。

夏舞挂了电话,嘴边还残留着柔软的笑,幽幽地想:傻孩子,你舅舅才是最好。

第二天邱朗朗小朋友携带他受重伤的“狗女友”尼可准时来上芭蕾课,舅舅严冀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做小跟班,脸上泛着宠溺的笑。

朗朗因为抱着爱狗不方便,夏舞看着缓缓蹲下来细心为外甥穿舞鞋的高大男人,明明是舅舅,却担任着父亲的角­色­。

夏舞的心因为这温暖的一幕,而软成了一团棉絮。

尼可好好趴在家长区,严冀边上,乖巧不吵闹,孩子们上课前围着它兴奋了一阵,上课后总算听话练习,夏舞发现朗朗规矩了很多,虽然还是会忍不住和欧尼可偷偷讲悄悄话,不过频率明显下降,小动作也减了不少,大概是舅舅教育过的结果。

这课就在平静无波中过去,不过夏舞多次望向门口的时候发现一个女人隔着门探了过来,见她看见,又躲开了,她想也许是家长有事,趁着孩子们自己矫正姿势之际,推开门出去瞧。

门外是个面­色­苍白憔悴的长发女人,三四十岁的年纪,见夏舞走了出来,紧张地看了过来。

夏舞微笑,“您是哪位学生的家长?还有半个小时就下课了。”

长发女人慌忙走了过来,“老师你好你好,我是武月的妈妈,我……我听说她在这跳舞。”

夏舞听她口气蹊跷,没有表现在脸上,礼貌笑笑,“那武月妈妈请你再等一会。我会告诉武月你来了。”

孩子母亲感激地道谢,夏舞说完就笑着回去上课了。

等下课铃响,孩子们稀稀落落地被家长领了回去,邱朗朗献宝一样抱着尼可跑上来,要给夏舞证明他是一位称职的男护士,尼可的脚康复地很好。

尼可受伤的爪子刚被拉出来参观,夏舞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吵闹闹,夹杂着男人的训斥声,女人孩子哭哭啼啼的声音随即响起,炸开来一样,武月尖声哭叫哀求着,“爸爸,爸爸,不要打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

夏舞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门外武月壮硕的父亲正推搡着身材瘦小的武月母亲,拎小­鸡­一样把她拉到墙边压制着,小女孩武月大哭着在下面拉父亲的裤脚让他饶过母亲,哭声凄厉,“爸爸,不要打妈妈,不要打妈妈。”

男人却是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不肯放手,表情也是狠狠的,“你­干­什么还要跑过来?孩子判给我了,你给我能滚多远滚多远。”

柔弱的女人在男­性­力量压迫下显得那么无助,眼神却是坚毅不服输,“判给你又怎样?我有探视权的,孩子不让我见,我要告你,告你!!”

武月父亲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睁大眼恶狠狠地,眼看就要伸手大掌扇过去,夏舞想也没想快步冲上去拦在中间,口气也罕见地严厉,“武月爸爸,你这是­干­什么?孩子在看呢。”

武月父亲迟疑了一下,武月母亲趁机从他掌下逃脱,蹲下来,流着眼泪紧紧抱着瘦瘦的女儿武月抱头大哭,空荡的教室回廊一阵凄惨的哭声,教听者不忍。

夏舞听得脑后一阵发紧,武月父亲口气蛮横,“老师我处理家务事,你不要多管闲事,走开。”

夏舞气得胸口起伏,心里的火蹭蹭窜上去烧去她所有的理智,打女人的男人还是头一回碰见,还当着孩子面使用暴力,也不见有悔改的迹象,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

不顾自己与这野蛮男人的身高差距,夏舞抬头挺胸圆瞪着眼看着他,像被冉冉火焰包围的希腊女神,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武先生,你现在站的地方是学校,这就与我有关,请你注意自己的行为,做好家长的本分。”

武月父亲显然被激怒,眼里有着不屑,“一个跳舞的,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老子今天叫你一声老师,算客气了。”

说完,大手粗鲁地一把推开夏舞,夏舞一个踉跄,往后惯­性­退了两步,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时,背触到一个温柔的胸膛,然后失衡的身体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稳住,她诧异回头,是严冀。

14

她尚未回魂,就被严冀一把拉到了他身后,他的身高与武月父亲不相上下,对峙起来气势毫不示弱。

夏舞像个受惊的小鸟一样站在严冀身后,看着前面气质外形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然后再看看严冀宽厚的肩膀,心想:这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严冀轻又冷的嗓音响起,却掷地有声,“在孩子面前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武月父亲听到暴跳如雷,眼睁得铜铃大,一身戾气,“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说话间已经要抡起袖子,做开打的架势,“老子让你尝尝多管闲事的苦头。”

夏舞躲在严冀背后,吓得屏住呼吸,她已经闻到浓重的火药味,怕两个人真打起来,手已经伸进袋里准备拨110了。

几乎在同时,严冀依然是平静无波的表情,只能从他的眼睛里依稀辨别出他也愤怒了,“要打架可以,但是不要在孩子面前,”他眼睛微眯了起来,“你总不想女孩子长大了时刻怕被男人打吧?”

“你!”

武月父亲气得鼻翼微张,情绪已经被煽动到最危险的边缘,眼看凌厉的一拳真的要抡过来时,小女孩武月怯生生的一声“爸爸”,像是春天里一颗最温柔的炸弹,炸得大人内心遍体鳞伤。

夏舞低头去看小女孩武月,小女孩晶亮的眼里满是恐惧,抬头直直盯着父亲,一眨不眨,妈妈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一串晶莹的泪又随即落下,湿了妈妈的手,还有在场家长的心。

孩子的眼泪深深灼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武月父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忍,还有心痛。

欧尼可的法国爸爸也看不下去,上来用蹩脚的中文劝,“哥们,君子以和为贵,冷静。”

也有热心家长附和,“就是,两怎么吵也不能当着孩子面,记一辈子呢。”

在舆论的集体谴责下,武月父亲终于有些忌惮,面子有点挂不住,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对地上蜷缩的娘俩说,“哭哭哭,就知道哭,回去跟你们算帐。”

说话间毫不温柔地抱起女儿,凶巴巴地对横在中间的严冀说,“让个道!”

严冀沉默地往旁边让了让。

支离破碎的三口之家就这样在夏舞面前凄然走过,夏舞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过自己的面前,无力感像荒原上的野草在心里蔓延开,生活就是那么令人难以掌控的东西,这一刻夏舞明白,很多事情她都爱莫能助,唯一在自己手中的,就是她的生活,她的未来。

闹剧结束,家长们带着孩子快速离去,夏舞对身边的严冀轻轻道了声“谢谢”,而后就顾自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慢慢向教室走去。

武月父亲刚才的话,让她很有点受伤。

“一个跳舞的,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老子今天叫你一声老师,算客气了。”

轻蔑到不留情面的话像把锋利的刺刀,准确无误地捅进了夏舞的心窝,她引以为傲的事业在别人眼里成了低下的职业,高尚的艺术已经被玷污,这让夏舞难以接受,她的自尊心在轻轻颤抖,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朗朗还在教室里逗尼可玩,见夏舞走进来,抱着尼可奔过来,胖乎乎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夏老师,跟我们一起玩吧。”

夏舞勉强笑了笑,蹲下来刮了刮他鼻子,说,“朗朗,该回家了哦,下星期老师再和你一起玩,好吗?”

小胖子有些失望,鼓着腮帮子垂头丧气道,“好吧。”

“好了,舅舅等着呢,快回去吧。拜拜了,”夏舞挥了挥手,而后低头对狗儿尼可挥了挥,“拜拜,尼可,早点好起来呀。”

夏舞收起笑站了起来,往后看,严冀就站在门边,沉默地望着她,眼睛里有片海。

夏舞对他微微颔首,“等下会堵车,你们快点回去吧。再见。”

严冀沉默着点了点头,空气里只响起朗朗童稚的声音,“夏老师再见。”

他们走了,夏舞并没有马上离开,她缓缓踱到镜子边,屈着膝盖坐下。

今天收到的刺激太过强烈,夏舞还未完全缓过神,颓丧地垂下脑袋,让自己少许低落的心情稍稍平复下。

她需要静一静。

结果没过多久,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在耳边传来,夏舞抬头朝门那边看去,进个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朗朗正抱着尼可踮手踮脚地靠近她,夏舞看到他时,他正竖起食指跟门边的舅舅严冀做出“嘘”的动作,孩子气十足。

夏舞沉重的心情蓦然轻盈,故作生气道,“小坏蛋,不回家跑回来做什么?”

朗朗咯咯笑了出来,大叫,“哇,被抓到了。”放下尼可,小跑到夏舞边上,­肉­­肉­的小手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老师,舅舅说你很伤心,所以我们决定回来陪你。”

夏舞几乎是感激地看着面前天真热情的小男孩,在她最低落的时候,孩子及时送上一个堪比阳光的笑容,那比任何实质的安慰都来得有意义。

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朗朗,她几乎要感动得哭出来,她抚摸着朗朗柔­嫩­的脸颊,哽咽地问,“朗朗为什么想到要陪老师呢?”

朗朗歪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说,“因为我伤心的时候就想有人陪啊。所以我想老师也一样,舅舅伤心的时候我也会陪他。”

夏舞瞥了一眼在门边一言不发的严冀,沉默是他大多数时候的状态,可是就是这样的严冀,让夏舞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他释出的善意,他在还没有成家的年纪里已经学会了如何做个好父亲,把孩子教的可爱善良。

这样一个­精­神看上去无坚不摧的男人,原来他也有伤心的时候。

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朗朗说了一会贴心悄悄话就跑到一边去跟尼可玩了,把尼克抱到教室中间,然后围着它小跑绕圈,嘴里还炫耀,“尼可,你羡慕我吗?我终于跑得比你快啦。来追我呀?”

尼可趴着叫唤了两声,好像听得懂人话一般翻滚起来,露出白白的肚皮,朗朗被小狗谄媚的把戏逗得咯咯直笑,也躺下来跟着翻滚,一孩一狗在光洁的地板上滚不停,玩得不亦乐乎。

严冀走了过来,站在夏舞边上,跟她一起观赏孩子和狗的演出,夏舞笑着拍拍她旁边的位置,“不介意的话,就坐吧。”

严冀还真的坐了下来,两人并肩坐着,中间隔着一点点的距离,但这已经是他们相遇以来最近的距离。

这一大一小的到来让夏舞体处于前所未有的平静中,她的心感受着无言的温暖,她从未有这样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了解身边的这个男人,她想和他倾述。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终于张了口。

“问吧。”严冀并不看她,只是淡笑着看前方嬉戏的外甥,似乎并不意外她会发问,声音也是清淡的。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跳舞呢?”

严冀终于回过头,遇到夏舞追逐认真的视线,他并不马上作答,抿­唇­继续回头看外甥,夏舞猜想他或许在斟酌合适的语句坦陈,或者选择避而不答。

“那么你为什么又认为我讨厌呢?”严冀选择用反问的方式来回答夏舞的提问。

“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夏舞望着窗外明媚的黄昏春光,“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我在很多人的眼里没有看到这种东西,可是你的眼睛里有。”

严冀不说话。

她耸耸肩,自嘲着看向严冀,脸上的笑甚至算得上调皮,“虽然我只是一个跳舞的,还是个学生,不过我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傻的。”

严冀脸上酷酷的表情终于融化,看着她,泄露一丝抱歉的笑,“你还记着。”

“谁又会忘记呢?”夏舞幽幽地回答,谁又会忘记旁人的那些震撼心灵的话呢,每每跳舞的时候想起初时严冀那些伤人的话,她都会提醒自己要努力,更努力些,她逐渐把他的话当成了动力,希望有一天能用行动回击他的轻蔑。

“很抱歉。”回应夏舞的依然是这简单的三个字。

夏舞这次却不打算这样简单接受,身体­干­脆转向严冀,“先生,我可不是小气的人,我现在不想听你道歉,只想知道为什么?”

严冀选择继续沉默。

“先生,让我介绍我自己。”夏舞挺了挺身,情绪激昂,“我,夏舞,舞蹈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人生,我准备一生要从事的事业,除了这个我不懂其他。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现代舞演员,为观众献上最艺术的舞蹈,可是事实是,我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决定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这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我面临着选择,要不为自己的理想抗争,要不听从父母跳一辈子芭蕾舞,一辈子都不快乐。”

15

“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在乎,舞蹈对在你眼里可能是很细小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意味着全部,”夏舞抚着自己的胸口,那么真挚的看着严冀,“刚才孩子父亲的话确实让我很受伤,但现在我更多的是害怕,因为假如我再继续这样的状态,我这辈子在别人眼里很有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跳舞的’。”

夏舞心情激动地坦露心声,她庆幸她终于在这世上找到这样一个人,这个人跟她的关系不远也不近,他们随时可能不再相见,他对她的所有事也不感兴趣,而他此刻的眼神温暖无比,令人有种他很可靠的错觉。

夏舞在这一刻把自己的梦想摊在严冀面前,她感觉有些虚脱,背靠回到镜子前,感慨着,“我不想在我死了以后,人家在我的墓志铭上写着,她年轻时做错选择,之后一生都在后悔中度过。”

“你知道吗?”听众严冀静了一会,头微仰看着窗外的天说,“年轻的时候,面前有选择其实是一件幸福的事。”

“假如有一天你面前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的时候,”严冀转过头来看着夏舞,笑了,眼里有温暖的光,“你就会发觉现在并不是那么痛苦了。”

夏舞怔怔地看着严冀的侧脸,他又在望着天空,用向日葵渴望着太阳的眼神看着窗外的天,她在心里问,他在用自己的经历来安慰她吗?他在暗示自己曾经甚至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推到风浪的中心吗?

当两人再度静默时,严冀却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我讨厌不讨厌跳舞,你还是会把舞蹈当成终身事业不是吗?所以,我的观点不重要。”

夏舞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这很重要,她就是介意他不喜欢,没有原因,因为她也不知道。

夏舞咬着­唇­,斟酌良久才慢慢道,“为什么不呢?舞者就是为观众而生的,观众可以离开舞者,舞者却不能没有观众,就好像鱼与水的关系,所以我在乎,我真心希望每个人都会爱它,那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

严冀偏头朝夏舞笑了笑,“那我问你个问题行吗?”

“嗯。”

“那晚你对海跳舞的时候,在乎是否有观众欣赏吗?”

“这……”夏舞莞尔,有点答不上来,虽然记忆有些朦胧,可夏舞却确定那晚她有些愚蠢的举动实在是酒­精­在作祟,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想舞动,于是她就跳了,完全没有考虑那么多。

她于是辩白,“那晚我有点喝醉了。”

严冀嘴边的笑却有些狡猾意味,“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却不能说明什么。”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眼里透着股睿智,“你跳舞,只是因为你想跳。”

冠冕堂皇的理由遭到严冀的反驳,夏舞有点窘,脸上微微有些热。

严冀却难得滔滔不绝起来。

“一个人做一件事,首先是为自己,然后才是为别人,这就是利己主义,但这并不是说这个东西是不好的,举个例子,原始社会还停留在自给自足阶段的时候,每家每户生产的东西,先满足自己的需要,再把多余的东西拿出来交换,这就是最原始的商品交换,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起源。”

严冀大概看出了夏舞的窘然,用清淡的语气说,“利己,并不是什么害羞的事,那是人类的本能,每个人都这样,你也是,我也是。”

他几乎是用幽深的眼光看着夏舞,总结陈词,“所以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就连上帝都无法说服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成为他的信徒,又何况你我呢?”

夏舞几乎是崇拜地看着严冀,身边的这个男人在激辩中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这一刻在夏舞眼里,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每个微笑都透着智慧,她被他简短却酣畅淋漓的语言所倾倒,而更重要的是,语言背后隐藏的是他的善良的心,他不再冷漠,他尝试说服她,鼓励她,以一种温柔而有力的方式,直触她心底。

夏舞心潮澎湃,在她人生最迷惑的时分,终于有人送来她最需要的东西。是的,为自己。答案其实她早已知晓,但是她不够勇敢也不够自信,没人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她是否做对,只有严冀,这个关系和她不远也不近的男人,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跳舞,是为自己,那不是什么龌龊不堪的事。

她终于从旁人口中得到了一个确定答案。

夏舞的心在微微战栗,她眼里的那团火光熊熊燃烧,那是她的心火,她想她已经做下了决定。

严冀却在这时站了起来,朝玩疯了的一娃一狗招招手,“好了,该回家了。”

玩得满脸通红的小胖球跑过来,严冀只好用袖子擦了擦他脑门上的几颗豆大的汗,邱朗朗直着脖子抬头问严冀,“舅舅,夏老师不伤心了吗?”

这时的严冀又恢复了一贯冷淡的模样,Сhā兜往门外走,口气懒懒散散像足痞子,“不伤心又怎样呢?我们还要赶回家吃晚饭。”

朗朗只好小跑着跟上舅舅的脚步,边回头朝夏舞大喊,“老师,你还伤心吗?”

“不伤心了。”夏舞朝他们摇摇头,笑得甜美,“因为老师遇到了奥特曼。”

“哇。”小胖子用小胖手捂着嘴巴,吃惊地睁圆眼睛,随即变戏法似的手指着走在前的舅舅,大喊一声,“严冀奥特曼。”

这仿佛是个魔咒,只一瞬间,严冀就像中了咒语一般变成另一个人,潇洒转身360度,手指着背后的外甥,大声回应,“朗朗奥特曼。”

下一秒,朗朗转身360度,一大一小两人一起面对着夏舞,双手交叉胸前,神情凝重犹如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默契大喊,“为地球而战!”

这滑稽的一幕只是让夏舞怔愣了短短一秒,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凑热闹。

严冀也禁不住笑了,这种幼稚的把戏只跟朗朗在家玩过,这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秀,而且对象还是个女孩子,这对于他一个成熟男人来说,未免显得很荒唐。

可是看着夏舞那痛快的笑容,她的忧郁终于被一扫而空,严冀心想,牺牲形象换得美人一笑,风流帝王都曾做过类似的蠢事,这对于男人来说是太正常不过,也就笑笑释然了。

“快回家补充能量吧。”夏舞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挥挥手让奥特曼们撤退。

“那再见。”严冀拉着孩子的手,终于想溜之大吉。

等夏舞走出少儿中心时,天­色­已经暗沉暗沉,她站在楼下,咧着嘴角仰望灰暗的晚空,天空在她面前,正无限地向她延伸,就像她的未来,充满着无尽的可能。

她第一次如此心情舒畅地踏出少儿中心的门口。

想起那一大一小,夏舞水盈盈的眼里溢满了生机,她想,当­干­涸的大地遇上久违的雨水,也许大地的心情就如现在的她一样,充满了感动。

时间已近傍晚五点半,夏舞有些饥肠辘辘,决定随便在外面吃点东西再回家。少儿中心附近有家远近闻名的老汤牛­肉­面,虽然店面简陋,但汤头足,牛­肉­劲道,汤面据说是家族配方,就连市电视台的美食栏目都推荐过。有意思的是,店老板老汤每天傍晚五点才伸着懒腰开始营业,每天只烧100碗面,到了数目就收摊赶人,做生意做得如此随­性­有个­性­的,实在不多见。夏舞去吃了一次后就念念不忘,可是每每经过去吃的时候,老汤已经烧足了100碗面准备收摊,一句“明天早点来”,就把她无情堵在了门外头。

她快步走了七八分钟,到了面馆时,叹一声气,面馆里已经坐满了低头专心吃面的食客,问了下店里正忙得团团转的服务员,老汤才烧了四十碗,夏舞这才挪步到店外的桌子上坐下,心甘情愿地边吃马路灰尘,边掰着筷子等着。

朗朗拉着舅舅的手,小肥手指着马路对面坐在面馆外正专心吃面的红衣女时,兴奋地喊,“舅舅,你看,是夏老师!”

作为激动的响应,安静躺在严冀怀中的尼克也“汪汪”叫了两声。

严冀在朗朗看到夏舞的同时也看到她,他的眼睛是跟这夜­色­一样的颜­色­,心里想着:又遇到了,最近跟这女孩真有缘。

邱朗朗挣脱开舅舅的手,甜丝丝地喊“夏老师”时,夏舞正投入吃面,耳边传来清晰的“夏老师”的喊声时,她第一反应是错觉。

她下意识歪头往右看,眼一花,小胖子已经小鹿一样蹦进了她的怀里,抬起头用眯眯眼巴巴看着夏舞,撒起娇,“老师,我饿。”

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就这样在星光下仰头看她,夏舞甚至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哪个大人能忍心拒绝这样一张渴望的小脸?

“你这小坏蛋来得正好。”

夏舞甚至来不及体会再次偶遇的喜悦,就笑着搂住小朋友,筷子夹起碗里一大块香喷喷的牛­肉­,塞进了下面一张早已大张的小嘴。

16

朗朗嚼­肉­嚼得津津有味,夏舞心满意足地低头看着,转头看几步外抱着狗的严冀,心里这才有些迟疑,不知道他介意不介意朗朗吃自己碰过的东西?

夏舞犹豫着,正想告诉他自己没什么传染病,严冀的视线却在别处,他正看着拥挤的面馆内部,三五个人正脚步匆匆地走了进去。

夏舞恍然大悟,原来也是老汤面的忠实拥趸,知道严冀心里在想什么,脱口而出帮他解答,“还没到100碗,快去付钱吧。”

严冀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舅舅严冀空着肚子在里面排队付钱时,小胖球已经一ρi股坐在老师的腿上,一脸欢快地被老师一筷子一筷子喂食,嘴边都是油星子。

夏舞笑着用纸巾轻轻擦了擦他的嘴,又夹了根青菜进小胖子嘴里,小胖子不乐意,“老师我要吃­肉­!”

“不行,菜也要多吃,青菜萝卜营养好这句话听说过吗?”

夏舞教育间,还是捞起碗里仅有的一块牛­肉­放进朗朗蠕动个不停的嘴里,一边柔柔问着,“怎么没和舅舅回家吃饭呢?”

“路上堵车车,舅舅和我都很饿。”朗朗说话着,又被夏舞塞进了一口面,任夏舞擦去他嘴边的油腻,顺便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严冀走出店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场景,心爱的外甥像个婴儿一样坐在年轻女孩的怀里,她低下头帮他轻轻擦嘴,笑着低头亲了他一口,他们的头发在路灯的照耀下泛出金黄|­色­的光圈,和谐如记忆里的一副西方油画。

那副油画的主题是:圣母与圣婴。

他就这么呆站了几秒,望着朗朗脸上满足的甜笑,酸楚一点点涌了上来。

他想起他最亲爱的姐姐,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用生命守护的孩子已经慢慢长大,学会调皮也学会爱人,可春去秋来几个回合,她依然固执地不肯醒来,不肯抱抱她的宝贝,用紧闭的双眼磨去亲人心头一寸寸的希望。

假如抱着朗朗的是姐姐而不是夏舞,那该有多好?!

这个时候假如夏舞转过头来望向店门口,她会看见灯光下的严冀正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他的心思好像飘远了去,去了某个很悲伤的地方。

可是夏舞专注于腿上可爱的小男孩,她错过了,当严冀走过来放下狗时,她笑盈盈抬起头看着他,问,“第几碗?”

严冀嘴角翘了起来,显得有些得意,“84。”

朗朗半碗面下肚,从夏舞膝盖上跳了下来,抱起椅子上的尼克问严冀,“舅舅,我可以喂尼可吃面吗?这个面好好吃。”

严冀看外甥的眼神是柔的,“它不是你,它不要你喂,乖乖坐下先吃你的。”

朗朗笑着乖乖在夏舞和严冀中间坐下里,像是两条岸之间的一座桥梁,为平行线构建交点。

朗朗要喝汤,夏舞舀起一勺汤喂进他嘴里,她深怕严冀介意朗朗喝剩汤,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时,严冀却悠闲地指着店门匆匆走出来的一个人说,“第101个人。”

夏舞觉得那个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像极了上回的自己,扑哧一乐,“我上回是第103。”

“我105。”严冀接话道。

两人眼光对上,心知肚明这抢不到面的沮丧滋味,均相视一笑。

夏舞的眼光飘向这个温柔会笑的严冀,心想他现在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真希望能多看一会,而他的笑容能持久一点。

想看又不敢看,别扭的把目光移了回来。

汤面端上来了,三碗面,夏舞诧异地看着面前又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犹豫地看向严冀,眼里有询问,严冀为朗朗掰开筷子,只是说,“吃吧,很快就凉了。”

“……谢谢。”夏舞一声谢谢讲得磕磕巴巴。

严冀斯文地吃起面来,朗朗自己吃了一会面条,觉得有些饱,抱起尼可一根一根地喂,尼可吃得痛苦,他也喂的不舒服,蓝­色­外套上已经滴上了好几滴油花,不过朗朗毫不介意,依旧坚持不懈地继续喂食工作。

严冀也不教训外甥,向服务员招了招手,掏出张钱来,“对不起,我能问你买个碗吗?”他指了指趴在朗朗膝盖的尼可,“拿来喂狗。”

服务员很快拿了个碗过来,严冀把夹了点面出来放在碗里,朗朗慷慨地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拿出来一大半来与尼可分享,而后蹲下来放在地上,尼可安静地趴着吃起面来,看它心急火燎的吃相,想必也是饿了很久。

这温馨一幕全落进了旁观者夏舞的眼里,她心里有难以言说的动容,这一大一小只是平常的举动,为什么总能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呢?

就像现在这样围坐一桌,也让夏舞的内心升腾起激动,有种融入他们的生活的错觉,哪怕这错觉将因为这顿饭的结束而结束,她依然心存庆幸。

正这样想着,邻桌传过来的动静打断了夏舞的思索,三人望过去,原来是邻桌吃面的客人正大声驱赶一条凑过来的野狗。

“走开走开,一边去,这里没吃的。”邻桌女孩不耐烦地驱赶,见狗磨磨蹭蹭这边嗅嗅那边闻闻,一点走开的意思也没有,终于忍受不住拿着碗筷换地方坐。

夏舞觉得这流浪狗挺可怜,想必是边上公园闻到香味跑过来的野狗,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没有家的动物其实就跟人一样,是被风吹倒的野草,生命在恶劣的条件下顽强生存着,目的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如果这流浪狗跑到她这边来,她一定把面分给它一些,她这样做下了决定。

三人就这样静静吃着,过了一会,吃得差不多饱了,就连尼可也是一副饱态,耷拉着耳朵昏昏欲睡的样子,一副富贵相,而几步外,穷酸的流浪狗还低着头在草间寻寻觅觅任何能填堵的东西,不过看样子,收获不多。

朗朗究竟是小孩子,刚才吃了夏舞碗里的大半碗面,肚子已经有点饱,碗里还剩大半碗面,歪着头问严冀,“舅舅,我的面面能分给那只狗狗吗?”

严冀看着外甥,一脸温柔,“这种事情不需要问舅舅,自己决定。”

“因为我已经是男子汉了是吗?”

“对。你已经是了。”

受到鼓励的朗朗朝舅舅重重点了个头,神情严肃如小大人,弯腰拿起地上尼可吃过的狗碗,狗碗里还剩下几根尼可吃剩的面,有些伤脑筋地对严冀说,“舅舅,这些面尼可舔了好多次,上面沾了好多它的口水。”

严冀看着拿不定主意的朗朗,说,“自己做决定。”

朗朗把那碗里的面拨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肥肥的小手笨拙地夹出自己碗里的面条,面滑出筷子掉回碗里,他就再夹一次,脸上是认真执着的表情。

而舅舅严冀只是在他旁边静静看着,眼角带笑,并没有丝毫出手帮他的打算。

夏舞也静静看着,只不过不同于严冀,她的视野里是一个一小两个男子汉,眼里有浓浓的激赏。

她终于有一点点了解严冀是怎么教孩子的了。

朗朗把自己的半碗面拨进狗碗里,感觉不够,捧着狗碗跳下凳子,用彬彬有礼的语气问严冀,“舅舅,你可以把你碗里的面分一点给狗狗吗?”

严冀对着孩子笑,“舅舅非常乐意。”

说话间把自己碗里的剩面拨出来,朗朗见狗碗里仍旧香喷喷热乎乎的面越来越多,脸上洋溢着满足。

随即捧着碗跑到夏舞面前,语气依然礼貌,“老师,你可以把你碗里的面分一点狗狗吗?”

夏舞柔柔一笑,“老师也非常乐意。”

笑着把面夹进朗朗的碗里,夏舞边倒汤边说,“来,汤也放一点。”

朗朗的眼里有星光闪烁,“对,因为狗狗也会渴。”

严冀站起来拿过外甥的碗,牵起他的手,“来,跟舅舅一起送过去。”

“嗯。”

严冀牵着朗朗走了过去,把碗放到流浪狗面前,狗起先一些瑟缩害怕,抬起乌溜溜的狗眼忐忑地望着他们,后来实在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低着头用狗鼻子一探再探,嗅嗅,迟疑着舔一口,再尝一口,终于放松戒备欢快地吃起来。

夏舞在几步外望着这一大一小低头喂狗的背影,金黄|­色­的路灯光照耀着他们,她的心因为这一幕,荡开了一层层涟漪。

她恍恍惚惚的感觉到,这个叫做严冀的男人是非法入境的春风,吹过她平静的心湖,她的心因此再未得到平静。

朗朗在她怔愣的时候折回抱起尼可,急匆匆拉起她的手说,“老师快来,那边公园有爷爷­奶­­奶­在跳舞。”

“朗朗,慢点,吃饭以后不能剧烈运动。”夏舞被朗朗拽拉着往不远处的小公园跑,严冀在后面Сhā兜慢吞吞跟着,一派悠闲。

夏舞在晚风中慢跑着,风吻着她的脸,她觉得自己是阿甘正传里那片在风中飘舞的羽毛,心飘了起来,久久不愿落回地面。

傍晚的城市小公园已经成为附近居民饭后的好去处,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公园四周,活动颇多,两三块空地上,好几拨人正在随着音乐起舞,夏舞定睛一看,左边那拨老年男女正随着舒缓音乐跳起交际舞,舞步娴熟地旋转,脸上均漾着轻松的笑。

朗朗看得入了迷,兴奋地跳起来拍手,“老师老师,我们也来跳。”

说话间,已经拉起了夏舞的手冲进了舞蹈的人群,只是一个小胖墩又怎么会跳舞,无非是双手拉着夏舞围成个圈,在爷爷­奶­­奶­中间穿梭捣乱,老人们也很友好,依然专注于自己的舞步,只是朗朗太过可爱,都笑微微地看了过来。

夏舞在老人们中间胡乱打转,脸都红了,小胖子圆润的脸也是红通通像个苹果,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肯出来,夏舞只好叫暂停,手指着围观的一个笑哈哈的小女孩,对朗朗说,“老师是大女孩了,朗朗应该跟小女孩一起跳,去,像个绅士一样邀请她。”

“可老师万一她拒绝我呢?”

“绅士是不怕拒绝的,总有好姑娘会答应你。”夏舞笑着拍拍小绅士的头,柔声鼓励他。

“那欧尼可会答应我吗老师?我想邀请她一起去吃冰激凌。”小胖子已经开始盘算另一桩美事。

“嗯,如果你坚持的话。”夏舞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细想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要得到美好的东西,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朗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放开她的手邀请小女孩做她的舞伴去了。

小绅士出师告捷,可爱的小女孩征得父母同意,跟朗朗一起手牵手走到老爷爷老­奶­­奶­中间,转着圈开始继续捣蛋,围在边上的大人们都被逗笑,兴致勃勃地观赏他们的表演。

严冀也在看,坐在离孩子七八步外的花坛上,抱着狗,俊朗的脸上是清淡却宠爱的笑。

多年以后夏舞回想一切,终于明白,就是这样淡淡的笑,在最初的时光了征服了她。

那样的笑简直是毒药,假如时光允许她再选择一次,纵使知道没有解药,她还是会毅然选择吞下,让它腐蚀自己完好的心脏,然后痛并微笑着。

夏舞犹豫着站在了严冀边上,严冀笑着看过来,拍拍边上的空位,“坐吧。”

夏舞坐了过去,两个外表登对的男女并肩而坐,成了外人眼里的风景,只不过他们眼里的全是那个不停旋转的小胖子,他时而转圈,时而教小舞伴扭腰摆臀,笑容没有离开他的脸,这一刻的朗朗是所有人眼中的喜剧明星。

那么可爱而可怜的孩子,上天剥夺了他的幸福,却也赐予他一个好舅舅,夏舞的笑带着感伤。

她低下头来,声音轻轻的,像风一样轻,“你把孩子教的很好。”

身边的严冀不说话,修长的手滑过着尼可的背,膝上的尼克乖顺听话,享受着他的抚摸。

夏舞意识到这样的赞赏有些唐突,也许听在严冀的耳里,是刺耳不礼貌的,她咬着­唇­,犹豫再三这才决定坦白,“对不起,廖河都告诉我了。”

夏舞懊恼地垂下头来,发丝在风中飘浮,掩饰了她脸颊上的飞霞。

“你不需要抱歉。”耳边响起的是严冀微微低沉的声音,“他对我说过,你是他最喜欢的老师。”

“你对他很好,我该谢谢你。”

“应该的,只是我能做的究竟少。”夏舞看着哈哈大笑的朗朗,不禁唏嘘。

她迟疑了一会,深黑的眼瞳望着正专注前方的严冀,鼓起勇气问,“他……知道吗?”

严冀偏头瞥了她一眼,眼里有一片深邃的海。

回过头去看外甥,嘴角的淡笑已经消失在夜风里,在欢畅的音乐声中,一股愁绪弥漫开来。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只是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点。”

17

因为不知道安慰,所以只好选择沉默。

小公园里到处欢声笑语,并肩而坐的男女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夏舞感觉到严冀的低落,左思右想,努力挤了个笑,决定做些什么转移严冀的注意力。

她忽然转过头来,用略微灼热的眼神邀请,“去跳舞吧!”

严冀看着她有些吃惊,随后视线避开,表情是无言的拒绝,“我不会……而且也不喜欢。”

夏舞却再也不是第一次相遇时那个爱生气爱耍小脾气的夏舞,因为她渐渐懂得不能以貌取人,主观随便的评价往往会冤枉一个善良的人,也错失从他人身上获得的爱与感动。

这一次遭到拒绝的夏舞没有赌气走开,她的笑有丝倔强,她站了起来,站在了严冀面前,挡住了他面前的光明,也逼迫他认真面对她的邀请。

她的嗓音甚至透出一丝调皮一丝骄傲,“不会不要紧,夏老师可以教你。”

严冀不为所动,夏舞却勇敢地伸出手拉严冀的手,他的手是温热的,心手相牵,温度传递到夏舞的心脏,她的心也沸腾了起来,一下下怦怦撞击胸腔。

但她绝不容许自己再次胆怯,因为她真心希望今晚的严冀能再次展露笑容,她用力拽了他一下,“来吧,绷着脸的先生,就算你不给艺术一个机会,也要给大众娱乐一个机会,体会平凡人的乐趣吧。”

她转头手指着身后热情投入音乐的老头老太,弯腰平视严冀的眼睛,两人罕见地对视彼此,她墨黑的瞳仁里有动人跳动的光芒,而严冀的眸子有她的影子,“你认真看他们的脸,你觉不觉得现在的他们很幸福?”

“也许他们的姿势并不标准,你看,那边的老太太高她的舞伴一个头,看上去并不怎么美对不对?”夏舞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蛊惑,“可是那又怎样呢?这一刻开心就够了,舞蹈和音乐是最好的催眠剂,你只要专注自己的舞步就好。”

严冀刚想张嘴拒绝,夏舞已经食指竖起做了个“嘘”的动作,轻盈地笑,“我知道你是很好的辩论家,可是先生,论舞蹈我才是有发言权的那个对吗?我从七岁开始跳舞,不开心的时候就跳舞流汗,相信我,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辩赢。”

严冀直直看着夏舞,脸依旧绷得紧紧的,他只是说,“这有点可笑。”

夏舞并不在意,知道面前的男人是只纸老虎,花了点力气把他拉起来,夺过他手里的尼可,转身向玩疯的朗朗招手,“朗朗,过来。”

朗朗忙跑过来,脸红扑扑,夏舞把尼可送到小家伙怀里,“朗朗,你舅舅也很想跳舞呢,来,我们一起教他好吗?”

“好哇好哇。”朗朗高兴得跳起来,眼睛因为笑容挤成一条细缝,“我要当舅舅的老师。”

“加油­干­吧,邱老师。”

夏舞在一边握拳替他们加油,而身体僵硬的严冀已经被小蛮牛使劲拽着朝人群走去,一副赶鸭子上架的不情愿表情。

见严冀笨拙地站在人群中,朗朗把狗放在地上,双手拉着他围着尼可转圈圈,严冀笨拙地旋转着,脸上是少见的无奈表情。

因为他难得露出的骑虎难下的滑稽表情,夏舞笑得前仰和合,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里全是那个人,她隔着距离追逐他,而他的眼睛也穿过人群,无奈望了过来。

星空下,他们的视线终于撞在一起,夏舞的心在风中颤了颤。

谁又会知道,一个美丽的错误,其实开始于一个眼神。

风像是夜之女神在耳边轻轻吹气,怂恿,呢喃,去邀请他吧,共舞一曲,这一次他不会再拒绝。

于是就这么做了,脚步也不听话,夏舞飘然走上前,脑袋空空的,只想着一件事,她的耳朵已经屏蔽周围的喧嚣歌舞,对朗朗说,“邱老师该休息一下了,换夏老师上场好吗?”

朗朗懵懂地点头,眼睛里有灵光闪现,默默抱着狗退到一边。

严冀只是沉默地看着巧笑倩兮的她。

夏舞笑了,“这是你人生第一只舞吗?”

“算是。”

夏舞笑得越发灿烂,“那请你记住,你人生的第一支舞,是夏老师教的。”

说完,她拉过严冀的手放在自己背上,双手交握,说,“很简单,看着我的脚步,我前进你就后退,然后横移,注意我的换脚变化。”

严冀摇摇头,“我不会的。”

夏舞的脚步却已经挪动起来,冲他狡猾的笑,“先生,你已经在舞池里了,来不及后悔了。”

严冀只好动作笨拙地移动脚步,好看眉凝成了一团,怕踩着夏舞只好连连后退,场上最英俊的男士因为舞技不佳,而频频成为视线焦点。

严冀因此表现地更加糟糕,夏舞却淡定自如,舞步轻盈曼妙。

一边正自如旋转的一对老头老太笑着经过,老先生热心喊了过来,“小伙子,不要急,仔细看我们跳,马上学会。”

朗朗围在他们身边跳着打转,“舅舅加油,舅舅加油。”

严冀对外甥笑了一下,一脸狼狈地看过去,表情认真起来,依样画葫芦地照着学,脚步也稍稍齐整不再凌乱,他走了几步突然自顾自笑了出来,眼神是柔中带笑的,“你应该了解那晚为什么我拒绝你了吧?”

说笑间,已经踩了夏舞一脚,夏舞眉微微动了一下,严冀一脸“你看吧”的无奈表情。

“看出来了,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吗?”夏舞在星空下的眼粲然如星辰。

“什么?”

“笨熊一样的大个子,会跳舞才怪。”

“然后你的心情就好点了吗?”

“是的,就像现在一样好。”

听到这样的率­性­回答,严冀的嘴角翘了起来,眼角的细纹也捎带了些调皮­色­彩,“我可是小气的男人,小心我踩你脚。”

“这样啊,”夏舞皱眉装困扰,然后突然咧开嘴,露出八颗洁白牙齿,“那本姑娘只好先下手为强。”

说话间右脚已经抬起,然后故意一松,狠狠踩下严冀的左脚,用力碾了碾,严冀躲避不及中招,“啊”一声,疼得整张俊脸都扭曲在一起,呲牙咧嘴轻呼,“夏舞你……”

此时身形灵巧的夏舞一个转身,已经如蝶一样翩然飞走,跑到几步外,“嗯”,弯腰猛地亲了一口愣神的朗朗,然后对着严冀快乐地大喊,“告诉你,这就是拒绝本姑娘的下场,下次再敢拒绝我,就把你踩成­肉­饼!!!”

严冀的脸­阴­晴不定,夏舞三十六计跑为上,刚逃了没几步,又跑回来笑嘻嘻对朗朗说,“宝贝,世界上有种求爱舞,感兴趣的话,夏老师下次教你哦。”

严冀看着面前又变了副模样的顽皮女孩,头疼起来,脱口而出,“夏舞你休想教坏小孩子。”

夏舞已经退到几步外,边退边大笑,“好,不教坏小孩,那教坏你,好不好?”

严冀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拜拜!奥特曼们!”

然后一个美妙转身,头发在风中乱甩出美丽的弧度,她的笑声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诗一般的夜­色­里,却始终没有消失在,严冀的脑海中。

一个跳舞的­精­灵一样的女孩。

这是严冀这晚最后想起夏舞时,脑中闪过的一句话,他在黑暗中笑了出来。

18

夏舞这晚回到家就一直没有睡,­精­神的亢奋战胜了身体的疲劳,她的眼睛是清亮倔强的,她在等妈妈回家,然后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事实上她已经把想法先告诉了爸爸。

“爸爸,我已经想好了,不参加芭蕾比赛,并且……我不想跳芭蕾舞了,我想跳我喜欢的舞,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愿望,爸爸,你知道的。”

夏舞的爸爸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时的眼神好在仍然柔和包容,“妈妈那边,我会帮你劝劝,你妈妈这个人你了解,一开始总是不能接受的……唉,不过也罢,爸爸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你已经长大了,妈妈不能一辈子替你做决定,她是时候明白这个道理了。”

“爸爸……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呢,这说明小舞你是个大女孩了,已经不是那个抱着爸爸哭吵着再也不要穿舞鞋的小丫头了。只是你妈妈的事业刚刚上了新轨道,困难有些多,再加上也到这个岁数了,脾气有些躁,你好好跟她谈,一次谈不拢不要紧,多谈几次你妈妈总会理解,我的意思,小舞你明白了吗?”

夏舞垂下头点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里的光,这一刻她被内疚主宰,她明白在妈妈焦头烂额的阶段做出忤逆她的事,无疑是为妈妈添上一桩新的心事,可是这个在心里酝酿许久的决定已经在她心里徘徊了许多年,一旦决定,她感到自己再也不能再拖一天,她已经不愿意再等待。

就这样一直等,到快深夜十一点时,才听到楼下有刹车声传来,应该是司机小王送妈妈回来了。

夏舞飞快跑下楼,打开门,妈妈正站在门口准备掏钥匙,见她开门有些诧异,“你这孩子,怎么还没睡?”

夏舞踟蹰着不说话,妈妈揉着太阳|­茓­露出一脸疲态,也没在意,随口吩咐着,“去,给妈妈泡杯茶来。”

“嗯。”

夏舞飞奔去泡,泡茶的动作有些迟缓,在心里妈妈思量如何开这个口。

等端来茶水,娘俩坐下各自一杯,手上茶水升腾着氤氲热气,各自想着心事,夏舞想起下午严冀的话,抬起头时是豁出去的眼神。

“妈妈,你还记得小时候经常训我不跳芭蕾舞,倒是跳一些乱七八糟的舞吗?”

夏舞妈妈嘴吹茶的动作滞了一下,而后继续淡定抿了口茶,随意“嗯”了一声。

但母女连心,夏舞已经知道妈妈用心在听。

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于是娓娓道来。

“妈妈,那些不是乱七八糟的舞蹈,那是现代舞,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古典芭蕾,我也跳了古典芭蕾,可是今天……”夏舞定定看着眼前的母亲,冲口而出,”“我……我终于有勇气告诉我并不喜欢芭蕾,我已经做不到继续下去,我也不会参加比赛,我非常非常的想跳现代舞,我想做个脚步自由的舞者,从小到大我都非常听您的话,可是这一次,您就让我任­性­一回做自己喜欢的事好吗?”

夏舞紧张地盯着妈妈辛欣,手几乎是揪着沙发,关节处都已经苍白,她与妈妈的对决终于由暗到明,她不清楚手中的胜算有几分,所以只是等待。

妈妈辛欣内心的惊骇已经难以形容,她万万料不到今晚迎接她的是这样忤逆的一番话,她气得几乎握不住手里的茶,她轻轻放下杯子,用冷漠的面孔冷漠的语气压抑内心的怒火,她的眉几乎都不曾动一下,“你知道你跳了几年芭蕾吗?”

夏舞明白真正的战争已经打响,她脸上没有怯意,“15年。”

妈妈笑了,笑容有些苍凉,而后几乎是用极端犀利的眼神逼视她,“你15岁登台,16岁已经是全国少年组冠军,17岁的时候国外最好的芭蕾老师要收你做学生,可是因为你那时生病我不忍心让你去国外受苦。”

妈妈蹭的站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夏舞才感受到她内心的怒火有多么的澎湃,妈妈斜睨着夏舞,“22岁,再走一步你就可以到达顶峰了,你却突然告诉我你不想跳了,你要放弃一切从头开始学什么现代舞。”

大概是难以置信,妈妈手抚着胸口,无力地摆着手摇着头,“你不是我的孩子夏舞,你根本不是,妈妈现在头很疼,刚才的那些话妈妈可以当做完全没听到,至于你要做什么,我想你已经非常清楚。”

说完,妈妈甩手愤怒离开。

“妈妈……”夏舞却在这时喊住了已走到门口的母亲,眼里闪耀着坚毅的光芒,“我已经22岁了,前15年我已经按你的意愿做到了最好,”她深吸一口气,“后15年,我相信按自己的意愿,我也能做到最好。”

“因为我是夏舞,你的女儿。”

年轻的夏舞屹立在柔和的灯光处,眸光如水,却是22年来第一次,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对着自己的强硬母亲表明自己的态度,并且毫无退缩之意。

鸟儿的翅膀还没有完全长硬,却已经拥有了一颗飞翔的心。

妈妈辛欣背对着这样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儿,心里百味杂陈,板着脸抬着下巴,漠然离开。

19

夏舞的叛逆期终于在她22岁时的春天姗姗来迟,潜藏许久的念头像是种子一夜长成大树,根植在脑子里,生命力顽强。

妈妈辛欣终于意识到到头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并不完全了解这个女儿,她的温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固执,而之前她只将这种品质归类给大女儿夏桑,可如今她想她完全错了,夏桑的固执是台面化的,她只是一味的喜欢跟自己对着­干­,小打小闹型,但是在涉及前途的事情上,夏桑还是肯退一步的,这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玩闹的原因,她明白不同­性­格的孩子,要给予不同的空间,不同的压力。

最听话最倾注心血的孩子原来是最叛逆的,她像弹簧,被压得太重,反弹的高度也越高,她才22岁,却已经决定拿回自己人生的主宰权,她把想法藏在心底,甚至没有与妈妈沟通的想法,她只是自己拿定主意最后通知父母。

妈妈辛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支着自己的额头,眉皱着,她感到自己对许多东西已经失去控制。

眼底浮起那孩子温顺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悄悄改变呢?

她望着眼前那一叠的文件,不禁在自想,为了这些东西,她是不是错过了太多其他重要的东西呢?

而她该怎么办呢?

夏舞与妈妈辛欣的关系终于陷入令人尴尬的僵持。两人好几天不说话,夏舞却不打算就此妥协,她天天早出晚归,已经着手准备申请现代舞课程,顾西楚在大三开设了一门现代舞鉴赏课,虽然是理论课,可由于是大名鼎鼎的顾西楚任课,因此每堂课都爆满,学校不得不在学生要求下把小教室改成阶梯教室,可是尽管如此,还是会有学生找不到座位而站着听三节课。

夏舞这天就迟到了,因此只好站在门边听课,讲台上的顾西楚衬衫牛仔裤,略长微卷的黑发­干­爽别在耳后,见多了流汗的顾西楚,这样温文尔雅气质忧郁的顾西楚已经夺去了台下少女们的芳心。

“新先锋派倾向于反传统,反美学,反文化,反理­性­,反艺术,反舞蹈,甚至瓦解舞蹈的要素,在编舞技巧上进行了各种试验,它将其它领域的概念引入创作作品,创造了一系列的编舞方法,技巧方面则形成了自由形式。”

讲台上正讲解PPT的顾西楚,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舞蹈图片,回过头来朝台下微微一笑,“简单的说,新先锋学派就是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他­性­感的嘴角一勾,“但这并不是意味着就让别人无路可走。”

话音刚落,台下哄然大笑,有女生抚着胸口痴痴地看着台上的帅哥老师,小声摇头嬉笑,“老师,除了追你,我已经无路可走。”

“总之请大家记住,艺术的国度里没有竞争的概念,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move on ,艺术也在move on,这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令人激动的事情之一,让我们共同期待这个创意无限的世界,下课。”

顾西楚一宣布下课,台下的女孩子们一片哗然纷纷挤上台前,表面上是向亲爱的老师表达各种对艺术的困惑,但实际上其中百分之九十九只是要近距离接触艺术的代言人——顾西楚老师,闻闻他身上的汗味,或者尝试在短短三十秒时间里数出他眼睫毛的根数。

夏舞也在拼命地朝讲台挤,在人群夹缝里灵活地钻来钻去,有出去的同学正在讨论谢一漫在瑞士的比赛,夏舞这才想起来最近这两天因为自己的烦心事,她倒是忘了关注,忍不住驻足听了会。

“她小组赛第一没有悬念吧,她比较幸运,跟两个美洲来的选手分在一组,倒是C组和D组竞争很激烈,欧洲的种子选手都挤在那一组拼个你死我活,看来我们的舞蹈皇后有上天帮忙。”

“哈,运气加实力,不赢都难。”

“可是也难保不出黑马。F组有个无名选手,斯洛文尼亚的一个小姑娘,表现很令人印象深刻,反而一漫学姐的表演有点缺乏新意,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

“战术如此吧,谁都不会在最开始亮出底牌。”

热烈讨论的两人消失在门口,夏舞耸耸肩走开,继续往前钻,兴匆匆地看着顾西楚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女孩围堵,忍不住笑了出来。

耐心回答问题的顾西楚也恰好在这个时候朝她这边看过来,两人眼神遇见,夏舞隔着距离对着他甜笑,眼里有小小的嘲弄和同情,眼睛水一样清澈。

看着人群外这样一张甜美的笑脸,闪闪的眼睛,顾西楚的心忍不住­骚­动了一下,像是有羽毛在轻轻挠,嘴里说着话,笑容却是只对着一个女孩。

等到上课铃再度响起,有课的女孩们终于不得不离去,夏舞没课,就耐心等待最后一个女孩离开,然后在顾西楚的笑意中递上了一瓶矿泉水。

她刚才短暂离开,跑去为顾西楚买了瓶水,而且是选了他一直喝的牌子。

贴心递上,夏舞脸上仍旧笑盈盈,“老师,今年的校园最受欢迎老师奖一定又是你。”

口渴的顾西楚露出略略痛苦的表情,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嘴角的笑意仍旧没有退去,“所以每回得奖我都会被其他老师关在厕所里痛殴一遍,他们说把我揍成猪头来年我就不会蝉联了。”

夏舞崇拜地双手交叠起来,“老师就算是猪头,那也是最帅的猪头。”

顾西楚就连挑眉的动作也­性­感,笑着点点头,“不错,等我今年再被揍的时候,我就这么告诉其他老师们。”

夏舞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是的,老师,你帮我转告他们,粉丝团是不会放弃你的。”

顾西楚饶有兴致地望着古灵­精­怪的夏舞,“怎么?你算是团长吗?”

“No,”夏舞摇摇头,露齿一笑,“我的梦想是有一天当你的经纪人,天天数钞票。”

顾西楚拍拍小姑娘夏舞的肩膀,“很好的梦想,只可惜我的经纪人目前正值黄金中年,看来你还得等个十几年。而且那时候老师已经是跳不动的大叔了,也许轮到你时,你只能数硬币。”

夏舞听了垂头丧气,“好吧,也许我应该从团长做起,私吞礼物什么的也还算有些赚头。”

顾西楚忍不住笑,“这才比较实际。”

夏舞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一脸神秘叵测地眯眼看着顾西楚,顾西楚惊诧地问,“what's up”

“老师,我眼睛里有两个字,你发现了吗?”夏舞的语气接近巫婆在下咒语。

顾西楚完全始料未及,茫然地耸了耸肩膀,“很抱歉,没有发现,是什么?”

夏舞抬手指了指左眼,“这个是move。”

又指了指右眼,“这个是on。”

说完她终于不再故弄玄虚,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老师我终于决定了,我要投奔创意的王国,不当小天鹅。”

顾西楚会意过来,看了一晌夏舞,终于灿然一笑,在阳光下张开大手,“Welcome。”

尽管夏舞受到偶像的支持,可是家里没有硝烟的持久战仍在继续,夏舞不妥协,妈妈也不准备接受她的决定,家里的气氛是沉重压抑的。

好在夏舞的决定受到了其他家庭成员的支持,夏桑晚上出门赛车前甚至经过她房间,说了一句令她百感交集的话,“是左是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做了决定,”说完她转身,又偏过头来看着夏舞,酷酷的嘴角泄露一丝笑,眼里有激赏,“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当妈妈的小绵羊。”

临走前朝着夏舞翘起了大拇指。

夏舞对着姐姐的背影笑了一阵,可最后想起妈妈­阴­沉的脸­色­,最近笑容淡去,任由夜­色­包裹住她的忧伤和懦弱。

天知道,她只敢在黑夜里害怕,而一个黑夜过去,又是披上盔甲战斗的白天。

又过了一天,去少儿中心上课的日子。

现在的夏舞对周末非常期待,那意味着她又能见到那对不是父子的父子,他们莫名给她以继续的力量,每到怯弱时,夏舞就会穿上严冀送她的那双柳丁平底鞋,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遍转圈,想象那个人温柔无限的眼神,然后对着镜子里满脸喜­色­的自己说,“夏舞,你没有错,你可以的。”

不过周六中午她被爸爸叫住,在厨房里接受了一顿温柔教育,大意是希望夏舞能和妈妈良好沟通,两人互不理睬,只会加剧大家的负面情绪也不利于达到目的,夏舞的爸爸语气有些焦急。

夏舞意识到自己的表态过于僵硬,她一味只想着表明自己的不妥协,而没有让妈妈有缓冲的时间,这对她来说非常残忍,她不禁垂下头,为自己不成熟的处理方式感到自责。

于是下午就迟到了,她到时严冀和朗朗已经早就到了,夏舞向在座家长道歉了好几次,好在大家都对这舞蹈老师印象不错,并没有介意。

下午两个小时的课顺利过去,夏舞多次偷瞄严冀,他看起来很忙,一直低着头敲击电脑,表情严肃。

等到下课,严冀带着朗朗上来挥手说再见,夏舞因为接到海洛的电话,匆匆挥了挥手,眼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失落。

心不在焉地回答海洛的话,她邀请她明晚出去吃饭,最近有一家不错的日本菜馆开张,海洛嘴馋找夏舞一起,满口保证,“我请客我请客,你这个小穷鬼。”

夏舞心情低迷地等在马路边拦车回家,昨晚她满心期待能和严冀说说话,告诉她她上个星期的努力成果,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有跟他倾述的**。

不过今天的结果与她的期望相差太多,她不免失望。

一辆车在她发呆之际停下,夏舞抬眼一看,眼睛一亮,萎靡的脸顿时恢复光彩。

坐在后座上的的朗朗正趴在窗口,小胖手朝她乱舞,“老师老师,舅舅问你要不要上车,现在很难打车哦。”

小传声筒的声音聒噪个不停,在驾驶座上的严冀头疼地看过来,夏舞噗嗤笑了出来,乐悠悠地大声说,“告诉你舅舅,他真的是个绅士。”

她笑着隔着车窗看严冀,小传声筒还真的听话,偏过身马上老实转达,“舅舅,老师说你是绅士。”

严冀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舅舅耳朵没聋。”

小家伙听闻,一板一眼地又偏过身对夏舞说,“老师,舅舅说他耳朵没聋。”

夏舞已经克制不住哈哈大笑,感觉一个星期的烦闷就在这笑声中被眼前的一大一小带走,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知道车门外女孩的古灵­精­怪,严冀耐­性­一点点流失,“上车。”

女人和孩子,废话就是多。

一路停停堵堵,朗朗因为没带尼可,一直跟夏舞说话解闷,夏舞让他唱歌,他真的唱起来,一首接一首,夏舞打着拍子,偶尔跟他哼唱,专心开车的严冀嘴角的弧度柔和,车厢内一派欢乐,堵车的道路也就不再那么烦闷。

正快到夏舞家那个区域时,严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严冀接了起来,“你好”了一声,后面就再没说话,原来柔和的表情像变了天一样,深沉地像是暴风骤雨即将而至,夏舞呼吸一窒,看着他凝得紧紧的眉目,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后面的朗朗还在快乐的歌唱,夏舞打着拍子的手却已经乱了,一瞬不瞬地盯着严冀。

“我马上来。”严冀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他偏过头来,“对不起,你先下车吧。”

敏锐的夏舞从没见过这样的严冀,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凝重,仿佛所有的快乐已在一通电话后悄然而逝,被什么东西带到了很远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

严冀已经把车慢慢停在了路边,而后深深地看一眼后面欢畅的外甥,苦苦压抑了几秒后才小声说,“我姐姐病危。”

20

夏舞转瞬间愣住了,眼看着严冀眼里的悲伤一点点涌了上来,却又无能无力,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严冀瞥了她一眼催促,“对不起,你先下车吧。”

“不。”夏舞反­射­­性­地摇头拒绝,看着严冀的眼透出一丝坚毅,她心里已有了决定,“让我跟你一起吧。”

她深深地回头望了一眼车后座仍然快乐歌唱的小胖子,那么天真幼小的孩子,对于他来说,他的人生才开始,却已经经历人生之中最酸楚的事情,他拥有的本来就不多,现在造物主又要再次夺去他母亲的生命,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夏舞明白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只希望这个伤心的时刻,她能陪在他们身边。

她静静地看着严冀,“他还那么小,也许有需要我的地方。”

严冀不说话,而后回头发动车子。

夕阳西下,远方的天泛着暖暖的黄,朗朗童稚的声音正飘荡在空气中。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

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

我要当心路上是否有大灰狼

当太阳下山冈

我要赶回家

同妈妈一同进入甜蜜梦乡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

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

我要当心路上是否有大灰狼

当太阳下山冈

我要赶回家

同妈妈一同进入甜蜜梦乡

夏舞笑着手中打着拍子,陪着朗朗一起唱,唱着唱着,声音渐渐哽咽,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永远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滴泪涌了出来。

严冀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眼角湿润的女孩,她的眼里全塞满他的宝贝,她的歌声在微微颤抖,就好像他的心,控制不住地颤栗着。

这一天,终于还是毫无预兆地来了。

姐姐,你终于不愿意再这样活着了是吗?可是你怎么舍得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我们?

悠扬的歌声中,严冀的心剧烈地扯痛起来。

一路闯了两个红灯,可尽管这样,由于正碰上晚高峰堵车,他们到达医院时已经太晚,严冀的姐姐已因器官衰竭而停止呼吸,严冀狂奔到病房门口时,门口已经站了三两个人,其中一个中年­妇­人见到严冀,表情沉痛,对着他摇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轻轻说,“十分钟之前走的。”

严冀深深地望着那道门,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问,“走的时候痛苦吗?”

他的嗓音已经暗哑,仿佛在苦苦压抑着内心呼之欲出的东西。

­妇­人红着眼角摇摇头,说,“很安详,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只可惜走的时候你们都不在她身边。”

严冀黯然点头,“我进去看她一眼。”

­妇­人看了一眼三四步外正一脸懵懂牵着夏舞手的朗朗,“不让朗朗看一眼她妈妈吗?”

“不用了,”严冀的声音­干­涩,“他还太小。”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心爱的外甥,眼里有一片深蓝的海水,死寂般的忧伤,夏舞怔怔地看着这样沉默的严冀,眼看着他回过头去,一步一步接近那扇门,推开走进去。

夏舞紧紧牵着手中­嫩­­嫩­的小手,朗朗感受到她紧握的力量,抬头天真地问,“老师,舅舅去看我妈妈了,我妈妈很喜欢睡觉哦,舅舅说我不乖的时候就要学习妈妈,乖乖睡觉。”

夏舞忍下心头的酸楚,慢慢蹲下望着懵懂的朗朗,温柔地笑,“朗朗有个很­棒­的妈妈哦,老师也要学习你妈妈,要乖乖睡觉。”

“嗯。”朗朗亮闪闪的眸子映出夏舞凄凉的笑容。

­妇­人走了过来,朗朗回身快乐地招手,“林­奶­­奶­,我来看妈妈了。”

老­妇­人转身擦了擦泪水,红着眼睛朝朗朗笑,“朗朗乖,妈妈今天累了,睡得很沉,我们不去吵她睡觉好吗?”

朗朗不乐意,嘟起小嘴来,“可是舅舅进去看妈妈了啊。”

­妇­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呐呐地望着眼前已经失去母亲的小孤儿,一滴老泪眼看就要再度滑过苍老的脸颊,夏舞不忍心小孩子见到眼泪,拉着朗朗转过身,笑着抚慰,“舅舅只是进去看你妈妈睡得好不好,马上就出来。”

此时老­妇­人已经速速擦­干­眼泪,附和着,“对,舅舅马上出来。”

朗朗依然半信半疑,盯着她狐疑地问,“林­奶­­奶­,为什么你的眼睛红红的?”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晚上风大,­奶­­奶­的眼睛里吹进了沙子。”

她随即笑着转移他的注意力,指了指一旁的夏舞,“朗朗,这个漂亮阿姨­奶­­奶­没见过,是谁啊?”

朗朗随即笑逐颜开地拉着夏舞,­奶­声­奶­气地热情介绍,“­奶­­奶­,这是我的夏老师,她教我跳舞,她还教舅舅跳舞哦。”

­妇­人朝夏舞友好颔首,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出来,“那朗朗要好好跳舞,以后跳给妈妈看好吗?”

说话间,眼眶又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嗯。”朗朗听话地点头答应。

夏舞无声叹息,沉默着揽过小胖子,双手圈住他进自己怀里,轻轻抚着他柔软的发,声音轻得像风的呼吸。

“没关系,以后老师也会爱你。”

而几乎在同时,严冀走进白­色­的病房,眼睛里只有病床上那被白­色­床单覆盖的瘦弱身体,这具身体已经无声无息,身体的主人已经去了天国,走之前没有没有为活着的人留下只字片语,甚至一个留恋的眼神。

她走得那样安静,安静到近乎残忍。

严冀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再也不会醒来的姐姐,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站着,双­唇­紧抿。

相熟几年的医生护士正在做记录,见到严冀进来,一脸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抢救了一个多小时,可是还是……还好走的时候很平静。”

“保重。”说话间医生推门走了出去。

严冀僵硬地走了过去,颤抖的手掀开了被单,他想再最后看一眼他亲爱的姐姐,他的手滑过她尚温的苍白额头,她就那样紧闭着眼睛安详地躺着,就像这四年来他每一次来看到的一样,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挽回,她已经舍弃这副破败的躯壳,灵魂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是多么不情愿地承认,她与他之间已经­阴­阳永隔。

“姐,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他低声呢喃着,就像小时候他们一起坐在书桌上复习功课,他悄声问她,“姐,对不起,我刚才打球去了,爸爸没发现吧?”

“你这家伙,这都第几次了?”她的姐姐永远是这样略微严厉却又有些纵容地管教着他。

时光无情飞逝,那些温馨话语已成旧日回忆,他最亲爱的姐姐,甚至还来不及与他告别,就已带着一身牵挂,走上了去天国的路。

严冀低头吻了吻姐姐微凉的额,郑重许下承诺,“你放心吧,我会像爱我的生命一样爱朗朗。”

他的姐姐依然恬静地闭着眼睛,秀美的脸庞依稀如昨天般明媚,严冀静静看着,眼睛里是一片死海。

他知道这句话是姐姐最想听的,而今她听到,她终于可以安息离去。

严冀姐姐严芸的离去给这家人以致命的打击,晚到的严冀父母抱头痛哭,虽然早已接受她成为植物人的事实,可是她的彻底离去还是让活着的亲人短时间难以接受,更何况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严冀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严冀父亲的背越发佝偻。

而众人怕朗朗感知到什么,几个叔叔阿姨抱着他去附近的游乐场玩,夏舞也就空闲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想离去,虽然她和去世的严芸毫无联系,可是她知道,她们之间都会在乎一个人,严冀。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几度见到严冀搂着自己的母亲,任她在自己怀里痛哭,不算明亮的走廊上,她隔着远远的距离辨不清他的表情,她只知道他就像个钢铁战士那样牢牢地站在那里,腰板挺直,沉默着搂过自己苍老悲痛的母亲,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为自己的家人撑起一片天。

她莫名的相信,他的脸上没有泪,他的泪流在心底,而把坚强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么刚强的男人,亲人脆弱时可以找他要一个拥抱,可是他脆弱时,又能找谁要一个拥抱呢?

知道他没有吃饭,她去买了点能填肚的东西,料想他也未必有心情吃,心情因此沉重。

回到病房附近时却再也找不到严冀,又不好意思打扰他家里人的宁静,拎着东西东徘徊里西徘徊去,突然想起刚才和朗朗聊天时听朗朗说过,每回他们过来看严芸,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和舅舅跑到医院的天台看白云在天上飘,或者晚上的时候在天台上数星星,然后把数到的数目告诉沉睡的严芸,告诉她,每天她的头顶上有多少朵白云,多少颗星星陪伴她。

“舅舅说,这样我们不在的时候,妈妈就不会孤单了。”小家伙这样描述说。

夏舞心潮澎湃,抬脚就跑上了楼。

气喘吁吁上了楼,夏舞刚双脚站定在天台上,东张西望几秒,而后双眼就定格在栏杆边上的身影上。

深蓝夜幕下,严冀高大身影被笼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他背对着她抽烟,缭绕的烟雾在夜­色­里寂寞地穿行着,此情此景,让夏舞的心禁不住战栗、发抖。

她想抱住他,在背后紧紧抱住他,让他不再悲伤,不再孤单,不再心痛。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只是朋友,隔着微微距离,不远也不近的朋友。

于是她只能走过去,悄悄的,尽量不打扰他冥想,只是尽管这样小心翼翼,严冀还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看到了几步外的她。

他沉默不语,手里的烟丝在燃烧,夏舞心里别扭,却还是故作落落大方,提了提手上的东西,轻轻问,“你晚上都没吃什么,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他淡淡拒绝着,嗓音低沉,夏舞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男人,又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冷淡的拒绝,就连眼睛里的温度也是冷的,可是她恍惚明白,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

夏舞不说话,莹亮的眼睛望着他,不强迫也不离开,严冀转身背对着她,“你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夏舞不动,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身边站着,闻着身边男人身上微烟的气息,心里竟然感到一丝满足。

她在夜­色­里悄声说,“我不走,我也要像星星一样,陪着你。”

夏舞声音怯怯却坚持,她本以为自己会遭到严冀无情的驱赶,可是忐忐忑忑地等了一会,只听到他低低说一声,“好。”

她一颗悬起的心落下。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站在春天的天台上,风有些大,吹乱他们的头发,夏舞微仰眺望蓝丝绒般的夜空,“家里的大人以前说过,逝去的亲人会变成一颗颗星星,在天上看着人间的亲人,所以要越发努力地活着,让他们安心。”

“那都是大人拿来骗小孩的。”

严冀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随风飘走,夏舞不习惯烟味咳了一声,他随即扔掉了手中的半只烟,踩了踩碾灭。

“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看不见听不到,天上的星星甚至都比死去的人幸福,至少它还能在天上看到!”

严冀用激烈的语气掩饰内心的绝望和悲伤,他此时就像个孩子,罕见地和夏舞辩论着争论着。

夏舞静静地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终于不是一贯的冷静面无表情,他在夜­色­里释放自己的悲伤,深邃的眼睛里布满失去亲人的绝望,这样的严冀令夏舞无法再保持理智。

她慢慢靠近她,与他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用再温柔不过的眼神凝望着他安慰着他,她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严冀,”她的声音甚至颤抖,“我能像抱朗朗一样抱你一下吗?”

月光下的严冀怔怔望着眼前水一样的女孩,她眼里柔软的波像是魔法,驱走了一些身体里的冷意,然后下一秒,僵硬的身体被她抱住,她的双手紧紧圈住他,他想起姐姐额头冰凉刺骨的温度,他被冻住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些些的温暖。

在夏舞的怀抱中,他珍贵的眼泪终于姗姗来迟,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紧紧抱着怀中娇小的夏舞,想要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声音近乎哽咽,“四年前,如果我早一天飞回来,他们也许就不会出去度假。”

夏舞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把他当成孩子一样地哄,“那不是你的错。谁也不会想到会这样。”

严冀的男儿泪从他刚硬的脸颊上缓缓流下,这样坚强的男人,感情崩塌时,对他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也是难以抵御的。

“我还是来晚了,她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就这样孤孤单单走了,我……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他嘶声痛苦,夏舞死死抱住他,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眼泪也流了下来,“好,那就痛痛快快哭吧,我陪你一起哭。”

“今晚把所有的眼泪流光,然后明天笑着面对朗朗。”

作者有话要说:

伙计们,又到一年开V时,大家自己看着办,反正我是亲妈,保证HE,但是中间过程不保证,没银子的可以就当上章就是结局,你看他俩不是抱一块了吗……

下章V鸟,不要打我,关哥码字也辛苦,现在是市场经济,关哥也是需要花钱买米饭才能供给自身大脑运转,所以盗文的娃实在不厚道啊,关哥不说你们思想品德课没学好,但是认为你们没有学好经济学,假如你学好了就会明白,你的行为将导致市场运作的失效,扭曲供给的最终结果就是满足不了需求,作为一个社会人,偶们要深刻滴反省啊!

啊,还有什么话说,没话说了,留言的都是好孩子,不留言的孩子都要打ρi股,盗文又留言的孩子你不孝顺,盗文又不留言的孩子回去学好经济学!!!

21

这个死亡气息弥漫的夜晚,繁星下的医院天台,还有拥抱的温度,长长久久地停留在夏舞的记忆里,以至于很久以后她反思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扑火的蝶,不顾一切地想要扑向那处温暖时,她在月光下想了很久很久,终于长叹一口气,心动后的疯狂,都是从那个夜晚,那个拥抱开始的。

心动没有道理,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夏舞在那一夜失眠了,黑暗里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脑子里一遍遍重复播放着那个场景,夜­色­里寂寞修长的背影,

烟丝围绕了他一阵,最后还是散在晚风中夜­色­里,只独留他一个人,在浓浓夜­色­里深沉地寂寞着。

只在那个瞬间,夏舞心里那朵叫做 爱情的花,在沉睡了22年后,倏然开放了。

对于只关注跳舞的夏舞来说,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她睡不着,她辗转难眠,抑制不住地回想着严冀的一切,他冷冰冰的表情、发自肺腑的笑容、还有眼睛里无声的悲伤,一遍遍地提醒着夏舞一件事:糟了,喜欢上他了。

不懂爱的年纪,只大略明白什么是喜欢:想着他,脑子里全是他,想要他快乐,想要帮他赶走忧伤,想要分担他的忧愁。

夏舞是如此的笃定,从这晚开始,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事实上,过去22年循规蹈矩的舞蹈生活表面上驯化了夏舞,她乖巧懂事,行为举止从不跳脱,从她过去的22年基本可以预见到她未来的22年,她将继续芭蕾事业,辉煌后进入下落轨迹,或者做个优雅的舞蹈教师,或者嫁个同样优秀的男人,他们邂逅在某个夜晚,她在舞台上优美旋转,他坐在台下,眼睛始终离不开她,然后他们在后台邂逅,开启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

但只有夏舞知道,这样既定的故事属于别人,它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乖巧只是表象,她的内心依然狂野,憧憬着无限个可能,她想,她是夏舞,她的故事会是独一无二,就像她喜欢上的男人,也是独一无二。

此时的夏舞,因为喜欢上严冀,生活终于濒临临界点。

心动就像漫无边际的潮水淹没了夏舞的理智,她早早起床,对着清晨的新日快乐地想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最后她选择沉默,只有眼里映着日光的眸,跳动着热烈的火,无声地燃烧理智。

学艺术的女孩,本就有一颗无拘无束的心,一旦确定自己的心思,更是神也不能熄灭火一般的爱意。

之后的几天,对于要不要主动问候严冀,夏舞一直举棋不定,手机一次次拿起又放下,虽然内心的热情已经快要不能挡住,但是她再明白不过,他们不是什么非常密切的朋友,沮丧点来说,不过是能经常见面的陌生人,可是夏舞却固执认为,那个拥抱以后,至少他们已经开始分享各自的生活,内心的慌乱,他们的关系已经不能用一般意义界定。

所以最后,在周三晚上快睡时,她鼓起勇气发了条短信过去:你和朗朗都好吗?

黑暗里她忐忑等待着,恍恍惚惚过了很久,时钟跨过了11点,手机短信声响起。

很好,谢谢。

短短言简意赅四个字,生疏而客气,没有传达太多却又传达了太多,夏舞在无边的黑暗里隐隐失望着,不禁陷入彷徨:原来得不到回应的喜欢,是那么难受的滋味。

而她远远不知道,一切只是开始。

完全得不到严冀和朗朗的消息,只好翘首等待周末的见面,这天周六出门前,夏舞的眼睛铮亮铮亮,眼里有一团火,她对镜自照很久,描眉画­唇­,冰雪肌肤在期待中释放出浅浅的红晕,这样天然的红晕不是腮红就能简单描绘,镜子里的女孩明眸皓齿,想把最美的一面展现在喜欢的人面前。

可是这一天的下午,严冀没有出现,陪伴朗朗的是个中年男人,朗朗上来介绍说:“是家里的司机叔叔”。

“叔叔怎么没来呢?”夏舞状似自然地问小家伙,一边很小心地打量朗朗的神­色­,小家伙怏怏的,少了几分平时的生气,夏舞不禁担心,从司机先生手里牵过了他。

“叔叔很忙。”朗朗的声音蔫蔫的,耷拉着脑袋,脚在地上无意识地画圈圈。

夏舞的心颤了一下,蹲下来,用柔软的眼神看着小家伙,浅浅笑着问,“朗朗不开心吗?”

朗朗怔了一下,用迷惘的眼神望着夏舞,然后闷闷的耷拉下脑袋,在夏舞以为他要哭出来时,小家伙白­嫩­­嫩­的手攀住夏舞的脖子,凑近一点圈住了夏舞,小小的身子靠了过来,“老师,外公外婆都哭了,我看到了,他们说妈妈去天上睡觉了。”

夏舞一时惘然,朗朗在她耳边轻轻问,“舅舅说妈妈去天上陪爸爸了,老师,你知道天上是哪里吗?我也想爸爸妈妈,我也要陪他们。”

这颇不吉利的话虽然出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口中,可是依然让夏舞紧张不已,她倏地捂住朗朗的嘴巴,眼圈已经泛红了,眨眨眼睛平缓情绪后才说,“朗朗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朗朗要过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去陪他们,而现在朗朗要做的就是快点长大,多练练跳舞才能长得高高的哦,长大了让爸爸妈妈认不出来我们朗朗好不好?”

“嗯。”郎兰坚定地点头,听话的跑开去了。

夏舞看着小胖球的身影,内心一阵神伤。

第二天上课,夏舞的眼睛都要望穿秋水了,严冀还是没有出现,陪伴朗朗的依旧是沉默而恭敬的司机,大概是因为上次没有接到朗朗,这次倍加小心,眼睛不离孩子,一下课就牵着小家伙走了。

没有见到那个人,夏舞的心一直下坠,想起那个人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再抬眼望万家灯火,只觉得什么也温暖不了自己,过去那种只要看一眼鲜活世界,心就无端温暖起来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没关系,下个周末会见到他的,要对他绽放自己的笑,要说好多笑话给他听,让他摘下冷冰冰的面具,做个有温度的人。

时间又在掰着指头中艰难度过一个星期,与母亲的冷战也没有消融的迹象,死气沉沉的生活只有一个盼头:见到严冀。

令夏舞不能接受的是,严冀还是没有出现。

司机先生似乎已经担起接送朗朗的职责,这完全出乎夏舞所料,在她眼里,严冀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家长,除了朗朗差点出车祸的那次,接送工作从不假手于人,在朗朗失去母亲的节骨眼上,照理说他会更加在边上呵护朗朗,难道他的情况很糟糕吗?

夏舞自以为已经有些了解严冀这个男人,见不到人所以更加牵挂,只好抽空问朗朗,“舅舅最近好吗?”

“嗯,可是舅舅偷懒,让司机叔叔送我来上课,我不喜欢。”

“傻孩子,舅舅很忙很累的,朗朗要懂事,做个乖孩子哦。”夏舞挂在嘴角的笑有些勉强。

“那老师,朗朗要做什么,才算个乖孩子呢?”

“嗯,除了好好跳舞……”夏舞迟疑了一下,想起一个电视广告,笑容明媚地平视朗朗,“然后晚上端盆热水给舅舅洗个热水脚啊。这个会吗?小心烫哦。”

“嗯,”朗朗坚定地点点头,眼微微眯着,像只得逞的小猫咪,“老师,这个我会哎。”

这一晚的夏舞陷入不安,爱情的火种在熊熊燃烧了一阵之后,因为得不到燃料,火势小了下来。

她胡思乱想开去,隐约觉得严冀的不出现有点反常,难道是因为她吗?她摇摇头马上否决,在她的认知里,他们的距离已经拉近了一大步,是能够交换心事的朋友了,他不可能再度讨厌她吧?

毕竟她没有做错事不是吗?

想来想去终于为他的不出现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严冀家里最近遭遇变故,肯定会有很多的事要处理,或许还要接待上门慰问的亲友,这样一想,夏舞也就释然了。

至于见面,夏舞歪头一思索,自信一笑,总有机会的,毕竟他会忙完的不是吗?他可是个爱外甥如同爱自己生命的男人啊。

心里的­阴­霾散开,夏舞又聚­精­会神地看洛桑舞蹈大赛的视频回放,跌破所有人眼镜的是,本次大赛出现黑马,籍籍无名的斯洛文尼亚小姑娘表现极度闪耀出­色­,每次表演都让人眼前一亮,就连一向苛刻的俄罗斯评委甚至也亮出了一个极高的分数,评委团交口称赞,观众们更是被小姑娘舞步中传递出的激|情所渲染,网上到处是溢美之声。

相比之下,本是冠军热门选手的谢一漫表现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技术全面,感情却略有不足,俄罗斯评委甚至直言:没有瑕疵的舞蹈只能进入教学视频中,却很难进入观众的内心。

夏舞看着舞台上流露淡淡却勉强笑容的谢一漫,惋惜之余,心里闪过一句话:原来不是勤奋就能换得所有。

顾西楚眼里的天才,究竟在哪里?

这一晚,夏舞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最近烦心事一堆,前途、与母亲的关系、还有爱情,都想一个个死局找不到出路,这让夏舞心力交瘁,想着想着,又绕到严冀去了。

她突然意识到,严冀这样的年龄,应该是有女朋友的,猛然想起上次朗朗无意中说过的话,“叔叔去见不爱笑阿姨去了……”

他也许有意中人的。

这个想法吓了夏舞一跳,大概是沉浸在喜欢上别人的喜悦中,只是忘情于想让他开心想与他分忧,以至于忘记了世界上存在一个可能­性­:喜欢的男人不喜欢自己,也许他并不需要自己的这份心意,因为他已从别人那里得到。

夏舞倏地坐了起来,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在灯光下完全不知所措,眼神空洞,手紧紧绞着被子。

她懵懵懂懂地摸着枕头下的手机,调出了一个号码,等那边接起,才用连自己也陌生的忐忑的声音低声问:“廖河,你……表哥有女朋友吗?”

她小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撩拨到人的心里去,也一不小心泄露了心事。

那边静了许久,有小声嘀咕的声音,然后听到廖河说,“好像不久前刚分手。”

夏舞摸着胸口,眼紧紧闭着,心头一块大石悄然落下。

下一秒,那边传来海洛略显­阴­郁的质问声,“夏舞,你问这个­干­什么?”

夏舞沉默了一会,然后偏头痴痴望着窗外飘摇的树影,静静说,“海洛,怎么办呢?我喜欢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关哥现在正在高原香格里拉的自由驿客栈里给大家更新~

事实上,关哥真是高估了自己的人品和体力,十来天不更新的,在这给大家赔不是了~~

这个文大概20w,如果大家觉得没耐­性­,我不介意你们完结后来看,当然愿意一路跟到底的,关哥也热烈欢迎。

呃,还有,这个文会出版,至于到底会怎么搞,走一步算一步吧。

所以,真不打算给关哥扔负分吗?

哈哈~~高原很美,活到现在没见过这么美的风景,所以在想,人活着,为什么要自己折腾的那么累呢?

22

第二天夏舞在校外的咖啡屋安静地等待海洛到来,窗台上的水仙开得正艳,素雅的白­色­花朵让夏舞想起自己心爱的白­色­舞鞋,她下意识地用脚尖摩挲地面,恍惚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不禁叹了一口气,明明想摆脱芭蕾束缚的,可是她跟芭蕾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经年累月下来,它已经无情入侵她的潜意识,就连脚尖也已习惯时不时踮起。

她不得不承认,摆脱芭蕾的束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夏舞托腮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对她说的话。

“小舞,妈妈要出差一周,趁着这几天,你也想想,妈妈也想想,回来咱们娘俩彻底聊聊。”

“妈妈这几天也睡不好,对不起,妈妈太忙疏忽你了,说起来,咱们娘俩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了……唉……不知不觉就到了你自己拿主意的年纪,我怎么就错过了呢……”

夏舞秀气的眉揪了起来,海洛进来时正好看到窗边沐浴在淡金­色­阳光下的女孩眉宇间点点愁绪,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软软垂下,无意间流露出纯真的风情,这对有些男人来说是种诱惑,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吃这一套。

严冀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邓海洛并不了解严冀这个男人,甚至就连廖河,也不确定自己能完全拿捏表哥的心思,他们兄弟之间未成年时就不再分享彼此的秘密,心照不宣地不­干­涉各自的私生活,所以当得知夏舞喜欢上严冀时,廖河和海洛达成了共识:这对夏舞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撇开两人年龄阅历的差距,海洛一想到严冀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就觉得纯净见底的夏舞根本不适合他,在海洛眼里,严冀这样的公子哥,身旁应该站着一个光彩照人的骄傲女人,而不是像夏舞这样小家碧玉型的女孩,她这个年纪,甚至还未明白男人究竟是什么生物,就莽莽撞撞地跌进了爱情的泥沼。

海洛决定拉一把她。

“等很久了吗?”海洛坐了下来。

“我也刚来。”夏舞小心打量好友的脸­色­,已经在心底斟酌她的态度。

应该是不赞成的吧,很久之前她就暗示过自己,那样的男人,并不适合她。

海洛点燃了一根烟,叫来了waiter,“蓝山,谢谢。”

一切就绪后,她状似散漫的视线终于穿透袅袅的烟雾,犀利地投­射­过来。

“说说吧,夏舞。”她夹着烟的手在烟上熟稔地点了点,几丝燃尽的烟丝飘了下来,夏舞的视线也跟着那烟丝飘忽起来,然后听见好友说,“来吧夏舞,说说你的鬼迷心窍。”

夏舞的心在此时抖索了一下,她的眼神异乎寻常地清明起来,挺直了那本来就挺直的脊背,用坚定的眼神回望海洛,“海洛,相信我,我没有鬼迷心窍。”

海洛没有说话,用探索的眼神凝望着她,夏舞却决定说些什么,这些天心灵的交战让她感到疲惫,她又无处述说无所求索,关于爱情的课题已经超过她的知识范围,她想,她迫切需要一个人能倾听她内心的困惑。

她开始磕磕巴巴地陈述起来,表达不清楚意思时甚至手舞足蹈。

“我……我该怎么说呢……我的心已经管不住自己了,海洛,真的,就像你当初和廖河刚认识时你说的一样,那时我不懂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感觉,还嘲笑过你,可是……可是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太奇妙了,我天天想着他,希望见到他,希望能跟他说上话……”

有些激动地说到这,夏舞缓缓低下头来,眉眼不敢看向对面神情凝重的好友,语气也低落了几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第二次甚至大吵一架,我以为可以一直对他不屑一顾下去,可是慢慢接触才发现……”

夏舞停了下来,神情由迷茫转向笃定,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飘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滑板少年,樱­唇­慢慢张开,“他……原来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说完,夏舞水一样的眸定定望向海洛,倏然绽放美如春­色­的笑,“海洛,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呢,有些煎熬,有些甜蜜,好像要把人慢慢吞掉,却又觉得这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表情凝重的海洛盯着面前陌生的夏舞,她见过很多次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是之前的每一次她都是为了舞蹈失了魂,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般,舞蹈已经被她搁到了次要的位置,她前所未有的为男人丢了魂,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

小舞痴终于开始享受人生接触爱情了,海洛欣慰之余,更多的焦虑侵占了她的情绪,这一切来得比她预料的早一些,并且对象,出乎她的意料。

海洛看着窗外热闹的街景,突然感到莫名烦躁,猛吸了一口烟,口腔里的烟味却冲不淡她的忧虑,一个为跳舞而生的纯粹女孩一旦遇到爱情,就像走入布满陷阱的美丽荒岛,她如何自保?

海洛用食指点了点燃到一半的烟,近乎残酷地喟叹着,“夏舞,你知不知道,严冀那个人的温柔,很有可能与你无关。”

夏舞怔了一下,痴痴望着海洛,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懊丧地垂下头去,“我就猜到……你不会替我高兴……”

“为你高兴什么呢?夏舞,我高兴不起来。”海洛无奈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夏舞,“如果你今天告诉你喜欢上我们学校的某个高年级学长,哪怕是钢琴系的校草王睿鸣,我都会为你鼓掌叫好,我会说,要和舞蹈结一辈子婚的夏舞终于开窍了,终于愿意从人间烟火里走出来体验普通人的情感了,如果是这样,我邓海洛会双手双脚同意你追求爱情,哪怕是主动追求男人,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可是现在呢,我高兴不起来,哪怕你尝试喜欢男人了,我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对象是严冀,一个大你八岁的男人。”

海洛苦口婆心,身体微微倾向夏舞,眼神传递的情感是真挚而忧虑的。

“夏舞,你了解他吗?他30岁了,你想过喜欢上他的后果吗?你能承受不能被他喜欢的后果吗?”

夏舞急着想张口辩白,海洛已经用手势制止她的发言,接着说,“你也许会说,喜欢他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暂时还没想那么多,可是我要说,夏舞,那是你天真的想法,总有一天你会控制不住让他知道,你是藏不住心事也不愿藏心事的人,你妈妈那么久都不能发现你不想跳芭蕾,只是因为她太忙,而且刻意忽略。”

“爱情和事业也不能相提并论,爱情对于女人来说,是太特殊也太复杂的东西,它不像跳舞用手脚就能控制,它是控制不了的,我很害怕你被它牵着走。”

“夏舞,严冀并不是简单的男人,他比我们学校任何一个男生都复杂得多,就连廖河,他都不了解自己的这个表哥,在外人看来,他世故能­干­,身边也不缺女人,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身边没有出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

“我这样的女孩?”夏舞迷惘地喃喃,感受到自尊收到了微微的伤害。

海洛坚定地点头,­干­脆掐灭了烟,“对,就是你这类型的。你知道廖河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表哥学生时代就喜欢跟某一类女孩子亲近,那种气质高贵冷傲,能力也十分突出的女孩子。”

她忽然笑了出来,背靠着舒服的软座,轻佻地抬眉,“私下里廖河甚至开玩笑说,严冀有恋姐情节,她姐姐比他大六岁,严冀父母在外面留学的那几年,他和他姐姐被托付寄养在一户人家,人在屋檐下嘛,总是难免事事不顺心,就是她姐姐领着他熬过来的,好像还为他吃了不少苦……他姐姐就是这样类型的女人,­精­明­干­练,站在哪都是发光体,高贵冷傲像个女皇,偏偏对自己的家人柔情似水,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夏舞认真地听,一言不发。

“廖河听是听说,严冀有个交往两年的女友,当然,隐隐知道,也是那种类型的厉害女人,虽然好像最近刚分手,可是谁知道呢,这年头有的是分手又复合的戏码,毕竟有2年的感情基础不是吗?哪怕他再寻觅……”海洛的嘴角扯开了一丝残忍的弧度,“男人嘛,总会依照自己的标准选择伴侣,不在自己标准之内的女孩,一律淘汰无视,任你再喜欢他为他做再多,他也许会感动,却不会选择你。”

海洛抿了口咖啡,咖啡有点苦涩,她皱了皱眉,淡淡的笑容刺目,说,“夏舞,爱情就是这么残忍的,有一天,你总要习惯。”

夏舞安静地看着好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争辩些什么,她心慌意乱,她的味蕾突然不能接受咖啡的苦涩,就像她自己,也许永远习惯不了某些东西。

她问自己,为什么我会陷入爱情的漩涡,我能不能回去继续我单纯的舞蹈生活,假装自己从未被拒绝,假装自己从未受伤。

没有办法回去了,心口已经裂开一角,夏舞扇一样的睫微微颤动,她用喝咖啡的动作悄悄掩饰失落。

她想不明白,人们都说铁杵磨成针,她都还没努力,却为什么有人提前告诉她,等待她的,注定是一个死局呢。

她的手甚至开始颤抖,低眉顺眼间,没人发现她眼里的光彩,小时候为了打败强劲对手连续一星期瞒着家人晚上不睡觉刻苦训练的倔强开始浮现出来。

这个时候的夏舞,才是真正的夏舞:像块石头一样,关键时候不愿意服输。

在飘渺咖啡香蔓延的午后,舞痴少女夏舞个­性­中的执拗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主宰了她全部的思想:我是夏舞,我不接受这种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伙计们好,玩疯乐的关哥终于从高原杀回了家,当然大家放心,良知我也带回来了,没有落在高原,所以接下来不会无故失踪很久,明天看看有没有榜单,如果有的话可能就日更,没的话,可能就一两天更一次,当然三天更一次的事情也会发生,但求大家习惯~~~

主要是玩得太久,这个故事在我脑子里就淡了,又处于卡文期,有时甚至忘了有个坑要填肥,你们在坑下的祈求眼神也会自动屏蔽,嗯,好在良知带回来了带回来了,请大家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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