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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5日。

桑国雪的忌日。

沈方很守约地用三轮车把顾绿章带到了钟商山鹤园,那是钟商市的墓地,距离市区有十里地。等他骑车骑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浑身是汗,快要累死了。钟商山鹤园里青山绿树,四月的天空湛蓝也无云,不刺眼的阳光透过树梢,在树叶的边沿折­射­出光痕,让那叶子显得很黑,阳光却很明亮。

她去到的时候,墓前已经有了掬花和供品,有一些水果,还有摆放得整齐的碗筷,白饭、青菜、蘑菇炒­肉­、蒸鱼什么的一应俱全。

还放着一个崭新的篮球。

她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涌到眼睫之间,忍耐着不让它掉下来。国雪的父母很早就来扫墓,留下了国雪最喜欢的东西。放下她从自家庭院折下来的掬花,她坐在墓碑旁边,倚靠着那刻着“孝子桑国雪,某年二月八日生,某年四月十五日卒”字样的石碑,望着天。

天很蓝。

看得她很想流泪。

沈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瓶子,提在手里,“喂,国雪啊,这是你寄在我家的鱼,就是你从水沟里捡回来的那条。不过我不小心喂太多饲料,撑死了。现在带来还给你,喏,我放在这里了。”说着他把那玻璃瓶放在墓碑前,拿根­干­树枝在国雪的墓旁边挖坑。

顾绿章看着那玻璃瓶子,一条很小的褐­色­小鱼漂浮在一瓶子福尔马林里,心里想笑,泛到­唇­边却更想哭了,勉强动了一下嘴­唇­,微笑着问:“什么时候国雪还养鱼?”沈方一边挖坑,毛线帽子突然掉下来,他一头鬈发在阳光下闪着丝般的光泽,“上次去异味咖啡吃饭,走出来的时候这家伙在路边下水道里跳来跳去,那下水道没水,国雪就捡起来,养在我家。我是不会养鱼啊,但是你说让国雪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这样一条小鱼回家,那多可怕……”他挖得满身是汗,“做男人,就是不能让朋友为难……”她想象着严谨端正的国雪提着一个装着小鱼的塑料袋过马路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真体贴。”眼眶里的眼泪突然间少了,看着沈方在地上忙碌,端端正正地给那条鱼做坟,世界原来一直都很美好。

“我本来想叫小桑带回去啦,不过小桑他连自己都养得乱七八糟,叫他养鱼虽然他会养,但是说不定养在牙杯里……”他挖好了一个坑,满意地把玻璃瓶放进去,填上土,扎实地压好,“OK。”“小桑真是个很奇怪的人。”“不会啊,他只要不招惹很多男人到他那里去就很好。”沈方说,“他已经快两年没有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了,挺好的。”“那也是。”她颇有同感,“有你这样的朋友,他会往好的方向改变。”沈方把帽子捡起来戴回头上,亮出Yeah的手势,“当然!你要相信我。”“我当然相信你。”她微笑,看着沈方,就觉得世界其实很美好,其实没有什么事值得苦苦地担忧烦恼,明天和未来,都无限灿烂,吸引人去追逐去奋斗。侧过头看国雪的墓碑,她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倚靠着墓碑,心里默默地说:国雪,那围巾我说了两年,还是没有绣完,今天我什么也没有带,只是来让你看看,这一年我过得很好。凝视着属于国雪的这一块地,她喃喃地和国雪说话。

沈方听不到顾绿章在说什么,阳光下她那双温柔清晰的眼睛仿佛特别大。他站起来拍身上的树叶和枯草,突然“咦”了一声,“绿章,那是不是一个人躺在那里?”说着指着山腰的一个地方。

她转过视线,一个人、不、那是两个人在山腰的一处转角,一个人似乎是倒下了,另一个人正弯腰看着,“那是异味咖啡的唐先生吧?”她的眼睛比沈方好,沈方一百五十度近视,不戴眼镜,她的视力却是少有的五点三。

异味是钟商大学前门正对面的一家咖啡馆,是家古董咖啡馆,开得很大,卖的是各朝各代的古董,包括花瓶、字画、碗筷、屏风、首饰什么的,兼有咖啡座。

钟商大学的学生很少走进异味古董咖啡,它看起来格调清高,价格昂贵,但是去过的如桑菟之沈方桑国雪,都觉得那里不错,很清静。异味古董咖啡馆的店主是一位年轻人,姓唐名草薇,顾绿章虽然从来没去过异味馆喝咖啡,却知道唐草薇在钟商大学女生心目中,那是一个宛若神明,比爱情还让她们向往的神秘妖艳的人。

“是啊,是小薇。”沈方跳下国雪的墓园,凝神仔细看,“小薇喂,小薇……”那边弯腰看人的人抬起头来,这个人肤质光洁细腻,眉线如眉笔画上那样长而重彩,眼瞳不大,正视人的时候全瞳平视,更显得眼睛的弧度和线条,甚至每一根睫毛都标准又翘得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眉眼睫鼻,象牙­色­的肤质,一张­色­泽鲜艳的红­唇­,衬着他全黑直至膝盖的外套,以及外套上搭着的同布料的腰带,唐草薇……钟商大的女生提起来他,最直接的描述说法就是“那个妖得不能再妖的男人”。

听说从他那里购买古董的客人们常常提及在夜里看见奇怪的影子,说图画上的梅花鹿会跑到社区吃草、花瓶上的美人夜里会起来梳妆、青花瓷瓶上的花纹会变化……虽然谁也没有证据,显然是吹牛八卦的水分居多,但是更平添了唐草薇神秘妖异的气质。听见沈方在山顶叫“小薇”,他戴着手套的手挥了挥,说了些什么沈方和顾绿章完全没有听见。

“绿章我们下去吧,那里是不是有人受伤了?”沈方回头叫顾绿章。

“下去吧,好像是昏倒了。”她看得比沈方清楚。两个人顺着鹤园的石阶奔下来,出了鹤园在钟商山绕了个弯,到了半山腰的那处转角。

唐草薇戴着修剪花木用的手套,右手拿着剪刀。闲暇的时候他会到很多地方做义工。钟商市儿童福利院、钟商市中心花园、钟商大学的花圃,他都曾经在那里做过周末修建花木的义工,今天显然他做义工做到钟商山来了。“沈方,我刚刚上来的时候,没有看见这个人。”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很轻微,入耳就有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像一团柔和强韧的光在晕发,语气所有细微的震动都聚集在听者胸口,虽然声调很平静、声音很轻微,底气却很稳定、深不可测,“我正在想,他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爬山爬错路了吧?”沈方蹲下来,拍拍躺在地上那个人的肩,“喂,天亮了,起床了。”她蹲下身打开随身带来的保温瓶,“要不要让他喝点水?”“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死了?”沈方摇晃了一下地上那个人。

那是个穿着黄|­色­条纹外套、牛仔裤和球鞋的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头发的颜­色­微微有些发黄,容貌长得很稚气。沈方已经是张娃娃脸,两个人一对比就知道,这个男孩子最多不过十五六岁。

“钟商山上来只有一条路,从早晨六点开始我就沿上山的路剪枝,他不可能凭空出现,到底是从哪里上来的?”唐草薇慢慢地问,“难道是从悬崖那边翻过来的?”他的目光掠向钟商山南面的悬崖。钟商山不是座高山,也不是险峰。东北两面被鹤园占据,没有允许是不能进去的,西面只有一条盘山路,南面是九十度直角的所谓“悬崖”,那高度虽然只有一百三十多米,但是也是绝对不可能攀援的。如果这男孩不是从西面的路上来的,他更不可能穿越有围墙的鹤园,难道竟然是从悬崖爬上来的?

她凝视着地上那个男孩子的脸,那面孔真是年轻稚­嫩­得不可思议,“他倒在这里,家里人肯定很担心,到底是怎么了?打电话叫120吧?”唐草薇对这孩子的态度有些冷漠,她不期然地在心里想:沈方和小桑都不会对一个倒在路边的孩子这样。

果然沈方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糖果,塞在男孩子嘴里,“难道是低血糖昏倒了?”“不,他只是饿了。”唐草薇说,“这里在手机的信号范围外,电话是打不出去的。”那男孩子很快醒了过来,一见人就“啊”了一声。唐草薇“啪”一声一手搭在他肩上,弯下腰,脸庞靠近那男孩子的耳朵,用他那平静低沉又极轻微的声音在男孩耳边拖平声调说:“你叫什么名字?”“名字……”男孩睁开眼睛的神态很茫然。

“姓什么?”唐草薇的红­唇­近乎是贴在他耳后在说话。不知为何,顾绿章竟有一种他要一口咬出鲜血来的错觉,唐草薇的红­唇­平拖开来说话分外妖艳绝伦。

“没……”男孩猛地抬头看见唐草薇那双平视看人的浑圆的眼瞳,整个人往后一缩,却一下撞在唐草薇外套下摆上,只听唐草薇说:“你姓莫,叫莫明紫。”顾绿章疑惑地看着唐草薇,这个男孩,真的叫做莫明紫?转目去看时,那男孩已经点头,“我叫莫明紫。”男孩的声音怔怔的,有股婴孩童声的味道。

唐草薇的瞳孔微微闪过一道光,戴着手套的手离开莫明紫的肩头,“我可以让他回异味馆,沈方。”“啊?”沈方正在奇怪唐草薇的态度。小薇这个人有点傲慢、有点古怪,对人常常有一种距离感,也可以说是比较冷漠的。他喜欢花草,­精­通古董,从来不关心他人的事,有恐高症,绝对不住三层以上的房子,有洁癖,却从来没有这么热心的时候。“你不是要把他带回去然后丢掉吧?”沈方开玩笑,“我还以为异味馆除了凤?谁也住不进去……哈哈哈……”“你骑车上来的吧?把他带下山。”唐草薇充耳不闻沈方的玩笑,平静地说。

“啊?啊……”沈方叫了起来,“你叫我用车带两个人?你疯了?我又不是骆驼……”“我陪顾小姐下山,你骑车把莫明紫带回异味馆。”唐草薇说,他说的语气没有什么感情,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好是好,奇怪,你怎么知道她是顾小姐?我又没有介绍给你认识……”沈方往他放三轮车的地方跑去,“而且你怎么知道我骑车上来?”地上的年轻男孩爬了起来,茫然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跟着沈方往三轮车的地方走去。

“唐先生。”顾绿章微微侧过头,凝视着唐草薇,“你的态度,稍微有一点点强人……”“所难?”唐草薇接口道,“对不起,我并不觉得。”真是个缺乏同情心、不够温柔的人。她微微一笑,不过,世界上总有些人天生不够体贴,所以温柔的人总要对这些人让步,“我们下山吧?应该陪那个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唐草薇没有回答,他的深­色­眼瞳看着钟商山的另一个方向,那种眼­色­仿佛看得很远很远,但细心如顾绿章却知道,他视线的焦点哪里也不是,只是没有发表意见而已。

那一边,沈方远远地挥手,“我带人下去了。”她在这边喊:“要小心啊!”“废话!”沈方边笑边往下坡路上骑去了,莫明紫坐在那三轮车的旁坐上,那双眼睛呆呆地看着沈方,好像完全不知道看哪里好。

“走吧。”唐草薇把手套和花剪放进带来的手提袋,当先顺着下山的路走了。

她陪在唐草薇身后。

走了一段很长的路,两个人之间寂寂无声,他不说话,顾绿章也没有开口。

“顾小姐。”一直到快要走到山下的时候,唐草薇平调得没有什么感情,却又像团柔和强韧的光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中午,我请你在异味馆用餐,不知道有没有这种荣幸?”“啊……”她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父母、国雪甚至小桑……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错愕了好一会儿,“当然,可是……我去。”她几乎说出“可是何必用这种语气说话?”,幸好及时停住,唐草薇的思维让她无法琢磨,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着走着,突然冒出要请她吃饭的念头的。

“那很好。”唐草薇抬头看了看钟商山附近起伏的小山丘,在那之后便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她像跟在主人身边的鹿——她有这种感觉,茫然不知方向地跟在唐草薇身边,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何处。

在沈方面前她觉得很放松,像对着弟弟;在小桑面前她不知不觉会变得更加温柔,小桑需要照顾;在国雪面前她是女友,只需要温柔微笑、陪他散步说话;而在唐草薇身边……她只觉得自己像只除了听令之外无所适从的……动物……

这个人并不是唯我独尊,他即使和她走在同一条路上,她也觉得仿佛两个人脚下踏着的土地都不一样;如果跟着这个人一直走下去,她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那一定是……完全不可预料的世界,完全不可捉摸的未来。

沈方的未来闪闪发光,清晰得像蓝天绿树白云那般明朗可爱。

小桑的未来即使迷离颓废,但至少仍然是可以看得见的,通过他自己的、朋友的努力可以变得更好。

国雪……是没有未来的……

只有和唐草薇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像走在一团迷雾里,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语调和他沟通,才是正确的。

“人,不必附和任何人。”唐草薇仿佛一团光的声音响了起来,声带的震动清楚地传到她胸口。“啊?”她被吓了一跳,他依然没有看她,提着手提袋在路边等公交车。她的心怦怦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冒出这么一句,脑子里自动想起:瑶瑶常说她是个有主见的女人。

但是国雪常说她走不出去。

她常常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但很少说出口。

默然了一会儿,她缓缓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唐先生……怎么知道我是顾绿章?”“你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在想这个?”唐草薇的声音依然是平调,没有什么起伏,“我是顾家绣房的老客户,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顾绿章,是顾小姐忘记了我。”“啊?”她愕然了好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也许……对不起。”她怎么认不出唐草薇的?她自己真的忘了曾经在绣房卖过绣品给他。

正文 四异味古董咖啡馆

异味古董咖啡馆的装潢是全盘仿古的设计,天然木­色­的­精­品架陈列了半个馆。馆占地六百平方米,有上下两层。一楼除了陈列各种­精­品古董瓷器、字画、木雕、玉器、首饰等等,就剩一个十来座的小小咖啡区。桌椅­精­雕着梅花鹿与蝙蝠、仙鹤与松树,据说那也是嘉庆年间的古董,价值不菲。

她和唐草薇回到异味馆的时候,沈方和莫明紫已经从医院回来,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说莫明紫只是饿坏了,没有什么大事。这时候,那十五六岁的孩子正在极认真地吃沈方给他泡的泡面,整间异味馆里都是牛­肉­酱的味道。

“嗨。”沈方一见到顾绿章就跳了起来,“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自己叫做莫明紫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写字也不会坐车,像个白痴,怎么办?”沈方一迭声叫得像天塌了,“我已经叫小桑过来了,他连自己家住哪里、在哪里读书都不知道,看来晚上只能住小桑那里,要不要报警啊?”“不用。”唐草薇进门,把装着剪枝工具的手提袋往门上一挂,“他住我这里。”“哈?”沈方看着唐草薇,嘴里像刚刚塞了一个大蛋糕,眼睛像突然被换成了糖果,只露出一张傻笑到以为自己听错的脸。

“他住我这里。”唐草薇转过身,慢慢地拾阶上楼。他有很严重的恐高症,所以上楼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步伐分外稳重优雅,富有节奏感。

沈方呛了一口,“你认识他?”唐草薇有洁癖,­性­格古怪高傲。他这里空着十几个房间,除了异味馆的雇员李凤?之外,却谁也不许住。

“不认识。”唐草薇转上二楼,不见了踪影。

“嗯。”顾绿章正在环顾这家有名的咖啡馆,突然有人拿着个东西蹭了蹭自己的手背。她低下头来,看见莫明紫用吃完的泡面盒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满脸怯怯的、充满乞求的样子。他眼睛很大,眼瞳也很大,怯怯乞求着看人的时候整个眼睛都能看见被他看的人的影子,一张纯稚的娃娃脸,满身天真的气息,怎么有人能忍心拒绝这样的孩子?

她先是愣了一下,因为她看见他拿的是泡面盒,随即醒悟,“啊,我再给你拿一包。沈方,他还没吃饱,这里还有没有泡面?”她抬头找沈方。

“没有了啊。”沈方正想追到楼上去找唐草薇,闻言从上了一半的楼梯跑下来,“异味馆的餐点都是小薇自己做的,他人不在这里哪里有饭吃?我在外面小卖部买的,不过人家说只剩下这一包,都卖完了。”“呜……”莫明紫拉了拉顾绿章的衣袖,怯怯地用手指碰了碰她的手。

那动作就像只讨好主人的宠物。她心头一震,沈方冲了过来,“喂!”他把莫明紫一把拉开,“抱歉抱歉,我说这家伙像个白痴。坐下!”他对莫明紫喝令,莫明紫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在咖啡馆的椅子上,一动不敢动,满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沈方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顺手把自己的毛线帽戴在莫明紫头上,“对女生不可以动手动脚。乖,等小薇哥哥给你做饭吃。”他把莫明紫的头用力往下拍,“绿章,这人是个白痴啊,什么都不懂,连数数都不会。我问他一加一等于多少,你知道怎么样吗?”顾绿章问:“什么?”沈方尴尬地用力抓了抓他自己的鬈发,指着莫明紫,“他冲着我哭啊,我靠!”沈方难得说粗话,今天带着莫明紫去了趟医院状况百出,饶是他平时帮助人热心得很,遇到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痴,也是差点突破他热情的底线。当一个人被问:哪里不舒服?住在哪里?家长是谁啊?学校在哪里?除了哭什么也不会的时候,你能对他有多少耐心呢?

她拍了拍沈方,“看他的眼神衣着,都不像是……弱智……”“说不定是被闪电劈到还是撞到头,以前的一切全部都忘记了。”沈方异想天开,“我在纪录片里看到过被闪电劈到以后就连吃饭都不会了的人。他还会吃饭,看起来还不是很糟。”她对沈方的异想天开哑口无言,“那个……说不定……也有点可能­性­。”正在这个时候,异味馆的门开了,桑菟之走了进来,在门上扣指轻轻敲了敲。

“小桑,我和绿章在钟商山上捡到一个人。”沈方说,“他晚上可能要住你家。”“嗯。”桑菟之依然是眼睛在笑,走进来倚在门边,没说什么。

“哗啦”一声,那边乖乖“坐下”的莫明紫突然整个人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势头很猛,一下子掀翻了桌子,“砰”的一声,那木桌翻倒在地,“咯”地裂出了一道缝隙。

“哇……”“啊……”

沈方和顾绿章吓了一大跳。桑菟之本来没注意莫明紫,此刻顺着发出噪音的地方望过去,他眼角微微上翘的相当能够招蜂引蝶的眼睛依然带笑。

莫明紫惊恐地看着桑菟之,那双大眼睛里全是害怕恐惧的眼神,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那样全身瑟瑟发抖,快要吓死了,仿佛只要桑菟之动一下他就会立刻吓死。

沈方的反应是立刻往桑菟之脸上身上各种地方看去。桑菟之今天穿校服,头发去理发店剪了,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简直是比他平时还要清爽得不能再清爽了。

“你们在我店里­干­什么?”楼上传来唐草薇平静而微略带了一点尖锐挑衅的声音,那挑衅包含在他柔和低沉的嗓音里,纤细得像针尖,只微微挑起来了一点点。

但足以挑破楼下气氛怪异的对峙。

沈方立刻“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指着莫明紫,“他……”到底要说莫明紫什么他一时也形容不出来,“他一看见小桑就掀翻桌子,我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她跟着“啊”了一声,“他被吓坏了……”“莫明紫,跟我上楼,我带你参观一下你的卧室。”楼上的唐草薇打断了她的话,莫明紫愣了一愣,丢下手里的泡面盒,飞快地跑上了二楼,好像桑菟之在的地方他一秒钟都不敢多待。

沈方满脸荒诞可笑的表情,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桑菟之,“难道他脑子坏掉,他看见你是一只恐龙?”桑菟之倚在门上的身子更往外斜了一点,耸了耸肩。

情形太奇怪了。顾绿章看看桑菟之,看看地上翻倒裂开的桌子,看着沈方,再看向二楼,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头慢慢地扩散。虽然像蜗牛的步伐扩散得很慢,心脏每跳一下,蜗牛的脚步就爬了一步,仿佛那种滑腻和冰凉正在她的心头、异味馆和她和这些人的未来之间,缓缓地蔓延着。

二楼。

唐草薇戴着白手套的手缓缓打开了一间客房,没有看身后的莫明紫,用低沉又轻飘的声音地问:“还满意吗?马腹先生。”莫明紫迷茫地望着他,眼睛乌黑乌黑的,宁静得像安然望着主人的宠狗。

门从唐草薇戴着白手套的指尖缓缓滑开,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房间里床幔桌椅、咖啡红茶一应俱全,铺着柔软厚实的血­色­地毯。

甚至墙角摆放着半人高的青铜香炉,点着不知名的­干­枯花草,熏着清淡的、让人感觉舒服的味道。

就在这样整洁优雅的房间里,地上放着一只­鸡­。

一只活的­鸡­。

一只羽毛光亮鲜艳,十分­精­神的雄­鸡­在地毯上走来走去。

唐草薇微微鞠了躬,莫明紫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鸡­,唐草薇无声无息地后退了一步,微微闭上眼睛。

在他闭上眼睛的同时,戴着白手套的手关上了门,发出了犹如发簪坠地那样轻微清脆的“咯”的一声。

屋里一时没有什么声音。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了很轻微的­鸡­的叫声,只叫了一声,便又无声无息。

唐草薇的­唇­角微微上勾,那是一丝讳莫如深的笑,妖艳绝伦。

一楼的三个人自然不会想到楼上唐草薇做了一件怎样古怪的事,不会想到莫明紫被送进了一间雍容奢华却关着一只­鸡­的房间,当然更做梦也想不到莫明紫到了楼上变成了马腹。沈方正在楼下东张西望,“奇怪,李凤?呢?怎么不见了?”“不知道。”桑菟之低头玩他的手机,他发短信的速度快得惊人,是沈方的两倍快,速度是顾绿章的十倍。

“小桑,”顾绿章说,“去扫墓的人真的有四个人,我……”她还没说完,桑菟之笑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啊,我猜国雪的父母也会去扫墓,那是我猜的,其实不是占卜。”说完,他还低头玩他的短信。

她凝视着桑菟之,他对着手机似乎玩得很专心,沈方的手机响了起来,沈方也拿出来按短信。她等了好一会儿没人理睬她,只得扶起地上翻倒的桌子,扫了扫地、又拖了拖地面。

桑菟之正在给沈方发短信:“沈方,她的­性­格很好。”沈方回:“谁?”桑菟之:“顾绿章。”沈方回:“有点闷。”桑菟之:“如果有人教她怎么表达自己,那就很好。”沈方回:“我去教!”桑菟之:“^_^,你最擅长表达。”沈方回:“但是什么叫做表达自己?”桑菟之收起手机,眼睛笑着头转到一边去,“绿章,要不要帮忙?”“不用了,我拖完了。”顾绿章把拖把放回墙角,“很奇怪,为什么明紫看到小桑要吓成那样?”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下桑菟之,看得她自己都笑了起来,“除了小桑今天穿得很学生气,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可怕的。”“居然剪了头发?”沈方去拉他的头发,“你不是说留头发比较像女孩子?”“我家的热水器坏了。”桑菟之耸了耸肩,“头发太长很麻烦的。”顾绿章“扑哧”笑了出来,摇了摇头,“现在是春寒,没有热水器很容易感冒,到我家来洗澡吧。”小桑完全不会照顾自己。

“你也可以到我宿舍来洗。”沈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啊,我想到小桑有什么地方让人害怕了!”他眉飞­色­舞地看着桑菟之,“他爷爷是道士!绿章你知道中华北街那头有个神仙庙吧?他爷爷当年是庙里很有名的道士,听说凡是身上有邪气曾经作恶的人看到他都很害怕……”“沈方,”她实在有些受不了,温柔地打断沈方,“我觉得明紫可能受到点刺激,神志不大清楚。你是钟商大学的学生会长啊,太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太好。”“啊……”沈方想也不想叫了起来,“我哪里是那样的?我明明很相信科学的,不过你也要相信心里有鬼的人看到特别高尚的人都会心虚……”“咳咳……”桑菟之听得笑到呛气,手指软软地搭在沈方肩上,对他稍微挑了挑眉,“你要说心里有鬼的人看到特别美的人会心虚,我可能比较喜欢听。”沈方踹了他一脚,“我又不是在说你,哼!”顾绿章跟着笑起来,实在受不了沈方,“不管是什么理由,明紫能变成像一张白纸那样,至少以前也是个很单纯的好孩子,你不要怀疑人家小孩子心里有鬼。”这时大门再度开了,一个一身白衣、身材颀长的男人推着购物篮走了进来,回手带上了门。沈方和桑菟之都打招呼:“凤?,又买菜回来了?”顾绿章是第一次正面清楚地看到这位异味古董咖啡馆唯一的店员,他比桑菟之和唐草薇都高了快要一个头,与沈方差不多高、年纪也差不多,但整个人的感觉和桑菟之与唐草薇全然不同。

这是个温润的男子,她一见李凤?心里很自然地就浮上那几句话“谦谦君子,温良如玉”。他长眉凤目,十分温文尔雅,很有古典诗意的气质,而且脸带微笑。和桑菟之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不同,李凤?宽厚温雅,绝不轻佻。

“你好,我叫绿章,国雪的朋友。”顾绿章对他点了点头。

“顾姑娘好。”李凤?含笑回答。

顾绿章微笑,她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顾姑娘”。“你买了什么回来?我捡了一个大胃王回来,你快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弄给他吃的。”沈方往李凤?的购物车探头探脑,“小薇在楼上,喂……不要拖地板了啦,绿章拖过了!喂!”他徒劳地看着李凤?放下购物车拿起拖把来拖地上的脚印。“喂,是我踩的我会洗啦,现在你叫小薇做饭啦,是他说今天中午要请客的……”李凤?心平气和地拖­干­净被众人踩得一塌糊涂的地板,扶起翻倒的桌子,再拿起抹布把全部桌子抹­干­净,然后推购物车进厨房、分门别类放好,再上楼去找唐草薇。这一连串行为,李凤?只用了五分钟时间,一一做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顾绿章、桑菟之、沈方三个人看着脚下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地板,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凤戾步履和唐草薇一样平稳地上了二楼,“草薇,做饭了。”李凤?的声音平稳温和,十分温暖有力,既没有对刚才他做了一大堆杂事感到厌烦,也没有觉得唐草薇突然要请客很奇怪,所有的事情在他眼里都是应该的、顺利的、愉快的。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小薇只雇凤?一个人上班。”桑菟之“啊”了一声,“我觉得他一个人打扫六百平方米上下两层楼最多需要两个小时。”“我觉得只要一个半小时。”沈方抢话,他惊叹地看着亮晶晶的地板,抬起来的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他、他……”顾绿章仍沉浸在对李凤?收拾房间效率的震惊中,愕然了好一会儿,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还是人吗?”唐草薇换了一身浅粉­色­的纱衣,那是身华丽的睡衣,衣袖拖下直至膝盖,风格颇为另类。缓步走下楼梯,他­唇­边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转进位于一楼的厨房。二楼走廊上,李凤?拿了块新的抹布在抹走廊,木质走廊的扶手在他的擦洗下泛着光泽,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平静。

绿章仰望着李凤?擦洗的动作,心里近乎被催眠地晕起了一股温柔和平实,竟然在那一瞬之间,忘记了父母失踪的彷徨。虽然在刹那之后便醒悟是跌入迷梦,却在醒悟之后红了眼眶,发觉自己原来即使在被朋友包围的时刻,也依然觉得不够,依然向往更加温暖的感情。

李凤?,是一个温暖的人。

厨房传来了唐草薇开火的声音,她微微红了眼眶之后,有人伸过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含泪带着微笑回首,她发现桑菟之那双风情内敛的眼睛正对着她笑,笑得有些艳艳的,无语也含情的样子。

现今的时代,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活着都不容易,开心也不容易。她望望身边的朋友,对着小桑微微一笑,但是或许就是因为人人都活在各种各样的纷扰和困惑之中,所以互相关心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分外温暖吧?小桑,是一个体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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